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雾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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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捌
  华灯初上,小酒馆里生意兴隆。
  酒馆后院的客房里,容浅正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从水中起身,水珠顺着赤裸腰身的线条迅速滑落,氤氲的水雾包围着他。
  月沾衣一脚踹向房门,破裂的门应声倒地。
  容浅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然后惨叫一声立刻一头扎回了水里。月沾衣皱眉,“怎么我几次见你,你都不穿衣服。你这人什么毛病?”
  容浅从水里露了个头,悲愤地怒喊:“我正在洗澡啊!我正在洗澡啊!谁洗澡会穿衣服?怎么能就这样踹门进来了呀!”
  月沾衣不睬他,扔了一句话:“跟我出来!”
  他躲在水里,两只手扒在浴桶边沿,温顺又被动地望着她,“哦……”
  一个白衣少女紧跟着过来,正是好不容易才回到主人身边的小银,她站在门口瞪着他大叫:“又是你!你又对我家主人大施裸男计了,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吸引到主人的注意了!你做梦!想都别想!门都没有!”
  容浅怨念又羞愤地嘀咕:“本来有穿衣服的,可我现在正在洗澡啊!”
  
  待他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跑到院子里时,月沾衣正依着栏杆等他,她从怀中拿出薄薄的隐身衣递给他,“这是隐身衣,你带上它,路上安全些。”
  “带上它去哪儿?这么神奇的宝物,你为何不留着保护自己?”
  她冷哼一声走开,“我月沾衣武功盖世,光明磊落,这种鬼鬼祟祟的东西只适合你这样的弱者。还有,我把你从鲲腹中救出来,不要求你以身相许了,去帮我把寒烟莲找到吧!”
  “你!”容浅瞪着眼睛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离开,“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随时随地都不忘称赞她自己。”
  转角处,一个天蓝色长卷发的女孩子坐在栏杆上,戴着新编的花环,晃着脚儿,“她刚才去见琅琊国的雾隐了,沾衣姐姐会不会为了那个人对你不利?”
  容浅微微笑了一下,不回答。千言万语难抵心中的那一句——他相信她。
  “巫巫,我们走吧,再留在小酒馆只会给陈掌柜带来麻烦。下山之后我们已经召唤了各地的旧臣,现在寒烟莲就要盛开了,是时候回去把小王子从梦中唤醒了。”
  巫巫拍手道:“好啊,救醒了小王子,我们就开始复国之战,重建轩辕国!”
  
  一支队伍在前方静静等待。
  她从黑夜里走来,飞烟的战士们齐齐跪下,“将军!”
  队长齐悦说:“将军,你和雾隐将军发生了什么误会?这次他执意向君主请求,带十万大军来斩杀来历不明的容浅,还有……亲手杀了你。”
  她冷冷地说:“雾隐将军如此兴师动众,当真只是为了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容浅?”
  齐悦向她递上战袍,“听说,他和一百多年前突然消失的轩辕国有关。”
  她披上血红色战袍时,一幅绢画从袖中飘落。她打开那绢画,上面一针一线精致地绘着轩辕王的容颜,还有那血色莲花,正是轩辕国王者的象征。
  齐悦说:“这几日,我们探到雾隐将军的大军已经启程去了天雪山。他们在山中的各个要口埋下了火药。月沾衣将军,倘若容浅真的是一百多年前的轩辕王,想必他会召集旧臣,一旦轩辕国掀起了复国之战,那百姓又要陷入腥风血雨中啊。”
  她说:“不要和我说仁义道德,我这个人,做任何事都只为自己开心。”她不想他死,就是这样的简单。
  齐悦问:“将军,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也去天雪山。”她说,“雾隐让他死,我偏要让他生。”
  拾玖
  山谷之中,隐隐露出旗帜。
  淡淡野花香,迷雾中好似人在梦乡。
  这里分不清春夏秋冬,一夜百花盛开,又一夜寒雪埋葬。雾隐手心里卧着一朵鲜艳的杜鹃花,眼睛却望着那绵延无际的山峰和终年掩盖的白雪。
  一阵又一阵的呜呜号角声在长空盘旋,似乎想要唤醒这沉睡千年的雪山圣灵。随着号角的召唤,大军开始向山顶行进,眼见便要抵达雪山顶了。
  “雾隐将军,快看!”副将黑鱼指向天边,“那儿好像就是画像中描述的轩辕国盛景。”
  只见天边的云霞中,隐隐现出山顶上宫殿的影子,佛塔城墙依稀可辨。雾隐心里暗想,难道轩辕国并没有消失,一百多年前,他们一夜之间将整座城池移到了天雪山上?
  雾隐下令:“去山顶探个究竟。”
  “是!”黑鱼招来仙鹤,一声令下,仙鹤便展开双翅载着黑鱼向轩辕国宫殿飞去。
  眼见仙鹤就要停落在宫殿之上,一条恶龙突然蹿出,龙身盘旋在天雪山顶四周,黑鱼大吃一惊,来不及退后,便在空中连人带鹤一起被恶龙吞了。
  众士兵看着这一幕,都被这奇异的场景震住了。
  恶龙的五爪伏在地上,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从龙身上走了下来,恶龙立刻化为了一把龙头拐杖,落在老婆婆手中。从山顶涌下来的几千名轩辕将士呈扇形列队,守护在老婆婆身后,挡住了上山的道路。他们要守住轩辕国的城池,等待这一百多年来分散在各地的轩辕后人向天雪山赶来。众人会齐之日,便是重建轩辕国之日。
  雾隐颔首行礼,“这位想必就是轩辕国的巫尊婆婆了。”
  轩辕国的传统是法力最强年龄最长的巫师才能担任巫尊,巫巫虽法力无边,却只有十四岁的外貌,为了继承巫尊之职,只得长年伪装为年迈的老人。
  巫巫说:“地狱无路,你们偏要闯进来。也好,先收拾了你们,我再去夺回原本就属于轩辕国的土地。”
  “轩辕国已经灭国一百多年了,早已物是人非山河不在。想要重现当年的繁华,那只是痴心妄想。”雾隐微笑着说。
  即使有呼唤雷电的法力,也难以完全抵挡千军万马的攻击。自古巫师为了专心修炼,禁止分心学武,在他眼里,她也只是个手无寸铁的人。
  他下令:“攻上山顶,毁了轩辕皇宫,不留一个活口。”
  号角声起,大军压境。
  巫巫用迷雾笼罩住山顶上的轩辕城池,将它隐于黑暗之中。随着咒语的呼唤,密密麻麻的电光划过长空,宛如横亘天际的无数条金蛇,咬破天空凌厉地向千军万马袭去!
  圣洁的雪山上,陷入了混战之中。
  
  声声不息的哀号交织着流火,令他那张绝世美丽的容颜在迷雾与光亮之间若隐若现。
  雾隐从马背上的箭筒中取出一支利箭。
  蝶舞花飞,匆匆过了一生最好的年华。他总是怜悯那些匆匆逝去的生命,却又不肯放慢绝杀的速度。
  箭头对准了人群中的巫师,她的全部力量都在用来抵挡攻来的千军万马,却不知道已经有一支箭逐电驰风地飞来,即将穿透她的身躯。
  护主的恶龙飞来,摆尾撞飞了利箭。
  他却已手持避水剑飞来,如燕子穿柳,轻盈掠过。
  龙身巨大沉重,摆尾之后还未来得及掉转方向,只听到哧啦啦的声音,恶龙已经从龙首到龙尾,被他的避水剑齐齐划开,便这一瞬,再无声息。
  他轻轻落在一丛杜鹃花的叶子上。
  巫巫吃惊地后退,最快的变幻术也要一刹那的时光。而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在她施法的间隙,一剑取了她的性命。
  雾隐静静地看着她,俊美得好似神话中的仙将。然而巫巫知道,只要她有丝毫的动静,他手里的那把避水剑就会穿透她的咽喉。
  难道……她悲哀地想,复国真的只是痴心一梦吗?
