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有个青年擅丹青。家中贫寒,他在街头摆摊,卖画的钟馗像。结果,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越长越奇怪,面目狰狞,走在街上都会吓哭小孩子。他还经常头疼、心痛,终日被病痛折磨,眉头紧锁。
　　他到山上的寺庙求助,老方丈说:“你留下来画观音像。”小伙子就留在那里画观音像。他的画实在是好,画中的观音眉目慈祥,祥云缠绕,踏波而来,栩栩如生。一年过去,小伙子的病渐渐好了。几年过去,他的相貌又变回原样。
　　相貌会变,变好还是变坏;人生会变,变优雅还是变粗鄙,都与自己的心行(起心动念、生活行为)有关。
　　《华严经》说:“心如工画师,能画种种物。”我们的心,如善画的画家,能够描绘种种图画。所谓“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相随心生”,每天看到钟馗,画着钟馗,不自觉地就会去模仿,心如凶神恶煞,面容便如魔鬼罗刹一般狰狞。每天看到观音,想着她的慈眉善目,希圣求贤,内心宁静,灵台空明,自然浮现圣贤的面貌。
　　经常看什么,由自己的心决定。看了什么,又会作用于心,心决定相貌等一切外在的表现。
　　看什么,是选择。看到了什么,是领悟。
　　世间万物,在眼前来来去去,让高古、优雅的中国书画停留,驻在心头,时时呈现于眼前,这是选择。就像孔子教学生,首取《诗经》,因其“思无邪”,是同样的选择。
　　撑一支长篙,泛舟在中国书画的青草更青处。
　　在那些仕女图里看到“蕙质兰心”。人所见之美一定是内在修养的外化,全在举手投足之间。看唐朝“簪花仕女”,看林风眠的仕女,看何家英的现代女孩,知道美在容颜,不是非常漂亮,但一定明丽;美在体态,不是极其婀娜,但一定优雅;美在装扮与服饰,典雅而得体;更美在静若处子的端庄、安静,动如脱兔的活力和生命气息。
　　我在中国书画里看到了“仁者无敌”。优雅人生的内核在于心的优雅与美丽,“相”是生灭的,青春也会老去,看窗前片片落叶,那永远是凋谢的青春。永不凋谢的,唯有诚挚、仁爱之心。远古有伯夷、叔齐,光耀日月星辰;后有李唐绘此“百世之师”于笔端,今天读之,不能不叹,彪炳千古的永远是品格。大爱,不也是从弘一法师到丰子恺艺术传承的不朽经脉吗?将中国书法推向纯自然极致的弘一书法,是纯乎慈悲于一心的最佳体现。小画大爱的丰子恺,绘一花、一鸟、一人、一树,全是纯净仁爱。
　　中国文人那么爱梅兰竹菊,不也是爱这仁者品格吗?梅花,冰清玉洁,高标逸韵;兰花生在幽谷,却不以无人而不芳;竹子直节凌云霄,飒然清风;菊花傲霜而晚香。人们与之交流、对悟,从它们身上找到精神的追求与寄托,进而将其当成自我精神调适的最佳手段。历经千古流变,梅花、兰花、竹子、菊花这四种品格各异的植物,逐渐演变成特定文化内涵的约定,升华为传统文人的精神品格。
　　仁者无敌,有了这个“仁”字,什么也不能阻挡人们永恒的记忆和喜爱。这个“仁”字,永远令人难以忘怀和敬爱,历久弥坚。
　　我在中国书画里读懂了真正的爱情。《洛神赋图》里那场人神之恋,是两个完美灵魂的吸引,可以穿越时间、地点种种障碍,可以将身份、地位、家世等世俗束缚统统搁置一边。这样的感觉,是真爱情。爱情是多么美妙的事情,《西厢记》词句警人,余香满口,全是因为痴痴不改的爱情;《红楼梦》千古绝唱,唱的更是爱情。
　　中国书画还告诉我,理解、包容、懂得和珍惜可以成就世间多少奇妙而美好的事物。夜宴宏开里的韩熙载,范曾笔下那些传奇千载的人物,都那么富于弹性和立体感。他们开启我们的人生智慧,丰富我们的人格建构经验。
　　看一幅幅浓墨山水,写意花鸟,更知江山之大美。开阔、优美、空灵的意境,引领我们对自然审美的向往,开拓更广阔的生命空间。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所以成为千古名句,就是他真正认识到了“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大美。他真正打通了我与物之间的界限,认识到人生的自然与山水的自然同样令人心醉,从而达到物我和谐、心物交融的境界。正是这样,才找到生活快乐和心灵安慰的较为现实的途径。中国书画可以教会我们看远处山峦叠翠,看近前花谢花开,看云卷云舒,看流水自由,从中品味勃勃生机与自由自在的生命情调。
　　选择看什么、读什么,是一种智慧。于其中有所领悟,是一种心性。心性由眼睛的记忆决定,而眼睛的记忆取决于长期的储备和积淀。在冬天和暖的午后,在秋雨迷蒙的窗前,在春天湛蓝的湖边,在夏日清爽的风里,让我们慢慢走进中国书画世界,让古意盎然的画卷美丽我们的双眼,涤荡我们的心灵,优雅我们的人生。
　　(摘自《画影书心》河北美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