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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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菁菁,ID:畅翔飞飞。我是一个把太多的感情寄托在网络中的孩子。2001年6月起尝试用键盘写字。网络对我来说是现实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将我与这个世界链接,使我不至于太过贫瘠;而写作便是一种治疗,做了一个一个的补丁,把它们贴在心的缝隙上。我想,即使字里行间偶尔透露着悲凉,活在文字背后的人也应该是幸福的。
  我脾气不好。我妈说我自从懂事后脾气就开始变坏,而且是越来越坏。她说她已经无法忍受了。我没告诉她我也无法忍受了。我老是在发脾气,以前是对别人,现在是对自己。我表姐夫曾肯定地对表姐说我这孩子有自虐倾向。我表姐夫是北大心理系的,也许他说得有道理。
  我每次洗澡总要把身上某个地方搓下来一块皮才算结束,否则我就觉得自己不干净;而且那块皮还没长好,我就又跑去洗澡,所以身上伤痕累累。坦白地说我不喜欢洗衣服,每次都是把脏衣服收集起来一起洗。洗完了衣服,就洗枕巾、床单、被套,甚至毛绒玩具,后来发展到宿舍的桌布和窗帘。一直洗到手疼得拿不住笔。我也不喜欢运动,可是有人看见我一天连续16个小时在打球——篮球、排球、网球、乒乓球、羽毛球……晚上回去倒头就睡着了。高二那年冬天下很大的雪,我手套也没带就骑车去市里一家超市,买我喜欢的草莓冰淇淋。等我抱着500g装的冰淇淋骑回学校时,浑身都湿透了,外面是雪,里面是汗;我在雪地里一口气把冰淇淋消灭掉,然后我就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吞下大量的药片。
  我有太多的怪癖。我的视力1.5,这个纪录保持了15年。这15年里我用各种酷刑虐待我的眼睛,看电视、打游戏、上网、熬夜、在被窝里打了手电看书……然而它还是固执地“1.5”着,没有改变。我的眼睛没有光泽,有时候我照镜子会怀疑自己是瞎子,可是一检查,还是1.5。初中的时候,有个男生用镜子反射太阳光照我的眼睛,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我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我曾经是一个聒噪的女孩,但现在变得少言寡语。我表姐夫偷偷跟表姐说我开始有了自闭症倾向。我爸找我谈话,为了表示我在听,我不时地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就低头看地上的蚂蚁爬来爬去。我爸问我,你知道吗你明白吗你懂吗?我就点头。我爸再问,你知道什么你明白什么你懂什么?我就不说话。我爸急了上来抽我一巴掌,然后朝我吼,我跟你说话呢!我说,我听着呢,您要是没什么事了我就看书去了。我爸就又吼,你别拿看书当幌子……后面的话被我挡在了门外。
  我确实没拿看书当幌子。我看书连版权页都看,看杂志报纸连广告、启事都看。其实说我看书不如说我看字,只要是字我就看。我看着那些字的时候心里什么都不想,平静得没有丝毫风吹草动。什么恐惧、绝望、伤心、思念……全都他妈的自动滚蛋了。后来我看到一本书上说这也是一种病,叫做“强迫阅读症”。我就笑了,原来我还真是有病,而且还挺多。
  病史最短的却是病情最严重的,我自己给起了个名字叫“恐惧争斗综合症”。我害怕别人吵架,自从有一年夏天我在大雨里淋了一夜之后,我就得了这病。只要是我爸和我妈说话有一点不对劲,或是大声一点,我就开始犯病。轻的时候,头皮发麻,嘴唇发抖,牙齿打颤,心跳加速,胃疼,腹胀,小腿抽筋;严重时,还伴有呕吐和腹泻。这病发病频率越来越高,发病的诱因甚至扩大到马路上不相干的打架斗殴、买卖争端以及室友之间的拌嘴。
  后来去上网,发现原来自己是只网络寄生虫。在网上不需要表情也不需要担心暴露了自己,甚至吵架都是没有声音的,不会让人恐惧。网友大多成了我的出气筒,找着茬跟他们闹别扭,反正是不给人一句顺耳顺心的话,然而又句句出自真心。
  等有人在屏幕上传来一句“我喜欢你”的时候,才猛然间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如果说自己没认真没动过感情那是假的,只是怕自己承受不起这份感情也承受不起这份真。哭着闹着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等到把彼此都弄得筋疲力尽了,那边传过来一句“我想离开你了,我累了,我不再喜欢你了”的时候,自己居然松了一口气,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让自己遗忘了所有。
  我想我不习惯有人关心我,不习惯有人爱我。我宁可过一种静如死水的生活。我让自己生活在自己制造的氛围里,但是我发现似乎所有人都能把我看透。
  朋友说你是只小恐龙,肉食的。我说,哦,原来我这样的女孩就是恐龙。我爸对我说,你没有一件事能干好的,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废物的人。我就想,原来我什么都做不好,是个天生的废物。初中的时候,有很多人对我说你是个坏脾气的好女孩,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我不会争名夺利,我知道自己争不起,于是我就是个好女孩了,其实做个好人就这么容易。也有人说你根本不知道你要什么。是啊,我要什么?我想得到什么?我努力地想,努力地思考,房子、车子、票子、儿子,如果我是个男人,大概再有个妻子就是“五子登科”了吧。可是我可以住大桥,可以走路,可以捡破烂,我可以在自己照顾不了自己的时候结束掉自己,并且我不是男人。虽然没有人允许我这么做,或者换一种说法人们根本不允许我这么做,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不会为了自己的落魄而哭泣——只要我的思想还是自由的。我从来就不敢把这些告诉我的家人和朋友,我知道他们会骂我没出息,会为我伤心,虽然我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我有思想,我有自由,我有平静的单纯。可是没有人会明白,他们把这叫做假清高。他们说什么都不要,你还活着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
  一个我当他是兄长的网友说,你似乎喜欢谈论死亡,你怎么可以把死亡说得像喝白开水一样呢?我说死亡本来就和喝白开水一样,不过水可以喝很多次,而死亡只能有一次,所以死亡就变得辉煌了。
  于是又有人说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争吵,岂不是太可笑!我说怎么会全颠倒了呢?死亡是正常的不可避免的才不可怕,争吵是可以避免的却在发生所以是不正常的才会恐惧啊。
  我没办法说清楚我自己。我没办法让人明白,所以我对我成了别人眼里的怪胎也不再争辩了。我让自己的灵魂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只有这条路可走,随别人说我疯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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