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奥利维耶·罗兰:我写作,因感觉自己站错了时代

来源 :南风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k101newguy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奥利维耶·罗兰,法国著名作家,1947年出生于巴黎西南面的布洛涅-比扬古市,童年曾经在塞内加尔生活。毕业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文学、哲学),曾经为《解放报》和《新观察家》担任自由撰稿人。1983年发表第一部小说 《未来现象》。1994年创作小说 《苏丹港》,同年获得费米娜奖。2002年创作小说《纸老虎》,把对五月风暴的回忆以更加个人化的小说形式呈现,获得2003年法兰西文化大奖。2008年出版小说《猎狮人》,以19世纪印象派画家马奈的作品为题材,还原了浓墨重彩、情感与际遇皆跌宕传奇的19世纪。他还创作了一系列的游记及文学评论。2010年荣获法兰西学院保罗·莫朗大奖(奖励其所有著作)。
  2014年1月初的一个夜晚,广州老城区小巷幽深的一幢两层老别墅里坐满了年轻人,身材高大、魁梧的奥利维耶·罗兰在翻译家孟湄陪同下出现在博尔赫斯书店,落座于店内一张贝克特的黑白照片前—对此,他笑言“很有压力”。这天晚上的讲座主题为《现代小说的写作与阅读》,而第二天晚上,他将继续应法国领事馆邀请,在方所书店进行名为《小说家与他的时代》的讲座。
  这位67岁的老人步伐矫捷、沉稳,他曾在法国五月风暴中担任一个极左翼组织的军事领袖。2002年,他将这段经历写入小说《纸老虎》中(中译本已由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1月出版,译者孟湄),并获次年的法兰西文化大奖。据罗兰自己说,《纸老虎》的书名灵感来自于毛泽东的名言—“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特殊的年代:同情与嘲讽


  革命与政治,并非这位小说家最醉心的话题,他关心的,是在时光的流逝下,怎样重新讲述一个特殊年代的故事,从而让生命从狭窄走向宽阔。罗兰毫不讳言,《纸老虎》中许多情节来自他对亲身经历的回忆,包括五月风暴时期,他所参与的左翼组织的非法地下活动,他说,在这些回忆中包含了两种情感:对那个时代的同情,和对自己的嘲讽。
  五月风暴所处的1960年代,世界上不同地区的许多革命运动彼此呼应,但对于包括罗兰所在的西方年轻人来说,“革命”更像是一个隐喻:“在那个时代的词汇里,我们都不讲‘我’,只讲‘我们’,我们对于个人、个人的利益,是否成功,是否有社会地位,都无所谓。我们实际上冒着很大风险去从事我们的理想和事业,也知道可能会被警察抓进监狱,或者挨枪子死去。我们很团结,互相声援,一种战友般的感情。后来,社会的潮流把这些很好的东西都扫荡一空。”
  当罗兰提起笔写下这段经历时,时间已经过去了30年,他认为,那是他一生中最浪漫、最有意思的生活,但也充满着矛盾。他自言当时包括自己在内的年轻人对历史、文化毫无了解,“有整整7年时间没有读过一本文学书。”他说,“我们自己的观点特别狭隘,老是排斥别人,对别人没有任何包容。一个年轻人怀里揣着枪,走在大街上,做那些明明法律不允许的事情,觉得自己是豪情万丈的绿林好汉。我们不学习,不愿意回家,不愿意遵守法律,对自己过分的狂妄自信……我们常常到法国周边的工厂去,深深相信每个工人都比我们要有知识、对世界的理解比我们更高深。”

文学让我们走向宽阔


  罗兰说,他很喜欢博尔赫斯说过的一句话,“随着每个生命走向垂危,每个事情的无限性随之消失,文学有一个重要的使命是把这些事情留下来。”在罗兰看来,他所经历的那个时代曾经如此灿烂,如此有趣,或者如此值得嘲讽,也应该用文学把它留下来。“只有靠文学能让我们的生活无限扩大、无限宽阔,比如我们能看到在我们生活之外,有无限的生命在延续。”
  历史和时间,在这位经历了革命风暴又踏入另一条河流的作家看来,从半个世纪前直到现在,有一个质的转变。“从那个时代到现在,世界变化太大了。那个时代,我们从历史中可以得到灵感,未来也有一个灿烂的光辉—全人类的解放、全人类的幸福,而相对来说当下是微不足道的。就像时间是一个沙漏,从过去走向未来,我们在中间守望。但与此相比,世界发展到今天已经完全不一样,历史被认为是毫不足道,未来也没有什么辉煌灿烂的前景让人类为之奋斗,反而当下成为巨大无比的东西,大家都重视在当下好好活着,珍惜现在。”
  因此罗兰认为,我们的时代在时间上有了巨大的变化。在这个过程中,小说重要的不是讲故事,而是它提供很多东西给人思考,它不一定能提供答案,但至少能让人提出问题和思考问题。它带着读者经历、穿越时间的河流,在经历的过程中去思索。就如同今天已经没有人能理解五月风暴时的左翼青年,连他自己也好奇,当初怎么做过这样的事情。“我想把这些经历都记录下来,让后面的人知道。我们常常忘记,今天是从过去来的,今天的法国人这样生活,是我们那个年代的延续。”

