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社会学是社会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学科,它的产生与发展源远流长。20世纪,知识社会学不仅沿着曼海姆的路线发展出了一条以知识的社会决定论研究、知识分子研究、科学社会学研究、科学知识社会学研究为脉络的显传统,而且在实证社会学、解释社会学、批判社会理论这三大社会学理论传统中得到丰富、补充和完善,形成了知识社会学发展的隐传统。知识社会学的这两条发展传统均有丰富的研究成果,发掘这些思想理论成就对于解决目前认识论和社会学中的理论争论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法兰克福学派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代表性流派之一,其社会批判理论在当代哲学和社会科学中均有重大影响。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作为马克思、卢卡奇等人的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的继承者和发展者,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知识状况以及知识与社会相互作用的辩证关系做了深入具体的研究,因而包含着丰富的知识社会学思想。法兰克福学派的早期代表人物与知识社会学创始人曼海姆处于同一时代,分享共同的思想背景,并对意识形态问题具有相同的研究兴趣。在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关系上,曼海姆通过强调存在决定意识的一维,以“知识的社会决定论”为主要命题而发展出了一般的知识社会学范式。法兰克福学派则在承认存在决定意识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意识对存在的反作用,系统批判了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社会后果,从而发展出知识社会学关于知识与社会相互作用的两个面向。在当代知识社会学的理论和研究中,主要由法兰克福学派开创的知识社会学的批判传统仍然具有重要的地位,影响遍及哲学、社会科学的众多新思潮和新领域。本文通过阅读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的主要作品,以及知识社会学的重要文献,对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和知识社会学思想进行了较为系统的研究。本文首先阐释了法兰克福学派知识社会学的元理论主张,指出其研究对象主要是意识形态,研究内容主要为知识对于社会的作用,研究方法以综合应用历史分析、经验研究和理论批判为特点,以及研究具有“解放的兴趣”的价值取向。在此基础上,本文讨论了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代表人物就资本主义社会的知识状况及其与现实的关系所做的意识形态批判的具体思想。研究发现,法兰克福学派一方面从知识的社会决定论出发,认为包括科学技术、文化艺术、社会理论等在内的所有系统知识都具有歪曲现实的意识形态性质,另一方面认为,这些意识形态知识业已成为资本主义统治的工具,以各种方式对资本主义现实产生了异化作用。因此,法兰克福学派意识形态批判的主要任务就是以批判的社会理论替代传统理论,揭露资本主义知识状况和社会现实的双重不合理性,批判工具理性和文化工业对大众的异化和蒙蔽。在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成员的理论逻辑中,否定的辩证法具有中心的地位,重建批判理论和合理社会的任务并未完成。正如本文接下来指出的,这项任务主要是第二代代表人物哈贝马斯完成的。哈贝马斯通过对三种人类知识及其兴趣的认识论重构,将批判知识及其解放兴趣纳入现代知识-兴趣的结构之中,为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奠定了认识论基础。哈贝马斯认为,资本主义知识状况的不合理不仅是系统知识的意识形态化,而且源于系统知识对日常知识的排斥；而资本主义社会的不合理则是工具理性过度膨胀并压制交往理性的后果。因此,通过引入日常知识和交往理性,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对现代性进行合理重建是可能的。从理论取向来看,哈贝马斯与早期法兰克福学派的主要成员一样反对实证主义对社会理论的统治,同时又通过引入解释社会学的视角弥补了社会批判理论过于宏观和只破不立的不足。相应地,他的知识社会学思想也有两个方面的创新：一是恢复了被曼海姆和早期法兰克福学派共同忽视的日常知识作为知识社会学对象的地位,二是弱化了早期法兰克福学派知识社会学的批判锋芒,强调知识与社会相互作用的建设性意义。本文指出,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对知识社会学的发展和完善做出了五项重要贡献。其一,通过批判实证主义的知识观,重申了知识的社会性质以及知识与社会之间的经验联系,肯定了知识社会学的基本理论和研究进路。其二,将科学技术和日常知识纳入知识社会学的研究范围,突破了曼海姆知识社会学的局限性,兼容了解释社会学和科学知识社会学的相关旨趣。其三,将知识对社会的影响作为知识社会学考察的重要内容,完善了知识社会学关于知识与社会相互作用的两个面向,是对以曼海姆知识社会学和科学知识社会学为代表的主流知识社会学的重要补充。其四,把批判的理论传统贯彻到知识社会学领域,恢复了由马克思开创的知识社会学的本来面目,继承和发展了知识社会学的批判传统,弥补了曼海姆和解释社会学的知识社会学的共同缺陷,是后结构主义知识社会学、当代科学知识社会学和女性主义科学社会研究的先驱和同盟。其五,发展了知识社会学的建设性意象,使批判和重建成为知识社会学的双重价值取向,为开展知识社会学的应用研究提供了更加广阔的空间。本文同时指出,法兰克福学派的知识社会学思想并没有形成严密统一的理论,不仅各个代表人物的立场和观点均有偏颇之处,而且他们之间特别是第一代和第二代成员之间,也存在不同的研究侧重和观点差异。将法兰克福学派知识社会学的合理思想汲取和整合到一般知识社会学的研究范式之中,仍然任重道远。总之,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不仅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成就,而且发展了知识社会学的批判传统,对当代知识社会学的发展和完善做出了重要贡献,并已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不仅如此,法兰克福学派关于社会理论应当介入社会现实改造的价值取向,对我们重新认识社会科学的性质和意义以及知识分子的地位和使命具有重要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