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鲁:反思历史,拒绝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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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后来我们这一代很多人都走上了改革开放的道路?”陈小鲁自问自答道,“就是因为我们吸取了‘文革’的深刻教训。”
  今年67岁的陈小鲁头发花白,衣着朴实,经常骑着自行车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很难想象,40多年前他曾经是风云一时的学生领袖。
  “文革”伊始,当时还是北京八中高三学生的陈小鲁被推选为“学校文革委员会”主任,叱咤风云,一呼百应,名气几乎与他的父亲陈毅一样大。他和同学发出一纸通告,竟然收缴了八个民主党派的大印,从此民主党派停止活动十余年。
  40多年后,这位“红二代”回到母校,公开向当年被批斗的校领导、老师和同学道歉,激起强烈的社会反响。“‘文化大革命’对我的一生有很大的影响”,陈小鲁在接受《财经》记者专访时说,“我主张反思历史,拒绝遗忘。”
  和大起大落的时代一样,陈小鲁的命运也跌宕起伏。从学生领袖到部队干部,从中国驻英使馆的外交官到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的局长,从下海经商的企业家,到走遍七大洲的旅游者,他见证了中国半个世纪的几乎所有重大事件,成为一名颇为独特的“红二代”。
  随着个人的经历、知识越来越丰富,对于历史的思考也越来越深入。陈小鲁说,“再回过去看,就越来越清楚了,‘文化大革命’最大的错误是违宪。”
  在他看来,“虽然现在有所改进,但还是保留很多‘无法无天’的东西,一直在阻碍国家的发展,而且积累了许多矛盾”,“现在重要的是全党要树立宪法权威和法治观念,依法执政,依法行政。一定要按照宪法和法律做事,不能再随心所欲了”。
  陈小鲁说:“现状如何可以讨论,但是治国的大方向一定要正确。快一点还是慢一点没关系,方向一定要对,一定要往正确的方向走。”

反思的历程


  《财经》:“文革”过去将近40年了,许多人对于那段历史的记忆已经模糊,许多年轻人甚至不知道“文革”。为什么你对“文革”期间批斗老师同学的做法公开道歉,却引起那么强烈的社会反响?
  陈小鲁:因为“文革”对中国的影响太大了,每个过来人都不会忘怀那段历史。当时发生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事件,比如有的学校的老师、校长被打死了,怎么可能忘记?对我这样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是难以忘怀的。而我对“文革”违宪和“文革”基因还在作祟的看法,也许会触及现实,引起更多人的共鸣。
  《财经》:如果说道歉需要勇气,那么反思历史恐怕同样是一个痛苦的心灵历程。
  陈小鲁:中国人是有历史情结的,而历史是难以切割的。人们对那段历史有记忆和反思是必然的,只是不太愿意说,或者难以启齿。几十年来,国家几经巨变,都可以看到“文革”的影响,时代大潮的颠簸,不可能不想到“文革”。
  至于我自己,反思不是从现在开始,从1966年8月就开始了。“反修防右”的教育让我们阶级斗争的思想弦绷得很紧,所以“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我们当然就成为急先锋。我还被选为北京八中的“文革委员会”主任。我最初的想法就是反对“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我召集老师讲话说,过去有出戏是“三娘教子”,现在是“子教三娘”。
  《财经》:这句话是“文革”中的一句名言,流传很广。
  陈小鲁:1966年8月18日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第二天我发起组织的中山音乐堂的批判大会就发生了严重武斗,两天后我们学校的党支部书记也不堪忍受虐待而自杀。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事情不对头了。我和北京四中、六中的朋友说,我们应该纠正红卫兵当中不讲政策的行为,要自己教育自己。那时一大批红卫兵都有共同的想法,所以一呼百应,8月25日就成立了“首都红卫兵西城纠察队”。
  成立“西纠”的目的,就是为了遏制当时红卫兵中的武斗等混乱现象。这和当时许多学校里的造反派以夺权为目的是有根本区别的,也正因为如此,到12月就被取缔了。实际上,这是我思想立场由“革”到“保”的转变,前者是想造反,后者是维持秩序。所以说,这是我的第一次反思,尽管反思不那么彻底。
