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大患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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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雪漠著有《大漠祭》《猎原》《白虎关》《西夏咒》等作品,他的小说被誉为“当代西部文学的标志性作品”,其作品入选《中国文学年鉴》和《中国新文学大系》,荣获“第三届冯牧文学奖”等重要奖项,入围“第六届茅盾文学奖”“第五届国家图书奖”和“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部分作品已被列入北京大学、上海复旦大学、兰州大学、中央民族大学等高校的研究专题。
  2017年3月5日,作家雪漠应邀来海南,参加两场海口读者见面会。笔者在活动间隙,围绕其作品,和雪漠对话、交流。
  1. 数年前,雪漠离开了作家圈。到哪里去呢?去面对读者。他说“你不在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反而要在乎你”。
  雪漠,原名陈开红,出生于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洪祥镇陈儿村。小时候,家中一贫如洗。为了生存,他当过牧童,每天牵着村里的枣红马,到湖湾里、河滩上放牧。一直到上高中,他的主食还是馒头。很难。他坚持下来了,最终实现了作家梦。
  初中毕业那一年,他凭借一篇作文,被当时的甘肃省重点中学——武威一中录取。后来,他当上了乡下小学教师、教委干部、专业作家。雪漠说:“这个笔名取自西北最常见的两种东西,一是雪山,二是沙漠。”
  从25岁发表第一篇小说以来,他就把自己的生命与甘肃凉州融合在一起,写出了20多部作品。其中,“大漠三部曲”和“灵魂三部曲”产生了较大的影响。雪漠说:“我今年的新书和旧书加在一起,要出版30多本书。”
  我说,你是高产作家,写作速度惊人。很多作家因为伏案时间太长,颈椎和腰都有问题,你的颈椎和腰有没有不舒服? 雪漠对我说,他的颈椎和腰都没有问题。他每天都坚持锻炼身体,跑步啊,打乒乓球啊,至少要锻炼两三个小时。
  他的写作时间基本都在早上。从前凌晨3点都起来写作了,最近这些年,他通常晚上11点睡觉,早上5点起来写作。从早上5点钟到晚上11点,他几乎每天都做三件事:读书、写作、禅修。他写得非常快,喷涌式的,一天能写1万字。因为30年来的那种沧桑、那种感悟、那种触动是非常强烈的,就像生命中噴发的泉水,很自然就流出来了。从生命里流出来的水,从心灵流淌出的质朴和真诚,怎么能不是好东西呢?有人经常问他怎么成功的?他说,就是坚持、努力。当初那样难,都坚持下来了。没有什么捷径,复杂的事情简单做,简单的事情重复做。他说:“把一件单调的事情反复做,做一辈子,像我那样努力,换了谁都会成功。我总想在死亡来临之前,完成自己,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问,你写作的时候考虑读者的需要么?你在作家圈子内,总要应酬啊什么的。一旦有琐碎事情打扰,还能写那么快么?雪漠相当自信地说,他的读者有一个特点,一旦读了他的一本书,就会读他其他的书,继而读他所有的书。一家人有一个人读了他的书,其他人也会读。
  说到圈子,他说,圈子很累人,不管是作家圈、教师圈还是其他的圈。他的父母不识字,没有人提醒我,他们也不懂作家圈的事。所以,在他刚踏入作家圈的时候,他啥规则也不知道,圈内的事情完全不懂,经常闯个“红灯”啊,“压个线”啊,差一点连“车”都报废了。他决定离开圈子,离开作家圈,到哪里去呢?去面对读者,写读者爱看的书,远离一些时尚写作。他用两句话表达了这种远离:“静处观物动,闲里看人忙”。他说:“你不在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反而要在乎你。”
  除了一年几次的读书见面会,其他时间他都关在家里读书写作。他说,经常梦到自己在黑暗中写作。
  他说自己很有生意头脑,但他不愿意去赚钱。因为那不是他的使命。他说,他现在一个月四百元就够生活了。他愁的是钱花不掉,在琢磨该用在什么地方,“我是一级作家,工资五千元左右,加上各种补贴,每月有七八千元。花不完。我还有稿费、版税,这一块也不少,因为我出版的书多。所以,我想做一些对社会有益的事情,一些正能量的事情。趁活着的时候,做些自己该做的事。“我更愿意当好读者的朋友,跟大家一起成长,希望所有爱我的读者,把我当成您的同学,我们一起努力,共同学好中国传统文化,做一个好人,拥有平常活法平常心”。
  我问,你在《西夏咒》的代后记中写道:每当接近朝圣的目的地时,你选择的总是远望静思,而后转身。这种“朝圣”的创作态度,远远先于作品的诞生,使《西夏咒》的写作更像是经受智慧磨砺的过程,各种语言的交织、梦幻的结构无一不是为此而服务,它考验也证实了作家存在的意义。也许,在文学作品之后还有另一个世界,那里是一个作家的生命魂。
  你写的“农村三部曲”《大漠祭》《猎原》《白虎关》,通过西部农村的日常生活描写,读者看到的是西部农民生活的沉重与艰辛,是西部农民的生存困境,有爱也有挣扎。“农村三部曲”中,第一部《大漠祭》主线是灵官与莹儿的恋爱吧,你在小说中写了老顺的驯鹰,还有看病、灵官妈请神婆祭神等事件。给读者的感觉是,西部农民在生活重轭下,带着悲叹的情绪。
  雪漠说,西部文明分为两种,一种是游牧文明,一种是农业文明。游牧文明已经消失了,农业文明正在消失,最终也必将消失。《大漠祭》,这个祭,祭的就是文明的消失,也是定格一个逝去的时代。
  他的西部农民父老就这样活着,活得很艰辛。文学评论家雷达(雪漠认为他是中国最好的评论家),就曾经说过,中国作家能够写出这样的小说,难以想象,“长篇小说《大漠祭》是一部出类拔萃的表现当代农村生活的作品”。“雷达老师非常认可和推崇《大漠祭》。不是我自吹自擂,这篇小说还是不错的。《大漠祭》我沉淀下来,前前后后,写了21年。可以说,在当下中国,没有一个作家用21年来写一部小说的”。我总对读者说,不要急,“人要像竹子一样,把大量的生命用来扎根。竹子栽进土里,前几年一直扎根,不出来,它只要一破土之后,一个月就能参天”。
  “豺狗子风一样卷了来。莹儿见扔下的物件已无法再吸引豺狗子,就懒得扔了。明知死已逼到近前,那不甘心又冒了出来。心里有种灰灰的感觉。豺狗子的厉叫变成了梦,颠簸的沙丘变成了梦,在飞奔的驼上时时回顾安慰她的兰兰也变成了梦。她想不到自己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一股苍凉感从灵魂深处腾起。恍惚的回眸里,豺狗子像热锅上的跳蚤一样跃在她身后。它们是来要她的命的。但怪的是,她心里只有极度的疲惫。疲惫把一切都幻化了,连她自己也成了影子”。这是雪漠的长篇小说《白虎关》中的一段文字。在《大漠祭》《猎原》《白虎关》之后,他又写了《西夏咒》《西夏的苍狼》和《无死的金刚心》。后面的三部小说,有学者说,不像小说,有点散文化、情感化、情绪化。《大漠祭》后半部他自己说是写给自己弟弟的,甚至素材都是真实的。有人认为正因为这个原因,小说的后半部分没有前半部分精彩。一部近40万字的小说,用了近10万字来描写憨头的因癌症而死,会不会头重脚轻?结尾灵官的出走,和沈从文的《边城》一致?   雪漠说,“你这个问题非常好”——后来我发现这句话其实是他的口头禅。他曾经说过——其实,后面的三部小说更应该称之为“大说”。怎么讲呢,就是说,你不要按“小说”的标准来要求它。“灵魂三部曲”是他的作品中最不像小说的“大说”,也许它犯了很多小说不能犯的忌。
