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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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小学升初中毕业考试了,我这个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每天跟上了发条的陀螺一样,教室办公室两点之间忙得团团转,给学生查漏补缺,精讲复习,批改试卷,天天都是焦头烂额状。可是让我抓狂的是,这帮熊孩子每天追着问我最多的问题居然是毕业考试完后能不能带他们去浪山。更让人头疼的是,不少家长也跟着掺合起来,天天追着问我去浪山的时间和地点。


  其实也不怪学生把“浪山”看得比考试还重要,从我2000年到这所乡村学校任教以来就知道,毕业班学生“浪山”在这里几乎就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了。无论是六年级还是九年级的学生,在毕业季来临的时候,能和同窗几年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去浪一次山,那可是一份无法言喻的快乐,这份快乐足以冲淡离别的愁绪和对未来的迷茫。可这几年因为怕在学生的安全问题上出岔子,学校已经连续三届取消了这项深受学生和家长喜欢的活动。本来,我这届的学生也已经死心了,可是在升入六年级的这一年,因为学校布局调整生源增加,校舍严重不足,而新建校舍还得几个月才完工,学校就决定把我们五、六年级四个班暂时搬到离中心校三四公里的一个村子的旧校舍上课,因为不好管理,学校也相应地给了我们负责的八个老师一些权力,很多事我们可以自主决定,不必受中心校的约束。我们的临时负责人张老师是本村人,大概是他在本村人面前说了这些情况,一些学生和家长便又开始对浪山这一活动充满了希望。
  说起“浪山”这个词,在青海人的理解里,其实就是野炊的意思。曾有人以诙谐幽默的语气总结青海每个州县人的特点时,说我们大通人“吃头大”,意即能吃、爱吃。这虽是调侃之词,但大通人注重吃确实是真的。而“浪山”便是大通人满足口腹之欲和精神享受的最佳方式。
  每到春暧花开之时,大通人总是喜欢呼朋唤友携锅带灶,备足蔬菜肉类瓜果,到户外的山野树林安营扎寨,共享一顿美食,年年都要“浪”个三五回,乐此不疲。而浪山的关键之一就是选择一处山青水秀之地,水源清澈,可濯洗蔬菜,烹茶煮肉熬汤,草地青碧树荫遮蔽可供人在茶足饭饱之时畅享户外美景,让身心和大自然来一次亲密的接触。
  “浪”在青海人的字典里有观赏、游玩之意,但“浪山”可绝不仅仅是到野外赏景游玩,其重点其实就是一个“吃”字。大通人在长期的浪山中基本已经约定俗成“浪山”中一日三餐的一整套基本流程。早饭先以填饱肚子为一天的活动积蓄能量为目的,所以要选择简单、美味、饱腹为主的饮食,而一大锅牛肉粉条豆腐蘑菇木耳等烩成的粉汤配上馍馍大饼就是很多人的首选。午餐相对来说花样就多些,开锅羊肉、大盘鸡、炕羊排等都是必不可少的,午后的休闲时光很多人还会架起烧烤炉烤肉串蔬菜,别有一番风味。而傍晚时分的一锅烩面片则是一天浪山的完美收官之作。
  也许是这种以天为幕以地为席的游乐方式极大地满足了人们想在工作之余亲近大自然的欲望,长期以来,大通人对“浪山”有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热爱。周末休闲去哪儿?亲友团聚吃什么?孩子金榜题名在哪儿答谢前来恭喜祝贺的亲友?买了新车搬了新家去哪儿宴请随了份子钱的亲朋好友?毕业班的孩子们在什么地方相聚,离别才更有仪式感?……所有这些问题都可以用一个答案来解决——浪山!是的,在绿水青山的怀抱里和亲人朋友师长同学享受一顿美餐的同时还能共享大自然饋赠的蓝天白云绿草红花清水凉风,还有什么问题是浪山不能解决的呢?如果有,那再多浪几次山就行啦。
  那时正好有个在西宁工作的同学给我打电话,让我给预定一处风景优美的自助茶园,说这段时间大家一直加班辛苦,老板特别嘉奖,周末要带大伙来浪山。
  我很惊讶地说,啊?你们西宁人也浪山吗?
  “当然啦,你不会以为就你们大通人钟情浪山、懂得浪山的乐趣吧?”她在电话里咯咯地笑,好象我说了一句多么幼稚的话。“我跟你不夸张地说呀,你们州县的每一处好山水都有我们西宁人浪山的足迹。”
  果然,后来我去鹞子沟森林景区给她预订自助茶园时,跟老板聊起,老板说来他们哪儿的西宁客人还真不少。看来我还真是井底之蛙了,以前还真以为浪山是大通人的专利呢。给她打电话通知预订茶园的地点时,忍不住抱怨起学生和家长跟我频繁催问去浪山的事。她说,怎么我听你的语气好象不喜欢浪山呀?是怕组织学生麻烦吗?


