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宫,处处有朱家溍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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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浙江博物館新馆(孤山馆)落成仪式上。

  故宫博物院研究员朱家溍去世15年之后,女儿朱传荣出了父亲的第一本书——她称只是合辑,取名《父亲的声音》,由中华书局出版。
  序之后,正文开始之前,是一篇“家世简述”。
  元末战乱中,朱熹的七世孙朱寿逃难到浙江,家谱上记载:“至萧,赘于金氏,生三子:广一、昌二、明三。婺源一脉,遂开族于萧邑。”
  在萧山落脚的村子原来叫金家坛,后来朱姓多了起来,改叫朱家坛,如今依旧还在。
  朱家在北京的这一支后代,原籍杭州萧山。

萧山朱氏这个世家的荣光


  朱家溍和朱传荣,是父女,也是同事。
  但在《父亲的声音》里,找不到朱传荣这位作者的介绍,连照片也没有。她在“家世简述”中对父亲朱家溍的介绍,职务、荣誉、研究涉猎全都略去,唯有最后一句:父亲的大半生一直服务于故宫博物院,2003年在北京逝世。
  朱传荣的祖父朱文钧(号翼盦),历任国民政府财政部参事、盐务署厅长等职,后脱离政界。故宫博物院成立之初,他被聘为专门委员,负责鉴定书画碑帖,为当世推重。
  1937年,朱文钧去世不到十天,“七七事变”爆发,北京沦陷,朱家溍四兄弟开始将父亲收藏的图书文物登录编目。2014年,朱家溍诞辰百年,故宫博物院以“欧斋墨缘——故宫藏萧山朱氏碑帖特展”作为对他的纪念,同年出版《萧山朱氏旧藏目录》(由四兄弟誊录的《介祉堂藏书画器物目录》《欧斋藏碑帖目录》《六唐人斋藏书目录》三种旧稿构成),也冠以“萧山”。
  朱传荣说,辑三目录为一书,冠以萧山朱氏之名,意即不负如此丰富的古代艺术品曾经有过荟萃一堂的经历,不负祖父一生心系于文物却不为物所囿、始终存在嘉惠士林探讨学术的念想。
  朱氏一门到朱家溍兄弟,多与博物馆有关,比如当年供职浙江省文管会的长兄朱家济先生,曾受陆维钊先生聘,成为浙江美院书法专业创办时的主力教师。
  以上这些,外人眼中关于这个世家的荣光,在朱家小女儿的书里,几乎全部被隐掉了。我们看到的,是朱家溍平常的样子,就像他80岁还骑着自行车去故宫上班一样淡然;听到的,是朱家溍日常的声音,就像听到他高嗓门说话一样清晰。
  所以,这15年里,朱传荣反而觉得,比父亲在的时候,“听见”父亲声音的时候更多了,“我说的‘听见’并不是真的听录音,是阅读和回想的过程。”
  2003年8月,《养心殿造办处史料辑览》第一辑(雍正朝)出版。这是朱家溍生前看到的最后一本书。
  基于对档案重要性的了解,朱家溍特别希望能推动原始档案的出版。他整理誊录了自己多年查阅档案的笔记,选了雍正朝作为计划中的第一册。文字部分再三压缩,目的在于尽可能减少书的体量,争取少占用资金。
  朱传荣2012年从《紫禁城》杂志退休。退休前,紫禁城出版社总编辑赵国英找到她,说造办处档案的课题已经完成全部乾隆朝档案的选编、标点,希望她能继续接手责任编辑的工作。
在萧山博物馆工作。

  她说,这项工作是自我父亲开始的,也是他特别关注的,做这套书的责任编辑,我很愿意,我很高兴。
  到去年,这套书已经出版到第八辑。如今,朱传荣还在故宫博物院上班(退休返聘),还在继续父亲的工作。

