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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中国和平崛起，春节逐渐成为全球性节日，贺岁亦日趋国际化。不仅各国政要作揖拜年，贺岁片也纷纷把叙述的主题从华夏草根转向异域风情。近年贺岁片中，最抢眼的莫过于《三个傻瓜》（3 Idiots）（见图1）。
该片又被译为《三傻大闹宝莱坞》。其实，“三傻”大闹的并非印度影视之都宝莱坞，而是印度精英的摇篮——印度理工学院（India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IIT）。在尼赫鲁时代作为“国家要害机构”（Institutes of National Importance）来设计的印度理工学院俨然已经成为国家符号。三个全球性标识可以用来表征印度，即I，IT和IIT。I指代印度文化（见图2），IT就是作为印度支柱性产业的信息技术，而IIT便为印度理工学院。1956年9月15日，印度国会还破天荒地颁布《理工学院（克勒格布尔）法》（Institute of Technology（Ｋｈａｒａｇｐｕｒ）Act），以确保该校自治权和特权，并由总统亲自出任当然督导（ex officio Visitor）。印度理工学院通过自设学位来凸显其唯我独尊的地位，如自设的“技术学学士”（Bachelor of Technology，B.Tech.）不同于印度高校惯用的“工程学学士”（Bachelor of Engineering，BE）。
“我就是因为考不上印度理工学院，才到麻省理工来的。”开学伊始，一位印度学生无奈地回答教授好奇的提问：“你的国家有印度理工学院，为什么还会来这里？”这尽管只是一个流传于印度理工学院校友的段子，却足见该校之霸气。美国《新闻60分》播出的一期介绍印度理工学院的专题节目里这样解释：“把哈佛、麻省理工和普林斯顿加在一起，你就明白印度理工学院在印度的角色。”
2011年报考印度理工学院的人数逾48.5万，招生名额仅9 618名。入学考试（India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Joint Entrance Examination，IIT-JEE）只测数理化，各科成绩均须上线，然后参加为期5天的面试。该校在读生至少六成经过了两三次复考才得以入学。2007年，该校不得不限定复考次数。印裔耶鲁大学教授、2009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万卡特拉曼·莱马克里斯南当年就被这个入学考试无情筛下。
考取印度理工学院，可谓印度学子的人生巅峰体验，由此便可荣登极客之列①。英国记者安吉拉·萨伊尼（Angela Saini）在《Geek Nation：How Indian Science is Taking over the World》②（见图3）一书中揭示一个以立志成为印度理工学院学生为目标群体的“兴隆的产业”：“在过去的十年里，更多信息填满了他们的大脑，沉重的压力使得成千上万的孩子在晚上和周末参加课外培训。印度的城镇到处都是培训中心，从报纸到街上的海报，到处都有家教广告。一个典型的广告上有成排的优等生的照片，并在下面用大黑体字标志他们的满分成绩。”2009年，印度小城巴特那（Patna），有位连续两年成功率为百分百的家教竟然收到来自竞争对手的死亡威胁，这迫使他不得不雇用保镖。
事实上，印度理工学院并非一所大学，而是16所，均独立设置，以地名来区分，建校的时间跨度从1951年（见图4）到2009年，通过统一的校务委员会（IIT Council）监管各校行政。在2010年英国QS世界大学排行榜上，印度孟买理工学院排名第187位。如果工程类院校分列排名，5所印度理工学院进入世界百强。