  以前总有一些好友,不无善意地提醒他:雪漠呀,小说,你哪能这样写。不符合小说规则。小说不能大段议论,不要写思想,前后一定要照应等等。在他刚踏入文学道路时,许多编辑就这样调教他。雪漠觉得灵感是从生命里流出来的,这是“大说”,不是小说,所以,他偏偏要议论。对写作,他有自己的标准。他不愿意浪费自己的生命去遵循别人的标准,哪怕这种标准已得到举世公认,已成为文学不得不遵循的规则,他还是想建立自己的规则。他说:“我眼中的小说,它必须是我说话的一种方式。我不想去迎合别人的规则。我写的,在有些人看来,不像小说,但我只写我应该写的那种。它也许不合时宜。不合就不合吧,我从来不在乎时宜。”“时宜”是什么?他说,“时宜”不就是这个世界的好恶和流行规则嘛。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里面就有许多没有照应的情节和人物,虽然被屠格涅夫斥为“痢疾”,却也没有影响作者的伟大。人生中,许多事情,其实是没法精雕或设计的。许多时候,我们根本不需要机心,自然喷涌无拘无束反而更天然,人生一样可以精彩。许多时候,有为的机心反倒显出了匠气和狭小。大道是朴素自然的,它随缘而为,顺势而作,浑然天成,毫不造作。
  《中国出版传媒商报》曾经约莫言、刘同、雪漠等14位作家,谈谈对2017的展望。雪漠这样说:随着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成立雪漠图书中心,2017年,我的事儿更多了。连春节,我也在抓紧工作,进行一些文稿的修订,因为刚完成一部长篇小说,这种修订,也算是一种休息了。……凉州人说:“人上五十,夜夜防死”,聽来消极,却是实情。自弟弟的死提醒我生命易失之后,我就将生命看成了随时都会破灭的水泡,早将后半生里必须做的几件大事,提上议事日程了,只想完成自己的作品,只想把老祖宗的好文化传下去。完成诸事之后,便静静等那个非来不可的东西。
  通过和雪漠聊天,我感觉他对自己和自己写的书相当自信,另外,还有个小细节,我好像听他亲口说,“《大漠祭》我沉淀下来,前前后后,写了21年”,但我看从前他接受其他媒体记者的采访,有的报道说“写了12年”,有的报道则是“大漠三部曲”一起花了21年。雪漠的写作时间也有出入。有的说,“从早上5点钟,到晚上10点”,有的是说“从早上6点钟,到晚上10点11分”,还有其他说法,并不一致。
  我特意看他的儿子陈亦新写的一篇文章:我与父亲雪漠——《无死的金刚心》附录。陈亦新的说法是写了20年,“从我懂事起,就知道,父亲在写一部‘大书’(指《大漠祭》——作者注)。没想到,他这一写,竟是20年。提笔时,他是风华正茂的青年;落笔时,他已年近五旬”。至于雪漠的写作时间,陈亦新写道:“每天早晨,父亲3点起床,起床后,他首先打坐,然后才写作。每当我睁开眼时,都能看见他精神抖擞的样子。从幼儿园起,他便要求我每天5点起床”。
  抛开这些无关紧要的“矛盾”小细节不谈——也许是我听错了呢,陈亦新写的这篇文章,让我真正对雪漠发生了兴趣,文章写得相当不错,部分文字我引用如下——
  父亲的《大漠祭》初稿完成时,我们家搬了楼房,欠了很多债务,迫于这些压力,父亲出了关房,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书店。刚开始很忙,父亲早上修行,上午写作,下午用来处理事务。他后来告诉我,下午应事的时候,也是他最好的调心良机,他说他行住坐卧,都不离本尊。他不拿念珠,却能记下一天里诵的所有咒子。他的身上常带一串硬纸片,每一片上都写着唐诗或宋词,稍有闲暇时,他就拿出纸片记诵。后来他说,他背会的大部分诗词,就是这样背的。
  等书店的生意稳定后,父亲再次入了“关”,他刮了光头,剃了胡子,躲进了城郊的一处农房内,又开始闭关。我不知道他的关房在哪,从那时起,我便很少看到他。母亲除了照看书店外,每天给父亲送一次饭。此前,有四年时间,父亲是与世隔绝的,他自己做饭,也不叫母亲送饭。那时,父亲留给母亲的,是无休止的等待。在我小学六年级时,我曾写过这样一段话:我敢说:如果没有母亲,就没有父亲今天的成就;如果没有母亲,大家绝对看不到那叫《大漠祭》的书。为了父亲,母亲付出的太多了。
  在无数个黄昏和夜晚,母亲总会趴在窗口,痴痴地望着外面。我知道,母亲在想父亲。父亲在一个离城区很远的地方修行和写作。他与世隔绝地待了整整四年。
  父亲走了。母亲承担了家里的一切,撑起了这个家。她起五更,睡半夜,为家庭奔波着。她不让父亲担忧,让父亲在那里安心创作。……父亲闭关的四年里,母亲仿佛老了十岁。……记得有一次,我发高烧,整整一个星期无法退烧。从医院到家里,都是母亲一个人在跑。那几天夜里,母亲无法睡觉,她一遍遍用凉水浸透的毛巾放到我额头上帮我退烧。她没有告诉父亲,怕打扰他。可是,我无法忘记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和一身的落寞。
  为了写那部“大书”——我眼中,这大书,甚至也包括了父亲自己——父亲放弃了许多别人眼里的好机会。无论是升官还是发财,他都放弃了。同事笑他傻,亲戚干着急,年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支持父亲的选择,就像后来他支持我的选择一样。
  父亲每天待在那个残破的关房里坐禅、读书、写作,一日、一月、一年……十多年后的一天,我去了父亲的关房。那是一间狭小的房子,里面仅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堆满了书。那屋子像山洞,很黑,很湿,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窗户,只有尺把大小的一个天窗。父亲戏称自己在“坐井观天”。房子的墙上挂着一幅字:“耐得寂寞真好汉,不遭人嫉是庸才”。
  2000年10月,父亲的“大书”之一终于出版了,它就是《大漠祭》。这本书一时轰动了,除了书本身很优秀的原因外,大家津津乐道的是作者“十二年磨一剑”的精神。很多人非常吃惊,在这个浮躁功利的时代,竟然有人用十二年时间去一遍又一遍地写一本书。   ……父亲用他半生的经历教会我一件事:选择。关于“选择”他曾告诉过我三点:第一,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由自己选择的;第二,每个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选择;第三,你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对于这些,我坚信不疑。于是在高二那年,我选择写小说,选择退学。关于我退学这件事,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他们或惋惜,或嘲讽,或不解,或责备。每个人都给我讲一大堆的道理,试图说服我。我微笑着摇头。见我无动于衷,他们把矛头转向父亲:你怎么能由着一个毛头小子做决定?他将来会怨你的!父亲并没有阻止我。他说,你选择好没有?选择好了,就去做。
  如果成为不了作家,以后连生存都成问题。但我想,不成功便成仁。可我宁愿贫困潦倒,也不愿追悔一生。我说,我要截断身后所有的退路,不回头,不转身,不倒退。……当然我深知上大学的重要性,但现在的我,已经不能放下读书和写作。
  ……很久之前,父亲在乡下教书,是个穷教师。后来,经过考试,被选拔到了城里的学校。那时候,他已蓄起胡须。办调动手续时,教委人事科的干部说,你要么剃掉胡子,要么原回乡下教书。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他真的原回乡下教书去了。有的人摇头,有的人嘲笑,有的人惋惜。那时候,乡下教师挤破头地往城里钻,唯他,为胡子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很多年之后,他在教育局工作,领导再让他在胡子和教委工作之间做个选择,他仍然选择留下胡子。幸好,他遇到了赏识他的教委主任蒲龙,才被留在教委。后来,蒲龙和其继任者没有安排他具体工作,他才有了出离闭关的多年。
  我决定读雪漠的书,小说看起来比较快,有一本书《老子的心事——雪煮<道德经>第一輯》,我看得比较慢。限于篇幅,我就说说《老子的心事——雪煮<道德经>第一辑》吧。不当之处,还望海涵。
