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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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9月,我开始为彪子挑选墓地,也为自己的心找一归处。
  有这样一座陵园,从山坡向下俯瞰,景色竟与从他父母家的山上望下去,惊人地相似。
  墓碑周围是一处小小的院落。稀疏的围栏,一面石桌,几张石凳,两棵树。
  彪子朋友多,爱热闹。日后去看他,可以伴他一整个下午,喝茶谈天。
  我会一幕一幕地回想我们那二十年时光,暖融融的,像一部让人怀念的老电影。
  我们相遇了。
  我们相爱了。
  我们有了家,有了儿子。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彪子生病了。
  彪子第一次做手术。
  彪子第二次做手术。
  彪子走了。
  那一天,我坚持不让医生将他送进ICU病房,不让他们切开他的气管,给他上呼吸机。所有的亲人和朋友都陪在他身边,我告诉他们不要大声地哭,不要惊扰他远走的灵魂。
  我坐在一旁紧紧握住他的手,无声地流泪。我身边是我们14岁的儿子。妈妈、姐姐也在。
  小刚、小陆、志诚、韩红、杨立新、小夏、杨敏……我们的朋友在他的床尾,站成一道弧。他们在心里向他最后地道别。
  这是一幅安详的画面。彪子一生都在自己与别人的故事中间回旋。“开始”的是戏,“停”后是人生。而此刻,当他真的要谢幕了,却没有人能再喊一声“停”。
  直到医生说,上午9点35分,傅老师离开了我们,我仿佛从一场长达一年的噩梦中惊醒。
  我用手合上了彪子的眼睛,亲吻他的额头,他的嘴唇。我对他说:“彪子,记住我永远爱你。不要害怕,向前走,向着有光亮的地方走。”
  我曾经无数次在深夜里痛哭,绝望地设想这一瞬间的到来。这时我却发现离别没有那么可怕。彪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和他健康的时候一样生动、顽皮,像是刚刚给谁讲过一个笑话。而他的灵魂已从病痛的躯体中安然升起。
  北京的天空连日阴郁。2005年8月30日9时35分,一缕阳光却从窗口照了进来,穿过白纱帘洒在安静的房间里。于是,彪子这一生带给我的记忆,从始至终都是温暖的。
  天安门广场西南角的钟楼后面有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西交民巷38号。
  1984年春天,中央戏剧学院铁路班的招生考试在这里进行,2000多个年轻人将一座小楼挤得水泄不通。
  不满19岁的我刚刚考上空中小姐。
  在那个年代,“空姐”是个了不起的职业,漂亮,神气,收入高,福利好,更何况我考取的是国际航班。
  那也正是王朔小说《空中小姐》风靡的年代,故事中女主人公死于空难,让家人为我的志向感到忧心忡忡。
  “整天都在天上飞,我们的心怎么落得下来?”
  “你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许干这一行!”
  堂哥热爱表演,想上戏剧学院,拉着“赋闲在家”的我陪考。为了给他壮胆,我便去了。
  一切都是阴错阳差。准备再三的他初试就被淘汰下来,“考着玩儿”的我却一路绿灯,成为数千人中的幸运儿。
  录取名单上一共只有20个人,我是其中之一,就此去除了父母的一块“心病”。
  新的生活在眼前豁然展开。
  我欣然投入其中,却在第一次自由组合作业中就被晾在了一边儿。
  这项作业要求大家自寻搭档,共同排演自选片断,由老师综合评分。
  班里大多数同学都参与过影视剧的拍摄。而当时的我除了对中外电影明星如数家珍,一没有表演经历,二不懂表演,跟谁合作就是拖谁后腿,只好独自坐在排练厅的一角看热闹。
  正在我一个人傻笑的时候,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手拿教材走过来。
  “哎,我想排《骆驼样子》片断,你敢不敢演虎妞?”
  “我不知道。”我支吾着,心里的确很茫然。
  “试试看。来,对词儿。”说着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天哪,我明日知道“虎妞”该怎么演?只好对着教材上的白纸黑字,嗑嗑巴巴地念了起来。
  他呢,很老练,在当时的我看来“演”得惟妙惟肖,十足一副刘四爷的腔调。
  对完词儿,我红着脸,咬着嘴唇不做声。
  他打破了沉默:“你……看过《骆驼祥子》吗?”
  我使劲点点头,告诉他我在首都剧场看过李婉芬和李祥演的话剧。心底里是想说,我并不是十足的门外汉。
  “你得照着那样儿来。”
  “我……不会。”我胆怯地告诉他,“你还是找别人吧。”我怕因为我而影响了他的第一次成绩。
  他看看我,没有一丝犹豫:“你行,一定行。我一句一句教你。”
  于是一句虎妞,一句刘四爷,他一个人演若两个角色。我就像鹦鹉学舌似的,总算把台词对了下来。
  可虎妞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哪是一个十八岁的“雏儿”能捕捉到的?语气学对了,情绪却不够饱满。几个回合下来,他满头大汗,我面红耳赤。
  他一边擦着汗,一边叨咕著:“不错,不错,好多了,再来。”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无奈。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惭愧地低下头,几乎是央求他:“你还是去找别人吧,我实在放不开。”
  “你行,一定行。今天先这样,你消化消化,明天再来。”他言语轻松,眼中却掠过一丝焦虑。
  第二天,我真想找个他看不见的地方躲起来,又巴望他干脆放弃我,直接去找别人。然而,他还是拿着书径直向我走来。我有些垂头丧气。
  “今天成就成了,不成你赶紧去找别人。”不等他说话,我先诚恳地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笑,心里特没底的那种:“先来一遍再说。”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和灵气,和前一天的表现简直是天壤之别。
  “太棒了!你看,我说你成吧?”看得出他的表情和语气有些夸张。
  他就是彪子。
  回首往事,我已读懂这冥冥之中的缘分
  可能女孩子都是这样,将她的手交给一个人的同时,就将心一并交给了他。那次以后,彪子想让我和他的家人见面,又不敢明着和家里人说,于是编出一个“狡猾”的借口——同学聚会,把大半个班都招呼去了。
  我对他的“阴谋”一无所知,和同学们一起去了他家,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彪子家住在望儿山脚下的部队大院里,风景很美。现在那里已经有了新的名字:百望山风景区。
  彪子的父母对我们十分热情。他父亲是山东人,性格开朗;母亲是宁波人,善良贤慧,能做一手好菜。
  我假装坦然,以“普通同学”的身份美美地饱餐一顿,就跟着大家一起爬山去了。 几天后彪子笑呵呵地对我说:“大姐对你印象不错。”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涨得通红:“你把咱们的事跟家里说了?”
