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童国手

来源 :少年文艺(上海)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hengyf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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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朝同治年间的安徽合肥已是相当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一个个店铺也是鳞次栉比。这天,当地巡抚萨尔图·英翰家的小丫环乌鹭正走得腰酸腿软、两脚灌铅,猛然眼睛一亮,前面小弄口不正是她找得死去活来的那个小鬼头江之君吗?就见他贴着下围棋的两个闲汉,边看他们下棋,边不时打量一人手里的烧饼,她不由远远倚壁观望。
  不多时,江之君对那个小帽长袍、手执烧饼的闲汉道:“大叔这盘棋必输无疑,但也不是没救,若是舍得你手中那半个烧饼,我便教你!”
  对手秃子喝道:“小屁孩懂什么?你不知道‘棋边不语真君子’吗?”
  江之君白了他一眼:“你若怕输,我便不教他。”
  秃子大怒道:“怕输?凭你?笑话!——这样吧,你若赢了,别说半个烧饼,我便买3个来赏你!”
  “那我们一言为定!”江之君在棋盘上用手指虚点3点,“就下这里,这里,这里……你说,这不就救过来了吗?”
  那秃子经他一指,不由呆在一边,那小帽长袍更是目瞪口呆,半天未弄明白。江之君三天没好好吃过顿饭,早已饿得能吞下一头牛,一把抓过烧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乌鹭又好气又好笑,上前一手揪住他的耳朵,喝道:“你这小子真没脸,连人家咬剩的烧饼也要吃。快走,跟我回去!”
  江之君“啊呀啊呀”了好一阵才认出是乌鹭,这才嚷嚷:“快快放手,你们不是赶我出来吗?干吗还管我?”
  乌鹭改抓住他的衣领:“你的卖身契还在呢。——看你,三天不见人都成猴了,鸡窝似一头乱发,短衫七洞八穿,身上泥垢寸积,小姐见了看不剥你的皮!”
  原来一个月前,巡抚大人家来了一对自称父子的人:父亲年纪四十不到,衣巾破敝,面貌清奇,看上去像个规行矩步的人;儿子十岁上下。当日管家问他有什么事,那做父亲的让儿子站在大门边,自己客客气气地请管家借一步说话。
  他只差没跪下来,双目含泪道:“管家有所不知,我们父子原是长途跋涉来外省求药,救我83岁老娘的,如今偏方是到手了,可钱让人偷光再回不了家,我们客死他乡不说,连我娘的命都要保不住了。我也不敢多要,就请施舍3两银子路费,管家以为如何?”
  管家去门外张了一眼,见那少年眉清目秀,两眼乌溜溜的,心想,这么一个俊小子就3两纹银,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装着万般无奈道:“可怜你是个孝子,可是你得写份卖身契在这里,事后可不得反悔啊!”
  那中年人连声说“那当然”,在卖身契上画了押,盖了手印。最后附着管家的耳朵道:“小的尚有一事相求,离开时我再不走前门,怕父子情深难舍难分,哭哭啼啼不得安宁。”就这样,取了银子,打后门走了。
  且说江之君就是这样让带他出来游玩的永叔卖给了巡抚家。好在巡抚大人家需要用人,他初来乍到,就让他干些提水扫地的粗活。也有人问他底细,江之君操着一口土话,说他是“婺源”人。人们也不知道是“五原”、“婺源”,还是“武岩”。据他说,母亲早死,父亲倒有一个,只是家境平平。卖他的是个叫永叔的人,并非他亲生父亲。这些话仆人们听在耳里,也只能叹息几声。
  然而不出三天,江之君倒不想走了,原因是巡抚大人家好的是围棋,一家老小人人精于此道,不仅男人都会,连女眷也个个出色,来访客更是每到都要杀个三盘五盘才肯离开。江之君从小好的正是这一口。说出来也许你不信,他在家乡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围棋神童。江家在当地算得上是乡绅之家,他爹每天不是打谱便是对弈,除了吃饭睡觉,一天倒有8个时辰花在这361格上。江之君更是站在棋盘旁长大,三岁已会下棋,六岁上便能打败父亲,到了九岁那年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打遍婺源再无敌手,都说他将来前途无可限量。谁又知道,就在他欣欣自喜的当口,却会遇上这么一出?