  2. 老子被称为“智圣”。老子是不是生而知之?不是,“老子师商容”,说的是他有一个很厉害的老师,叫商容。商容是怎么教老子这个学生的呢?不说话,不用任何语言,即所谓“不言之教”。这就是商容式教学法。
  好文章是用尽量少的文字表达清楚意思。《老子》又称《道德经》,全文仅仅五千余言。
  老子是中国最早的哲学宇宙论提出者,他对20世纪德国大哲学家海德格尔有深刻影响。
  历史上有四位帝王为《老子》作注,即唐玄宗李隆基、宋徽宗赵佶、明太祖朱元璋、清世祖爱新觉罗·福临。梁元帝萧绎不仅著有《老子讲疏》,还在兵临城下国破家亡之际,给群臣讲《老子》。
  《老子》的作者有李耳、老聃、老莱子等几种说法,《老子》成书的故事也非常神奇。目前所见最早的《老子》文本是郭店出土楚简,约1700余字,年代在公元前300年左右。其次是马王堆帛书《老子》,与今本字数大致相等,文字有部分误读,年代是西汉初年。
  美国学者蒲克明肯定《道德经》是未来大同世界家喻户晓的一部书;英国李约瑟在晚年把自己描述为一个“名誉道家”,并说“道家领导中国社会主义运动达二千年之久”;前苏联汉学家李谢维齐说:“老子是国际性的”;日本物理学家汤川秀树于1968年首次指出,老子是在二千年前预见并批判今天人类文明缺憾的先知。
  美国前总统里根非常喜欢“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句话,他在1987年国情咨文中引用了老子的这句话,引起强烈反响。后来《道德经》一书的英译本畅销美国,一时“纽约纸贵”。
  老子被称为“智圣”。老子是不是生而知之?不是,“老子师商容”,说的是他有一个很厉害的老师,叫商容。商容是怎么教老子这个学生的呢?不说话,不用任何语言,即所谓“不言之教”。这就是商容式教学法。商容很老的时候,张开嘴,让老子看,满口没有一颗牙。商容指了下自己的舌头,依旧伸缩自如。商容就这样教老子。老子领会了“刚弱柔强”之道。牙齿“刚”强吧,但长久不了;舌头“柔”弱吧,但能够长久。
  老子当过“周守藏室之史”,就是当时的国家图书馆馆长,一当就是几十年,看了几十年书。鲁迅说,老子只是来图书馆当差的。言外之意,老子是个上班就看书的闲人。几十年间,老子“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去哪儿了?不知道。一种说法是他“移民”到秦国了。“出关”,说的就是出函谷关,出了函谷关就到秦国了。还有一种说法是,老子隐居了。
  老子的《道德经》是开创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之先河的一部代表著作。老子学说对中国两千多年来的传统文化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先后衍生出了道家和道教,为世人瞩目。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介绍,《道德经》是世界上被译成外国文字最多的著作之一(仅次于《圣经》)。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王博说:“《道德经》(又称《老子》)在中国几乎是家喻户晓,长期影响了人们的思想和生活。从这部书问世的春秋战国之交起,一直到现在约两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中,它有过数以千计的注释者。除了最著名的河上公、王弼之外,竟然也可以发现好几位皇帝的名字:梁武帝、唐玄宗、宋徽宗、明太祖、清世宗等。由于唐朝的皇帝自认是该书作者老子的后裔,它还有过被当作‘红宝书’收藏并阅读的时代;这部书也有着不同的面孔,既是哲学的宝典,又是宗教的圣典;它是被翻译成外国文字种类最多的中文书籍;甚至在二十世纪的出土文献中,它现身的次数也是最多的,从敦煌卷子、马王堆帛书到郭店竹简,都可以看到它的影子。”
  那么,这究竟是一部怎样的书呢,其主旨和精神何在?《老子》之言,不过五千,然其语多超尘,玄妙难解,晦涩不明,不知所言。后世之人,附会文饰者甚多。有的把老子看成阴谋家、权术家,有的把老子看成养生家。2010年我曾经写了一本书《老子到底说什么》(崇文书局),试图走近老子。
  传说中老子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在孔子眼中,老子就像一条龙,难以捉摸。作者神秘,作者留下的著作《道德经》,更神秘、更玄妙。它就像一个格言集,东一句西一句的。有的话前面说过了后面又说,颠三倒四、不厌其烦地说。老子究竟要说什么?他在说给谁听呢?   《道德经》开篇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前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就是在说“自然之道”,后一句“名可名,非常名”说的是“人道”。这样解释对吗?也许对,因为没有“标准答案”。争议是正常的,对老子的话,几乎每一句都会有争议。老子是中华民族智慧的最高代表,他的《道德经》(又称《老子》)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智慧大门。老子的话是简单的,又是复杂的;他的思想是朴素的,又是深刻的。最深刻的思想,往往就是最平常的句子、最简单的话、最常识性的认识。
  那么,老子到底说什么呢?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道德经》开篇就讲什么是道。老子說,说不清,道不明。道不能用语言说,说出来的就不是道了。道是终极的东西,就是一个无,白玉蟾干脆画了一个圆圈,说:“道,如此而已。”
  道本来没名,我们勉强给它起个名字,就叫道吧。咳,谓之道已非也。道没有名字;可是,万物有名字。这个叫“你”、“他”,那个叫“我”。凡是可以命名的,都是暂时的名。永恒的名,就是道了,它是抽象的。
  无,就是道,就是天地之始,道生一即是天地之初。有,是万物之母,是万物的本原。
  因此,从常无中,来观察道的微妙;从常有中,来观察“有”归于“无”的边界(徼)。我们的身体有生有死,但心无生无死。
  有无这两者,同出于道,是一个东西的两个名字,都可以叫做玄妙幽深。老子爱用“玄”字,后文老子说,“了不得”这个得,叫“玄德”。万物之母叫“玄牝”。完全相同叫“玄同”。
  “道”字,真玄妙。玄妙又玄妙,恰恰是天地万物变化的总源头。
  一般人认为有钱有房有车有存款就是富了,对不对?老子却说“知足者富也”。他提出了这样的逆向思维,有意思吧?一般人喜欢攀比、竞争、力争上游,老子却说“不争而争”、“知雄守雌”、“知荣守辱”、“知白守黑”,和一般人的看法反着来。你不是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吗?老子却说,守道,学习水,人要往低处走。你看外国的动画片里,通常主角都是威猛无比的大力士,什么奥特曼之类,什么蜘蛛侠、绿林好汉之类,老子却说真正有力量是的婴儿,是小孩子。所以,老子劝人“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最高。
  姜还是老的辣!老子就是老子,除了他,还有谁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子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智慧大门。老子的话是简单的,思想却是深刻的。最深刻的思想,往往就是最平常的句子、最简单的话、最常识性的认识。正如有学者所说的那样,作为中国第一位哲学家和思想家,老子从不玩深沉,充博学,却处处体现了他学问的博大精深和哲理思辨。
  记得《红楼梦》写到秦可卿死,场面极其奢华。北静王爷亲自来吊唁。王爷提出见宝玉。看过那块通灵宝玉之后,北静王爷问贾政:(通灵宝玉)果灵验否?