资深媒体人、印度理工学院校友桑迪潘·德布（Sandipan Deb）耗时14个月在全球范围采访成功校友，写就《印度理工学院的精英们》（The IITians，2004），2010年中文版现身③。从该书副标题《一所非凡印度大学的故事及其校友们如何重塑世界》（The Story of a Remarkable Indian Institution and How Its Alumni are Reshaping the World）不难窥见，作者试图解读印度理工学院这个神话。然而，神话中深藏着两大问题：其一，该校毕业生普遍遗忘所学知识，通识课程仅作获取规定学分的途径，却铭记竞争之道——与最优秀者展开殊死搏斗。搏斗的动机甚为明朗——经济利益。去年，印度理工学院工程学毕业生年薪最高接近400万卢比，约8万美金。而印度高中教师年薪均值仅为10万卢比。萨伊尼在调查中得知，以前的“年轻人是因为擅长科学和工程而申请去IIT，现在的学生只是想要工作——即使这意味着他们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得花费在试卷上”。其二，该校毕业生纷纷出洋。印度理工学院全球校友联盟宣称，近20年，至少20%的印度理工学院毕业生在硅谷从业。不过，人才流失从过去10年最高70%的比率下降为今天的30%。如果按照印度理工学院教授苏克哈特姆（Suhas Pandurang Sukhatme）《真正的人才外流》（The Real Brain Drain，1994）一书中所言，20世纪80、90年代该校毕业生赴美首要动机为“舒适的生活”、“对一流科学技术的使命”、“强烈的正义感和公平竞争的意识”，那么，时至今日，这些民族精英甘愿在西方从事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而怡然自得，竞争之勇荡然无存，如影片台词所说：“学校不再是一个育人的地方，而是一个工厂，批量生产蠢驴。这些蠢驴在这里先学工程学，然后去读MBA，接着在美国当银行家，就为了敛财，生活对他们而言，就是一张利润报表。”德布不禁追问道，有多少印度理工学院毕业生曾斗志昂扬，却逐渐远离天分与勤勉，最终选择一种稳定而乏味的工作，过着与常人无异的平凡生活；有多少人在校学习的是理性思考，却从来都无法辨别职场“厚黑学”，以至于在偌大办公楼中竟无立锥之地？
祸根不仅在于人文教育的缺失，更在于印度理工学院令人窒息的教育教学，以及为跻身该校而偿付的惨痛代价，正如德布在书中所感叹的：“想象一下，一个19岁的男生5年没看过电影，没读过一本课外书，没看过电视，甚至连女孩都没追过，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2009年圣诞节出品的电影《三个傻瓜》便近乎真实地还原印度理工学院的教育真相，并喜剧化予以嘲讽鞭打。
这部长达164分钟的影片改编自印度当红作家奇坦·巴哈特（Chetan Bhagat）2004年出版的处女作《五点人：在印度理工学院我们不必做什么》（Five Point Someone：What Not to Do at IIT）。上映仅10天，票房收入便高达成本的10倍，创宝莱坞历史记录。本片相继荣获6项南印度影业电影博览会奖、16项国际印度电影协会奖、10项印度明星影视奖以及3项印度国家电影奖。
影片把背景化名为皇家理工学院。共居一室的三位学生特立独行，向死记硬背高调宣战，并公然顶撞校长。这位绰号为“病毒”的校长在开学典礼上对新生血淋淋地宣告：“杜鹃从来不自己筑巢，它们只在别人的巢里下蛋。入侵别家的鸟巢，它们会干什么？把别家的蛋从窝里挤出去，把自己的蛋生下来！‘啪——’，那些被挤出去的蛋从高空落下，碎了，竞争结束。杜鹃的生命从谋杀开始，这就是大自然——要么竞争，要么死……你们也就像杜鹃鸟，这些就是你们推下去的‘蛋’（指着几大箱皇家工程学院的学生申请表），皇家工程学院每年要接到40万份的申请，只有200份通过——就是你们！地上这些表格呢？就是破蛋。记住，生活就是如此，你要是跑不快，就被别人踩倒！”
在此赤裸裸上演着的无疑是教育界的丛林法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影片经典一幕是，气急败坏的校长把主人公兰乔拖上讲台，要求其演示“正确的上课方法”，于是，兰乔杜撰两个概念，请在座同学“下定义”。大家随即陷入几乎疯狂的翻书运动之中，力图成为“第一个找到答案的人”。兰乔厉色斥之：“你们对这个新知识感兴趣么？你们不感兴趣！你们都陷入了可怕的比赛，就要争第一。”