  贰拾
  突然横空杀来一支队伍,银枪随之呼啸而来,暴雨梨花般穿梭在人群中,强迫两军一步步隔离了开来。士兵们纷纷后退,这战场一时间竟然逐渐冷静了下来。
  冰壁上光滑难立,但见那人衣袂飘飘,在千丈的冰壁上似仙似魅般飞翔。山谷下面的数万大军,忍不住仰头上望。
  越过层层冰壁,她落在地面上,向他缓缓走来,呼啸的血红色战袍烈火般灼烧了人们的眼睛。
  雾隐从杜鹃花中走下,安静地看着她:“绢画我已经给你了,可你还是放走了他。对于一个利用你复国的人,值得吗?”
  银枪飞回她的手心,她扬眉说:“什么轩辕国不轩辕国,我管不着。我来,是要带容浅走。其他与我无关。”
  雾隐眼帘微垂,又抬起眼看向一边缓缓地说:“他不在这里。”
  巫巫心想,这雾隐武功绝世又深沉得可怕。月沾衣又总是能瞬间掌握局势。琅琊国有这两员大将在,轩辕如何复国?
  于是巫巫立刻厉声喊道:“还我们的君主!那天在小酒馆,我们君主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他带走了!”
  话音刚落,飞烟的队长齐悦已经回来了:“将军,我刚刚去山顶查过了,容浅确实不在山顶的轩辕皇宫里,也不在这里。”
  她心里阵阵疑惑,这个小子竟然没有和巫巫在一起,也不在轩辕皇宫里,他到底去了哪里?虽然他有隐形衣,可是以齐悦的机警依然能追踪得到,更何况是雾隐这样的高手。倘若……倘若他真的撞见了雾隐……
  没有人可以从雾隐手里逃脱,他要杀的人,就算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是雾隐不变的原则。
  容浅若有什么事,她必定要为他报仇。可如今,她真的要杀了雾隐吗?
  她抬起眼,凝神看站在微风中的雾隐。雾隐已知晓她心思,他心知这一战在所难免:“布阵。”
  战旗摇动,千军万马涌动,将她牢牢围困在中央。士兵们把目光投向了将帅的身上,待他一声令下,黑压压乌云般的利箭就会离弦射出。
  可雾隐却静静地说:“放她走。”
  听到命令,士兵们有秩序地让开一条生路。他们移动着步子变幻着阵形,巧妙地将她隔离在了战场之外,面向她的那一端是广阔无垠的天地,而他们则如铜墙般守在了修罗地狱的关口。
  齐悦在她身边小声说:“将军,他们的阵形滴水不漏,我们很难加入到这场战争中。更何况容浅下落不明,未必已被雾隐将军所杀。不如我们暂时退离,在一边静观其变。”
  她默许了他的建议,转过身静静退去。
  安静中,却有人失声道:“可是主上有令,如果放走了月沾衣将军,所有将士都会被活埋在雪山啊!”
  “闭嘴!”雾隐怒道。可是已经晚了,她听到了,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将士们。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那一张张年轻鲜活的面孔她都认得。那记忆里篝火边与他们一起举杯畅饮,一起纵马沙场,情义在战火纷飞时隽永心间。
  如果知道有一天她的存在会拖累了那么多人的生命,当初她还愿不愿意离开丛林,离开自由奔跑的狼群,来到这个虚伪的人间?
  齐悦说:“将军,快走啊。”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沾衣取下了长弓,凛然站在风中,银枪做箭挂于弦上。她左手举起银蛇弓,右手从背后缓缓地拉开弓弦,一张弓顿时宛如圆月。惊得众士兵们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白马银枪将,她的弓箭已对准了骏马之上的雾隐。
  “破!”
  银光一闪,宛如卷起大海的浪潮,呼啸而来冲破了士兵们牢固的阵形。银光与血光混杂、马蹄声、惨呼声、呼救声、喊杀声交织。待人们从惊慌中略略镇定,发现两位将军一个抄起银枪,一个手持避水剑,已经厮杀得难分难解。
  这场剧斗,打得雪飞叶落,尘雾迷漫,人们眼睛里都是银枪绽放出来的绚丽光芒,耳边都是避水剑的阵阵剑啸声。两个人就似陡然间幻出了无数化身,霸枪如灿烂梨花,避水剑落着纷纷雨点,端的这场景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
  斗了一百多个回合,还是未分胜负。她招招都是绝杀,他步步为守,不知还能抵挡多久。即使是他被迫退到了悬崖之巅,她仍是飞奔而上,一枪向他袭来。他手中的避水剑挑开银枪,顺势一刺,却不知是她想避开他还是偶然失足,又或者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众目睽睽之下,她突然一步踏空,从千丈高峰直跌下去!那抹血红色飘飘然坠入了万丈悬崖!
  贰拾一
  就在跌落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异常平静,甚至还有一丝因为解脱而涌出的愉悦。也许在这个乱世里,从来都不该有她的存在。
  可她却听到身后的惊呼:“月将军!雾隐将军!”
  他竟也随之纵身一跳,在坠落中拉住了她的手。
  在茫茫云雾中,仿佛看到曾经骑马在夕阳下,那是她第一次跟着他战沙场,当时她问他:“你不怕死吗?”
  他说:“怕。可我安慰自己,死只有一瞬间,如果这一瞬间的痛苦可以换来长久的宁静,那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她那颗单纯的心始终不明白,他的心里到底有什么痛苦,要用生命去换来宁静。直到今日,她才意识到,她只知道一味地去爱,却从来都不了解这个人。
  
  天雪山顶。
  “冰湖天上来,把万物都埋葬了吧。”巫巫看着那浩瀚无边弥漫着雾气的冰湖,湖水迅速减少,正在她的咒语中奔腾转移。
  巫巫虚弱地半跪在地上,这巫术已消耗了她大半的精力。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将雾隐和月沾衣一起除掉,那轩辕复国指日可待。
  
  悬崖之下,本应是万丈谷底,却被咒语中呼啸而来的湖水吞没了一切。
  雾隐从腰间解下一条长索,索端装着飞爪,轻轻一甩,飞爪立刻向岩壁飞出,稳稳地钩住了山石隙间长出的雪松。两人悬在空中,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湖水,此时波涛澎湃,凶险异常,显然此处的地势令水流湍急。
  雾隐说:“看来这是天意,我们虽没有粉身碎骨,却也要葬身湖底了。”
  她说:“倘若我们困在这里,别人却都以为我们死了,那也省心,至少你不用再攻打轩辕皇宫,我也不用为了保护容浅和你厮杀了。”
  他说:“我和你想的一样,以前我也是想让众人都以为我们都死了,然后带着你隐居山林。可我去接你的时候,你却和他离开了。”
  什么?她惊讶地看着雾隐,那句话宛如惊雷般在她脑海里不断响着。难道当初的一切,只是他为了迷惑国君保护家人而设下的假象?
  “可你为什么不直接带我走?”
  他凄然地说:“怎么走?我雾隐,首先是国君的臣子,然后是家族的长子,是百姓的守护者!最后,我才是一个深爱你的男人。”
  泪珠从他那双雾气弥漫的眼睛滑落,作为一个男人,他如何能不顾自己肩上的责任,不顾家族上上下下,自私地为爱而活。
  千思万想涌上她的心头,他是一个从不作解释的人,她也是一个从不多想的人,直到此时此刻她才从那迷雾中清醒过来。她喃喃道:“可你……你怎么不早说……”他只是微微摇头,心里阵阵的难过,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也明白,要他怎么说?倘若让别人看出一点端倪来,那一切安排就都白费了。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他不得不瞒住所有人。
  雾隐说:“我不能像一个妖,一个仙一样,丢下名利生命,不顾世俗不顾一切地去爱你。但是作为一个凡人,我已经付出了所有。”
  正在神思恍惚间,松枝断裂,两人一起坠入了冰湖。一阵巨浪袭来,灌入了口腔。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涌上心头,她在窒息中,心里默默地喊:“雾隐!”