  其实,我也很喜欢浪山,虽说组织几十个学生浪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选择地方到买菜买肉运送锅灶等等一系列环节都要和家长们一再沟通和交流,再一一安排,的确是让人劳心劳力繁琐之极的一项大工程。可我怕的不是这个,我只是想换一个方式,搞一个更有意义更特别的活动,让这些孩子在以后的岁月里,能有一份特别难忘的回忆。这也是我迟迟不答复学生和家长要求去浪山的原因所在。可是,具体到用如何特别的方式,我脑子里其实还是一团乱麻。
  同学一边听我说,一边在电话里“哦……哦……”地应着,最后,犹如灵光乍现一般说,对了,你可以带孩子们来我们海湖呀!
  海湖?西宁海湖新区?我在脑子里开始运转起来。
  对呀,你带学生来我们海湖,海湖能玩能乐能吃能长见识能开阔眼界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你看啊,来动物园吧,可以看老虎狮子孔雀河马,哪个孩子不好奇?去人民公园吧,那么多的游乐项目还不够他们玩?还有科技馆,那可是全国一流的特大型科技馆,我敢打赌参观过的孩子没有一个不喜欢的……
  同学一直以家住海湖新区而倍感自豪,每次在我们这些乡村居住、工作的同学面前说起海湖新区的繁华和优越,总被我们开玩笑说城里这个王婆又开始卖瓜了,这次她逮着机会名正言顺地给我“卖瓜”且卖得滔滔不绝,我却第一次没有插嘴打断,而且还听得万分耐心。
  几乎是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我就做了组织学生去西宁的决定。说来惭愧,她说的那些地方中,有好多我自己都没有去过。晚上自己详细整理了一下,决定了三个地方,参观科技馆能让学生开阔视野,增长知识,所以必去。而人民公园和动物园各有千秋,可以视情况选其一。   第二天在学校,先在自己班里跟学生商量。当我把浪山和去西宁两个方案提出来让学生自己举手表决时,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天天粘着我喊着浪山的学生竟然全票通过了去西宁的方案。这一决定在学生回家跟家长陈述后居然也得到了家长的全力支持。这确实出乎我的预料,因为此地的家长都是同村的庄员,彼此相熟,往年很多家长都是非常热衷带学生一起浪山的,我本来还做好了跟家长们大费口舌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比起他们热衷的浪山,家长还是希望孩子多见见外面精彩的世界的。我把班里的这一情况跟当时我们的负责人,同时也是另一个毕业班的班主任张老师说了,他沉思半天说,唉,你这是各家给各家寻颇烦呢,去西宁好是好,可是你得多操心哪,这么多学生怎么去,去了怎么管?这些可都是大麻烦!哪像浪山,什么都有家长操心,你只管领着娃娃们耍就行了。


  看来,他还是趋向于浪山了。他出去上课了,同办公室的另位几个老师说,苏苏,实在不行,他们班浪他们的山,你带你们班的去西宁,我们几个帮你操持着。几句话说得我暖心极了。没想到第二天张老师就主动跟我商量去西宁的事。我说你怎么想通了?他摇头苦笑着说,我们班学生都被你们班的给策反了,原先喊着去浪山的,可今天全变卦了……
  这下算是两个班目标一致了。经过和两个班的家长共同协商,考虑到部分家庭的经济承受能力,最终决定早上参观科技馆,下午去不收门票的人民公园。接下来我就开始着手准备工作。两个班学生加上八个老师近百人,交通是最重要也最难解决的问题,我四处活动联系车辆,最终多方托人帮忙联系好了车子。车辆问题一解决,剩下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八十几个学生分成了八个组,由八名老师各自负责一个组的学生。学生在车上的座位也都编了号,方便随时清点人数。
  清晨,当满载着学生和老师的车辆行驶在海湖新区的大街上时,学生们都把头挤到车窗边看个不停,车窗外飞掠而过的高楼大厦,满街的车水马龙都让这些纯朴的孩子忍不住啧啧惊叹出声。终于,我们这近百人的浩大队伍到达了科技馆大门口,当学生们排列整齐聆听老师叮嘱参观注意事项和集合时间后,馆内工作人员说了一句:可以进了,那一刻,我心中忍不住轻念一声:芝麻开门!我知道,一扇神奇的大门就要为这些身上还带着泥土气息的乡村孩子们打开了。