  《财经》:“西纠”成立后发布了一系列“通令”,对红卫兵们抄家、武斗、草菅人命的乱象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抑制作用,但是也有许多暴力事件与“西纠”有关,所以有人说,你应该为“西纠”道歉。
  陈小鲁:“西纠”是我发起成立,目的是要纠察红卫兵。大家都以为我是当然的红卫兵,其实我根本没参加过红卫兵,发起成立“西纠”靠的是我在校内外的影响和威信。但是成立以后,我在“西纠”的总部里只待了一两天。我参加“西纠”活动有两次,一次是在北京火车站维持秩序,保障外地学生来北京,是周总理要求的,我和六中的朋友带队干了近一个月,没有发生暴力行为,一次是“十一”在天安门执勤,也没有发生暴力行为。
  “西纠”在整顿社会秩序上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它是斗争的产物,以后变成斗争的工具。可能有人打着“西纠”旗号干坏事,或者某些“西纠”队员有暴力行为,但并不代表“西纠”整体。
  《财经》:1968年你到沈阳部队服役,从此就离开了“文革”的风暴眼,直到1976年才回到北京。在这期间,你的思想有什么变化?
  陈小鲁:这十年的反差太大了,高层人物不断倒台,到最后接班人林彪也跑了,让我越来越怀疑“文革”。
  后来邓小平复出,大家感到欢欣鼓舞。但是没多久又开始“批邓”,最后到“四五运动”,天安门广场上山呼海啸,人们公开批“四人帮”,指桑骂槐。十年前主席在这里接见红卫兵时不也是山呼海啸吗?可是内容不一样了,这些都给我很大的触动。粉碎“四人帮”以后燃起了希望,改革开放尽管也有不尽如人意的事情,但是国家毕竟有了新气象。
  《财经》:“四人帮”倒台之后,从官员到普通公民,对于“文革”都有许多反思。例如,革命元老李维汉就曾对邓小平说,“文革”暴露了封建主义传统根深蒂固,如果不彻底清算封建遗毒,很难保证“文革”不再发生。
  陈小鲁:确实,我们体制里面有专制的、从封建社会下来的传统。在毛主席,包括我父亲这一代人身上,都带有封建的烙印。“文化大革命”没有合理性,但是它是“必然”要来的,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认真清理封建专制的传统。   上世纪70年代末,我参加了一次“普法教育”,集中学习几天,给我启发很大,这样就有了对法律的初步认识。1981年我到中国驻英国大使馆担任武官助理,这个法制完备的国家给我的思想启迪很大。
  有两件事给我印象非常深:英国有一条高速公路,有一个公民的私宅不让拆。报纸上刊登照片,50多岁、留着胡子的主人拿把猎枪,说要保护自己的财产。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认识到政府不能为所欲为。另外,我们使馆买了一个老百姓的住宅,围墙里有一棵树,树枝长到街道上。按规定树枝不能低于两米,否则人行道上走会碰到头。政府要求我们处理。我们是外交官还挺牛的,不理会。过几天政府又来函说,再不修理就要起诉了。外交官被起诉可是丑闻啊,所以我们赶快处理。
  《财经》:这两件事都说明了法律的尊严。
  陈小鲁:在英国,我懂得了什么样是法治社会。公民是自由的,同时每个人都受到法律约束,有法治观念,各个方面都有规矩,如果超越底线,法律就制裁你。没有超越底线,公民和政府官员是平等的,没有什么差别。比如,当时只有女王出行封路,首相以下出行都不能封路。还有那时的英内阁国防大臣一直坐地铁上班。这在我们国家是难以想象的。当时我就觉得,英国社会运作有序,各种各样的矛盾都能解决,游行示威是家常便饭,按固定的路线走,有警察护送监督,对社会侵扰不大。中国什么时候才能这样呢?那时还是上世纪70年代,我们现在还没有做到。
  《财经》:1986年你进入中共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当时邓小平对于政治体制改革提出了明确要求。
  陈小鲁:早在1980年,邓小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里,就指出中国政治体制有诸多弊端需要改革。中共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成立后特别重视法治研究,请了不少法学界的权威人士来座谈,这样我学到了不少东西,法治思想逐步建立起来。到了上世纪80年代末,大家讨论如何解决学潮问题时,我曾提出要在民主和法治的轨道上解决问题。
  后来,“政改研究室”解散,我下海经商,一晃20多年过去了。随着个人的经历、知识慢慢丰富起来,眼界也开阔了,再回过去看,就越来越清楚了,“文化大革命”最大的错误就是违宪。

“我们国家最大的问题是实用主义”


  《财经》:为什么说“文革”的核心问题是违宪呢?