  贾政回答:都这么说,未曾试过。
  北静王爷问宝玉:现读些什么书呢?
  宝玉答:诗经、书经、四书、尔雅,八大家的古文都粗粗读过,史书读得少些。有时也读点子书。
  北静王爷问:子书里最喜欢读谁的文章?
  宝玉答:庄子。
  众所周知,宝玉不好好读书是出了名的,他父亲几乎见他一次就骂一次。小小年纪,他就最爱读道家的书,而不是儒家的书。
  记得吴祚来说过这样的话:在传统中国社会,从隋唐到明清,遴选官员是通过科举考试,也就是写一篇读经的“论文”,这篇论文的质量,就决定了一个人的身份地位。读经论文写得好,可以成为一个乡村里的秀才,也可以成为县官,甚至朝为放牛郎、暮登天子堂,成为中央政府的要员。
  宝玉最爱读的书偏偏是不考科举的庄子,结果呢?读到最后,19岁,出家去了。父母算是白养了这么个儿子。还好,宝玉没说爱读老子。他那个年龄,应该还读不懂老子的吧。
  这种困惑在我重读老子的《道德经》之后,逐渐消失。比如说,《老子》第三十三章:“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知己知彼,才是明智,而且了解自己比了解别人更为重要;胜己胜人,才能强有力,而且战胜自己比战胜别人更难。
  “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这话说得太有智慧了。人生什么都可以失去,就是不能迷失自己。人不能行尸走肉地活着,对吧。难怪清华大学把老子的“上善若水”作为校训;难怪汉代的一位以算卦为业的名士,等到算卦所得的米够一天的食用,就收摊回家读《老子》;难怪鲁迅说不读《老子》一书,就不知中国文化,不知人生真谛。
  想起吴克群唱的《老子说》,歌词蛮有意思,引用如下:
  我是在教室里 不跟你讲道理
  外面的路崎岖 装做骂的真理
  春秋般假正名 大家吵来吵去
  到底谁有道理 谁的脾气高明
  人罚地 地罚天 天罚道 道罚自然
  是你在音符里无为畅快
  人罚地 地罚天 天罚道 道罚自然
  我自然的海
  老子说 前方的路太多
  走过的路不走 我们找到可以从此过
  老子说 要不然换你说
  你不懂老子说 树和影其实都差不多
  老子说 兼爱 非攻 喂 这个是墨子的
  也是你太罗嗦 其嘴巴舍得说
  每个人说一说 只是要我点头
  大人们的学说 太深我搞不懂
  为你为谁为我 老板的自我
  人罚地 地罚天 天罚道 道罚自然
  这里在音符里无为畅快
  人罚地 地罚天 天罚道 道罚自然   我无停的篆
  老子说 前方的路太多
  走过的路不走 我们还可以从此过
  老子说 要不然换你说
  你不懂老子说 世界在老子手中转动
  老子说 万法自然
  全部的耳朵听我 全部的眼睛看我
  都画在我的清澈 音乐是我的祖宗
  3.高手过招,一出手就知道对方出自哪个门派,内功如何。听一个人讲《道德经》,最好的办法是看看他对第十三章的理解,就知深浅了。
  王蒙前辈写了本《老子的帮助》,第十三章,我不完全认同他的说法。老子贵生,认为生命比天下重要。可在第十三章开头,王蒙第一句话就说“遇到好事或者坏事,受到抬举或者侮辱,人都会很受刺激很激动。为什么呢?毛病就出在太看重自身上了。”
  王蒙解釋“大患若身”时这样说:“我们所以有那么多不自在,那么多患得患失,就因为太在意自身。如果没有自身的私利考量,还能有什么不安、烦恼直至歇斯底里?”
  在我看来,老子讲“贵身”,不是儒家的贵修身,而是贵生,是好好活着,钱是赚不完的,工作是干不完的,但身体只有一个,不能忽视,更不能怠慢,不能等到有病了才想起身体健康的重要性。顺便说一句,我父亲为我起的乳名就叫贵生,就是从老子这儿来的。老子“贵身”简直像杨子——“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可老子在“予人”方面又像墨子,兼爱天下。杨子和墨子这两个人折衷一下,大约就是老子了。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多藏必厚亡”。(四十四章)道家最讲究“治身”和“持身”的。老子没有也不会是一个不看重“自身”的人。“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老子说人的最高境界叫“玄德”——就像生小孩、养小孩一样,顺其自然。老子的哲学,某种程度上说就是生命哲学或者活命哲学。
  什么是生命?生命是活着,这是废话。在我看来,从哲学角度想,生命就是记忆,记忆就是健康地活着。
  人往高处走,想办法投机钻营,知难不退,达成“平天下”的宏大理想或者说抱负,其实不难;真正难的是人往低处走。就好比水往低处流不难,难的是水往高处流。张牙舞爪的人一般都不用害怕他,那通常是不谙世事的人,是外表牛气的人,年少轻狂之辈;最应该怕的是懂得低调、不显摆、平淡祥和的人,你永远猜不透他的水有多深。一个同事辞职离开单位前,最喜欢咋咋乎乎,说话像吵架似的,下海若干年后到单位做客,完全变了一个人,收敛、温厚、宁静、含蓄,说话柔和、自然,一个阅历丰富的单位领导说,这哥们肯定发财了!
