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一切都是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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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生游荡在夜间清冷的医院里,胸口一阵阵发紧。他挂了急诊,但急诊科的医生正在抢救病人。他在走廊里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一个小护士过来问询他的情况。护士解释说急诊科就一名医生值班,遇到抢救危重病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不如我先带你去病房找医生看看吧,这台手术恐怕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张生问,那人咋样,能救得活吗?
  护士说,很难说。大出血。伤及心脏,能不能活下来,医生说了不算,这得看他的造化了。
  接下来的事情一下子就变得简单了。他在住院部遇见了刘医生。女医生态度和蔼,对他很客气。她详细询问了病史,又替他做了常规检查。听心率的时候,女医生捏听诊器的手伸进张生的毛衣里面。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衣,但张生还是被她冰凉的手指和浓重的消毒水味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心率有些快,她说。
  吸气的时候胸口疼吗?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张生说,睡前还好好的,半夜醒来就难受得不行。
  你家人咋没来陪你?
  张生谎称家人外出旅游,他忽遇不适,深更半夜,也不愿意麻烦朋友,所以就自己来了。
  张生问,我的病,很严重吗?
  刘医生说,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吧。又是夜间,你没人陪,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说不清楚啊。
  张生颤抖着问,我会死吗?
  刘医生说,说这干啥?哪能说死就死。这会儿我先不给你开药,免得你大半夜跑来跑去。先把我这儿的急救药给你吃上吧。
  说话间她打开身后的药品柜,从小药瓶里倒了几粒小药片出来,放进他手心里。又拿一次性纸杯,倒了半杯水递给他。
  刘医生说这药起效快,服下去立竿见影。症状轻点的一次就管用,严重点的,三天见效。
  噢,听上去似乎很不错。
  也不知道是医生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这药真的厉害,张生吞下药不到五分钟,胸口处的紧迫感明显缓解了。但他并不急着离开,他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坐了片刻。心想,要是能一直坐在这里就好了,身边有医生守护着。但他知道这是妄想,呼救铃声响起,医生要去病房招呼别的病人,张生也只好站起身告辞。他问刘医生怎么缴纳自己的急诊费药费。
  刘医生说,算了吧,钱不多。
  但是看病怎么能不付费呢。张生坚持从钱夹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刘医生。刘医生不接。
  他想把钱塞进她的白大褂口袋里。刘医生连忙捂紧口袋说,别别别,钱太脏。你想害我犯错误?不如这样,你药吃了有效果,就三天后再来缴费,如果不好,就算了,药费全免,全当我交了学费。说完,她盈盈一笑,推开值班室的玻璃门兀自出去了。
  张生站在走廊里暗自发笑,摇着头准备要离开,刘医生忽然拐回来,交代他说,我忘了跟你说了,这个药有副作用,抑制中枢神经,用药期间你会出现幻听幻视,甚至还会做一些非常奇怪的梦。但是药不能停,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张生再次道谢。