  对时代的思考始终自觉贯穿罗兰的写作,他承认,是对时代的不满和不适应,让自己走上了写作的道路,“如果我的生活很优裕、很中产,大概决不会写作。我和很多作家、很多艺术家一样,我们感觉自己不是在应该在的位置上,或者说感觉自己站错了时代,待错了地方,才去写作”。

小说追求阅读的震惊


  值得一提的一个小细节是,这位小说家为了准备中国之行的文学讲座,八易其稿,讲稿一早就已翻译好,分段投影在屏幕上,让人对其中的严谨细致肃然起敬。在讲稿中,罗兰提出了一个问题:对人物命运的关注也即故事情节,是否真能把我们引向关于小说有意义的方向?
  罗兰提出,小说独有的让人如痴如狂的东西,并不因情节的披露、悬念、高潮而被左右,而是另有自己的逻辑—真正超越一切地位的,是小说的风格。正如福楼拜所强调的,“词语和句子应当是构成小说真正内容的材质,有如木料或石材。”词语的艺术,结构的艺术,应当先于故事的艺术。小说如同万有引力,追求的是阅读的震惊,那种读者经受的“瘫痪和魔力”。
  这样的震惊过程是如何发生?“让读者惊吓无比的地方,是从那些被施加组合、张力、扭曲、压迫的词语中,从那些炉火纯青的、达到福楼拜所言‘无法被改变’的诗句里,一个有力量的、意想不动的形象喷射而出,如一束火苗。地点和时间构成了它的舞台,仅此而已。一部大小说就是这些爆发的总和。”当读者忘记故事情节的曲折,文字故事的机器便会倒塌,但在那里,从语言创造中诞生的那种“仍旧存活、依稀发光”的东西,就是一本书的能量所在。
  罗兰用两种形象来比喻两种不同的小说形态。一种小说,或者说传统小说,可比喻为电影,小说的构思如同一个大剧本的展开,“剧终”两个字在最后一幕出现。而另一种小说,或者说现代小说,可以被想象为一个艺术馆展厅,里面琳琅满目挂了很多幅绘画,浏览没有方向,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可以从一个门进去另一个门出去,一切完全是偶然,但画与画之间有一种联结,一种回响。
  因此,现代小说并不从历史和情节、或者并不从历史和情节里获得它的伟大力量。与这种现代写作相对应的,是小说的现代阅读,它是慢的、深度的、细致的,与其说它关注情节动态,不如说它在意一个场面的力量和神秘,那是语言的力量和神秘。当一位年轻读者问到,这样的现代小说如何与诗歌的目标区分出来时,罗兰说,情节并不是小说的灵魂,但情节仍然和小说的每个部分都是相关联,形成架构的,这一点和诗歌不一样。“诗歌可以作出一个乐句,但一个乐句和一个奏鸣曲或者一个交响曲还是不一样。”
其他文献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的奇迹很大程度来自于生产要素的低成本,但“成本优势”不应该是中国永远的优势。  实际上,现在的中国已经悄悄地进入了“高成本时代”。无论是资金、人力、土地等要素的成本,还是物业这样的资产价格都出现了大幅上升,它们共同推高了社会的总体成本。“高成本时代”,所有人都无可逃避。  但另一方面,我们是否做好了应对这个时代到来的准备?无论是视企业现金流如命的企业主,还是困于柴米油盐的家庭
去年11月习马会时习近平主席的发言,强调要坚持两岸共同政治基础不动摇,坚持巩固深化两岸关系和平发展,更将“九二共识”的重要性喻之为“定海神针”,没有这个定海神针,和平发展之舟就会遭遇惊涛骇浪,甚至彻底倾覆。    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投票1月16日下午4时结束。  当晚出炉的计票结果显示,民进党候选人蔡英文、陈建仁当选台湾地区正、副领导人,得票689万4744张,得票率为56.1%。另两组候选人中,