然而，兰乔自身也深陷这样的怪圈。当另两位好友得知他摘取第一名时，他不禁感慨道：“我们学到了今生第一堂人类哲学课：当你得知，你的朋友考试不及格时，你感觉很糟；而你朋友考第一时，你感觉更糟！”
如此丛林肉搏导致的必然是死亡。影片中，兰乔好友因担心考试失利而自缢于宿舍吊扇，这并非虚构。在过去5年，印度理工学院8名学生自杀，其中5人便在宿舍上吊。最近，一个4人委员会在调查事件之后建议，将学生宿舍的吊扇换为台式。可教育制造的悲剧何止以自缢的形式来呈现？
1946年，印度实业家纳里尼·蓝金·萨卡（Nalini Ranjan Sarkar）领导的21人委员会为印度理工学院设计蓝图，旨在根除照本宣科，激励主动创新。影片的一句台词足以让此等雄图大略永远停留于乌托邦式的空想：“死记硬背能让你通过大学四年，但是会压榨你接下来的四十年。”如今，学习犹如角斗，课堂胜似战场，挥汗不及洒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倡导的“学会生存”④竟然遭遇如此血雨腥风般的演绎。
当死亡成为教育的终点，又何必去争抢起跑线呢？与其死亡，不如逃亡，乃聊胜于无的生存之道。
据美国国际教育研究院（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2011年11月14日公布的《门户开放报告》（Open Doors），2010-2011学年印度以总人数103 895成为留美国际学生的第二大来源地。中国大陆留美学生连续第二年雄踞榜首，达157 558人，占留美国际学生总数的21.8%，比上一学年激增23.3%，净增近3万。数据同时显示，中国大陆赴美留学的低龄化与低学历化走向。中国大陆留美学生中，本科生数量为56 976人，与去年相比，增幅高达42.7%；研究生为76 830人，增长率为15.6%。当然，其中不乏大批弃高考而意在攻克SAT、擒获A-Level证书的中国大陆高中生。全国范围，高考生源自2008年突破千万之后开始全面下降，2010年高考考生报名人数锐减至957万，2011年再度下滑至933万。2010年，放弃高考的高中毕业生中因出国留学的比例达21.1%。去年，84万考生放弃高考，同时，出国留学的高中生递增28%。据《楚天金报》报道，华中师大一附中首届国际留学实验班35名学生无一对高考恋恋不舍，一律义无反顾地冲刺国外名校（见图5）。一份美国官方统计报告指出，2005-2006学年，在美国上中学的中国学生仅65人，而2010-2011学年，人数已达6 725，增幅逾百倍。难怪国际教育界惊呼，中国不啻为全球最大生源地；难怪国内舆论界断言，中国顶尖高校与名牌高中势必沦为西方大学的预科部；难怪有识之士告诫，“文凭工厂”美国狄克森州立大学东窗事发，中国学子对美国高等教育饕餮式的需求乃诱因；难怪该片早在公映之前便风靡中国校园，只因似曾相识，只因感同身受，只因顾影自怜。
影片里，“三个傻瓜”以闹剧的形式颠覆印度理工学院造人亦杀人的机制，却让中国观众恍然意识到改造中国教育之时不我待；调查中，萨伊尼为印度能蕴藏着全世界最多的极客能量而叹为观止，却让中国学人怵然预感到坐拥人文精神缺失的人力资源之危在旦夕；著作中，德布并没有道出印度理工学院的精英们如何重塑世界，却让中国读者幡然醒悟到重塑中国教育之任重道远。
今年2月24日出版的美国《科学》杂志以“印度的科学”（Science in India）为封面话题（见图6）。在文章《印度崛起》（India Rising）中，作者理查德·斯通（Richard Stone）认为，对于这个次大陆文明古国，资金已不再是约束发展的因素，一个最大瓶颈是大学教育：学风不正，腐败丛生，杰出人才消匿，死读书的庸才充斥校园，教师对科研失去热情。印度崛起，这何尝不是一面照鉴中国崛起的明镜？
印度理工学院，述说的实为一个中国故事。
注释：
①极客，美国俚语geek的音译，原指古怪之人或小丑，现在意为智力超群者或信息技术狂热分子。
②中文版译作《极客帝国——一个宅在实验室里的古怪民族如何撼动世界》，罗飞燕、陈建英译，江苏人民出版社。
③黄永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