  人往高处走,是人生追求;人往低处走,是追求人生。
  老子属于后者。他的不争并不是不争,无为也不是无为。
  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争有所不争,这分寸怎么把握?怎么掌握这个“度”?这方面,老子可谓“老成持重”、“老奸巨滑”、“老谋深算”、“老僧入定”、“老于世故”了。
  高手过招,一出手就知道对方出自哪个门派,内功如何。听一个人讲《道德经》,最好的办法是看看他对第十三章的理解,就知深浅了。
  那么,我们来看看雪漠是怎么讲《道德经》的。该书26万字,我就挑出第十三章来,与雪漠商榷吧。雪漠在《老子的心事——雪煮<道德经>第一辑》中的第十三章,用了一个这样的小标题:《片片宠爱意 隐隐受辱心》。
  先看原文: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雪漠在这一章的开篇就说:“惊”一般是吃惊、受惊的意思,但我觉得,这里或许就该是“意外”的意思。比如惊喜就是意外之喜。那么,“宠辱若惊”就是无论受宠还是受辱,都会让人觉得意外,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
  什么是“宠”?比你地位更高、更有权势的人,对你非常好,这就是受宠。宠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礼遇。换句话说,你被人宠爱,说明你的身份比他低,你在他之下。这就是“宠为下”。
  “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得到的意外,心想:“我怎么受宠了呢?”更害怕自己会失去这个宠,失宠也觉得自己很意外,因为他原以为自己会一直受宠的。
  接下来,雪漠讲到自己在教委工作,经常帮一个老师的忙,后来这个老师疯狂地告他,如何如何。然后,雪漠的大意是说,宠爱也得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说不定在对方看来,这是施舍呢,是受辱呢。人,有时得宠时,往往会感到意外、惊喜;而失宠时,又会感到失落、不平衡,所以得宠也罢,失宠也罢,其实都是自己的心的一种感觉和反映。老子说“宠为下”,有时候所有得宠者,实则在受辱。雪漠这样解释:“很多时候,我们对别人的帮助是他不需要的,他反而觉得受辱。所以,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一定要看别人需不需要。不是盲目地、施舍一样地帮助别人。”
  “宠”也好,“辱”也罢,在日常生活中,是我们经常遇到的一种心灵状态,其起伏的大小,完全可以折射出一个人的修为和教养。所以,要想实现自我的超越,就要正确地看待宠和辱,明白其背后所蕴藏的天机。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是双刃剑,把握好了,可以升华生命;把握不好,便可堕落,甚至不可收拾。比如烦恼、痛苦、欲望,看不破,就会被裹挟,被席卷,是灾难,是违缘;看破了,即可借此实现另一种意义上的超越,是一种助缘。比如身体、荣贵、金钱,也是如此,都是双刃剑,在不同的人的心中,其代表的东西不同,意义也不同——如果这么来讲老子的话,太“鸡汤”太“山寨”了吧。
  我看到这里,对两个前来拜访的学生说,不要该吃西药却开中药,也不要该吃中药却开西药。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真正读《老子》,还是去看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学者的书,像比较流行的《老子》是河上公本和王弼本。今日一般可读楼宇烈《王弼集校释》、朱谦之《老子校释》。如果做“老学”研究,可参看高明《帛书老子校注》以及郭店《老子》对校辨析的相关著作。要不然,你就去看陈鼓应先生《老子注释及评介》也好,至少中规中矩吧。   对经典,一定得抱着敬畏之心。创新,得建立在传承的基础上。中医界说起真正的高手,常常不无调侃地说:真正的易学大家只有两个半,尚秉和(1870年—1950年)算一个,杭辛斋(1869年—1924年)算一个,高亨(1900年—1986年)算半个。学问的获得,一个途径是师承,对文字学、声韵学、经学、诸子均有精深研究,这个很重要;另一个途径是家学,世代书香门第,家里有各种藏书,遵循汉学传统钻研儒家经典,也很重要。这两方面有任何一方面,底子都够厚。比方说,同样讲《周易》,章太炎就视《周易》为古史,认为《周易》为历史之结晶,即今之社会学,并从音韵、训诂的角度为八卦释名,如释“坤”时,认为坤从土、申,土位在申,为地易明,象声而为训,故言顺。
  尚秉和系晚清进士,博学善文,喜玩金石,工于绘事,精通中医,与易学造诣渊深,是象数派易学的代表人物之一。杭辛斋有点传奇。1912年,杭辛斋被袁世凯逮捕,在狱中,他遇到了一段酷肖大仲马笔下《基督山恩仇记》的经历。与他同监的是一位须眉皓白的长者,这位长者却是一位精通《易经》的高人,后来他在狱中传授“易学”于杭辛斋,杭辛斋也精研不懈。及至袁世凯病死,杭辛斋出狱,他又遍搜天下的“易学”著作,未几竟多达400余种,随后他南返上海,从事“易学”的研究的写作。杭辛斋后来就以著名的“易学”学者而知名天下。高亨,是古文字学家、先秦文化史研究和古籍校勘考据专家,1924年考入北京大学,1925年秋考入清华大学研究生院,师从梁启超、王国维。其治《周易》,一改前人“以经解传,以传解经,经传互解”的旧习,首次经传分解,开创了中国现代《周易》“义理派”的研究新方法,为学界所推崇。
  下面说说我对《道德经》第十三章的理解。
  我以为,《道德经》第十三章,原文应该这样断句:
  宠、辱,若惊。
  贵,大患若身。
  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老子先抛出结论:宠和辱,都是让人惊的东西。贵,对身而言,是个大患。
  为什么这么说呢?接下来是老子的分析与论证。
  老子先解释什么叫“宠、辱,若惊”,他说,宠为下。宠是很鄙下的东西。不值得骄傲和自豪。
  说到这里,按道理,老子该说说“辱”了,但他没说。为什么没有说“辱”?因为在老子看来,“宠和辱”是一回事,是同一个东西,或者说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为什么说“宠、辱,若惊”呢?老子说,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就是进亦忧,退亦忧。得到了担心,失去了也恐惧。这个没有安全感的状态就叫宠辱若惊。
  老子又解释他的第二个结论——什么叫“贵,大患若身”呢?他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我之所以有大患,原因就在于我有身。如果身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這叫什么话?什么意思嘛,我之所以有大患,原因就在于我有肉身。如果没有肉身了,我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难道老子鼓励人去死?不要肉身?鼓励人不要出生?结合整部《道德经》来看,老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相反,他鼓励人爱惜肉身。
  这就涉及到一个关键词“身”。这个“身”,肯定不是肉身,也不是身体,否则有违老子的“贵生”哲学。这个“身”,是贪欲的承载体,是贪欲的化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意思就是,我之所以有大患,原因就在于我有贪欲,如果没有了贪欲,我还有什么担心的呢?这么解释,就通了,您说是吧。雪漠先生以为然否?
  老子之后,有的道家人物炼丹求长生不老,过于重这个“身”,这种做法,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违背老子的本意。
  欲望可以有,但不能贪心。贪欲是大患,老子主张节制贪欲,比方说:“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四十六章)“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十九章)“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七十八章)“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八章)“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三十一章)“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三十章)
  《老子》还把这种节制欲望的思想,提升到道的规律和法则,比方说:“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四十章)“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二十五章)
  还有一些,则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句子:如“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四十一章)“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二章)
  在《道德经》第十三章的最后,老子又说“为天下”和“为自身”的问题,他这样说:“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就是说,假如说,有这么两个人,一个是“为天下”的,一个是“为自身”的,谁可托天下呢?后者。
  在解读经典的时候,有个原则,也可以说,是共识,就是说,你不能轻易地给经典添加字。原文没有的字,你给加上去,那是对经典不尊重的表现。比方说,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也。有个版本原本就有这个“也”字,这个不算添加。怎么知道谁讲的更接近老子的本意呢?内文求证,这是一个原则。就是结合老子在《道德经》其他章节讲过的类似的话,互相佐证。
  在《道德经》中,类似“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这样的“贵身”哲学比比皆是,随便举一些——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多藏必厚亡。”(四十四章)“死而不亡者寿。”(三十三章)“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十五章)“圣人自知,不自见(现);自爱,不自贵。”(七十二章)“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九章)“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十九章)“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三十八章)“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二章)   我看来,《道德经》第十三章的大意是:世间之人,往往在意外界对你的评价,总是受宠若惊,受辱也若惊。把这些概念(表扬或者批评)看得像“身”一样重要。
  什么叫“宠辱若惊”?其实所谓“宠”,不过是人说出的漂亮话,忽悠人的,和“辱”是一回事,属于“下”,低层次的东西。可就有人得宠了就手舞足蹈,失宠了就面色惨白、惊慌失措,这就是“宠辱若惊”。
  什么叫“贵,大患若身”?“贵”和“宠”一样,都是大患。世俗之人认为是好事,老子和世俗是反着来的,他认为,“贵”是大患,绝对不是好事。这话不好听,但老子后面说了:“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八十一章)老子还说:“曲则全,枉则直,漥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二十二章)
  日本村上天皇第九代后裔道元和尚,三岁丧父,八岁失母,悟世相之无常,遂有出尘之志。十四岁就出家。道元的老师如净,就是一个极力远离权势名利,视“贵”为大患,视豪家之喜舍金银珠玉如粪土,辞谢宁宗所赐紫衣师号而不受。如净的观念,就是不亲近帝者,不与丞相官员相交,愿终生过着贫寒的生活。
  所以,“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那些把身体看得比天下还重要的人,那些喜欢把身体当天下一样看待的人,才可以把天下托付于他,交给他管理。那些亡命之徒,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要的人,你放心把天下给他吗?
