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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人文教育在中国受到教育理论界的重视已有时日了。从历史看,自1977年恢复大学正常的招生秩序以来,大学的学子们都如久旱逢甘雨似地吮吸着科学文化知识的琼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成为了社会的强势话语,“重理轻文”也成为一种社会病态。更为严重的现实问题是,在校大学生们所表现出来的道德失范、文化素质偏低等问题,显得日益突出。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学者们因此而对大学的理念、大学人文教育的重要性、人文素质教育等等,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研究,期待着在弄清大学人文教育的问题所在之后,能使中国的大学人文教育重新得到加强,找回失落的人文精神,重构人们的精神家园。其中,学者们取得了一些共识:大学人文教育的衰落是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导致科学教育的发达从而对人文教育挤压、僭越的结果;必须大力加强大学生的文化素质教育,特别是加强传统文化知识的学习,提升大学生人文素养、人文精神;只有将科学教育与人文教育相结合,才能找到大学人文教育的出路;只有由人文为科学导向,才能为人类找回失落的人文精神,等等。然而,一方面,从研究的文献看,对大学人文教育在大学自身逻辑内的发展历史,对大学人文教育在现代学科规训制度下的嬗变,在理论上研究不够。另一方面,从大学人文教育实施的实际效果看,也存在诸多不尽人意之处。从新的视角来检视大学人文教育的发展,应该可以得到有益的启示。“学科规训”(Discipline)是由学科发展而来的西方知识社会学的一个概念,在历经米歇尔·福柯(M.Foucault,1926-1984)、华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霍金斯(KeithW.Hoskin)、沙姆韦(DavidR.Shunway)的阐释之后,形成了较为成熟的学科规训理论。“学科规训”是一种知识分类的规则和学科分立的制度,即以学科标准对知识的有效性、合法性进行评判,对知识的门类界限、地位等级进行规范协调的制度;是一种建立在现代知识体系之上的学校教育制度;是一种教育实践活动。学科规训与知识生产、学科发展存在着互动关系:学科规训促进知识生产和学科发展,知识生产和学科发展又反过来推动学科规训制度的体制化和精致化。而学科规训的体制化和精致化,则导致学科文化中形而上的部分被限制和遮蔽。从学科规训的视角,可以窥见中国大学人文教育是如何从古典形态嬗变为近代学科化形态的历史过程,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学科规训对大学人文教育的人文性是如何限制和遮蔽的。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古典的人文知识中都包含有自然科学知识在内。但早期的科学是处于知识世界的边缘地位的,依附于宗教文化、哲学文化,并未取得独立的地位。随着科学的体制化、学科规训的制度化,科学开始突破早期发展的停滞、缓慢状况。一方面,自然科学从人文知识世界中分离出来,形成了与人文知识对称的独立的知识体系;另一方面,人文知识在学科规训技术不断精致化的过程中,逐步嬗变为纯粹的知识体系,而人文教育则在学科规训的限制下,将其传承的人文文化的形而上与形而下层面分离开来。大学人文教育更多地是关注人文文化的形而下层面,是将人文文化作为一种“器”在传授。人文知识、人文教育中对于人性关怀、道德教化、生命体验的形而上精神价值层面则被学科规训限制和遮蔽了。中国古典理想范型的人文教育,从孔子设坛授徒,到明清书院,是以明德、修身为主的教育,即以道德为先,修身养性为主,培养践行内圣外王之道士人阶层的人文教育。在西学东渐、学术转型和近代大学建立以后,古典人文教育进入了学科化的发展时期。特别是经过学科规训的洗礼,中国古典人文教育经历了一个嬗变的过程:从“四部之学”到“七科之学”;从培养“一身二任”的“通人”型的士人、君子,到专家型的专业知识分子;从注重道德教化,到重视学科知识的传授,等等。古典人文教育从重人文教化、重道德理想人格、重内圣外王之道的理想范型,裂变为重知识积累、重科学研究方法和学科范式的人文教育。古典人文教育中,人文精神、道德体验等人文性部分被遮蔽了。换言之,中国的大学人文教育,从传统的古典理想范型的人文教育经由近代学术转型之后,在学科规训中逐步走上了学科化的发展道路。中国大学人文教育的嬗变历史表明,被学科规训遮蔽和限制了的现代大学人文教育,是难以承担起养成人性、陶铸道德理想人格、弘扬人文精神的人文教育的重任的。人文教育是一种道德实践,是通过道德实践达至明人伦、趋向善,从而提升人生境界的教育。人文教育所要弘扬的人文精神实际上也是以“人性”为最高德性的德性伦理。在现代学科规训制度下,人文教育所传承的人文文化的形而上部分(人文精神部分)被限制了,人文知识、人文教育的实践性被遮蔽了,我们所呼唤的理想范型的人文教育在我们的大学校园里难以呈现出来。当下的大学人文教育,尚未突破以学科规训为基本范式的人文知识教育,只是现代学科体系下的文科知识传授。因此,我们必须回归人文知识、人文教育的实践本性,走向实践体验的人文教育,才能真正补好大学人文教育这一课。面对大学人文教育的现实困境,人文教育必须走向后学科化,解构学科规训制度对人文教育的限制,回归充满生命体验的人文教育,才能使大学人文教育再现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