  到家,天色已亮。张生从车上下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他一头栽倒在床上,正如医生所说那样,头一挨枕头,就沉沉睡过去。三天时间里他做了些奇怪的梦。
  他在梦里梦见自己还是个中学生,穿了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低着头站在老家的堂屋里。屋里光线昏暗,脚底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巴地,他用穿着解放鞋的脚尖在上面狠搓了几下,再一跺脚,一些淡黄色的烟尘在光影里沉沉浮浮。后来他母亲满面怒容出现在梦里,不知何故不停地扇他耳光。他哭着叫喊着妈,妈,可是母亲对他不理不睬,还用力将他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将门合上,将他拒之门外。
  这个梦的奇怪之处在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母亲是鬼。五年前他母亲就已不在人世,可是为什么还要来打他呢?她不让他回老屋,将他拒之门外。可事实是,这十余年他就没回过老屋,父母从山上搬到山下之后他就没再回去过。那地方山高皇帝远,不通车,做梦居然还跑回去讨打。这让他心里很难过。虽然是做梦,可打在臉上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着。
  母亲揍人的狠劲儿一点也没消减。活着的时候这样,死了还这样。他被她狠揍过两回。一回是他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逃课。他家住的地方距离学校太远,步行要走一个多小时,还都是羊肠小道。所以他从八岁起上学就在学校寄宿,周一送去,周五再接回去。一周有四天时间,放学后没人管,是自由的。低年级的时候就跟小同伴一起扎堆玩耍。稍大一点,胆子也大,敢步行十多里地往镇上跑。心跑野了,就经常偷跑,旷课,被老师发现后就告了家长。周五下午母亲来接他回家,老师告状,母亲巴掌就抡了上去,左右开弓,打得他脸颊像着了火似的。母亲让他跪下给老师保证,以后听话,好好学习。他哭着保证了。可是没过多久,他不跟同学旷课偷跑了,却跟来山里收药材的人去了镇上。河南人骗他说要带他坐汽车坐火车,去大城市见世面,他当了真。在长途汽车上,亲戚拦下他并把他送回了家。那次母亲用绳子绑了他,说要用竹棍打断他的腿。腿当然没有打断,两瓣屁股却被竹棍抽得一道一道鼓起来,往外渗血,疼得半个月都坐不了凳子,睡觉得趴着睡。在少不更事的他的心里,当年的母亲简直就跟法西斯似的,令他心生怨恨。
  十六岁的时候,他终于逃了出去。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在城里安营扎寨,娶妻生子。父母跟他之间的关系也是渐行渐远,聚少离多。他们先后在五年前作古。他闹不明白,是什么事让母亲那么暴怒,在梦里要打他。这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第二天一天,张生跟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睡到中午起床,起来也仅仅是为了喝水吃药,解决一下生理需求。然后接着睡,接着做梦。
  不过梦的性质比第一天要平和一些,都是些日常琐事。比如跟妻子周玲一起吃饭;比如看见自己躺在床上睡觉;站在街边揉面——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他摆路边摊,推着小推车卖肉夹馍。他看见他在揉面,擀面,把面坯放进鏊里面烘烤,在菜墩上剁肉。饼子烤熟了的香气和剁碎了腊肉的香气在空气中混合在一起,馋得他口水都流出来了。生意出奇的好。剁肉,把饼子切口,碎肉塞进去,再递到不同的人手里,换回一张张纸币,花花绿绿挤满在抽屉里。他看到梦里的他虽然每日劳作辛苦,但是心里是欢喜的。   日后,他盘下一间小店,开始有人喊他老板,有女性给他抛媚眼。年轻的他接着结婚,生子,随后买房买车,一间小店换成了三间大铺面。有人找他做加盟商。连锁店开了一家又一家。梦见这一段的时候,他已经人到中年,心情舒展平和。梦里的场景都是慢动作,缓缓被拉伸,一点点下沉,褪去。
  噩梦再次光临。场景切回老家,他站在黑乎乎的堂屋里,脚底下是凸凹不平的泥巴地。他母亲坐在屋里剥苞谷,面前放了只巨大的箩筐。她低着头,两只手一刻不停地拨弄苞谷。一粒一粒的苞谷从她指缝间漏进箩筐。奇怪的是他看不见她的脸。
