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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下了雨的初冬天气，空气自然是凛冽彻骨的吧。负氧离子的味道是好闻的，混杂着泥土与青荇的香味。若是抬头，天空是容不下一颗星子的。或许有，但也会将它们藏匿起来。是的，这星辰的光，在雨后的大都市的夜里，自然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初冬与初夏，字上的细微差别，也足以让整个世界有所改变：初夏是青涩的，那样美好的季节，连雨下得也多了几丝缠绵的情意。六月，于江南，是草长莺飞的日子。烟柳于堤岸垂青。薄雾似的窗帘，望眼欲穿，便是邻居家阳台上开了一架的蔷薇。
　　至于回忆。那是初夏的天气，唐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而我则更是清爽，一袭青白色条纹裙，脚下便踩着一双人字拖。我算不得是淑女的。淑女这个词儿，仿佛是柔弱与文才的象征。我不相信，便只是同唐笑说说笑笑地留达在这条寂静的小道上。有树，是静的；街边低矮平房的破旧的窗内透出暖色的光；路牙子上倚靠着老旧三轮车……我们小心地舔着冰棒，冰凉的感觉在味蕾中化为甜丝丝的味道。由舌尖传导出的麻酥酥的感觉是美好的。一起讨论小说与漫画，自郭敬明的《夏至未至》到夏达的《子不语》。我笑着，微抿着唇，街口的那家港式奶茶店已经打烊，而一旁的烤翅店仍是灯火通明——那是属于学生的聚餐地点。我对唐笑说想吃烤翅。唐笑说我馋，却仍拉着我进了店。年少的疯狂，点了一份奥尔良烤翅，还嫌不够狠，唐笑说我们比赛吃“黯然销魂”，谁吃得少谁请客！黯然销魂，是烤翅店的招牌，以其辣而出名。那时的天真可爱与年少轻狂，自然是点头应允的。不服输，争强好胜，种种思想积压在我的心头。黯然销魂是一种接近变态的辣，在嘴里，舌尖烙出一个个难受。生平连火锅都嫌辣的我竟然一下吃了三只烤翅！已然辣到了流泪，泪水氤氲模糊了眼，只见唐笑坐在一旁微笑着望着我，她的盘子里丝毫未动，烤翅上的大葱摆放在那儿，仿佛是一种嘲笑。唐笑结了账，让我快喝水。这些我仿佛都已听不到了，变态的辣在残忍地灼烧我的每一个感官，耳朵也是辣的。辣到疼痛的嘴唇是通红，微微发福的。喝了两瓶水，方才稍稍缓解。
　　“你怎么不吃？”我几乎是用一种质问的口气，很是生硬。
　　唐笑凑在我的耳畔，只是悄悄地说，特殊情况了啦！再说，你这么卖力地和我比干什么？我本来也是准备请客的。依然是那样柔柔的语气，比刚出锅的云糕还要酥软。初夏的风掠起蔷薇的涩，吹走了唐笑的话语，只见得她那熟悉却莫名陌生的眉眼。唐笑的瞳孔是褐色的，由着暖色的灯逆光入眼，眸中竟含有琥珀色。
　　2
　　我承认，唐笑是美的。在她的抽屉里和漫画里随处可见的是男生写给她的纸条。字体是青涩的，语言也不免有些落了俗套。唐笑有时心情好，便拿出一封封文笔好的信给我看。我看了也会笑，唐笑艳福不浅嘛。唐笑不答，只是对着小镜子挤痘痘，有时也是在抹淡淡的唇蜜。是呢，唐笑是淑女，又怎么会和我这种野丫头交好呢？而对于唐笑，我似乎是极重要的。她视我为闺蜜、知己，有时也会和我谈及学校迫她的男生云云。我是有那么一些羡慕唐笑。她那么美，褐色微卷的及肩长发，以及唇边浅浅淡淡的笑。
　　可唐笑是羡慕我的，因为我的成绩。上帝为我关上一扇门，也为我打开一扇窗。唐笑相貌好，性情又温和，对于冰棒，她是小口小口地舔；对于疯狂烤翅，因为怕长痘痘，她是几乎不吃的。可她的成绩确实很糟。或许是分太多的时间去爱美了吧？我与唐笑不是同校，只是邻居。我住楼上，而她住楼下。
　　唐笑也是在许多无意间对我说，如果我的成绩有你那么棒就好了。我望着唐笑，说你也不错啊，长得那么漂亮，有那么多人追。唐笑低下头，眸子间流转着我看不懂的情感，她说你不懂，我母亲多么羡慕你的才华，成绩那么好又会弹钢琴。母亲总是骂我不中用怎么差你这么远。
　　世上哪会有完美的人呢？成绩好，性格好长相又美，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上帝在造人时也许总会出错，让人拥有了缺陷。
　　我已司空见惯了取得优异成绩时同学羡慕的表情，也习惯了指间滑出优美动听的曲子时如流水般的掌声。当然，我也习惯了同学在暗地里嘲笑我这只丑小鸭，与唐笑一同散步时旁人小声议论的声音。人生何来两全其美？可我是那样的希望拥有全部，唐笑的美貌以及更优异的成绩……