  如今做了人家的小使,虽说是件让人扼腕的事,好在一有空便可站在棋盘边任你观棋。当然,老爷与客人对弈是不敢贴近身去的。然而,休息时间寻块棋盘摆子打谱做死活棋,也没人会拦你。
  最让他得意的是萨尔图家后院老大一个花园,正中间一个大池,周围种满了翠竹,因高就下置着亭馆数十所,地极幽僻。他们家的少爷忘忧、小姐弈姬每天要在这里杀个八盘十盘。少爷与江之君一般年纪,小姐比他还小一岁。二人最喜逞强,谁也不肯服谁。江之君每天在此扫地,由不得渐渐挨近身去观看。少爷虽说也赶开过他几回,他都诺诺连声,退开了又蜗牛一般慢慢靠回去。论二人的棋力,忘忧稍强,弈姬偏弱,抑强扶弱原是人的天性,一天江之君见小姐连输三盘,便起了救她之心,悄悄捡起一片树叶随手甩落在一个关键点上。然后借着弈姬转头来瞧时朝着她眨了眨眼。弈姬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女孩,哪有不懂之理,揭走树叶,略一思索便已领悟,立即在这处下了一子。得意得坐不住的忘忧回来,眼看自己胜利在望的胜势一下子化为乌有,再下几步整个儿形势竟然大变,反处于十分不利的局势。又二三十子下来,到手的一盘胜棋眼睁睁地输掉了。这让他莫名其妙,挠着头皮,半晌说不出话来。
  弈姬可乐翻了,趁着她哥哥上茅房,支开身边的小丫环,招手问江之君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下棋?”
  江之君道:“不敢有瞒小姐,小的江之君,刚刚被人卖到你家,负责这里扫地。围棋略略懂些。”
  弈姬眼看哥哥就要回来,低声道:“那你不许走开,等会儿我棋局吃紧的时候,你就在我背上轻敲,左上‘上’;右上‘去’;左下‘平’;右下‘入’。敲几下就是第几路。懂不懂?”
  棋盘上平均分为四处,分别以“上去平入”划分,江之君哪有不懂之理?忙点头说知道了,也不顾在官宦人家的小姐身上乱敲是不是应该;而这位年才八岁的女娃也全不谙让一个小使在自己的千金之躯上打暗号,是不是有伤风化。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盘,盘盘弈姬胜,再没让忘忧赢过一盘。妹妹的水准明明在自己之下,怎么一下子她竟压着他杀一盘胜一盘,这是怎么一回事?忘忧也不是一个呆子,便眼珠乱转,观察起周边来。这样一来便看出了门道:只要妹子遇上了坎,那个把着扫帚不扫地的小使便会贴近妹妹,鬼鬼祟祟的。不会正是他在捣鬼吧?   他大声喝道:“喂喂喂,你是谁呀,干吗老站在我妹身后?”
  江之君一下涨红了脸:“没……没什么……我就瞧瞧……”
  “就瞧瞧?我看你是眼睛一直盯在棋盘上,哪里扫过地啦?”
  弈姬忙不迭解围:“他就瞧瞧,怎么样?你输了想赖账是不是?”
  忘忧认定是江之君,喝道:“你先说你是谁?怎么我早先未曾见过你?”
  江之君讷讷道:“小的,小的江之君,不久前被买来当小使的。”
  忘忧棋输急了,哪顾得这许多,大声喝道:“谁要你这小使了?来人,去对管家说,我不要这小厮,马上将他轰走!”