  可是一阵冰冷的湖水退下,她竟然没有死,他也没有消失,还在牢牢地拉着她的手。原来他们竟然奇迹般地落在了一只小舟之上,小舟似乎在湖里已经游荡了不少时日,不知道是谁曾经留下的,碰巧被巨浪冲了过来,竟救了他们一命。
  雾隐对她微微笑,紧紧握着她的手,纵使生死存亡的那一刻,他们的手也没有丝毫的分开。
  她问:“那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也问:“那你又为什么不相信我?”
  她看着他温柔而坚定的目光,那不仅是目光的溶化,也是灵魂的契合,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们的灵魂分开。
  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她抱住了他失声痛哭,是死里逃生的开心,也是冰释误会的激动。雾隐轻轻搂住她,却不知如何劝慰。
  也许他该学着放开心怀,也许她该学着不再激烈地爱恨。
  他和她都是不善于表达的人,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错过了互相了解的机会。
  当他们互相了解的时候,却再没有了在一起的可能。
  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冰湖存在于天雪山山顶,湖水的尽头便是从山顶倒泻下来,就在他们全心全意沉浸于幸福中时,峰回路转间,小舟载着两人一起坠入了万丈瀑布之中……
  贰拾贰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黎明时分。
  她依旧躺在小舟里,在冰湖之中匆匆驶过,一群鱼儿咬着船绳在前面领路,小舟在鱼儿们的牵引下躲避了危险的冰川,一路顺风地驶向了山脚下。
  她回到了岸上。山脚下,杂花生树,一片炎夏气息。
  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为什么她依然安稳地回到了小舟上,而雾隐,又去了哪里?
  “雾隐!”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可那茫茫天地间早已没了他的踪影。
  这里如此的荒芜和苍凉,好像这个世上就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跌跌撞撞地走着走着,天边一道晨曦照亮了大地,终于相信那个揭开面具宛若月光一般明媚的男子,已如昨夜的月消失在了日夜交替之时。
  
  “真没想到,还有人能活着从山崖下出来。”
  她停住了脚步:“你是谁?”
  那人坐在岩石上:“我没有名字。”
  她能看得出来他身上满是尘埃与落叶:“你在这里等了很久?”
  他眼中波光流转:“作为一名暗黑杀手,我的使命是专为君主送那些不听话的臣子去黄泉路。”
  她手心凝聚出一把避水剑,眼中杀意正浓:“雾隐在哪里?”
  “如今的雾隐还需要我动手吗,他早已不是那个战无不胜的雾隐了。也许他死了,也许他已经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人将面纱轻轻摘下,露出那张熟悉的容颜,“他是个极其难对付的人,可这个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情感太脆弱了,多谢你,让他痛苦挣扎,自毁灭亡。”
  她做梦都想不到的那个人:“神医薛残衣?是你?”
  “没错,是我。”
  她想起那杯毒酒,连容浅都束手无策的毒,又岂是普通人能配得出来的。这期间必定有一个陷阱,只可惜当时他们彼此都陷入了盲目的爱恨当中。
  她突然看着他,用很冷很平静的声音问他:“薛神医,你和雾隐从小一起长大,为何要让他受尽折磨?”
  “只有他毁了,妙妙公主才能从对他的迷恋中清醒。我别无他法。”薛神医静静地说,“该上路的人,已经孤单上路很久了。月沾衣,现在就剩你一个了。”
  空气中忽然有声音传来:“琅琊国的暗黑杀手,就让曾经也是暗黑杀手的我来领教吧。”
  蝶儿坠从玉佩中走出,冷峻地站在薛神医的面前。月沾衣惊讶地看着他们,却听到耳边有人说:“我带你走。”
  她的手腕被人握住,空气中空无一物,她就这样被那只无形的手拉着,一路跑着,跑过了山谷,跑到了溪水边。
  她一把揭开空气中的隐形衣,在溪水波光粼粼的映照下,笑盈盈的俊俏少年璀璨若朝阳。
  “干吗把我的隐形衣扯掉?我还没玩够呢!”他收起了隐形衣,却发现她的表情冷峻得很奇怪,“怎么了?”
  她冷冷地问:“你一直都跟着我?”
  “是的。”他说,“我让巫巫先回去了,一出了陈掌柜的小酒馆,我就跟着你了。”
  溪水腾空升起,晶莹剔透的水珠坠落间,一把避水剑凝聚在她手心,一剑点在他的咽喉:“我问你,雾隐在哪里?”
  他愣住了,后退几步:“我并没有看到他。我的两条腿,哪跟得上你的那匹追风骏马。我追到天雪山的时候,你已经坠入了悬崖,我赶去山谷底找你的时候……你就拿把剑指着我了……”他戳了戳脖子上的剑。
  “就在刚才我差点被冰湖埋葬。”她说,“我问你,悬崖之下会突然出现冰湖之水,这神奇的景象难道不是拜巫巫的巫术所赐?”
  他仍是温和地说:“她只是个孩子,每个孩子都会做错事,唯一不同的是她有着强大的法力,才会犯下更严重的错来。感应到了她的巫术,我已经向湖中抛下了一只小舟救你,还好你没事。只盼你不要再怪她了。”
  她愤然地一把推开他:“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那么多的兵马,真的只是为了抓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人吗?巫巫置我于死地,是否是为了扫清一切障碍?只因为你要掀起复国之战,夺回你的土地——轩辕王!”
  他愣愣地看着她。
  她转身走开,满脸都是泪水,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充斥着谎言。
  空气中渐渐弥漫了花香,已经到了百花盛开的季节了吗,她在想。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清新动人的花香,一丝丝,缓缓渗入肌肤,那花儿似乎开得很忧伤。
  看着她离去,他想追,可是似乎发现了什么,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独自摇摇晃晃地走着,脚步沉重,似乎千里之外有人在呼唤她一般,她就这样即将离去。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她虚弱地倒在了尘土里,在最后一刻,她听到了容浅惊喜的声音:“沾衣,你快来!寒烟莲开花了!”
  寒烟莲开花了!
  她在混沌中睡着,挣扎着想要醒来,看一看那绝世的奇花,就是这朵寒烟莲令她承受了那么多的苦难!是它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就算是死,她也要看上它一眼。
  可是百般挣扎,她还是困在那雾蒙蒙的梦中无法醒来。她甚至能听到容浅就在她身边说话,他说:“沾衣怎么样了?难道她也中了寒烟莲的巫术,会永远沉睡下去?”
  巫巫的声音:“主上,她应该没事。因为她根本没有接触到寒烟莲。我想她可能太疲惫了,又因为雾隐的失踪过度焦急,所以陷入了昏迷。”
  月沾衣感觉到容浅握住了她的手腕,那动作她非常熟悉,在天雪山的时候,他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为她把脉。那种细心与体贴在那无尽的黑暗里,早就一点一滴渗入到了她的心里。
  确定她无碍,容浅松了口气:“没有被寒烟莲的巫术困住就好,她之前身中剧毒无药可解,我把冰魄给她服下了,按理说她现在应该百毒不侵百病不沾的。没想到身子这么弱,还是会昏倒。”
  “就算有冰魄护身,可心病难医。”巫巫说,“也许打开她心门的那个人,已经把钥匙带走了。哥哥,或许你能走进她的心里,却永远做不了那儿的主人。”
  他愣住了,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那他的心,是从何时关不上的?是在漫漫黄沙里看到海市蜃楼中她身骑白马而来,还是在天雪山上恍如迷梦的相濡以沫?
