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扬州那边往昔是不吃小米的，儿时，看见养蜜鸟或黄雀的人家的鸟笼子里，挂有一敞口的小瓷杯，里面盛满黄色的米粒，鸟雀一啄，吃去的不多，纷然落入笼底的却不少。旁观的人中有人说，这黄的米叫小米，又叫谷子。印象中，小米大概就是喂鸟雀的东西了。似乎也听到有人说小米好吃，但并不当真。
　　上初中时，读到柯仲平的一首诗，里面有这样的句子：“青年，中国的青年，延安吃的是小米饭，延安穿的是麻草鞋，你们为什么爱延安？”高中时，又读到贺敬之的《回延安》，中有句云：“羊羔羔吃奶眼望着妈，小米饭养活我长大。”方才领悟，小米不仅好吃，它在革命斗争的艰苦岁月里亦曾发挥过重要作用。
　　大学是在北京读的。班上北方同学多。在与他们的交谈中，又知道了小米的一些情况。但真正吃上小米，却是1965年在山西。
　　1965年秋，我们北京师大部分师生到山西省晋东南地区搞“四清”。师大分团团长是马建民，他是师大副校长，老革命，《青春之歌》作者杨沫的丈夫。他在出发前勉励师生要做好吃苦的思想准备，要能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炼自己。
　　我们班分在沁县各个公社搞“四清”。下去没有几天，就发现农村的生活比想象中的还要艰苦。由于连年干旱，粮食欠收，蔬菜罕见，农民手中钱也极少（一个工分不到一毛钱），农民家养的母鸡生了鸡蛋主要用作卖到供销社再买煤油、盐。平素，我们这些四清工作队员轮流在社员家吃“派饭”（均要缴伙食费），社员家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不得提任何特殊要求。吃的东西主要有玉米面窝窝头、杂粮窝窝、高粱面糕、杂面擦疙抖，难得有白面馒头、白面面条。小米汤是有的。咸菜几乎没有，偶有炒土豆丝，盐水炒成，几点油花而已，也有配一碟自家酿的小米醋的。因为工作忙（工作队员与社员要同劳动），生活艰苦，四五个月不沾荤腥，社教工作队员体质普遍下降。
　　春节前，上级通知，社教工作队员，除特殊情况，一律不准返京过年，得留在沁县县城学习、休整。还说要改善伙食，增强体质。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伙食中要增加一些肉食，争取每人吃到一只鸡，还要让大家吃一餐“沁州黄”。
　　什么叫“沁州黄”？得如此郑重提出来。沁县当地的干部说，沁县古代叫过“沁州”，东边有一块地，土质好，旁边有甘泉，出产的小米特别好吃，曾经是贡品。故那粒圆色黄的小米就被称为“沁州黄”了。又因为产量不高，故从不对外供应。这次是经过特批，调出部分存粮，供四清工作队员吃的，但每人平均仅250 g，够做一顿午饭。
　　记得是春节中午吃的“沁州黄”米饭。其黏度较粳米稍逊，但很香，亦爽口。由于事先讲过这“沁州黄”在粮库中存了一年以上的时间，故其甘美程度比不上当年打下的。沁县的干部说，以后有机会来沁县，一定请大家吃最新鲜的“沁州黄”。
　　说实话，有机会吃上“贡品”，对于我们学生来说，诚属不易，除了体会到老区干部、人民的关爱之外，委实既开眼界，又饱口福，还会去计较什么呢！不过，偶尔也会想，新鲜的“沁州黄”到底风味何如呢？
　　有意思的是，在2005年之前，我曾去过太原、五台山、临汾几趟，也吃过小米粥，但似乎并不是“沁州黄”熬的。然而，机会不期而然地来了。
　　2006年初，因为去山西考察山西面食，结识了几位山西的朋友。在交谈中，他们知道我40年前在山西搞过四清，也知道我对“沁州黄”有一种久长的怀念。结果，工作结束回扬州时，我的行囊中多了一份礼物——500 g装的两袋小米，商标为“沁州黄”，2005年秋季生产的。
　　这1 kg“沁州黄”怎么吃呢？我觉得，倘煮饭，吃不了几餐，熬粥，可以多吃几回。于是，我试着用150 g左右的“沁州黄”煮粥，先用清水略淘洗，然后放入陶锅中，另煮沸水，倾入陶锅，水要多放一些，待沸，转为小火、微火，熬30 min，那稀稠适度（就我个人口味而言）的小米粥就熬成了。色泽金黄，粥面油润，香气四溢，真是太诱人了。正巧家中有扬州富春茶社的青菜包子、豆沙包子、三和四美酱菜，于是乎，待“沁州黄”小米粥温度稍降之后，我和妻子就边喝着又糯又爽的小米粥边吃包子、酱菜，以为人间美味，无过于此了。
　　记得那两小袋“沁州黄”，我总计分了六次煮粥食用，一个月吃两次，共吃了三个月才吃完。
　　2006年以后，我还两次收到过山西友人捎来的“沁州黄”。每次，总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沁县度过的岁月，起伏的思潮，犹如那流经沁县的漳河水，永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