  李零教授在《人往低处走》(三联书店)一书中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第十三章重点是讲“贵身”……道家思想贵身,不是贵修身,而是贵养生(或摄生、护生),认为治国是养生的延续,治天下是养生家玩剩下的垃圾。人常常忘记他们过于熟悉的东西。身体对人最重要,但人最容易忽略的就是身体。只有当它的零件坏了,才会猛然想起,它对我们多么重要。那时,你会觉得,吃喝拉撒睡,只要能正常活着,就是莫大幸福。
  我觉得李零先生讲的比较接近老子的意思,但也只是接近而已。我认为,“贵”就是“崇”,所以,我这样断句:“贵,大患若身”。 宠、辱,贵、下,在老子看来,都是一个东西。
  当然,对老子的解读,各人有个人的看法,历来就没有一个所谓的“标准”。
  通过上面的解读,我个人觉得,雪漠讲的《道德经》,尤其是第十三章,有太多地方值得商榷。
  当然,雪漠是个作家,原本不该用学者的标准去要求他,只是,我看他在自己的简介中有个标签“文化学者”。既是学者,自然有商榷的必要了。我想,以雪漠先生的修养之高,能够理解的。说的不对的地方,也欢迎雪漠批评指正。
  老子可不是什么宠辱不惊,而是他根本没有宠呀辱呀这样的概念,他甚至讨厌“耻”这个词,那不过是人造出来专门破坏你心情的东西,何必理会它?嘴是两张皮,当一个人夸奖你的时候,很可能在嫉恨你,你还当真了?
  噢,别人评价说你“宠”,说你光荣,你就真的光荣了?别人评价你“辱”,说你耻辱,你就以为自己真的耻辱了?真生气了?你忘了“不是树動,是你的心动”的故事了?那你的心还是“动”了,不静了,被外界这么一评价、一议论就高兴或者生气了,那不是上听觉或者视觉的当嘛。
  《金刚经》里这样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还记得《红楼梦》里那个风月宝鉴的故事吗?风月宝鉴的正面,是风月繁华、温柔富贵、儿女情长,而风月宝鉴的背面,则是白骨粼粼。凤姐是个美人,可这个美人碰不得啊。天下美女多的是,你以为你看到真的是美女吗?你看了美女的背面没有?那是一堆骷髅啊!把虚幻当成真实是吧?贾瑞那个傻小子就这么死了,我们还不醒悟吗?
  禅说,“没有”就是“有”,“有”就是“没有”。
  老子真正看重的就是“身”。如果你被有毒食品害成白血病了,被高薪的工作害成抑郁症了,或者严重点说,被高强度的工作弄得“过劳死”了,你的健康没有了,生命都没有了,你拿什么去“平天下”?
  认清现实,活着,夹起尾巴做人,“苟全性命于乱世”。老子教人往低处走。无为,学会明哲保身。不去和现实世界硬碰硬,在中国武术当中叫以柔克刚。大家看电影《极限特工:终极回归》,甄子丹的“甄功夫”, 一招一式,简直出神入化。那标志性的“凌空三脚”快如闪电疾如风,特别是他与迪塞尔的高手过招,以柔克刚,反而更胜对方一筹。
  孔子教人“治国平天下”,老子教人“治身”,“安身”,“持身”,总之要“贵身”。“无为”,在老子那里意味着“道法自然”,即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无为即自然”,是老子哲学的基本观点。老子将“道”视为宇宙之本,而道之本性则是“常无为而无不为”,即“道”对于宇宙万物是“侍之而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就道生成万物、成就万物而言,道是“无不为”的;就道对于万物“不辞”、“不有”而言,道又是“无为”的。从本质上讲,这是“无为”与“无不为”的有机统一。天地万物的生成与存在,皆是“无为也而无不为”的。
  我以为,老子的《道德经》是讲给两种人听的,一种是掌权者,他们可以学学“帝王之术”,比方说这样的话:“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治大国若烹小鲜。”(六十章)“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七十五章)“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以不智治国,国之福。”(六十五章)
  另一种是底层的平民,他们可以学学怎么样活着,比方说老子说的这些话:
  “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十六章)“常”意指静守。
  “夫唯不争,故无尤(咎)。(八章)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二十二章)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三十三章)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六十六章)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七十一章)
  “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七十三章)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五十七章)
  当然,也许因为急于出版的原因,雪漠对讲座中的一些话做了大量修改。在讲座中,雪漠对《道德经》第十三章是这么说的——
  面对“宠”,面对“辱”时,为什么会“宠辱若惊”呢?因为“贵,大患若身”。何谓“贵”?宋朝皇帝宋徽宗,则将“贵”解释为荣华富贵的意思。雪漠说:“荣贵是有大祸患的,就像人的身体一样。人因为有了身体,所以有了祸患。所有人的烦恼、痛苦都源于身体。”雪漠进一步解释说:“在宠和辱之间,因为心中有贵,希望自己有权威,有威信。而贵和富不一样。贵,更多的是一种权威、敬仰、地位。富,更多的是财富。所以,有些人有富无贵。”“对荣贵的向往,对富贵的向往,和对身体的执著是一样的,都是生命的一种大病。”
  在长篇小说《无死的金刚心》里,雪漠写到了印度八十四大成就者卢伊巴和国王巴普的故事,因为他们都曾经做过王子或国君,所以身上有一种“贵气”,破不了执著。为了消除对“贵”的一种执著,所以卢伊巴选择吃肮脏的鱼肠,而巴普选择在神庙里伺候妓女,其目的都是为了破除对身份、对尊贵、对傲慢的执著。这便是典型的“贵,大患若身”。所以,雪漠说,自以为“贵”的人,修不了道,因为他不能忍辱。如果别人挑战他的“贵”,就会变成“辱”,就会若惊。
  日常生活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那种“贵气”,那种气息是渗透于生命之中的,很难破除。但,很多人是不自知的,根本不知道其存在。所以,命运中一旦出现“大患”,其实都是自己造成的,与他人、外界无关。所以,雪漠说:“我们要超越人间的荣辱,安心于对真理的实践。哪怕别人把我们叫牛、叫马都不要紧,心不为动。自己的富贵、荣耀、屈辱、潦倒,都不要在乎,不动心。要和光同尘,在淤泥中长出自己的莲花。”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不管是道教,还是佛教,都非常注重“性”与“命”的修炼。“性”便是心性、精神等,“命”即是身体、肉体。根据入道的方式不同,佛、道各有侧重,各有所长。而道教中注重的长寿、养生、强身健体等理念,都源于老子的《道德经》。老子告诉我们,爱惜身体是最基本的。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的话,他是不能“托付天下”的。而在佛教的修行中,以破执为主,认为“身体是修行的道具”,最终是要破除身执的,也即我执。所以,不管是佛教的破身执也罢,道教的重身体也罢,雪漠认为都是对的,就看你自己的追求怎么样,你选择什么样的成就。
  雪漠对这一章做了简单概括,他说:“对身体适度地爱,但不要过于地爱。遵循它的规律,尊重它,爱它,毕竟它是生命的载体。要按时地作息,科学地饮食,每天及时地进行锻炼。像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样爱惜自己的事业,爱惜他人。我们没有天下,那我们就爱自己的家庭、事业、朋友,像爱惜自己一样爱他人。像老子那样爱自身那样爱天下,那么,我们能不能也像爱自身那样爱天下,爱天下那样爱自身?慢慢地,将爱自身的爱放大出去,把爱天下的爱收摄于心,达成一味。宠辱不惊,物我两忘,逍遥自在,度过一生。”
  看来,雪漠講座的话和书中的话,差别不小。
  顺便说一下,道家和道教可不是一回事,道家的历史太悠久了,在老子之前就有了,比方说伏羲、女娲都是道家,但道教从“五斗米教”开始,不过两千年左右的历史。
  4. 现实世界太诱惑,人在现实世界中常常感觉困窘、缺乏安全感,于是拼命抓一些物质化的东西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以为这样会有更多的安全感,但其实很无力。道家为什么主张“静”?就是你要学会面对自己。
  看过电影《禅》么?