  容浅说:“让她安静休息吧,寒烟莲终于开花了,我们该去唤醒小王子了。”
  贰拾叁
  月沾衣睁不开双眼,可是却又似乎能清楚地知道一切,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甚至感应到这个没有烛火没有光的世界里,恍然走来了一个俊美的小小少年。
  她四下里打量着这个世界,四处都是一团混沌,唯有这少年是清晰的。他偏着头,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姐姐。你现在正在我的梦中!虽然你的眼睛无法睁开,可是你的意识却能看到我。”
  她愣愣地看着那少年蓝色的眼眸,吃惊地说:“可我为什么会在你的梦中?”
  那少年大约只有十三四岁,一脸的稚气可爱:“我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了,可是当寒烟莲开花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碰巧我看见你这个坏人在推我哥哥,所以我就把你拉进来了!”
  她迅速地猜想,难道这小小的少年就是轩辕王的弟弟小王子?再看那少年眉眼轮廓,隐约和容浅有些相似,可容颜比容浅更加俊美精致。虽是小小年纪,却像是晨曦般耀眼灿烂。想必他若是从这个世上醒来,就算是被称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雾隐,和他相比,也如同骄阳与明月难分伯仲吧。
  可是容浅身上潇洒又温暖的气度,那种难以抗拒的人格魅力,却又是无人能比的。纵使他满脸泥土,衣衫褴褛,还是能让人忍不住想接近他,喜欢他。
  月沾衣看了看这个奇怪的小少年,“你!”她没好气地说,“幸好你是把我拉进来了,要是把你哥哥拉进来了,就没人救你了。”
  “我不需要他们救,我根本不想醒!”小王子坐在她身边,一点也不怕生,只是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为什么?”月沾衣惊讶地说,“你的亲人为了救你付出了很多辛苦,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可他并不爱我,他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女人,竟然离开了皇宫。在寒烟莲盛开的时候,我向它许愿,让我的亲人永远都不要离开我。于是寒烟莲实现了我的愿望,无论他走到了哪里,终究还是要不顾一切地回来。”
  她问:“你是说寒烟莲帮你实现了愿望,可是它却令你永远沉睡不醒,用你的灵魂换来亲人的守护?”
  “对。”小王子说,“这就是寒烟莲,又叫做心想事成之花。它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当你禁不住诱惑向它许下愿望的时候,不幸就在等待你。”
  她说:“可是现在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了,在时光的流逝中,你哥哥喜欢的那个女人早已化为乌有了。他现在全心全意地只想救你醒来。而且你醒来,也能看见真正的我了。到时我带你去骑马打猎,喝酒吃肉!”
  小王子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一点小小的笑容浮在了他的酒窝,他湛蓝的眼睛比湖水还清澈。“好。”小王子说,“如果哥哥会守着我,我就离开梦境!那你也要等我!可是……如果我醒来,会不会认不得你了?”
  她在虚幻的混沌世界中,轻轻伸出手与他立约。“我答应你,你醒来,我都不会变,不会老,不会走。”她说,“你什么时候来,我都在那里等你。”
  他点点头。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连忙问:“可是我怎么出去啊?”
  小王子调皮地笑:“笨!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你睡醒了,自然就离开了。”
  她一阵郁闷,真不愧是兄弟啊,都喜欢这样捉弄人。
  
  轩辕大殿之上八个大飞檐,上缀金像,下系铃铛,雕刻得极其精细。通往大殿的台阶上缀满了金丝,镶着各色玉石、珍珠、玛瑙、翡翠雕成的花朵,富丽庄严。
  月沾衣醒来后,便被带到了轩辕大殿之外等候容浅,却没料到这旧国宫殿竟然如此雄伟壮观,看到这奢华盛景,她心中暗叹能将这座皇宫移到了雪山之上,该是何等神奇的力量。
  她一边欣赏这罕见的胜景,一边心急地等待容浅带着小王子出来,不知道等了多久,那扇门,却始终都没有打开。
  转眼日升日落,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
  大殿深处是一处密道,通往一个隐秘的山洞,那里停放着一座水晶棺材,里面沉睡着可怜的小王子。
  他们在这里守了三天了,却没有唤醒小王子。
  沉默的空气中,容浅沉郁地走来走去,又停住脚步,抚摸着那水晶灵柩,满眼都是怜惜:“寒烟莲答应放开小王子的魂魄,让他从沉睡中苏醒。可我检查过他的身体之后发现经过长达一百多年的毒性沉浸,他的身体未必能经得起重生。”
  倘若冒险一试,也许小王子醒来便会死去。
  巫巫说:“如果你没有把冰魄给她服下……”圣物冰魄只有一枚,早已为了救月沾衣而给她服下,现在让他们去哪里再找同样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灵药来救小王子。
  他抬起手,制止了她的言语:“我会让他安然无恙地醒来。”
  “你要做什么?”巫巫警惕地看着他。
  “灵魂交换。”容浅说,“只要我和他同时饮下药汤,三天三夜之后,他就可以借我的身体重生。”
  宛如晴天的一声霹雳,巫巫跌坐在了椅子中,她黯然而又难舍地看着最亲的那个人,一直看着……
  贰拾肆
  夜晚的天雪山格外宁静,巫巫捧着一盏小灯,看着沉睡中的月沾衣。像她这样的武功高手,有人靠近却还未醒来,看来自从被寒烟莲的香气扰乱心神之后,她精神真的不太好,此时正一脸的天真无邪,睡得香甜。
  火光映照下,她在昏迷中,竟喃喃唤了一声“容浅”。
  巫巫略微迟疑,细细一想,竟吓得后退了几步,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了起来。且不管她怎会不知不觉唤了容浅的名字,令巫巫惧怕的是,是否雾隐并没有葬身冰湖,而是也和她一样,听到了月沾衣昏迷时无意的一声呼唤,就此决绝离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的哥哥,没有比此时更危险的处境了。正在担忧间,她看到容浅拿着水袋站在门口,他说:“巫巫,我刚才好像听见沾衣在唤我。”
  离那么遥远,断然是不可能会听到的。巫巫疑惑地看着他,回答道:“她睡着了。”
  容浅看了一眼月沾衣:“你拿着水袋,待会儿她醒了定会要水喝的。”
  巫巫点点头,她迷惑地想,为何他们之间心意相通的程度,就算是双生子也望尘莫及。这其间必定有什么神奇力量,将他们跨越百年仍然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阳光灿烂地照耀着。路边的繁花开得正艳,温暖的风儿抚摸着赶路的大军。
  这正是汇集在一起的轩辕大军,他们在巫尊的带领下,拥着轩辕王的圣车渐渐离开天雪山。
  “哥哥,忘了她吧。”看出了他的不快乐,巫巫体贴地劝了一句,可他并没有说话。忽然他掀起帘子,向外望去,似乎远处有人追来一般。
  听到马蹄声急,所有的士兵立刻进入了紧张状态:“有敌人突袭!保护主上!”
  所有的人长矛对准了来人,可哪有什么突袭的军队?大刺刺地拦在路中央的只有一个人,她身骑白马,扬起下巴,温柔长发用碧玉簪随意束着,更是一副散漫不羁的气质。
  她一觉醒来,便发现所有的人都已经连夜撤离了天雪山,唯独把她丢下了。她本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临别不和她打招呼,倒也是可以的。不过,把某个人一并带走,她就不同意了。
  这一番快马加鞭,一路疾驰,稳稳当当拦在了路上,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架势显然是来抢人了。
  巫巫看了他一眼,这个女人狠到豺狼都惧怕的程度,虽相隔几米,但那种开山拓海的霸气却已令人心惊胆战。可容浅云淡风轻地坐在车中,泰然自若地看着那身骑骏马之人。
  巫巫怒斥:“你们还愣住干吗!保护主上!”
  千军万马将月沾衣包围了起来,可她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确切地说,她眼中只满满盛载着某个人。
  月沾衣轻轻舞了下手里的银枪,洒脱地说:“什么话也不说了,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他说:“不走!”