④二十一世纪教育的四大支柱之一——“学会做人”（Learning to Be）理念，国内误译为“学会生存”。
实习编辑：罗丹；编辑：覃云云
该片又被译为《三傻大闹宝莱坞》。其实，“三傻”大闹的并非印度影视之都宝莱坞，而是印度精英的摇篮——印度理工学院（India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IIT）。在尼赫鲁时代作为“国家要害机构”（Institutes of National Importance）来设计的印度理工学院俨然已经成为国家符号。三个全球性标识可以用来表征印度，即I，IT和IIT。I指代印度文化（见图2），IT就是作为印度支柱性产业的信息技术，而IIT便为印度理工学院。1956年9月15日，印度国会还破天荒地颁布《理工学院（克勒格布尔）法》（Institute of Technology（Ｋｈａｒａｇｐｕｒ）Act），以确保该校自治权和特权，并由总统亲自出任当然督导（ex officio Visitor）。印度理工学院通过自设学位来凸显其唯我独尊的地位，如自设的“技术学学士”（Bachelor of Technology，B.Tech.）不同于印度高校惯用的“工程学学士”（Bachelor of Engineering，BE）。
“我就是因为考不上印度理工学院，才到麻省理工来的。”开学伊始，一位印度学生无奈地回答教授好奇的提问：“你的国家有印度理工学院，为什么还会来这里？”这尽管只是一个流传于印度理工学院校友的段子，却足见该校之霸气。美国《新闻60分》播出的一期介绍印度理工学院的专题节目里这样解释：“把哈佛、麻省理工和普林斯顿加在一起，你就明白印度理工学院在印度的角色。”
2011年报考印度理工学院的人数逾48.5万，招生名额仅9 618名。入学考试（India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Joint Entrance Examination，IIT-JEE）只测数理化，各科成绩均须上线，然后参加为期5天的面试。该校在读生至少六成经过了两三次复考才得以入学。2007年，该校不得不限定复考次数。印裔耶鲁大学教授、2009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万卡特拉曼·莱马克里斯南当年就被这个入学考试无情筛下。
考取印度理工学院，可谓印度学子的人生巅峰体验，由此便可荣登极客之列①。英国记者安吉拉·萨伊尼（Angela Saini）在《Geek Nation：How Indian Science is Taking over the World》②（见图3）一书中揭示一个以立志成为印度理工学院学生为目标群体的“兴隆的产业”：“在过去的十年里，更多信息填满了他们的大脑，沉重的压力使得成千上万的孩子在晚上和周末参加课外培训。印度的城镇到处都是培训中心，从报纸到街上的海报，到处都有家教广告。一个典型的广告上有成排的优等生的照片，并在下面用大黑体字标志他们的满分成绩。”2009年，印度小城巴特那（Patna），有位连续两年成功率为百分百的家教竟然收到来自竞争对手的死亡威胁，这迫使他不得不雇用保镖。
事实上，印度理工学院并非一所大学，而是16所，均独立设置，以地名来区分，建校的时间跨度从1951年（见图4）到2009年，通过统一的校务委员会（IIT Council）监管各校行政。在2010年英国QS世界大学排行榜上，印度孟买理工学院排名第187位。如果工程类院校分列排名，5所印度理工学院进入世界百强。