  事实证明,科技馆真的是每个孩子心目中最快乐的天堂。学生们兴奋极了,兴奋到不受负责老师的控制了。几位老师忙着招呼这个跟上队伍,提醒那个注意倾听讲解,一个晃眼,几个学生就偷偷地溜了,心急地跑去了下一个展厅。到规定出馆时间后,我们几个老师清点车里学生数时,发现还有八九个学生未到,有学生说,看见他们在恐龙区正看得入迷呢。又有学生说,不对不对,我看见他们在航天飞机那儿,等着感受那个飞机呢。几个老师只好再进馆寻找,等到好不容易把这些流连忘返的家伙揪回到车上,却发现又有几个同学不见了,说是一听还有4D电影,就埋怨自己刚才掉队没看上,现在又跑去看了。唉,我们几个头都大了好几圈。无奈只得留两个老师在车门看守,我们又再次返回去寻找。如此折腾了几个回合,总算所有学生都到齐了,我们几个才算松了口气。
  有了上午的教训,下午去人民公园就有经验了。规定了同一组的同学必须得跟负责老师行动一致,然后同组的同学之间也随时互相监督,随时清点人数,以防有些胆大的同学又私自离开集体偷溜出去玩。在人民公园的儿童游乐区,我们几个老师都不敢聚在一起悠闲地喝口水,肩上担着八十多个学生的安全呢,大家每时每刻都保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姿势,随时掌握自己负责的小组学生的动态。有个老师跟我诉苦说,苏苏,我怎么觉得今天带学生出来玩,倒比平常上课要累的多呀。大家都心有同感,忍不住苦笑。不过看看我们那些犹如一群出笼的鸟儿一样的学生,觉得整个公园里就数他们最快乐,心里也就释然了。


  晚上回家的途中,学生们还兴奋异常,满车都是他们叽叽喳喳的欢笑声。而我们几个老师已累得瘫倒在车座上。科技馆里到底有什么?我努力回忆一番,居然想不起来,只觉得眼睛全程盯在学生身上了。问另几个老师,他们几个说忙着给你守学生了,哪儿顾得上看呀。原来都跟我一样!我哑然失笑。看样子,以后得自己多浪几趟海湖了。
  后来碰见好几个家长,都说老师组织的这个活动好,娃娃们回来都高兴了好几天呢。还有家长说,早知道娃娃们这么喜欢,当初就不该省那点门票钱,应该带他们去动物园长长见识才对。
  这话听着,让我心里很有成就感,能让学生心中留下一个最美的毕业记忆,这本就是我的初心呀。一转眼,那些学生都已是初中生了,偶尔在校园里碰上,闲聊时他们总是会不经意地聊起毕业那次西宁之行。还有同学说,假期我爸爸又带我去了一次科技馆,还去了动物园。我像一个老朋友一样,感受着他们身上散发的勃勃生机,看着他们笑,听着他们闹,感觉自己又重回了那段难忘的时光。
  时间飞逝如流水,弹指一挥间,已是八年过去了。这几年里,因为环境保护的力度加大,青山绿水渐渐恢复了它本来清新怡人的面貌,吸引着更多的游人前来亲近自然。大通人“浪山”的方式也在悄然朝着环保和理性的方向改变。现存的几处自助茶园也多设在远离山脚河畔和植被的地方,经营方式上也日趋环保了。
  在这八年时间里,海湖新区也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巨大变化,无论是高耸入云的高原明珠多功能观光塔,大型综合野生动物园、还是游人如织的万达广场、新华联,都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和前往。人民公园、体育中心、文化公园、西山植物园、海棠公园、麒麟湾游园、湟水河公园、火烧沟风景长廊等,园园都是绿树成荫,鲜花盛开,移步异景,处处都彰显着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
  而科技馆通过综合应用声、电、光、机械、数码、多媒体技术和网络等现代科技手段,用最直觀的方法给孩子们展示各类科普知识,几大展厅涵盖了青海的自然、地理、经济建设及当前我国各种新技术、新科技、各种物理现象,给孩子们营造出了一个妙趣无穷的科学世界,逐渐成为我们这些乡村学校还有乡村幼儿园给学生进行科普教育,促进学生创新能力的首选。每年的六一或者“五四”青年节,都有大批学生在学校的精心组织下,欢呼着涌进科技馆。
  每次走在海湖新区的大街小巷时,我都有一种全新的感受。我觉得,海湖新区是我们所有人的海湖。
  【作者简介】苏贤梅,女,回族,青海省大通县回族女中教师,青海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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