  她脸上涌上了一丝失望的神伤,狠狠瞪了他一眼。她拽了下马绳,胁迫骏马掉转方向像是要离去。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戒备,让开了一条路,好让这个棘手的女人赶紧走。
  马儿驮着她才走了几步,却听那个人在圣车中嘻嘻笑着说:“不走!那定是傻子。”心情一下子高高低低来了个大转弯,她顿时气急,脚尖点了下骏马,起身迎着风儿飞入车中。她很生气却又想笑:“为什么总是逗我?”
  他戳了一下她的脑袋:“谁让你笨。”
  
  两人手拉着手在雪地里奔跑着,依偎在一起望着山下的大军。
  她说:“你真的抛弃了想为你复国的子民吗?”
  他说:“你不也背叛了国家吗?”
  不知道是这世界抛弃了他们,还是他们背叛了这个世界,总之此时他们相依相伴,不去管任何的是是非非。
  夕阳染红了天边,整个天地残红犹在。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在雪山之上,挂在天上的一轮红日很凄美。
  连这白雪也被沾染了些许浪漫。
  容浅说:“你想去哪里?”
  “雪山太冷太冷了,我想和你一起去南海,我们在那里的小渔村打鱼织网,安乐度日。”
  “好。”他握住她的手,“哪怕我只有一天的生命,也要陪你看日升日落。”
  喜悦之中,她忽然隐隐忧虑,上天会这么仁慈,真的会放他们于红尘之外吗?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来。天蓝色的长发在白雪中格外的清晰。“容浅哥哥!”她一路边跑边喊。巫巫扑到容浅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你们要去哪里?能把巫巫带上吗?”
  
  夜幕降临,皎洁的明月冉冉升起。
  容浅在篝火上架了一支残剑,上面吊着一口铜锅,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火候,巫巫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哥哥,我们为什么不回轩辕皇宫却要在这里歇息呢?”
  容浅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们既然已经不再做复国之梦,就不要再碰任何轩辕国的旧物了。况且这山上看似平静,其实地下埋的到处都有火药。为了安全,我们还是辛苦一些在这里扎营。等你取回了轮回盘,我们就立刻下山。”
  巫巫点点头,又问:“可是哥哥,你有无上的智慧,不论是轩辕复国,还是一统天下你都能办得到,你真的要放弃吗?”
  容浅往火堆里添了些柴,微微笑:“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复国的打算,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了,让他们继续安稳地过幸福的生活,好过在战乱中动荡。只是料想你们也听不进去,所以只能让你们看到复国的难处,再知难而退。”
  月沾衣看似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其实他们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原来他凡事想得那么谨慎周到,顾全大局,又处处为别人着想。她忽然也想为他做些什么,想了想然后站起来说:“要取什么轮回盘?巫巫,我陪你去吧。”
  巫巫说:“轮回盘是我们巫尊代代守护的圣物,一直在我的小木屋里封着。如果这次我们离开天雪山再也不回来,那我必定要返回去把轮回盘带上。”
  “好!”月沾衣背上弓箭,“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拿到之后我们三人就马上离开这里,免得再生事端。”
  在这里多待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即便她不怕任何的危险,可她如何去面对找寻而来的飞烟?他们和巫巫一样,不愿意与最亲的人分离。什么叫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她此时终于明白这句话的苦衷了。
  贰拾伍
  骏马踏着白雪,展开双翅向山顶疾驰而去。巫巫在背后乖乖地搂着她,忽然说:“姐姐,你说死去的人和活着的我们相比,到底谁更可怜。”
  她说:“在这个哀鸿遍野的乱世,没有谁比谁更可怜。”停顿了一下,她又说:“你哥哥做的选择是对的。可惜像他这样的人,太少了。”
  倘若每一个君主都像轩辕王这般的仁慈和明智,身为杀将的她和雾隐也不会背负着那么多的痛苦,更不会面对如此悲哀的命运。
  想到雾隐也许已经被冰河卷走,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她伤透了心,连去找寻他的勇气都没有。又或者他并没有死,而是独自离开了,那她更加无法饶恕自己。
  巫巫迎着风儿说:“哥哥……是一个很好的人,被他爱上的人会很幸福。可你真的忘记了雾隐将军,而一心一意喜欢容浅哥哥吗?”
  雾隐已经成为她心中永远的一根刺,她选择了忘记,珍惜所剩的力气,用它来好好生活。
  因为活下来的人,才是胜者。
  无论怎么样她都要活下去,就算受尽伤害,就算世界毁灭,她都要活下去!还要和带给她快乐幸福的人在一起。
  “我和容浅在一起很快乐,我觉得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上天能让我和他在一起。”月沾衣说。她能感觉到,他在用灵魂爱着她,用生命守护着她,那般珍贵的爱她一定会牢牢抓住,就是沧海可变桑田,她也不会放开。
  正在说话间,骏马落在了小木屋前。
  月沾衣失明的时候,曾在这个小木屋里住过一段时间,可是后来再也没来过,她始终不知道这小木屋是何摆设。如今跟着巫巫走进来,她惊奇地看到那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奇特法器,还有那玄关上的用水晶制成的瓶瓶罐罐,里面盛着五颜六色的透明液体。
  她把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地方,那是墙壁上的一个巨大的圆形八卦盘,奇怪的是那八卦盘是透明的,泛着七彩光芒,似乎通向某个神秘的地方:“巫巫,这是什么?”
  “轮回盘喽。”
  “轮回……和人的生死有关?”
  巫巫说:“轮回盘是改变不了人的生死的,可是能通过它穿越时空,看到过去的时光。人家都说前世有缘,沾衣姐姐,如果想知道你和容浅哥哥是否前世就订下了姻缘,你可以用轮回盘回去看看前世的样子。”
  可她却很不屑地说:“如果我活着要背负前世的罪孽,那么今世的我又算什么?”她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昨天的时光她都可以说忘就忘,更不会关心所谓的前世了。
  巫巫便准备收起那轮回盘,随口说:“姐姐,你不知道,如果前世人们没修好今生的缘分,那无论如何相爱,最终也是无法在一起的。”
  原本漫不经心的月沾衣,心中的那种不羁又被激了起来:“好!那我便去前世看个究竟!别说现在我要和他在一起,就算是前世也是我说了算!”
  说完,她已经跃进了轮回盘中,惊得巫巫对着轮回盘急呼:“沾衣姐姐!姐姐!”可哪里还有月沾衣的身影,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巫巫忽然叹了口气,凝神看着那轮回盘:“我真的不想害你,可为了容浅哥哥……”
  她那张晶莹剔透的小脸上竟落了点点泪珠,伸出手擦了擦泪脸,便要封住轮回盘的入口,将月沾衣永远封锁在另一个时空,让她永远也回不到现在的世界。可在碰触轮回盘的一刹那,她犹豫了,一方面她还是孩子天性,善良心软实在下不了手,另一方面也忌惮容浅的聪慧,这世上很难有事情可以瞒得过轩辕王的,如果月沾衣会自己离去那再好不过了。
  她想了一下说:“我也不必将你赶尽杀绝,想必等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后,就会自动离开的。我守在这里,若你依然还是会纠缠哥哥,我再杀你也不迟。”
  巫巫便在轮回盘下稳稳坐着,静静地看着那七彩光芒的入口……
  
  月沾衣在一团黑暗里走着,渐渐有了光亮。她看到周围的一切如幻影般在飞快后退。飞雪,落叶,烈日,忽而又春花盛开。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时光在飞速后退。
  这景象她不仅不怕,反而觉得很有趣。在那时空通道中放肆地跑着。
  忽然她脚下悬空,一下子掉进了一个繁花似锦的世界。
  瀑布飞珠溅玉,落了她一身水气。她从岩石上站起来,心想原来这轮回盘的入口掩藏在瀑布后面。她牢牢记住了位置,待会儿看看这前世是什么模样,便还从这里回去。
  她依稀觉得这里很像是轩辕皇宫的大花园,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那瀑布附近还有一处温泉。她曾经坐在那温泉的岩石上梳理过长发。
  走了几步,迎面两只火麒麟挡路,她下意识地去取银枪,想起弓箭和银枪都遗落在了巫巫的小木屋里。还好那火麒麟乖乖地伏在地上,对她没有丝毫的反应。
  月沾衣自言自语:“原来它们都看不到我,看来我只能看,却不能改变什么了。”她桀骜不驯地闯进这时空,原本便是打着这样的主意,若是老天爷让他们前世就注定无缘,她就闹个痛快,把这命运扭转。此时发现自己在这里只是一缕幻影,便觉得没趣,转身便想回到瀑布后面的轮回盘入口。
  就是这时,一只火麒麟忽然打了个喷嚏,另一只立刻怒目相对,似乎在怪它松懈。月沾衣停住了脚步,想到了一件事,能让火麒麟这种罕见神兽守护的人会是谁呢?