资深媒体人、印度理工学院校友桑迪潘·德布（Sandipan Deb）耗时14个月在全球范围采访成功校友，写就《印度理工学院的精英们》（The IITians，2004），2010年中文版现身③。从该书副标题《一所非凡印度大学的故事及其校友们如何重塑世界》（The Story of a Remarkable Indian Institution and How Its Alumni are Reshaping the World）不难窥见，作者试图解读印度理工学院这个神话。然而，神话中深藏着两大问题：其一，该校毕业生普遍遗忘所学知识，通识课程仅作获取规定学分的途径，却铭记竞争之道——与最优秀者展开殊死搏斗。搏斗的动机甚为明朗——经济利益。去年，印度理工学院工程学毕业生年薪最高接近400万卢比，约8万美金。而印度高中教师年薪均值仅为10万卢比。萨伊尼在调查中得知，以前的“年轻人是因为擅长科学和工程而申请去IIT，现在的学生只是想要工作——即使这意味着他们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得花费在试卷上”。其二，该校毕业生纷纷出洋。印度理工学院全球校友联盟宣称，近20年，至少20%的印度理工学院毕业生在硅谷从业。不过，人才流失从过去10年最高70%的比率下降为今天的30%。如果按照印度理工学院教授苏克哈特姆（Suhas Pandurang Sukhatme）《真正的人才外流》（The Real Brain Drain，1994）一书中所言，20世纪80、90年代该校毕业生赴美首要动机为“舒适的生活”、“对一流科学技术的使命”、“强烈的正义感和公平竞争的意识”，那么，时至今日，这些民族精英甘愿在西方从事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而怡然自得，竞争之勇荡然无存，如影片台词所说：“学校不再是一个育人的地方，而是一个工厂，批量生产蠢驴。这些蠢驴在这里先学工程学，然后去读MBA，接着在美国当银行家，就为了敛财，生活对他们而言，就是一张利润报表。”德布不禁追问道，有多少印度理工学院毕业生曾斗志昂扬，却逐渐远离天分与勤勉，最终选择一种稳定而乏味的工作，过着与常人无异的平凡生活；有多少人在校学习的是理性思考，却从来都无法辨别职场“厚黑学”，以至于在偌大办公楼中竟无立锥之地？
祸根不仅在于人文教育的缺失，更在于印度理工学院令人窒息的教育教学，以及为跻身该校而偿付的惨痛代价，正如德布在书中所感叹的：“想象一下，一个19岁的男生5年没看过电影，没读过一本课外书，没看过电视，甚至连女孩都没追过，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2009年圣诞节出品的电影《三个傻瓜》便近乎真实地还原印度理工学院的教育真相，并喜剧化予以嘲讽鞭打。
这部长达164分钟的影片改编自印度当红作家奇坦·巴哈特（Chetan Bhagat）2004年出版的处女作《五点人：在印度理工学院我们不必做什么》（Five Point Someone：What Not to Do at IIT）。上映仅10天，票房收入便高达成本的10倍，创宝莱坞历史记录。本片相继荣获6项南印度影业电影博览会奖、16项国际印度电影协会奖、10项印度明星影视奖以及3项印度国家电影奖。
影片把背景化名为皇家理工学院。共居一室的三位学生特立独行，向死记硬背高调宣战，并公然顶撞校长。这位绰号为“病毒”的校长在开学典礼上对新生血淋淋地宣告：“杜鹃从来不自己筑巢，它们只在别人的巢里下蛋。入侵别家的鸟巢，它们会干什么？把别家的蛋从窝里挤出去，把自己的蛋生下来！‘啪——’，那些被挤出去的蛋从高空落下，碎了，竞争结束。杜鹃的生命从谋杀开始，这就是大自然——要么竞争，要么死……你们也就像杜鹃鸟，这些就是你们推下去的‘蛋’（指着几大箱皇家工程学院的学生申请表），皇家工程学院每年要接到40万份的申请，只有200份通过——就是你们！地上这些表格呢？就是破蛋。记住，生活就是如此，你要是跑不快，就被别人踩倒！”
在此赤裸裸上演着的无疑是教育界的丛林法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影片经典一幕是，气急败坏的校长把主人公兰乔拖上讲台，要求其演示“正确的上课方法”，于是，兰乔杜撰两个概念，请在座同学“下定义”。大家随即陷入几乎疯狂的翻书运动之中，力图成为“第一个找到答案的人”。兰乔厉色斥之：“你们对这个新知识感兴趣么？你们不感兴趣！你们都陷入了可怕的比赛，就要争第一。”
然而，兰乔自身也深陷这样的怪圈。当另两位好友得知他摘取第一名时，他不禁感慨道：“我们学到了今生第一堂人类哲学课：当你得知，你的朋友考试不及格时，你感觉很糟；而你朋友考第一时，你感觉更糟！”