  然后有鸟飞过来,他伸手去捉但没有捉住,鸟飞到门外的篱笆上停下来。他走过去发现那鸟是一只独眼,正惊讶中,鸟却一头撞进他的手心里。翅膀在他手心里扑棱着,却并不飞走。他搞不懂这只鸟什么意思,却忽然见它伸出爪子,三五下抠出那只独眼,翅膀用力往外一扩,肚子瞬间豁开,鲜血淋漓的内脏,触目惊心地呈现在张生的眼前,他登时被吓醒过来。
  还是午夜两点。昨天他就是这个时间去的医院。医生说了三天会好,让他耐心等三天。医生还说三天后一切都是新鲜的。
  他叹口气,翻了个身,向左侧睡去。这个姿势佛家叫做吉祥卧,一个信佛的朋友跟他说,用这个姿势睡觉不会做噩梦。他试过几次,好像还挺管用。朋友还教过他几招,比如给枕头底下压一根桃枝,要不就闭着眼对枕头吹三口气。朋友说,你要是心里害怕,就默念几声阿弥陀佛,就不害怕了。朋友原先是他店里的食客,后来两人成了酒友,朋友。不过他现在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素食主义者,佛教徒,不沾荤腥,是个连做梦都要念阿弥陀佛的人。最彻底的是他连婚都离了。女人是最大的荤腥,修炼大忌。他自己光腚出户,念他的阿弥陀佛去了。
  张生改用吉祥卧之后,心里宽松了不少。他居然梦见周玲睡在自己身边,他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翻身骑了上去。心想,这是他的女人,不用白不用。于是他钻进她的身体,奋力摇晃。
  周玲睥睨着他,边晃荡身体边幽幽地说:你的好运都是我带来的,没有我,你还是个穷光蛋,站街边摊的。周玲说,做人要知好歹。
  张生紧抿着嘴巴,一声不吭,加大了身体的摇晃幅度。
  她不过是他以前小吃店的店员,在店里负责端盘子洗碗,是店里仅有的三个姑娘当中长得最丑的一个。她个子不高,皮肤也不白,敦敦实实的看上去还有点笨,但她就是凭着她笨笨的长相,勤快的腿脚和傻乎乎的笑容,完胜其他两位,给人一种缺心眼或者是老实本分的好感,让人认为她无害。起码张生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周玲端盘子的时间不长,就一屁股坐到了门口收银台的位置上,每日里迎来送往,笑纳百金。
  她之所以后来嫁给张生,主要缘由是迷上了张生派给她的这份工作,她喜欢上数钱。那些新的旧的,软的硬的,红红绿绿的纸币划过手心的感觉,像是万有引力那般令她着迷,感受到喜悦和富足。于是她当仁不让把自己弄成了店里的老板娘。甚至有一度,连张生也产生了错觉,看着那些用橡皮筋捆扎得整整齐齐、一摞摞交到他手里的票子,他心怀感激地认为,这些钱都是这女人帮他挣来的。她长了一双魔术师的手,给他带来了如此丰厚的财运。
  基于这个理念,他迫不及待地将她娶回了家。她呢,自然也是迫不及待地嫁给他。二人一拍即合。但是自她从嫁给他之后,这双胖嘟嘟的魔术手,再也无需沾着口水数票子了,她的胖手有比数钱更重要的事情要干。再说她一人之力也数不过来那么多的票子啊。连锁店开到第四家的时候,她已经从油腻腻的环境中彻底剥离出来,转战到能抚慰她精神,强刺激到她感官的地方——麻将桌上去了。也只有那一只只滑腻微凉的小方块和围坐一圈的麻将搭子才能吸引到她,让她沉迷其间,找到比数票子更深重的富足感和过电般的酸爽感。花钱的感觉自然比数钱的感觉完胜N倍。
  与此同时,张生也攀上了他自己的桌子——酒桌,酒越喝越多。以前他也喝酒,相对喝得要少一些。男人么,应酬总是有的,但张生掂得出轻重。桌子上推杯换盏,喝酒跟喝毒药一样,废话要用箩筐来装。
  但现在是他主动约人喝酒,买单。他们说他越來越像个爷们。
  一天中午,他酒又喝多了,回家找周玲。岳母说周玲跟小梅逛街去了。张生猜她一定是去打麻将了,跑去一看果然是。小梅家聚集了一大群跟周玲一样的无聊男女。八面玲珑的老板娘小梅就是靠着这些无聊男女打麻将抽钱过日子。张生曾警告过周玲,不许跟小梅厮混在一起。可周玲把张生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只要小梅打电话过来她跑得比兔子都快。
  张生仗着酒劲,拽住周玲的头发,把她从麻将桌上揪起,挥手抽了她两耳光。
  他用食指点着她的鼻子说,以后再看见她打麻将,就把她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剁掉!