美国和古巴1961年中断正常外交关系,但是在过去半个多世纪中,两国间始终有藕断丝连的联系,试图恢复邦交的努力一直没有中断。2014年12月17日,奥巴马在白宫宣布,将全面恢复同古巴的外交关系,同时放宽美国公民赴古巴旅游限制,并采取措施促进两国经贸往来、加强双边反恐反毒等合作。  冷战结束后,联大曾连续23年通过决议要求美国停止封锁古巴。白宫能在古巴问题上跨出历史性的一步,既同国际局势的变化有关,也
一段时间以来,神州大地多处发生了把牛奶倒掉的事情。  其实,倒奶早就不是新鲜事了,连“社会主义倒奶”和“资本主义倒奶”之间有没有区别也算不得新话题了,2006年的研究生考试就出过这道题。这不是开玩笑,确有其事。  我小时候放过奶牛,帮着大人挤过牛奶(那时还没有挤奶器,都是手工挤),所以看到白花花的牛奶流入下水道,特别有感触。但转念一想,何止是牛奶,蔬菜、水果、家禽,有哪一样不曾周期性地过剩呢?不管
王海出现时已是晚上7点多。我们本来约了6点,时间快到时收到他信息:“可能稍晚一些到,堵车。”40分钟后给他打电话,是秘书接的,“王总还在开会”。  坐下,他稔熟地摘下眼镜、戴上墨镜,还换了顶帽子。他觉得这样出镜能保证自己走在大街上不被仇家认出,实际效果却是,他的双眼整个晚上隐藏在那两块小小的黑镜片后,不曾再有一次眼神交流。  上世纪90年代,面前这个人曾经火成了一个标志:一说“打假”,没有不想起他
中国的外交让国际问题学者们很忙。在他们忙着论证中国是否已放弃韬光养晦、外交转向强硬时,中国国务院副总理汪洋近期关于“中国无意挑战美国的领导者地位”的表态,又被人解读为中国外交思维的“转折点”。熟悉中国政治文化的人都清楚,中国领导人擅长长远的战略思考。新领导层履职仅两年,就从中国外交行为中解读出两个“转折点”,这并不符合中国的政治传统和战略文化。  事实上,中国的新外交在延续中有变化,而且不能简单地
《经济学人》12月3日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经历了一场人口大迁移。几百万农民工走出农村,去大城市寻找就业机会,这种大规模从农村向城市迁移促进了中国城市的经济发展。此前向城市迁移的人群主要集中在年轻的劳动力。在2000年,大约有三分之二迁移到城市的人年龄在20~30多岁。因为户口体系的约束,许多打工者的子女无法享受城市教育与医疗服务,所以很多打工者不得不将孩子留在农村老家,交给孩子的爷爷奶奶或其他
这种相通,或许便是面对不断扩大的城市空间,回到城市和人的关系的最初:在人通过脚步就可以行走的范围内,就可以到达城市每一个角落。  “昆明和翠湖分不开,很多城市都有湖。杭州西湖、济南大明湖、扬州瘦西湖。然而这些湖和城的关系都还不是那样密切。似乎把这些湖挪开,城市也还是城市。翠湖可不能挪开。没有翠湖,昆明就不成其为昆明了……”  1984年的夏天,汪曾祺先生写下了著名的《翠湖心影》。这些话,成了33岁
石破  人类天生的倾向,就是爱高估自己的好运气,而低估遭遇不幸的几率,这个倾向让我们吃了不少的苦头。人类的另一弱点是往往自我感觉良好,股民的常见心态便是如此。但好的自我感觉并不一定能为你带来好运气。  央视《今日说法》近日报道:2014年11月20日,武汉汉阳区某居民小区,一名出生才44天的女婴,被楼上掉落的水泥块砸中头部,虽经抢救活下来了,但头部严重受损,已现瘫痪症状,其后续治疗费用尚是个无底洞
2015年3月,习近平担任国家主席满两年,以“一带一路”为旗舰的中国新外交舰队也已启航一年半。站在羊年之端,回溯“中国梦”外交在马年乃至蛇年的不凡旅程,会对重新认识这个惯性依赖美国“领航”的世界小有帮助。  狭义的外交并不那么高大上,多是迎来送往、敦睦邦谊,偶尔折冲樽俎,便被引为佳话。但在危机迭起而又充分勾连着的当今世界,领导型国家的承担和进取起着枢纽性作用。除夕夜美国召集的反恐峰会,中国厉兵秣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