如此丛林肉搏导致的必然是死亡。影片中，兰乔好友因担心考试失利而自缢于宿舍吊扇，这并非虚构。在过去5年，印度理工学院8名学生自杀，其中5人便在宿舍上吊。最近，一个4人委员会在调查事件之后建议，将学生宿舍的吊扇换为台式。可教育制造的悲剧何止以自缢的形式来呈现？
1946年，印度实业家纳里尼·蓝金·萨卡（Nalini Ranjan Sarkar）领导的21人委员会为印度理工学院设计蓝图，旨在根除照本宣科，激励主动创新。影片的一句台词足以让此等雄图大略永远停留于乌托邦式的空想：“死记硬背能让你通过大学四年，但是会压榨你接下来的四十年。”如今，学习犹如角斗，课堂胜似战场，挥汗不及洒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倡导的“学会生存”④竟然遭遇如此血雨腥风般的演绎。
当死亡成为教育的终点，又何必去争抢起跑线呢？与其死亡，不如逃亡，乃聊胜于无的生存之道。
据美国国际教育研究院（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2011年11月14日公布的《门户开放报告》（Open Doors），2010-2011学年印度以总人数103 895成为留美国际学生的第二大来源地。中国大陆留美学生连续第二年雄踞榜首，达157 558人，占留美国际学生总数的21.8%，比上一学年激增23.3%，净增近3万。数据同时显示，中国大陆赴美留学的低龄化与低学历化走向。中国大陆留美学生中，本科生数量为56 976人，与去年相比，增幅高达42.7%；研究生为76 830人，增长率为15.6%。当然，其中不乏大批弃高考而意在攻克SAT、擒获A-Level证书的中国大陆高中生。全国范围，高考生源自2008年突破千万之后开始全面下降，2010年高考考生报名人数锐减至957万，2011年再度下滑至933万。2010年，放弃高考的高中毕业生中因出国留学的比例达21.1%。去年，84万考生放弃高考，同时，出国留学的高中生递增28%。据《楚天金报》报道，华中师大一附中首届国际留学实验班35名学生无一对高考恋恋不舍，一律义无反顾地冲刺国外名校（见图5）。一份美国官方统计报告指出，2005-2006学年，在美国上中学的中国学生仅65人，而2010-2011学年，人数已达6 725，增幅逾百倍。难怪国际教育界惊呼，中国不啻为全球最大生源地；难怪国内舆论界断言，中国顶尖高校与名牌高中势必沦为西方大学的预科部；难怪有识之士告诫，“文凭工厂”美国狄克森州立大学东窗事发，中国学子对美国高等教育饕餮式的需求乃诱因；难怪该片早在公映之前便风靡中国校园，只因似曾相识，只因感同身受，只因顾影自怜。
影片里，“三个傻瓜”以闹剧的形式颠覆印度理工学院造人亦杀人的机制，却让中国观众恍然意识到改造中国教育之时不我待；调查中，萨伊尼为印度能蕴藏着全世界最多的极客能量而叹为观止，却让中国学人怵然预感到坐拥人文精神缺失的人力资源之危在旦夕；著作中，德布并没有道出印度理工学院的精英们如何重塑世界，却让中国读者幡然醒悟到重塑中国教育之任重道远。
今年2月24日出版的美国《科学》杂志以“印度的科学”（Science in India）为封面话题（见图6）。在文章《印度崛起》（India Rising）中，作者理查德·斯通（Richard Stone）认为，对于这个次大陆文明古国，资金已不再是约束发展的因素，一个最大瓶颈是大学教育：学风不正，腐败丛生，杰出人才消匿，死读书的庸才充斥校园，教师对科研失去热情。印度崛起，这何尝不是一面照鉴中国崛起的明镜？
印度理工学院，述说的实为一个中国故事。
注释：
①极客，美国俚语geek的音译，原指古怪之人或小丑，现在意为智力超群者或信息技术狂热分子。
②中文版译作《极客帝国——一个宅在实验室里的古怪民族如何撼动世界》，罗飞燕、陈建英译，江苏人民出版社。
③黄永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
④二十一世纪教育的四大支柱之一——“学会做人”（Learning to Be）理念，国内误译为“学会生存”。
实习编辑：罗丹；编辑：覃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