  《禅》是由高桥伴明执导的一部日本电影,讲的是道元和尚(1200年—1253年)拜中国高僧如净为师,学习“禅之心”的过程。道元回到日本后开创了“曹洞宗”,成为日本禅宗的创始人。
  道元生活的时代,当时正值日本动荡的镰仓时代,武士竞相争夺霸权。佛教界也同样是宗派纷争不断。在京都发展的曹洞宗受到很多其他宗派的逼害,寺院被烧,连道元自己也屡次遭到生命威胁,甚至连在中国共同学禅的亮照也是想杀害道元的人之一。在动乱之中,道元遵照如净教导,始终如一“只管打坐”,人们由此看到了人心之强,禅也成为人们人心所依。
  “只管打坐”一盘腿,如果你把以自我为中心的放逸的这个念头能够降服了,没有了,不起作用了,整个都是真实的光明!“潘多拉魔盒”与我无关,进入meditation(冥想)的世界,其实就是阳明心学的世界。
  王阳明1508年的龙场悟道,奠定了阳明心学。阳明心学的一个核心命题,就是心外无物。“吾心便是宇宙,宇宙便是吾心”,所谓“致良知”,所谓“知行合一”,其实就是见花树而知心学,恰如见落叶而知秋色。《传习录·卷下》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先生(王阳明)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慧能让禅快速走进平民百姓。慧能的《坛经》极大地拓展了中国人的心性世界。法学家吴经熊说得好:“《坛经》并不是一本绞尽脑汁的学究之作,而且出自一位真人的肺腑之言。其中的一字一句,都像活泉中所喷出的泉水一样,凡是尝过的人,都会立刻感觉到它的清新入骨,都会衷心地体验到它是从佛性中流出的。只有佛才能认识佛,也只有佛才能知道自己心中有德性,知道一切众生心中都有佛性。”
  日本13世纪的著名禅师道元有句名言:“君不见,竹声中悟道,桃花中明心”。15世纪更有名的禅师一休有一句流传至今的名诗:“且问心灵为何物,恰似画中松涛声”。道元也好,一休也好,他们的悟道前提,都是抛开了名和利。
  道元说:“为名修行比犯戒律罪还重。”那些不但为名,还要为利之人,罪就更重了。
  这话对我触动非常大。雪漠说:“我今年的新书和旧书加在一起,要出版30多本书。”我如果没有记错,雪漠今年也54岁了,不年轻了。这里,我想把《中华读书报》2017年3月1日上的一篇文章《晚年钱钟书为何没有大作品》(作者钱之俊)摘录一小部分,与雪漠先生共享:   钱之俊说,孔子老迈,自知来日无多,补天无力,但他也只感叹说:我真是衰老得厉害,我连周公都梦不到了。
  晚年钱钟书为何没有大作品,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年老体衰,力不从心,他总说“为写一本书赔上一条命不值”。如果有个助手,或许好点。但钱先生担任中国社科院副院长之后,坚持不要助手,不要秘书,也不要办公室,也不承担具体事务。
  钱先生晚年身体情况究竟啥样呢?钱之俊在文中这样记载:哮喘、喉炎、肺气肿等都成了老毛病,睡眠也不是很好,后期还患有高血压、前列腺疾病、白内障等。每年最难度的是入伏之后那三十来天,以及立冬之前暖气没来的那十几天。每次一得感冒,必然引起哮喘,要半月二十天才缓过劲来。其一生为哮喘一疾所困,曾自言:“哮喘乃终身之患,但求所谓稍得喘息,俾苟延残喘,已为大幸。”(与彭鹤濂书,《钱钟书评论》卷一,第308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最厉害的一次发生在1974年1月,那次哮喘大发,呼吸困难,差点送命,幸亏抢救及时。这次病了足有八个月。后来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前冬患喘疾,一病几殆。经年将息,虽渐见恢复,而精力锐减,衰象日著,桑榆日薄,无非苟延度日而已。”(许景渊《从钱钟书先生学诗散记》,《记钱钟书先生》,第13页)大约从1980年代末开始,又患白内障,看书、写字都有不便。“又患白内障,不甚看书,遑论写作?”(1990年与臧克和,《钱钟书评论》卷一,第305页)因患前列腺疾病,常常起夜,睡眠很差。其他除了哮喘疾病、高血压等老毛病,在年逾80之后,他还接受了几次大手术。1993年第一次动手术,取出输尿管中的肿瘤,割去一肾。1994年动手术割除膀胱癌,手术虽成功,但肾功能急性衰竭,经过抢救,病情才逐渐平稳。此后一直住院,直至去世。去世后,医院解剖遗体,发现胃里有一个很大的肿瘤。晚年钱钟书虽享有高寿,却经受了身体和精神的折磨,过得并不舒坦。
  人老了,笑看浮云,最自豪莫过于身体还可以。一辈子无风无雨,安定喜乐,这种人生不知道有多好。钱先生晚年身体情况并不好,钱之俊在文中这样记载:身体渐差直接影响了他著书立说的热情,改变了他对写作的认识。在1990年给周而复的信中,他说:“贱躯四年前(1986年)大病以来,衰疾相因,诸患集身,尤苦心力剧减,稍一构思,便通宵鱼目长开,已成剩朽。”(吴泰昌《我认识的钱钟书》,第145页,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精神乏少,稍一用心,便通宵失眠,故戒作文。”(1988年5月与舒湮信,《钱钟书研究》第三辑,第315页,文化艺术出版社1992年版)“年来老病缠绵,遵医戒谢客谢事。近虽大段已差,而稍一用心,便终宵不寐。已废书不看近四个月矣。”(吴忠匡《记钱钟书先生》,《文化昆仑》,第4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他认为:“为写一本书赔上一条命不值,身体好,想写的书早晚能写出来。”(《我认识的钱钟书》,第171页)
  “写东西不必赶、拼命,要细水长流,一年写不完,两三年也行。”(《我认识的钱钟书》,第111页)甚至对青年人急于出书的心理也予以劝导:“要多注意身体,不要急于发表作品,多积累,好好写。”(施亮《记忆的铜镜》,《钱钟书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第275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
  现在我们说回《道德经》。
  “道”啥模样呢?《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一章)“道之为物,惟恍惟惚。”(二十一章)
  道的德性是“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二章)“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十章)“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四十章)
  “道生之,德蓄之,物行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五十一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四十二章)
  那么“一”是什么呢? “一”是“太一”或气,“二”是阴阳,“三”是气和阴阳交合。“一”也是指道。
  陈鼓应先生在接受《人物》杂志记者采访时说:《老子》开篇说“道可道,非常道”,这里的“常道”是由老子首先提出来的,意思是作为形而上的万物存在的本源和根据,这个最高范畴贯穿着整个中国哲学。但是,道统的“道”和老子的“道”是完全不同的涵义。老子“道可道,非常道”的第一“道”可以视为人间的准则,或者是自然界的法则,孔子说“仁者爱人”,是发自人性的自然的感情,这和老庄相通,都是着重人性、人情的自然流露。“道统”说由韩愈提出,但究其根源,发端于孟子。孟子卫道心切,辟杨墨“邪说”,《孟子·尽天下》中以五百年为一个周期,构设了一个由尧、舜、禹、汤、文、武、周、孔的儒家圣王序列。基本上,道统不是历史发展的真实状况,是虚构出来的,后来,宋明理学家逐步加深“道统”的特殊意涵,为政体服务。……《易经》里有一个“无妄”卦,意思是不要任意妄为。在春秋战国大动荡的时代,“天下共苦,战斗不休”,根源就是權利的滥用,一些有权有势的人不断地发动战争、争名夺利。所以,老子提出无为就是“勿妄为”,掌握权势的人不要妄为,不要专权,更不要滥用权力。“无为而治”会引申出不干涉主义,不要过度干预人民的生活,也就是老子的那句话“治大国若烹小鲜”,不要老用锅铲去铲,去干扰社会的发展。(见《人物》,原文标题为:《道家的社会关怀“以百姓心为心”》, 采访/张博岚)