  陈小鲁:我看“文化大革命”就是两条,一个叫造反有理,一个叫群众专政。“造反有理”破坏了国家制度,“群众专政”侵犯了公民权利。归结起来,都是抛弃宪法,践踏宪法,所以“文革”的要害就是违宪。
  党内矛盾、干群矛盾、官民矛盾永远都有,关键是用什么方式解决。“文革”是以发动群众造反的方式来解决。毛主席发动“文革”的动机之一是认为,中国的官僚主义越来越严重,等级制度越来越固化,他要打破这种局面,不惜把自己一手建立的党组织和国家机构打烂。我党执政64年了,只有在“文革”头两年允许随便成立老百姓的政治性组织,实际上有政党的雏形,但这些组织都是“奉旨造反”。这种做法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导致宪法和法律遭到践踏,国家失去秩序,天下大乱。最后没办法还是把部队请出来,部队又是高度集中,层级严密的军事组织,结果反而更加固化了等级结构,这是毛泽东的悲剧,更是国家和民族的不幸。
  《财经》:“文革”核心问题是违宪,这种观点既符合历史,也对现实有警示意义。
  陈小鲁:暴戾之气是“文革”的基因,也是人类的基因,政府、法律、监狱,就是要遏制人类本身的劣根性,限制暴戾之气。但是,一旦社会秩序崩溃、法律废止和政府失职,暴戾之气就会泛滥。“文化大革命”实际上也是这样。由于长期宣扬阶级仇恨,“文革”中政府又采取纵容的态度。例如,当时规定公安局不进中学,学校打死人了问都不问。这就产生了天下大乱、滥杀无辜的结果。
  这种事,并不是从“文革”开始的,也不会因“文革”结束而消失,暴戾之气一直到现在都是存在的。在我们国家,人们对于人道主义,对于人性、人权,从来没有足够的教育和认识。因此,为了推进社会的进步,大家都要对“文革”进行反思。
  《财经》:但是也有不少人主张遗忘“文革”,那是一页不堪回首的历史,何必再去翻看呢?
