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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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爸带着老花镜在招生资料上找湖南商学院。他细细看了两遍,“哦”了一声说:这个学校是我以前读过的嘛。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因为家里人都知道,他的文化程度是小学肄业(也就是没毕业),更别说大学了。
  老爸于1928年生于衡南县泉溪农村。他的家,到了我爷爷那辈,家境已经十分艰难。不过爷爷在乡下算是个见过世面读过书的人,变卖了所剩无几的家底,断断续续供老爸读了几年小学,但终于还是无以为继。我大姑姑是老大,嫁到衡阳市里给一个小商人做童养媳,经她介绍,老爸12岁进了一家商铺当学徒。旧社会的学徒号称“三年才能出师”,其实头三年里什么也学不到,不过是老板家里一个几乎不要钱的长工,老爸学徒生涯起初的主要工作就是天不亮就起来生火(把灶点燃)、扫地拖地,还有帮老板娘洗尿布、带孩子,诸如此类。第一笔工钱是半年后发的,若干铜板而已,老爸买了一包白糖,用草纸包好,欢天喜地提回去孝敬奶奶。
  1942年日军在衡阳实施秘密细菌战,我爷爷奶奶陡发高烧腹泻,在短时间内相继去世,留下老爸姐妹兄弟四个孤儿,只好各谋生路。老爸回到商铺,终于熬到“出师”,开始跟师傅学习商铺的各种规矩、本领,因为做事认真,字也写得不错,还被老板委派记账。可惜好景不长,1944年日军发动豫湘桂战役,进逼衡阳,一片兵荒马乱中老板关闭商店,携家带口逃难去了。老爸卷起铺盖回了老家,用一点积蓄置办了一套货郎担子,背着它在乡下走村串户,靠贩卖一点针头线脑、油盐花布为生,风餐露宿辛苦不堪,所得仅够糊口。
  1945年抗战胜利,老爸回到衡阳市里,继续在商店工作。解放后百废俱兴,一方面许多建设事业急需人手,另一方面旧社会过来的一些干部不能再用,一些职员带有浓厚的旧习气,不好放手使用。所以市商业系统公开招人,要求只有两条:一是年轻,好像是要求24岁以下,二是文化程度高的优先考虑。老爸跑去报名,管报名的干部审核了一下,年龄还算符合要求,但是号称小学肄业,却没有任何文凭。
  那时候干部都很和蔼,跟老爸说:年轻人想进步是好事,我支持,给你个机会,可以报名,后面有考试,看你的造化了。老爸一肚子忐忑到了考场,一看考的都是商业常识,还有一个重头——记账。这正中老爸下怀,答得像模像样。关键时刻,他的字也起了作用。小学没毕业的老爸就这么成为了新中国商业系统的新兵,一辈子勤勤恳恳,在零陵地区百货公司经理的岗位上退休。所以老爸常说,虽然洗了三年尿布,拖了三年地,吃了不少苦,可是没有老板教给他的那点本事,这一辈子可能就不一样了,“人没有后眼睛”(土话,大意是没人能预测未来),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认真去做去学,也许有一天就用上了。
  说老爸懂商业,我们都信。可是他什么时候读过商学院了?老爸面对我们狐疑的眼光,不慌不忙拿起资料,指着上面说:你们看嘛,上面说这个商学院是刚成立没好久,由原来的湖南商业高等专科学校和湖南商业管理干部学院合并来的,这个商业管理干部学院刚解放时就有了,那时候叫做省财经干部训练班,我作为市里商业系统青年干部去进过修咧。
  这么一听,我更泄气了。
  现在自费本科已经错过去了,不要再想。面临的路是两条:一就是去上这个大专,二是放弃录取,复读一年。放弃录取有一点风险,就是可能被罚取消一年的高考资格,这个可能性不大,实在被罚的话,也可以想办法,先去派出所改名字,再换个地方报名就躲过去了。家里人商量的结果还是让我自己做决定。
  这一晚我又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我一个人跑到火车站买了张票直奔长沙。我跟自己说:去看看,三个标准——有座像样的教学楼,有个400米跑道的足球场,还要有个图书馆,有这三样,日子就好过,我就读这个书,缺一样都宁愿去复读。
  从火车站出来坐30分钟公交车到了湘江河西的潆湾镇,再换乘中巴,20分钟后下车,附近的景象已经明显是城乡结合部,然后一路打听着,顺着一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走了一刻钟,在一座小山上,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商学院。有一座白色教学楼,挺大的;有一座足球场,几乎没有草,是一块纯土场,明显是在土山上开出来的,一侧跑道周围还有十几米高的“黄土高坡”,但确实是400米跑道的标准足球场:也有一座图书馆,三层的小楼,不宏伟,但总算是有。
  我得承认,面对这难以确定的“是否符合标准”,对于复读的艰难和高考的不确定的恐惧,再次成了天平上决定性的砝码。在暑假期间几乎空无人的校园里,我一边独自徘徊,边自暴自弃地想,你看,这就是所谓“命该如此”。当天下午,在晚饭的饭桌上,我向全家宣布决定放弃复读。不久之后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告知我已被湖南商学院市场营销专科班录取,凭此通知办理户口迁移手续。不同寻常的是,通知特别说明被褥由学院提供,不用自己携带。
  按习俗我家办了谢师宴,老姐给我买了一条牛仔裤,还有一双当时流行的白色高帮“波鞋”,作为我读大学的“行头”。老哥把我送到长沙,在长沙友谊商城给我买了一块两百多元的“雅确牌”石英表。我就这样穿着新波鞋、新牛仔裤,戴着新手表,拎着一个硕大的红色皮箱,挤在迎新生的校车里,来到彩旗招展的商学院大门前,开始了作为
  个大专生的新历程。
  (说明:当时的湖南商学院刚刚草创,如今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壮大,已经是湖南省二本中的佼佼者,校园面貌也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一个校友,我深感惊喜和开心。)
  
  编辑/梁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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