  弈姬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跳起身来尖叫:“谁说不要,我偏要!你说的话不算数!我告诉我娘去!说哥哥欺侮人!”她满脸通红,跑着找她娘去了。
  可是等她回来,忘忧已经将江之君轰出了家门。
  弈姬见少了这么个好帮手,如何依得?吵着闹着不肯吃饭,定要找他回来,她娘息事宁人,便派了丫环乌鹭外出寻找,开头这一幕就是这么来的。
  这一闹腾惊动了萨尔图老爷,老爷听说有这么一个小使,便叫来问话。江之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萨尔图大人吩咐府中棋下得不错的账房沈先生与他杀一盘,一窥他的棋艺虚实。江之君这个年纪的孩子,哪知天高地厚,下棋便下棋呗,谁怕谁了?便坐下来道:“江之君是小使,先生为尊先行吧。”
  放好四枚座子后,沈先生便拿起白子先下。江之君不作思考,随手应子。就这样一来一往地下了起来。一家上上下下得到这一消息,全好奇地集中到厅里来了。虽说巡抚家规矩甚严,唯独下棋时例外。但男女用人不敢有失礼数,全远远站着观望;弈姬与忘忧仗着年岁小,越挨越近,几乎是贴着二人。老爷本人则围着二人踱步,有眼没眼地观看。他越看越惊,时不时地站下来心里琢磨。才下到186手,沈先生已推盘认输。
  萨尔图大人坐下来,不冷不热道:“嗯,还行。就改名方圆,当个棋童吧。”
  从此,江之君就在萨尔图老爷家安顿下来。身为棋童,要做的事情不多,凡是来了棋客,棋童负责搬棋桌,端棋椅,摆棋盘,送茶倒水递个点心什么的。可是有个极妙好处,能随时观棋。来大人家的人几乎人人会棋,其中不乏高手,围棋名家陈子仙、刘云峰、伊耀卿、李湛然等都是常客。其中周小松更是个中佼佼者。方圆还曾被老爷派了去当时极其出名的弈界老前辈湛静处送过一本棋谱。那老和尚已有近百岁的年纪,见方圆长得粉团般好个相貌,且听说下得一手好棋,童心大起,便约他坐下来与自己对弈了两盘。虽说方圆与自己棋艺还相去甚远,可短短两盘指导棋也让他感触颇深。
  既然在萨尔图大人家落了脚,忘忧与弈姬兄妹两个便争着要他做自己的棋童。争执结果是外出时跟随忘忧,在家时随从弈姬。方圆只要有棋下,有棋看,侍候谁倒不甚计较。当然暗自助拳是免不了的。平时则一直当个陪读,空时随着忘忧、弈姬学些书画礼仪。
  这天老爷与陈子仙对弈,下到140手光景,方圆去为他们换茶,双手将一杯碧螺春送到老爷手上,老爷假装一个失手,“咣啷”一声茶杯砸在棋盘角上,水花飞溅,棋子乱飞,竟然连棋带盘全掀在地上了。
  老爷大怒道:“有你这样做棋童的吗?罚你将刚才的棋一子不差地全然复位!”说着拉了陈子仙一旁闲谈去了。
  方圆低声道:“小的理会得。”只见他从容不迫地捡起子来,一一排上。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已然复位。老爷近前一看,真的一子不差,不由暗暗点头。
  陈子仙赞道:“大人家连小小一个棋童都有如此棋功,还用再看其他人吗?”