  他嘻皮笑脸地说:“没有,没全说,就告诉大姐了。”
  “那……那天那么多人,她怎么知道哪个是我?”
  “我指给她看了,告诉她那个小黑丫头 就是。”
  “你就讨厌吧你!”我不知是生气,还是不好意思,总之心里没底。
  彪子很会顺水推舟,索性让大姐帮他在父母面前说说好话,日后我好名正言顺地到他家里去。
  他父亲终于知道了这件事,便找他谈话。我想像过那场面,他一定操着一口山东腔,一脸严肃。
  “黑蛋,你现在太小了嘛,还是以学习为主。”
  “爸,碰上了怎么办?”
  “你们都那么小,万一人家碰上更好的怎么办?你碰上更好的怎么办?你可得想好了,得对人家女孩子负责。要不然我们的脸往哪儿搁呀?”
  “我想好了,这辈子就是她了。”
  “那,哪个是啊?那天来了那么多女孩子。”
  “我哪天专门带她来。”
  “哎,不好,不好,你带她来,不是等于我们承认了吗?我们可是在‘不许恋爱’的协议上签了字的。”
  “反正,我这辈子就是她了,早晚也得进咱家的门。”
  父亲最终没拗过彪子。
  我独自一人完成了第二次登门。
  彪子的父亲一直没有“正眼”看我,只有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瞟上我一眼。老头儿,多少有些封建。
  彪子的母亲很热情,张着的嘴一直没有合上。
  尽管我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但还是努力做到“落落大方”。
  过了几天,彪子对我转述父亲的话:“以后就别到外面去了,周末就到家里来。”
  我知道,这意味着对我的认可,也知道老爷子在担心什么。军人嘛,对签过的字是要负责任的。
  从此,374路公共汽车上经常会出现两个年轻人的身影,他们从起点坐到终点,下车后沿着长长的颐和园外墙从新宫门走到正门,再坐上330路公共汽车……。
  道路辗转,我们却不嫌漫长。对于恋人,那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一路上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车上拥挤的人群让我们挨得很近。
  彪子的房间大概有个五六平米,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书柜嵌在墙里,与外面的客厅只隔一堵玻璃墙。
  我们在他的小屋里聊着,笑着,只要一关门,他父亲就在外面咳嗽,一听就是特故意的那种。我俩就捂着嘴在屋里笑,彪子赶紧把门打开,假装出去倒杯水,拿个苹果什么的。
  天快黑了,彪子沿着来时的路送我回去,自己就住在城里朋友的家,第二天直接去团里。
  “家里人要是放心,你就住在我们家吧,早上直接去上学。”有一天彪子的妈妈对我说。
  不知是她看我们这样实在太辛苦,还是彪子又在暗中做了思想工作。
  于是,我便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彪子三姐的小房间里。
  晚饭以后,彪子的房间灯光一亮,玻璃墙就透出我们两人的身影,基本上已无“隐私”可言。可是小屋的门仍不能大大方方地关上。有时彪子犯坏,故意轻轻地掩上门,外面便响起持续不断的咳嗽声。
  彪子一脸坏笑地对我说:“他老人家一定渴坏了。”
  只要我不回三姐的房间,他父母是绝对不睡的。老两口坐在外面的客厅里,不是看报纸,就是嗑着瓜子看电视,反正完全不像在“监视”,看起来很自然。
  就这样,我们在他父母的眼皮子底下谈了四年恋爱。
  年轻姑娘爱美。那时候我对大大小小的外贸店了如指掌:台基厂丁宇路口、前门北大街、公主坟374路总站后面的一排小房……它们专营出口转内销的服装,物美价廉。
  于是我叫上女朋友,今天买条裙子,明天买件上衣,手头很宽裕。
  等到彪子出差回来,问我这月的盈余,我才意识到两人的“财产”让我独吞了。
  “花完啦?都干什么啦?”彪子很吃惊。
  我只能记起几项大的开销,加在一起也不过是总数的一半。
  彪子并没有责备我,我却很自责:自己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不会过日子!边想边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说我不要吧,你偏给我,现在花没了,怎么办……”我抹着眼泪说。
  “没了就没了呗,我又没怪你,臭丫头儿。”
  他总是叫臭丫头儿。
  见我还是没完没了地哭,他解释着:“我没说不让你花钱,可花多少钱你得心里有数,不能糊里糊涂的。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记账,我问你的时候你得能说出来。”
  我哭着点点头。从那以后,我真的养成了记账的习惯,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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