  她转身便跑,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人的模样,因为火麒麟守护的那必定是这片国土最尊贵的人——轩辕王。
  有人在温泉中睡得香甜。连那雀儿都不敢打搅他,只远远地立在枝头偏着头看着他。
  这世上有很多人随时都在变。
  比如前一秒,他也许还是个君子,后一秒,就忽然变成了个恶狼;或者刚才还对你挖心掏肺般友好,后一秒便变了嘴脸。
  但那个人却恰恰相反。她意气风发遇见他的时候,他是那个样子;她走投无路遇见他时,他还是那个样子。月沾衣伏在岸上,去捏他的脸蛋:“你这人什么毛病,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不穿衣服呢?”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难道他可以感应到她?于是她喊道:“容浅?”
  “谁在唤我?”他微微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轩辕王站起身来,一袭华丽的丝绸银袍裹在了身上,慢慢向一座雕像走去。月沾衣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心想,虽然容颜未改,可面前的他看起来很严肃凝重,完全不是她印象中那种潇洒不在乎的模样。
  轩辕王揭开雕像上的柔软丝绸,那透明的石像顿时光芒四射,晶莹夺目。他一刀一刀精心雕刻着这绝美的容颜,每一个线条都充满了诱惑。那是一张雌雄难辨的容颜,月沾衣惊讶地仰视着那座美轮美奂的雕像,她万分惊讶:“这……这怎么会是我的雕像?”
  
  看来这雕像经过最后的修饰,已经彻底完工了。它栩栩如生,仿佛真人一般,唯一遗憾的是它是无生命的冰晶所造,没有人的血色。
  轩辕王忽然将刀在手腕上轻轻一划,将手腕溢出来的血滴在了那雕像的唇上,那雕像似是在吮吸鲜血一般,渐渐有了血色。冰晶里充满了血液流淌,滚烫的热血奔腾着,那雪一般的眼眸也升起光彩,一刹那,石身仿佛化为肉身一般。
  她惊得跌跌撞撞地后退,这太神奇了,她甚至有一种错觉,另一个活生生的自己就站在那里。她与它遥遥相望,同样雌雄难辨的容颜,同样炽热的眼神。空气中又弥漫了那种忧伤的花香。
  雕像旁的水池中,一枝七彩缤纷的叶子依偎着它,在水中缓缓生长着,它越长越高,一片又一片的叶子从枝干上蔓延出来。那枝头吐出了两个花骨朵,在空气中微微颤抖。
  过了片刻,那花骨朵终于千娇百媚地绽放了。
  奇异的花香渐渐弥漫,又是那种迷醉而又忧伤的香气,恍惚在梦中,恍惚在流泪,这世间的百般哀愁都随着那血色花瓣一片一片展开了。
  这香味好熟悉,她退到容浅的身边,却听到轩辕王说:“原来是寒烟莲盛开了。”
  一枝双花,一朵为女人花,那巨大的花瓣宛若柔媚女人脸;一朵为男人花,面容刚毅的男子容颜。月沾衣惊讶地看着那世间奇花,这才明白过来,寒烟莲哪里是花,它竟然是一个长在泥土里的双头怪兽!
  寒烟莲在水中轻轻跪拜:“至高无上的轩辕王,感谢你驯服了火麒麟,将我们从囚禁中释放。”
  月沾衣心想,连双头怪物都要向他行礼,想必他有着超越万物的权力。可寒烟莲既是不祥之花,在冰雪之地才能开花,刚才看到的那两只火麒麟就是囚禁看守着这妖物的,可他为何又要违背禁令将它放出来呢?
  他轻轻叹息,神情哀愁。寒烟莲互相对视了一眼,继续向前行礼:“轩辕王为何如此憔悴?”他温柔地看着那雕像,说:“我在海市蜃楼里看见她身骑白马而来,却不知道她是谁。我找遍了整个轩辕国的土地,都没有她的踪影。”
  “那么,你是要得到她,和她永远在一起?”
  “不。”他说,“我只是想见她一面。她想要和谁在一起,那是她自己的决定,我又怎能强迫别人的命运。”
  “有人终日相见,有人终生难见,一切都是缘分决定。你遍寻不到她,因为那原本并不是你的缘分。如果要你忍受三个甲子的苦难,才可见她一面呢?”
  “那又何妨。”
  双头怪物互相看了一眼,齐声道:“轩辕王,你要找的人就在南海,你若想见海市蜃楼中的人,就快去寻她吧。”
  贰拾陆
  那寒烟莲的女人脸依偎着那座晶石雕像,柔声说:“没想到轩辕王如此痴情,竟甘愿忍受三个甲子的苦难,放弃至高无上的权力,只为了和她见上一面。”
  月沾衣微微笑,转过身便要追着容浅脚步的方向离开这里,却听得身后的男声说:“只可惜这世上本没有这样的女子,他迷恋的不过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幻影。”
  女声嘻嘻笑着说:“说得不错。可他却把这转瞬即逝的幻影刻成了永恒不变的雕像。他去了南海,至少要等上一百多年方能见到她。”
  男声哈哈大笑说:“那是因为轩辕王雕刻的这尊像,至少要一百多年才能孕育成人!”
  那一声仿佛晴天霹雳,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望着那栩栩如生的雕像,脑海里一直不停地响着那句话——那是因为轩辕王雕刻的这尊像,至少要一百多年才能孕育成人。
  那寒烟莲开心之时,却突然停住了笑声,似乎看见了自己不祥的未来。那宛若女人脸的花朵仰面看着雕像,忽然悲伤起来,一声声地哭啼了起来:“我们满足了人的那么多愿望,可上天为什么却要惩罚我们?我可不愿意成为别人肩膀上的一朵文身,别人衣角上的一朵绣花。”
  男声叹气说:“谁让我们长在这雕像旁,落叶归根,生在哪里,最终也会死在哪里。”
  不会的,不会的,她望着那座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雕像,恐惧地一步步后退。她很害怕,怕那座活似真人一般的雕像。
  更怕——她自己就是那雕像!
  
  她跌跌撞撞地在时空通道中跑着,原来她只是轩辕王亲手雕刻的一座冰雕。如果没有海市蜃楼里的惊鸿一瞥,没有他雕刻下她的神貌,那么,这个世上还会有她吗?
  为何这世间凭空出现了一个虚无的她?
  她恐惧极了,疯狂地跑着,不愿再想自己到底是谁。突然眼前一亮,所有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原来她已穿过那漫长的黑道,回到了原地。还是那装载着瓶瓶罐罐的房间,墙壁上挂着各种法器,一切都原封不动,她还在巫巫的小木屋里。
  门外的雪松树下,隐约有人在轻轻对话。
  这世界如此的温馨而宁静。
  她用手背点了点额头上的汗水,心慌意乱,哭也不是,喊也不是,无处依靠,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繁星点点,已是深夜。
  容浅说:“她为何要不辞而别?”