  这番话让萨尔图甚是受用。
  又一次,大人与另一高手伊耀卿对弈,棋到一半,猛然间道:“说来不好意思,我忘了还有一件急办的事,去去便来。方圆,你且过来,代我陪着伊先生续下,只要不输出10子便算你赢。”
  方圆平日里虽说眼福不浅,然因身份悬殊,与高手过招的机会却是没有的。听说可以与伊先生对局,眉花眼笑,连称“是,是”。其实棋局如何他早看在眼里,当时老爷的棋已处下风。方圆不敢就座,站在一边略加思索,心知伊先生轻他是个棋童,加上他年岁尚幼,无意中定然有些轻敌,便故意卖个破绽,等着他来上当。果不其然,才下出十步,对方便上钩,下出一招漏着来。方圆等的就是它,立即痛下杀手,落子如飞,转眼间已占尽上风。伊先生起先果然有些不防,等到发觉,为时已晚,咳嗽一声,挠挠头皮道:“小兄弟,起先老夫还真的失敬了。你请坐请坐!”
  等到萨尔图大人回来,伊先生已经认输,站起来客气了几句,告辞走了。
  老爷问道:“方圆,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方圆眼里闪过一个狡诡的笑意,道:“回老爷话,伊老先生见小的只是一介棋童,不再认真,谦让一盘让小的高兴高兴。”
  萨尔图深知伊耀卿之为人,此人一向办事呆板严谨,下棋更是步步必争,局局力拼,便是皇帝老子亲来,也不会轻易服软,岂肯“谦让一盘让小的高兴高兴”?骂道:“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老老实实一步一步讲与老爷听。”
  方圆应了一声,便将接棋后那些步骤一一讲了。英翰又是惊讶又是暗下佩服,肚子里想:“瞧不出这小子有这般好棋艺,看来准是个天才无疑了。好生拾掇,还怕三五年内不陶冶出一个大国手来?”便道:“伊先生乃棋中高手,你能胜他一盘,虽说是他无心之失,毕竟也不容易。你且随与我来,自此你便可以随意翻看这些书了。”
  他亲自领他来到藏书室的一个精致的书柜边,打开柜门,里面竟然是满满一柜的棋书,其中《棋品》、《弈问》、《弈正》、《棋局诸图》、《石室仙机》、《官子谱》、《玉局钩玄》、《组汇弈谱选》……历代名谱名篇应有尽有。方圆一下高兴得张开了嘴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磕头。老爷拍拍他的脊背,淡淡地说了声“好自为之”,就走开了。从此方圆棋艺大进。
  到了方圆16岁那年,他的棋功已非泛泛,加上他出落得骨秀神清,英挺绝俗,压根儿不像是个下人,萨尔图便提拔他当个徒有其名的记事,这样一来,他便不再是仆人,改回了“江之君”本名,可以名正言顺与棋客们坐下来一决雌雄了。从此,他更是棋艺大长。再四年,已是二十上下,萨尔图大人眼看女儿弈姬对他的情丝牢缚,料定她是非他不嫁的了,便思得一计,出言让周小松收他为义子,择日出钱竟然让他成了家。
  这时的江之君早非昔日阿蒙,称他是个国手已是当之无愧。
  婚后第二年,有个陌生人前来拜见大人,起初门子哪肯放他进来?直到听说他是江之君的亲生父亲,才去报告。进来一看,却是个须发苍然、清癯如鹤的老者。连站在边上的江之君也一下子认不出爹了。
  老人家行过礼后,对大人道:“小人江文豪,有件事瞒着巡抚大人不说,怕会一生不安。”
  原来江之君的被卖正是他亲生父亲一手策划:他见江之君从小于棋颇有天分,如果在乡下就此一生,一准埋没了他,便托他挚友永叔假装带着儿子游山玩水,千方百计把他卖进萨尔图大人家里。因为他早已听得大人家好的就是围棋,结交的全是国内棋界顶尖高手,江之君卖身其中定然会有出头之日。如今果不其然。
  萨尔图大人笑道:“多亏老亲家这番用心,才让老夫白得一个国手女婿。”
  这件事皆大欢喜,自然最好不过。
  至此,我们倒真有几分佩服江文豪老先生了:为了让儿子有出息,甘愿让儿子去当下人,万一没出息呢?不过话又翻过来说,与其碌碌无为地埋没了天资,倒真不如棋行险着,让他出去闯一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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