  陈小鲁:列宁有句名言: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中国革命最大的遗产,建国以后就是“文化大革命”和改革开放,都应该进行认真研究。十年动乱把我们体制上所有的弊病全都暴露出来了,但没人总结,所以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那些弊病还没有根除,一直到现在都阻碍着社会发展和进步。
  因此,我主张反思历史,拒绝遗忘。 “文革”对我的一生有很大的影响,“文革”之前我们认为这个社会好得不得了,一直没有质疑过。“文革”让我认识了中国的体制弊端,开始重新思考中国的现代化道路。为什么后来我们这一代很多人都走上了改革开放的道路?就是因为我们吸取了“文革”的深刻教训。
  《财经》: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开始重视宪法和法律,这可以看作是吸取了“文革”的教训。
  陈小鲁:还远远不够。许多访问我的记者都是80后、90后,竟然没有一个在学校里学过宪法,从小学到大学都没有。这说明,宪法还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这是我们对青年一代教育的重大缺陷。
  《财经》:事实上,至今许多社会问题都没有在民主和法治的轨道上解决。
  陈小鲁:这是最可忧虑的。其实治国并不难,只要有规矩,规矩就是宪法和法律。领导人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而宪法是根本大法,要管几十年、上百年。宪法可以修正,但是基本框架不能动,所以我主张把学习宪法和法律放在国民教育的第一位。
  目前中国面临许多复杂的社会问题,解决问题的基础就是法律。法律是契约,确认了公民的权利,也界定了政府的权力。因为政府本身有一种攫取权力的本能,法律要限制其权力。同时,个人权利也不能无限膨胀。这都需要政府、民众、媒体的依法相互监督。   《财经》:因为今天中国还没有成为真正的法治国家,所以有识之士担心“文革”回潮。事实上,近些年有些人不断呼吁以“文革”的方式解决社会矛盾。
  陈小鲁:在我看来,“文化大革命”不是什么回潮问题,而是“文革”基因从来没有消失、不断作祟。例如,许多地方存在的司法不公,不按照法律办事,制造了许多冤假错案,最为老百姓痛恨。这实际上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实用主义。就像“文革”初期规定公安局不进中学,怕给发动群众泼冷水。实用主义的做法,就是以丧失原则来实现目标。这造成了一代人的思想扭曲。
  思想方面我们最大的问题是实用主义,到现在也是这样。如果上面没有底线,下面也就没有底线。“文化大革命”那样全局性的错误,像群众专政、造反有理,已经不可能再发生了。但是“文革”的基因还在作祟,2011年反日大游行不是很清楚吗?有人在街头公然打人,周围没有人敢站出来,结果是少数暴徒绑架了多数群众,多数人不见得认为打人是对的,但没人敢出面制止,这说明法治精神和人权观念的缺失。“文革”就是谁左谁革命,你左我比你更左。我认为,搞政治不能不择手段。现在管理社会,一个政党一定要讲手段、讲程序,要符合宪法,要经得起法律的推敲,不能“无法无天”。
  《财经》:是不是可以说,革命党的执政方式本身和法治有内在冲突?尤其是打天下的人往往不尊重宪法,例如毛泽东就曾公开讲:“我从来不相信法律,更不相信宪法,我就是要破除这种宪法迷信。”
  陈小鲁:老一代人法律观念确实很少,还是喜欢传统的政策领导、政治领导。掌握政权以后,权力对党有腐蚀,把党和国家拟人化,神话领袖,形成了人身依附关系。党群关系退步了,信仰理想减少了。为什么党内没有民主?就是权力集中于一人,谁都不敢发表不同意见。
  作为一个大国领袖,要看清楚到底这个国家怎么走,是鼓励别人提意见,还是封人家嘴?其实别人说三道四没有什么,共产党从来不是被骂倒的,也不是被别人打倒的,都是被自己搞垮的。毛主席说过,一个政党和一个人一样,耳边需要有不同声音。如果把不同声音都封杀了,纠错机制受到影响,就没法进行调整,最后自我膨胀。

“大方向一定要正确”


  《财经》:依靠“海瑞”式的纠错机制恐怕是靠不住的,还是需要一套制度来对权力进行约束。
  陈小鲁:是的,最重要的是对权力进行约束,任何权力都要在宪法和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行使。习近平主席不是说要把权力关到笼子里嘛。笼子是什么?就是宪法和法律的笼子!问题是能不能落实。