  巫巫没想到这么快容浅便找寻了来,她只得编了一番谎话,说月沾衣不辞而别了。可他显然并不相信,容浅说:“她既然说了要和我在一起,就不会改变誓言。你又让我怎么相信她会自己离去?”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无底线的人,那与生俱来云淡风轻的淡雅气度,是因为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控中。可一个人若只有仁慈和包容,那他不可能会是一个王者。
  “巫巫,倘若你永远都不肯学着成长,我也不能再容你了。”他已经将她的命运从他的人生中划了出去,任她何等的不愿意,也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
  天蓝色的长发包围着她,在空气中缓缓流动。天空中下起了流离的火,那是巫师心碎的泪火,她满脸都是点点的泪火,灼烧着少女细瓷般的容颜:“哥哥,你和她隐居山林,那么我呢?巫巫只有你一个亲人。”
  他温柔地轻轻抹去她脸上的火焰,这个孤独的孩子是那样的可怜,就连哭泣,流淌的也是痛苦的火花。
  “巫巫,就算是亲兄妹,也有各自分开,各自成家的一天。”他要如何能让她明白一个大人的世界,“哥哥……不可能守护你一辈子。”
  巫巫忽然痛苦地大声说:“她当然不像凡俗女子一样容易改变心意!就算沧海变桑田,她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那是因为她根本不是人啊!哥哥,你还记得你亲手雕刻的那座晶石雕像吗?她就是——”
  忽然一枪如流星而来,悄无声息地从背后穿破了她的胸膛,银枪带着丝丝血珠飞了十几米远才静静落在了雪地上。
  倒下去的一瞬间,她回头看到萧萧风雪中站着一个手持长弓的人,墨黑长发弥漫在空中,身姿潇洒不羁,在迷离飞雪中雌雄难辨。
  “是她……”临死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由轩辕王亲手造出来的女人,只那一眼,她便明白……她永远也无法阻止这场美错了……
  “巫巫!”容浅奔过去,抱住了她。
  “她的箭术真厉害,我……我竟然躲不过。”巫巫闭上眼睛,一滴泪落下,“巫巫不甘心啊,死不甘心。”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口中吐出,她泪眼迷离地看着他,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个倔犟冰冷的小孩,进宫的第一天,走过柳树下,雪白绸衣的少年荡着秋千,在对她微笑。那一瞬间,似乎冰冻成霜的心融成了温水。
  正在她看得出神的时候,脸上挨了师父的一巴掌,热辣辣的疼痛。师父痛骂她:“巫巫,见了轩辕王,为何还不跪拜。”
  她没想到那荡秋千的少年就是至高无上的轩辕王,是连她的师父也要臣服的一代君主。她害怕地跪了下来,她是何等卑贱的生命,是大巫师手中随时都会摧残的试验品。可他温和地拉起她:“原来你叫巫巫,以后你和小王子一样唤我哥哥吧。”
  他轻轻的一句话便改变了她原本悲惨的命运,从此受尽宠爱。寒烟莲开花的时候,她向寒烟莲交换:“给我无上的法力,我要永远都是他最宠爱的妹妹。”
  寒烟莲让她梦想成真了,可她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永远停留在十四岁的噩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终究是要和哥哥离别的。
  “巫巫……”
  “哥哥……我好怕……”她眼中流着泪,死死地握住他的手。
  他的泪水不停地涌了出来,却难以洗掉心中的难过:“哥哥错了,哥哥不该丢下你。”
  巫巫那张天真而精致的脸庞,像细瓷般地开始脱落碎片:“为什么?连死……巫巫都要孤独地走……我真的好怕……我不甘心……不甘心……”那未知的黑暗呼唤着她,枪伤开始四分五裂,逐渐分裂了她的身躯,裂缝沿着肌肤纹理迅速蔓延。
  他想要紧紧拥抱这个可怜的孩子,伸出臂弯的一瞬间,她裂成了模糊的碎片,无数血珠迸发出来,在漫漫夜雪中血色弥漫。
  除了一片血肉模糊,他什么也没拥抱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最终会死在永恒里。
  贰拾柒
  火堆上的水滚了,蒸腾着冒着热气。
  月沾衣说:“水烧热了,你把身上的血迹洗干净吧。”
  他没有说话,火堆映照的阴影在他身上仿佛一朵黑色的大丽菊。他抬头静静地看着她:“你……你为何要杀了她?”她仿佛不知道一般,只拿起丝绢,轻轻擦拭着银枪上的鲜血。那圣洁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是那样的认真。
  他说:“我有的时候不知道,你到底是这天雪山上的神女……还是地狱里来的女修罗?”
  她没有说话,那种强烈的不安全感却在吞噬着她。为什么会在那一刹起了杀心,是因为心中的恐惧吗?
  是因为害怕……走到了幸福的顶端,接着面对的便是要跌入谷底。
  她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痛苦了,不想再跌落第二次了。也许不想被人抛弃的办法只有一种,那就是在别人背叛你之前先抛弃他们。
  “你要去哪里?”他发现她擦拭银枪之后,收拾了所有物品,甚至解开了岩石上系着骏马的缰绳,似乎要启程去哪里一般。
  她的想法与寻常女子不同,为了和恋人相守,什么都可以付出,再多磨难也不惧怕。可如今知道自己竟是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忽然又觉得就算在一起,也再无意义。不如留下一份余情,还可想念。
  她牵着马儿,淡淡地说:“我是一个杀将,从来都不是善类。死在我手上的人太多太多,如果这样的我注定令你无法忍受,那我们,各走各的路吧。”
  他忽然明白那个人就是一只桀骜不驯的孤狼。她可以为了雾隐,不顾性命地战于沙场,却不愿意体谅他的处境。她也可以为他放下一切,隐居山林。可是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像只狼一样戒备,甚至不择手段地厮杀。
  她骑上骏马,“所谓的感情让我觉得很累很辛苦,也许我更适合策马江湖,独身一人,乐得逍遥痛快!就此告辞!驾!”
  马儿的缰绳却突然被他一把拉住,鲜血从他手心缓缓流出。她不敢看他,但是没有再策马扬鞭,只倔犟地看向远处。
  “如果这段感情让你感觉辛苦的话,那你走吧。”他松开手中的缰绳,“我为了你穿越时空而来,忍受了百年的孤寂,百年的黑暗和百年的折磨。如果说伤害,在我们相遇的这些日子里,相处的每一天,到底谁伤得比较深?”
  她疑惑地看向他,他却不愿对视她探寻的眼神,沉默地从她身边离开,慢慢向无边无尽的风雪中走去,再也不愿回头。
  眼泪静静地流满了他的脸,一串串泪珠坠落在雪中。也许人生只是一出无法掌控的命运游戏。而他们只是经历了人生的一个轮回,最终一切仍然归于零。
  
  寒冷的风呼啸着。
  她驾驭着烈马,独自在路上疾驰,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心里不停地回放,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突然,她勒住马,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明白自己是那么的愚蠢和幼稚,今生今世,有幸相遇一个这样的男子,是否是上天对她的厚恩。
  “如果我不去追你回来,是不是天大的傻瓜?”她说。
  奔了许久。她一路往回赶。
  终于看到雪山岩石上他那孤单的身影,她微微笑了,她一定要跟他说,这个笨蛋,如果她不爱他,他早就和那条海中的大鲲一样,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已经死在她的枪下了……
  如果不爱他,又怎会明知道他轩辕国的君主的身份,却还是佯装不知……
  他也看到了她,缓缓站了起来。
  他们就这样互相默默而又遥远地凝视着,没有招手也没有开口,只有幸福静静地在他们的凝视中绽放。
  “驾!”她身骑白马,呼啸的红袍放肆着一身的狷狂之气,向他越奔越近。
  天雪山上一片白茫茫,唯有那骏马之上的人儿是血红色的。
  茫茫白雪,那抹血红在天地下若隐若现,越来越近……
  就像第一次在海市蜃楼中,他在漫漫黄沙中看到的那幅画面一般。那时候他站在酷热无情的沙漠里,不知道她为何而来。为了追逐那抹血红色幻影,他半生波折。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她身骑白马,是为了他而来!