一位称职的博物馆工作者


  近几年,故宫是网红、大IP,经常刷屏,只是年轻人未必知道朱家溍这个名字。但他的“身影”,在如今的故宫到处可见。
  我们现在在故宫博物院看到的宫殿,有不少是原状陈列。第一个恢复故宫宫殿原状陈列的人,是朱家溍。
  研究清宫文物的专业人员,都知道看养心殿造办处的档案,从中查找一件文物的来龙去脉。而第一个利用这些档案为文物展览与研究服务,且向大家极力推荐的,又是朱先生。
  清宫剧大热,我每次写稿,必备两本“工具书”:《故宫退食录》和《养心殿造办处史料辑览》(第一辑),作者都是朱家溍。
  故宫文物藏品分为25大类,其中有十几个类别,最早的研究者也是朱家溍。
  正如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李文君说的,今天研究这些文物的学者,鲜有不直接或间接受惠于朱先生的。
  但是朱家溍先生对自己的评价是:一个称职的博物馆工作者。
  女儿也把这句话,作为这本书第一篇文章的标题。
  北京电视台做人物访谈时,称朱家溍是清史专家,他说我不是专家,清史我懂明史也懂,但专家得有专著、专论,我都没有,我做的就是一个博物馆工作者应该做的。博物馆工作的性质就是“博”,就是丰富和无法预料性,可能你碰到的东西是你从来不知道的,没见过的,但你要说出它的前世今生。用考古学的话说,这是为死人说话。
  所以这“称职”,真是不容易做到。
  吴仲超,1954年到1984年任故宫博物院院长,1984年10月7日去世。朱传荣特意把吴院长和父亲的故事,放在书中。
  1956年,朱家溍重回故宫,吴院长给了他第一个任务:“我想养心殿和西六宫的室内陈设能不能展示乾隆时代的面貌,这个任务交给你。”
  很多人知道“康乾盛世”一说,展现历史当然得尽可能展现那个时间段的。但是朱家溍经过反复调研,知道储秀宫和长春宫是不可能恢复的,因为光绪九年,为慈禧太后50岁生日,对两宫进行了改造,也就是说,这两宫的历史面貌上限只能是光绪九年。
萧山朱凤标旧居。

  吴院长同意了朱家溍的建议。
  我们现在在太和殿正中看到的须弥座形式的宝座,在早期原状陈设恢复的过程中一直没有找到。
  1947年,故宫博物院接收前古物陈列所,把袁世凯的大椅撤去,打算换上清代制造的龙椅,但选择了几个,都和后面的雕龙髹金屏风不协调,并且尺寸太小,与太和殿的宏伟气派不相称。
  太和殿原来的龙椅究竟是什么样式?原物还存在与否?宝座没有找到之前,朱家溍心里非常不安。中轴线上最重要的是三大殿,三大殿又以太和殿为重,太和殿又以宝座为重。
  朱家溍一直在找。直到在一张光绪二十六年(1900)的旧照片上看到了从前太和殿内的原状;又根据照片,在库房不知翻找了多久,终于在一处存放残破家具的库房中,发现一个残破了的髹金雕龙大椅。
  1964年9月,宝座修复全部竣工,各工种一共用了934个工时。
  朱传荣说,吴院长有足够的智慧,他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和社会关系,来保证故宫博物院向它本来有的性质发展,同时把社会对它的影响,能降到多低就降到多低。
  做到这些,就是朱家溍、朱传荣眼里的称职。

近代数得着的文物捐赠者


  1994年中秋节晚上,杭州电视台明珠新闻里出现了朱家溍的身影:一套灰色西装,藏青色衬衣领子翻到西装外面,领口敞着,很洋气。
  这一天,浙江省博物馆新馆落成,也就是现在的浙博孤山馆。浙博书画馆展出了四件稀世珍品:北宋名家李成的《归牧图》、许道宁的《山水》、南宋画院四大家之一夏圭的《山水》及宋人画《邃堂幽静》。这是萧山朱氏向国家捐献的第四批珍贵文物,除上述四件外,还有十一件历代法书、绘画精品等。
  1952年,朱家溍兄弟四人在母亲的率领下,开始把父亲朱文钧所藏全部碑帖无偿捐赠国家,并拨交故宫博物院收藏。
  王世襄先生评论“朱氏是近代捐赠文物质量最高、数量最多的有数几家之一”。
  文化史研究者赵珩说,朱家近代自文端公朱凤标以来就是诗礼之家,世家的承传绝对不是财产的承继,其实至季黄先生(朱家溍)这一代,家中的收藏早已捐献给了国家,可称清贫,但却是富足的。
  央视《大家》节目中,有一个朱传荣讲话的镜头,大意是:我们家从来都认为,我们只是文物的保管者,从来没有认为是我们家的私有财产,父亲把它们捐出去,我们没有任何意见。
  用朱传荣的话来说,这叫聚散总有天注定。人的寿命有限,才让你有一个结束自己自甘做一个大婴儿的界限,你得自负其责。
  朱家溍家里挂着启功先生题的“蜗居”二字,“蜗居”的意思有小的一面,但不仅仅指小。朱家溍说,蜗牛的家就一个小小的壳,它背着这个小小的壳找到一处自己认为可以安居的地方。