  现实世界太诱惑,人在现实世界中常常感觉困窘、缺乏安全感,于是拼命抓一些物质化的东西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以为这样会有更多的安全感,但其实很无力。道家为什么主张“静”?就是你要学会面对自己,倾听自己的内心,能够在混乱中保持心灵的稳定性、思考的清晰性。
  现在人爱问,你研究这东西有什么用?你读书有什么用?听听老子是怎么讲“用”的。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十一章)
  宋明的理学家教人们禁欲、绝欲,声称“万恶淫为首”。佛家则教人出家,抛家弃业,自己跑到山上清静了,家里的老母谁来照顾呢?孩子的“小升初”谁来操心呢?人,毕竟是血肉有形之体呀,到了道家,人性化了一点,主张节欲,就是说,你可以有欲望,但你要顺应自然,不要逆着来,不要造病,不要放纵自己的贪婪的欲望。在《道德经》里面,老子就主张节制欲望,比方说,老子这样说——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十二章)“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七十四章)“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六十一章)“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八十一章)
  圣人都是无知无欲,其状如婴儿:“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圣人皆孩之。”(四十九章)“含徳之厚,比于赤子。”(五十五章)“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二十八章)“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訥。”(四十五章)
  在《道德经》中,老子的有些说法,乍看上去,前后有点矛盾。一方面老子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七十九章)“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七十七章)“天之道,利而不害。”(八十一章)
  另一方面,老子又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五章)
  一方面,老子说“一”也是指道,道最高,“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王侯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高贵将恐蹶。”(三十九章)
  另一方面,老子又说自然比道更高:“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二十五章)
  一方面,老子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四十一章)
  另一方面,老子又说:“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纇。”(四十一章)
  一方面,老子说无为是悟道的最好方式:“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四十八章)
  另一方面,老子又说:“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六十四章)
  一方面,老子说“朴”也是指道,“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三十二章)“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五十七章)
  另一方面,老子又说:“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四十八章)
  我曾经说过,对思想家来说,逻辑严密可能是不够大气的表现。一些大思想家,往往充满悖论和矛盾,老子也不例外。当然,这个逻辑不是亚里斯多德讲的形式逻辑,而是内在的逻辑。如果从内在逻辑来看,老子等大思想家,前后讲的东西并不矛盾,中心点都围绕着“为无为”、“进道若退”等哲学思想。用陈鼓应先生的话来说,所谓“恢诡橘怪,道通为一”,万物千差万别,很多事情奇形怪状,每个个体有自己的殊异性,可是,在更宽广的地球村里,都可以互相汇通,道通为一。所以,庄子的“齐物”精神就是相尊相蕴,人和人之间既相互尊重,又能够相互蕴含。
  庄子喜欢拿“秋水”说事,把道比喻为“秋水”,在他的名篇《秋水》中,这样写道:“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为天下之美为尽在己。”庄子说,这个时候的河伯开始得意了,因为他的视野决定了——他只是河伯,不是海伯,他没有见过大海,以为百川灌河已经了不起了。等到河伯“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我今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河伯懂得自我反思。让他自己觉得视野狭窄的原因是,他看到了无际涯的大海。
  北海若是真正的大方之家,他开导河伯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北海若说,你看了大海,可以给你讲“大理”了。什么是“大理”?就是“大道”或“至道”。
  现实生活压力已经够大,还怎么“逍遥”?正因为这样,庄子才提出“游心于无穷”。就是说,纵然现实生活逼人、充满恐怖,但精神空间却可以无限辽阔。“游”的意思不仅仅是精神自由,也是艺术审美的境界。“游心”就是一种“天地有大美”的感觉,和孔子的“怒道”不同。“游心”没有那种“攻乎异端,斯害也已”的排他意识。
  “游心于无穷”就是把自己的小我打开,从个体生命流淌到无限辽阔的宇宙生命中去,你可以俯瞰整个星空。孟子骂杨墨“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老子骂了么?没有,老子是“海纳百川”。庄子呢,庄子是“十日并出”,就是说,在“道”的世界里,包容,再包容,可以与异质文化对话。
  文章的最后,我想引用雪漠在《老子的心事——雪煮<道德经>第一辑》的一段话结束———老子说:“常使民無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应该怎么理解老子的“无知无欲”呢?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知识越多、概念越多、机心越多,所知障就越多。过去,武威人老是骂人“读的书多,生的蛆多”——蛆就是肚子里的虫子,肚子里一生虫子,就在肚子里滚来滚去。这是很糟糕的。不过,我虽然读了很多书,但我肚子里没蛆。我妈妈老说我太老实了,直到今天,所有接触我的人都觉得我太老实了,但我觉得老实也没有多么糟糕,相反,很多很聪明的人活得反而不如我。有句话不是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吗?很多人就是被“知”给害了。佛教称那些知道分子为狂慧者,尤其是一些非常聪明的人,他们什么都计较、什么都算计、什么都想得到,但他们偏偏又得不到。为什么?正是因为他算计。心机就是知。心里填满了知,就没有安放灵魂的空间了。所以,无知无欲是最好的。所谓无欲,就是不生贪心。
  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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