  一群人拉拉扯扯围上来,都说张生喝醉了,喝多了,让周玲别跟他计较,然后他们簇拥着把夫妻二人塞进车,送回了家。
  周玲当然不会跟张生计较,但心里却恨得要命。
  她一个星期没上麻将桌,整个人就跟大病一场一样,心慌,坐立不宁,浑身没劲,茶饭不香。一个星期过后,麻友们电话一来她立马电力十足,拎起包包就开溜。人常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这话一点都不假。重返牌桌的她,好像一口气要把耽误了的损失补回来似的,手气好到爆,从头赢到尾,不到两小时,居然赢回了八千多块。但是牌桌上有规矩,输家不说走,赢家就别想走。等她从麻将桌上下来回到家十二点都过了。
  张生已经睡了。她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哪里睡得着?他像个猎人那样,在兴奋和惴惴不安的情绪中等待着猎物的到来。这一天他非常清醒,滴酒未沾。当女人回到卧室,摸黑准备悄悄躺下的时候,床头灯忽然亮起,吓了她一跳,原来他没有睡着啊。她明白他是在等她,于是就觍着脸挤出几丝笑容,说,噢,你还没睡啊。
  我在等你,说话中间周玲的一只手就被张生一把攥住,拖到了台灯底下。那只养尊处优的手,在柔和的粉色灯光下,越发显得皮肤粉嫩,光滑,莹润,漂亮得像只工艺品。不仅如此,她还养长了指甲,在上面纹绣镶钻,让它们每一只看上去都晶莹剔透,美不胜收,简直就是一批艺术品。张生嘴里啧啧了几声,看完一只手,把另一只手也捉过来一起放在灯光下比对,欣赏,把玩,像鉴宝师那样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地看,甚至还用他那短粗的、骨节僵硬的大手在上面温柔地摸了摸。   顿时,周玲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她想抽回双手,但又觉得过分。必定自己做贼心虚,就只好由着他握着,由着鸡皮疙瘩起着。她讪笑着把身子扭了扭,抽身过去搡了他一下,嘴里嘟囔着:做啥子么,都这么晚了哈。明天不行吗?
  她试着把手抽回去,但张生拽紧不放。
  张生说,把手伸开,眼睛闭上。我要给你送样东西。
  有礼物啊,这么好?周玲放心了。虽然她闹不清今天是几号,但按月份猜,应该是结婚纪念日。以前每逢她过生日,结婚纪念日,情人节,张生都有礼物相送——这是她的要求。而这些礼物都是睡觉之前,张生坐在床上送她。顺便再送点别的。
  这么一想,周玲就顺从地把两只手都伸开了。
  闭上眼,他说。
  张生把周玲的两手都捉住按到床头柜上,手心朝上。他右手离开的时候,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听她发出呵呵的笑声,他迅速拿出事先藏在被子里的小榔头,用力朝她的手指砸了下去。
  第三天,他站在老家的院坝里。四周连绵起伏的群山像一头巨大的怪兽,将头顶的天空啃出一小块窟窿。群鸟在山涧翻飞。他没有看见自己的父母。他站在院坝里等了他们很久。
  夜里,他躺在一张光板床上。朦胧中有个老男人撞了进来,一把将他从床上揪起来。男人扇他耳光,骂他畜生,说要拿刀剐了他。张生以为遭遇了抢劫,忙说有事好商量,我给你五十万。男人叫起来,你有钱就了不起?给五百万也饶不了你!
  男人骂他强奸犯,说他奸杀了他十三岁的女儿,要他血债血还。
  张生目瞪口呆,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一定是弄错了!他连他女儿是谁都不知道,他十六岁就离开农村,一直生活在一千公里外的城市,怎么可能奸杀他女儿呢。但对方一口咬定,人就是他杀的,他休想抵赖!