  《财经》:其实直到今天,一些官员还是不相信法律,或者认为法律就是政府用来对付老百姓的工具。
  陈小鲁:这种思想观念太落后了。政府应该代表国家行使保护国民安全的义务,但绝不意味着政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重要的是全党要树立宪法和法律意识,依法执政,依法行政。一定要按照宪法和法律做事,不能再随心所欲了。
  1982年宪法是共产党领导制定的,体现了党的意图。人们常说党的执政合法性,其实就在宪法中。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树立宪法和法律的权威,依法执政,改善治理,限制政府的权力,保障公民的权利。为什么有些官员不讲法律,就是法律主要是限制权力的。
  现在中国面临的主要是利益问题,比如群体事件,80%都是拆迁、土地、环保等利益问题,不是什么政治问题,完全可以、而且应该以法律来解决。只要遵守宪法,按法律办事,很多问题可以迎刃而解。为什么不愿意跟老百姓讲清楚道理?可能就是利益问题,讲清楚了可能就少利可图、无利可图了。共产党的目标不能只定在自己身上,不能只顾自己利益。
  《财经》:目前社会各界都期望有新一轮改革,以解决社会矛盾和发展的困境。
  陈小鲁:改革应该常态化,不能大轰大嗡。现在跟1978年不一样了,那时候要突破传统体制,现在体制已经被突破了。大方向对了就好,方向不对就麻烦了。为什么苏联垮了中国没有垮?就是因为中国改革的大方向正确,权力下放,老百姓有了自主权,自力自为,老百姓生活好了,社会就安定,国家的综合实力也提高了。
  我觉得本届政府应该效仿文景之治,主要是休养生息,高速发展30年了,要有个调整的时间,把过去积累的问题慢慢消化掉,不要太紧张,不能急功近利。中国社会是有很深厚的积累的,而且有内生动力,“三年大饥荒”是自己乱搞。改革开放以来,发展了经济,改善了民生。其实老百姓要求并不高,只要求得到善待就行,不能损害我的利益,要尊重我的权利。比如,我的房子要拆迁可以,那咱们得商量商量,不要强行拆迁卖几百万,只给我两三万块钱。
  《财经》:由于目前贫富差距大,有人担心,民粹主义情绪可能影响改革。你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陈小鲁:民粹主义情绪是可以化解掉的,因为中国基本上是安定的。不管怎么样,中国老百姓不能说满意,起码觉得过得去。中国的社会有很大的弹性,老百姓的弹性就更大,宽容度更大,而且政府也是有钱的,所以有回旋空间。
  说句实在话,现在我担心经济结构能不能调整过来。比如,现在过剩的产能能不能压缩?如果不能压缩,北京永远是雾霾。结构调整也是有成本,是要花钱的。应该把政府这么大开销压缩下来,省下的钱在结构调整上做点事。
  要忍受几年的低速增长,忍受一些问题。其实2000年以后,中国不一定非要那么高的发展速度。“4万亿”刚出来,有专家叫好。我说根本没必要惊慌失措,中国和美国不一样,完全没有必要采取这样的过度刺激措施。如果不搞盲目投资,现在我们可能好过得多。现在老想一边高增长一边大调整,做不到,甘蔗没有两头甜。总是靠发票支撑经济发展,等于“堰塞湖”的水越来越高。要咬紧牙关,坚决淘汰一些过剩产能,要过点苦日子。如果政府带头过苦日子,我想老百姓会理解的。
  《财经》:由于地方政府有自己的利益,不愿意放弃,有些地方还在硬撑着,说熬到大发展那一天。
  陈小鲁:哪还有那一天?!这么搞下去只能是恶性循环,饮鸩止渴。这时一个强势的中央政权是有道理的。中国需要用强力来推行改革,但是权力一定要在宪法和法律之下行使。另外,政府不要太多干预,总是刺激需求,其实社会需求自然增长,发展速度就不低了。
  《财经》:中国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展望未来,你是否认为从此中国可以一路坦途呢?
  陈小鲁:未来不可能一帆风顺,不过中长期看,我是乐观的。我一贯主张渐进式改革,不论是经济改革还是政治改革。我一直认为,现状如何可以讨论,但是治国的大方向一定要正确。快一点还是慢一点没关系,一定要往正确的方向走。我们要认同人类共同的价值,平等、自由、博爱、民主,最重要的是平等。地位不平等,没有公平正义。共产党领导的社会,要变得更公平、更自由、更民主,不能反其道而行。中国要走一条别人没有走过的道路,不说超越西方文明,至少是一个能够和它们相媲美的民主法治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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