朱家溍在萧山朱凤标旧居。

始终保留着家乡的习俗


  朱传荣说,因为我家祖籍萧山,所以习惯上常用萧山朱氏代称我的祖父朱文钧和他的收藏。所以无论在出版物中还是办展览,总会加上故乡萧山的名字。
  从杭州市区坐地铁35分钟,再坐车20分钟,便来到了萧山朱家坛村。穿过一条小巷,眼前豁然开朗。
  小河弯弯,曾经直通官河。老底子,渔船、客船来来往往,朱家人从此处下船,就到了家门口。
  河上横跨一座玲珑石拱桥,从桥上走到另一侧的墙门,就是朱凤标故居的后门。
  清道光十二年,朱凤标在萧山考中一甲二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历任工、刑、户、兵、吏五部尚书,体仁阁大学士等职。他是萧山朱氏落户北京的第一代人,去世后葬回萧山所前镇,谥号文端。
  管理员朱长寿给我们开了门。
  “朱家溍来过的,那个时候我还小,我家老头子还在,他们一起照过相。我老头子叫朱介楼,是第十七代,朱家溍是第二十五代。”朱长寿对家族的辈分、历史清清楚楚。
  故居俗称“榜眼墙门”,东西各三进,砖木雕刻精细。二楼,曾是朱凤标少年时苦读的地方。
  1994年春,朱家溍因朱凤标祖坟修缮的事,回到了蕭山,墓前原有圣旨碑及石像生,后由浙江省博物馆和萧山文管会共同复原。此后,朱家溍几乎每年都会回萧山,来朱凤标旧居坐坐,在路上遇到本家,聊几句,摸摸墙门宽厚的石材,靠在不加油饰的门扇前,单手插在口袋里。有一张照片,他站在旧居前,门楣上是“为善最乐”四字。
  1994年9月20日,浙江省博物馆新馆落成典礼上,两位萧山年轻人,王屹峰和施加农,成为了朱家溍的学生。现在,他们依然是博物馆工作者。
  施加农曾撰文写过当时的场景:
  在征求完先生对文端公墓修缮意见后,屹峰壮着胆却又有点含糊地问先生:“我们想拜您为师。”先生以为屹峰是在提及向先生购买家藏的文物事,就很认真地说:“我们家的文物从来不卖,要不捐献,要不赠送。”我马上纠正说:“我们是想拜您为师,不知您同不同意?”此时先生马上就说:“可以。”见先生爽口答应,我立即双腿下跪,屹峰也随即与我一起连叩三个头。此刻先生也颇有些激动,连连说:“都起来,都起来。从今天起,你们俩就是我的学生了。”
  朱传荣说,有时候父亲会主动说,这是我学生。他知道这样或许对方干什么事情都会好办一点,从来不会想“你又没跟我拜过师”,他觉得你要能成器,拜或者不拜,没有关系。
  1996年春,朱家溍受聘为萧山博物馆顾问,并计划花半个月时间在萧山博物馆鉴定文物藏品,住在萧山宾馆。
  他特意到前台问了住宿的价格,知道每晚要300多元钱,就再也不住了。他说,给我在办公室里支一块铺板,跟你们一起打水吃饭就行了,别给我上萧山宾馆。
  朱家溍退休后,置了一顶罗宋帽,朱传荣后来上网查了这个名词解释,才知道这种帽子盛行于南方,加上他中式对襟的棉衣,会被妻子说,“老糟儿样”。这句“老糟儿样”,是朱家口头禅,属于“家里的词典”,指代南方相貌或习惯。对于父亲喜欢南味,或甜或咸或臭等等,也被母亲以“老糟儿”习气概之。
  朱家溍的家庭是南人入北,却始终保留着家乡的习俗,包括口味。包括称呼上也是外公外婆,而不是姥姥姥爷。
  朱家溍喜欢吃萧山菜,梅干菜烧肉,春笋。朱传荣第一次去王世襄家里,是父母让她去送几棵南方捎来的冬笋。
  那年春天,朱凤标的墓修好后,朱家溍的大女儿朱传栘陪着他在萧山所前镇吃晚饭,点了一盘油焖春笋,他还不过瘾。他让女儿对主人说,再来一盘。又盯着那盘吃,吃完后还不过瘾,又不好意思说,吞吞吐吐地说能不能再来一盘。最后吃了三盘。他说其实还想吃,但不好意思说了。
  朱家溍不太会讲萧山话,偶尔会蹦出几个词来,有时候别人在讲萧山话时,他就耳朵竖起特别感兴趣,问,刚才这两句话是不是那个意思。
  他最后一次回萧山,是2002年夏天,朱传荣陪着他在西湖坐船。那年正好雷峰塔地宫发掘,就找了这个借口。因为大家知道他病了,想让他再有一次回家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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