  男人拿出绳子绑住张生的双手,押着他来到一片菜地。男人指着菜地中间的一个深坑说,就是这里,警察就是从这里刨出了他女儿的尸体。说话中间张生就跟看电影似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姑娘,身体已经高度腐烂,腐肉从骨头上一块一块往下掉。可是一双眼睛却骨碌碌盯着他看,让张生惊骇万分。
  我要为我女儿报仇!男人大喊一声,冰冷的刀刃紧贴在张生的脖子上。张生鼓着脖子正要说话,只觉皮肤一紧,他尖叫一声,头向一侧倒去。一股冷风瞬间灌进体内,一些热热的液体争先恐后从他的身体里喷涌而出,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震颤和兴奋。
  他听见有人喊,杀人了!杀人了!!
  一些人涌过来托住了他。张生冲他们笑笑,嘴巴动了动。他想说怎么回事,可是没有人听见。
  人们把张生抬上担架,塞进救护车里。他听见他们说,杀人犯是个疯子,他女儿前几年被人奸杀了,罪犯现在还在坐牢。
  救护车一路摇摇晃晃开进医院。张生被推进急诊室,他看见急诊室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医生说,把他放床上吧。张生心想,一张床怎么能躺两个人?但是他来不及挣扎,他只觉得身子腾空,然后咚的一下,他砸在那人身上。
  他疼得呲牙咧嘴。
  耳畔却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声:嗨,快看!十七床动了。
  张生沉重的眼皮随即被一双冰凉的手指翻开:噢,有光感了,应该能醒过来。是个男人的声音。映入瞳孔里的那张脸是模糊的。他在张生眼前晃了一下,就重新被关闭在眼皮之外了。
  要给警察打电话吗?警察说十七床一醒过来,就联系他们。
  在死亡的路上,张生忙里偷闲开了几分钟的小差。
  他想起了那个要命的下午。他因为偏头疼,提前下班回家。
  偏頭疼是老毛病,头抽着疼,好像用锥子剜的一样疼。张生经常说那是看不见的小鬼在掐他,所以他根本不想吃药,也懒得上医院看医生。那天就是因为疼得太厉害了,张生迫不得已吃了一粒止疼药,吃完他就往家赶,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
  他回到家屋里没人,儿子也不见踪影。平时这个时候他都是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边看电视边吃零食,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周玲也不在厨房。他从卫生间出来,就直奔卧室。他推了一下卧室的门,没有推开。他以为用力太小,就又加了点劲儿,但是门还是没有被推开。门是从里面锁死了的。癔症了几秒钟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心脏噗噗狂跳。血涌到头顶。
  他风一样蹿进厨房,从刀架上抽出那把双立人的剔骨刀,再次站在卧室门口。他听见自己用比手中剔骨刀还要锋利的声音喊:周玲!你给我开门!
  声音落在石头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眼前一片血红。抬脚就冲白色的胡桃木门踢过去:周玲,你给老子滚出来!再不出来,我把门劈了!
  门忽然洞开。张生被周玲推了个趔趄,一个男人趁他不注意从门里挤了出去。
  王八蛋,哪里走!张生大喝一声,捏紧手中的剔骨刀追过去。
  冷不防周玲从背后抱住了他。
  放开我!张生气急败坏,抬脚朝后踹去。只听周玲尖声叫唤,身子一松,张生挣脱开来。他还没迈开步,正往门口蹿去的奸夫,忽然转身回来,一把捉住了张生的右手,抢夺他手里的刀。
  奸夫牛高马大,张生手中的刀眼看就要被夺走。就这当儿,背后的周玲已经直起了身,她刚被张生踢中了小腹,因为疼痛眼泪都冒出来了。她哭着用十二分的仇恨,曲起膝盖对着张生的尾骨用力一顶。
  剔骨刀从张生手上落入奸夫手中,刀尖正对着张生的肚子,只听噗的一声,张生的腹部就像一只被刺中的气球。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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