　　如此争强好胜的我，当拼命吃完三只“黯然销魂”翅却发现唐笑是在忽悠我时，心里那一簇积压了很久的怒火终于灼烧起来，混合着烤翅的辣毫不客气地爆发。我说唐笑你这么喜欢忽悠我吗？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了极大的侮辱。唐笑的眉眼让我更是没来由的气愤。我继续狠狠地用我最恶毒的方法刺她的伤疤：知道你为什么成绩这么差吗？我告诉你，是因为你脑袋太笨！上课又只知道爱臭美！你的成绩是自找的！我怒不可遏，像一只刺猬。那是初夏的夜，天上是有星子的，在浮市的夜空中落寞地闪着。我在路牙子边忘乎自我地奔跑。不，是逃。依然是平时与唐笑一同散步的小道，暖黄色的灯光将路边的梧桐树叶的影子镶嵌在水泥地上，张牙舞爪，碎了一地。初夏的风吹来，迎面打在我的脸上。嘴唇上灼烧的痛感在风中不安分了起来，是无法避免的疼痛。
　　那时的唐笑，或许也是有所想的吧。在她的心里，肯定也暗暗嘲笑过我的外貌的。唐笑那么爱美，不过只是为了与我作对比罢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嘲讽地笑了，明明许多众所周知的秘密，在尚未撕破脸之前依然视若无睹笑语迎人，而一旦这维持彼此关系的线断掉，双方那些对彼此积压了多年的不满与愤懑就会在刹那间喷薄而出，淹没了自己。
　　之后唐笑并没有追上来。她是骄傲的，亦如初见时的那般绝世独立。
　　想起母亲也曾教导过我，让我别再和唐笑接触。大概是偶尔成绩下滑的原因，母亲便将责任推到唐笑的身上。母亲说唐笑最多是个花瓶，太过爱美，又与一群男生打成一片。这样的差生，自然是会影响我的。如今，我没来由的相信这句话了。掀开琴盖，让指尖触碰冰凉的黑白琴键。指尖传导开来的冰凉的触感让我不禁一个激灵，灵活的手指也条件反射地弹起曲子。音符是欢快的，跨度也极大。只知道手指如同机器一般麻木地重复着已经熟记于心的弹奏的步骤。手指跃过的优美弧线，然后又轻轻巧巧地落下。可小拇指却没来由地一滑，曲子出现了漏洞，是一个错音，萦绕于小小的空间里，久久不肯散去。 　　那是初夏。
　　3
　　而如今，不过是初冬的夜。我并没有关注唐笑，只是她这几日微微有些发福，脸上也隐隐长了几颗青春痘。那一日，我路过小巷的羊杂汤店时，竞发现她也在吃羊杂汤。这确实令我吃惊——羊杂汤是很油腻的，且桌子上也积有不少陈年油渍。因此吃羊杂汤的姿势极难看。那日看见原本淑女的唐笑用极不雅的姿势吃羊杂汤时，不禁错愕。
　　晚自习的时间，老师评讲前几日的考试卷子。我满分，觉得无聊，生平第一次逃了课。隐隐地在舌尖所荡漾开来的黯然销魂的味道，曾经的我发誓过再也不碰这么变态的食物了。而今日，却不免有些回味。我先在隔壁的港式奶茶店点了一杯薰衣草味的奶茶，方才进了那家疯狂烤翅店。
　　我点了三只黯然销魂，老板进厨房烤制。这时对面桌有一个人坐下。
　　是唐笑，或许也不是，她将平日里披肩的长发扎成了马尾，嘴里也没有再涂淡淡的唇蜜，这样的唐笑我是第一次看见。确实，没有精心打扮的她不如曾经那个爱照镜子打扮的唐笑美丽。她的眼眸中依然含有琥珀色，是接近于没有的干净透明。只见她坐在我对面，说要六只黯然销魂。
　　老板微微有些错愕，不知为何今日有两个不怕辣的妹子专吃这样的烤翅，若有所思地离开了。我低着头，气氛有些微妙。初冬的寒风偶尔挤进这狭小的空间，来自最寒冷的西伯利亚。我忽而想弹钢琴了，曾经的唐笑是喜欢听我弹奏的。我的手在油腻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然而伴随其的不是乐曲，而是桌子清脆的响声。
　　老板将三只烤翅用盘子装好盛到我的面前，依然如同初夏时的那般。我发现了一件十分好笑的事情，明明知道这烤翅是一种接近变态的辣，而自己仍然是义无反顾地去接受这灼烧的疼痛。确实很辣，是吞进肚子里从内爆发出的炙辣。可我没有流泪，唐笑也没有。这是我见过最与众不同的唐笑，她用手抓着烤翅，嘴上拌有油。第一次吃如此辣的她表情是极难受的，白花花的日光灯将她的脸惨白地刻印下来，我不服气，几口吃完烤翅，又对老板说再给我三只。
　　疯狂也好，傻子也好……在这初冬的夜里，我是真的疯了。来自内心的不甘，依然是每个人心中的魔鬼出来使坏，在黑夜中嘲讽地窥视着我。或许我是呛住了，不然为什么喉咙是近乎嘶哑的疼痛呢？仿佛是一种堕落，来自年少的逆风而行。
　　终于我受不了了。我一共吃了七只烤翅，喉咙疼痛得连吸入冷空气也是一种折磨。我准备结账，而伴随响起的是唐笑的一句：“老板，两桌一起结账。”
　　人是一种多么奇怪的动物。明明分开得那样决绝，明明在前一秒还是恨着彼此，却也可以在这天光树影下，毫无顾忌地冰释前嫌。
　　现在的唐笑也是，她发疯地吃了九只烤翅。如今的她弯起被辣得通红的嘴角——
　　看，我没有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