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博克是18世纪英国经验主义美学的重要理论家,他的美学思想集中体现在《崇高与美两种观念之根源的哲学探讨》一书中。在吸收当时哲学、文艺批评、心理学、生理学等领域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博克通过对古希腊以来的美学理论,包括理性主义美学和经验主义美学传统进行批判和反思,首次对崇高与美进行系统的比较,建立起以崇高与美及其心理—生理根源为核心的美学体系。博克的美学思想常常被视为通向德国古典美学的桥梁,但我们不能忽视英国美学传统与德国美学传统之间的区别。而且,博克美学的生理主义立场常常受到研究者的忽视和批评,但从生理层面解释审美现象是一种重要的研究路径,在当代美学思想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本文从崇高与美的心理—生理根源入手,从审美情感中身心关系的角度揭示博克美学思想的心理和生理维度,论述感觉主义和生理学在博克美学思想中所具有的重要意义。本文认为博克的美学思想是一种具有原创性和建构性的审美情感理论,其中贯穿着经验、实证、科学的研究方法,具有强烈的科学色彩和感性意味。受牛顿的光学和物理学,以及洛克的感觉主义认识论和心理学的影响,博克在他的美学思想中运用经验归纳法,并采用自然哲学和医学的成果讨论审美经验的心理和生理根源。博克延续了经验主义美学对审美情感的生理与心理、理性与感性之间关系的探讨,在理论交汇中形成心理—生理的研究方法。他通过方法论的变革来反驳理性主义美学和审美的联想主义、怀疑主义理论,用美感的生理学解释来批判古典美学对理性的片面强调。首先,博克将趣味与逻辑统一起来,为趣味寻找哲学上的稳固基础,探讨了趣味的本质和标准问题。通过对趣味的三要素:感官、想象力和判断力的分析,他认为趣味逻辑的基础在于人类感官的一致性,区别趣味好坏的标准是感觉的敏锐和后天的知识。在博克看来,趣味的这两种标准并非互相抵触而是相互促进的,他肯定判断力在趣味中的作用,反对把趣味视为一种特殊的心理官能。同时,博克区分了先天趣味和后天趣味,认为知识和判断力的差别造成了趣味的多样性,好的趣味可以通过后天的训练和实践来形成。于是,博克的趣味理论与他的崇高与美理论在感觉主义和心理学的观点中统一起来,成为其美学思想的有机组成部分。其次,崇高与美的本质和根源是博克美学关注的核心问题。博克在痛苦和快乐两种情感的基础上划分崇高与美,探讨二者的心理内容。他继承和批判朗吉努斯的崇高理论,把崇高与恐惧和痛苦的情感联系起来,强调崇高的压倒性效果。同时批判比例说等古典美学理论,强调美通过感官和想象力而不是知性起作用。按照机械论自然观,博克认为崇高与美通过感官机械地作用于心灵,与理智、效用和道德无关。他把崇高与美视为对立的美学范畴,认为崇高的主要心理内容是恐怖,而美是一种带有社会性质的爱。在此基础上,博克归纳了崇高与美的感性特征,认为事物的可感知特征通过机械的方式作用于心灵,产生审美体验。博克继朗吉努斯之后系统地思考崇高,使之成为独立的审美范畴,并且将崇高与美并列,在相对的意义上探讨二者的关联和不同,他对崇高与美的划分对康德美学以及之后的美学理论产生深远影响。再次,博克认为崇高与美的经验不涉及认识能力,他试图用生理学来对崇高感与美感进行解释。在对崇高与美的心理学根源分析的基础上,博克进一步探讨了两者不同的生理和本能根源,认为崇高涉及人的自体保存本能,源于肌肉和神经的收缩和紧张而产生的痛感;而美涉及人的社会本能,源于肌肉和神经的放松而产生的快感,崇高与美成为性质上完全对立的两个范畴。由于事物的性质通过生理和本能上的原因引起审美情感,因而审美情感的普遍性成为可能。虽然崇高与美对立,但二者都涉及同情、模仿、竞争心等社会情感,于是美学与社会、情感与道德观念产生联系。通过对审美情感心理—生理根源的揭示,博克在他的美学思想中贯彻了感觉主义的原则和科学方法。博克关注主体的感性审美体验,从人的感官知觉出发考察外在审美特征和主体审美反应之间的因果联系。在他看来,事物的感性特征之所以能引起特定的审美情感是由于生理本能的作用。虽然博克对审美情感的生理学解释较为简化和机械,但促进了美学与生理学、生物学、认知科学的结合。博克美学鲜明的论争意图和独特的生理学方法,对后世的非理性主义思潮产生重要影响。他对审美情感中“激情”、“想象力”、“生理”、“感性”等方面的强调预示了浪漫主义美学的兴起,对18世纪乃至现代西方美学和艺术产生广泛影响。此外,博克对审美感性和实证研究方法的强调对我们当前的美学研究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