  正在那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此时整座山摇摇欲坠,突然雪崩地裂。整座雪山在她面前崩裂开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天空。
  山顶的积雪倾泻而下,许多巨大的雪块爆裂开来,像滚滚瀑布般涌来。
  就在那一瞬间,寒玉追风马展开洁白双翅,腾空飞起,载着她浮在天空中。
  只见无数巨大的冰块在狂风中呼啸、炸裂,从头顶上滚过,从身边飞过……这真是人世上难逢的奇景,是那样的可怕,又是那样的壮丽绝伦!
  无数的火焰巨龙般喷射出来,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滚滚呼啸的白雪与熔浆将天地万物埋葬。
  她只是在烈火中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这世界已化为永恒的坟墓。
  贰拾捌
  金黄的战旗在空中飘扬,守护着琅琊王的军队慢慢前进着。前方却有个人在安静地等,不知道她已在那里等了多久。此时此刻,千军万马竟无人敢出声,只呆呆地看着她。
  因为迷雾中,她的淡淡眼神就可掀起狂热地震,仿佛万个火山汹涌爆发。
  琅琊王说:“因为你,寡人痛折了一员爱将。没想到寡人倾了一国之力,却还是没能杀了你。”
  她身骑骏马,仰面饮下一口烈酒,然后将那壶中的酒洒在避水剑上,那酒珠悉数被剑气弹开,在空中滴落着:“琅琊王,今天,我月沾衣为你倒上一杯美酒,愿你在黄泉路上一路顺风。”她淡淡地抬眼看去,那放肆的眼神像是一箭穿透人的心,令所有人惊惧得暗暗颤抖。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琅琊王,也不会有琅琊国。从此以后,这个国家只会存在于遥远的传说中,在太阳照耀的任何一片土地上,都将无法找寻到它的踪迹。”
  就像她曾经屠杀了整个银圣国城池的生命,琅琊国也要面临这样的宿命。每一个人都听到了那句话,他们无能为力地等待那即将到来的命运。她是曾经残忍屠城的嗜血狂魔,如今没有了雾隐,不知道还有谁能制止得了她的杀戮。也许只有君主身边的暗黑杀手才有那般能耐。
  可是此时,一个墨袍人缓缓走来,那是蝶儿坠,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很疲惫,可是他能够出现在这里,她便知道琅琊国的暗黑杀手已经被他除去了。
  蝶儿坠说:“对不起,我始终都没有找到雾隐。”
  她微微笑:“蝶儿坠,当年在竹林,你说如果有人能为你爱的女人报仇,便甘愿化为战奴永远追随。我问你,她现在只是一缕附在银枪上的魂,早已忘记了你们之间的一切,也早就不是当年的银圣国圣女了,你对她的那颗心还是没变吗?”
  他说:“是的。”
  这个时候,一个白衣少女忽地飞了过来,她轻点地面:“主人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要和你一起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月沾衣说:“小银!回棺材里待着去!”
  小银大喊:“主人,每次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把我锁在碧玉簪里,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说:“为了要保住你仅剩的一缕魂,因为你应该过另一种人生,一种和我不一样的人生。”
  一种平淡而又长久的人生,不知道是疲惫还是厌倦,她微微闭上眼睛:“绝对不可以……和我一样……每天活在杀戮中。”
  小银呆呆地看着她,知道这次主人真的是要把她送走了。
  月沾衣拔下发髻上的碧玉簪:“蝶儿坠,我当时血洗银圣国的时候,发现他们将圣女处以残忍的极刑,将她的魂魄锁在碧玉簪里,令她永无来世。而我的银枪因为杀戮了无数生命,那地狱般的阴气暂时可以承载她的魂魄,所以我自私地将她带在了身边,一来是想让她陪着我,另外也想知道你是否能接受现在的她。现在,你带着她走吧!”
  离开这纷争的世界,到宁静的土地上去过幸福的生活。
  蝶儿坠接过碧玉簪,望向他深爱的妻子……
  
  杀。
  还是杀。
  她此生似乎与血红色有了缘分,眼眸中唯有一片流动的血红。
  不知斩了多少的将,不知杀了多少的兵,只知道那把剑的剑锋上布满了点点的伤痕,每夺去一个人的生命,都发出呜呜的哀鸣。
  她要让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琅琊国,她要用无尽的鲜血来清洗她心中的悲哀。
  无数鲜红的血花,随着天空的雪花飘落下来。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美,因为看到这美景的人都已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安静的碎尸。
  贰拾玖
  宁静的丛林中。
  白衣少女很是不满,回头说:“我说过了,你不要再跟着我,我要回去找主人!你再跟着我,我就扎死你!”可那个人还在阴魂不散地一步一步跟着,他一声不吭,只有那炽热的眼神透着刻骨的深情。
  “我要去帮主人!你快把我送回去!”她撅着嘴,抱起了头觉得很烦。却没察觉,那个木头一样的人正满脸都是泪水地看着她,就那样看着,好似天荒地老永世与共……
  见他毫无反应,她说:“我真的要扎死你了!”
  她化身为银枪,带着万丈光芒飞来,直冲冲地穿透他的肩膀,在另一个方向落下。她回头说:“你……你为什么不躲?”
  “你不用担心月沾衣,她不会有事的。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是她的对手了。雾隐失踪不明,神医薛残衣死在了我的手里,而我……”他再也支撑不住,虚弱地半跪在了地上。泪水滑下他那张消瘦的脸庞,他用难舍而又宠爱的眼神看着她。
  她杀过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眼泪的,可是这个人的滚热眼泪却好似滴落在她心房,烫伤她的灵魂。她走过去,凝神看着他:“你怎么不躲?我不是故意要将你扎伤的……你为什么要哭?”
  “因为我刚刚才明白,虽然我赢了薛残衣,可他临死的时候也在我身上下了致命的毒。”他万分留恋地看着她,“这么多年了,我只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当你倾尽所有去爱我的时候,我没有及时带你走。当我再次把你寻回的时候,你剩下的却只有恨。”
  “可我不恨你。”她说,“你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蝶儿坠说:“我说过,如果全世界都背叛了你,我蝶儿坠就为了你背叛全世界。我做到了……”
  没有人带她离开,也没有人从这里路过,她只有守在这个人的尸体旁,每天看着他的样子,度着这无穷无尽的岁月……
  直到后来,她终有一日想起来了,想起她原本是一个王国的圣女,穿着一身冰清玉洁的白裙,用面纱遮着容颜,高高在上地接受万民的崇敬。
  那个人叫什么?她只记得他冷峻如霜,穿着一身墨袍,双手沾满了血腥。他是王的暗黑杀手,绝情绝爱,可她却深深地爱上了他。
  那个人的名字在她脑海里翻滚着,她眉毛紧紧皱着,电光火石般的画面闪过。当时,有一只散发着墨香的毛笔在宣纸上划着——蝶。记忆折磨着她,皱眉看着这月色,想起那毛笔继续写着——坠。
  他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扬扬洒洒地写了一个悲伤的名字,“我叫蝶儿坠,爱上了我你不必后悔,总有一天我会背叛王背叛国家,背叛所有的人,只带你一个人远走高飞。”
  坠落的不是蝴蝶,而是她,身为千万百姓信仰的圣女怎么能爱上凡人,怎么能有七情六欲?
  “蝶儿坠,明天正午,我等你,带我远走高飞。”
  可是那天他没有来,他还是去赴了争夺天下第一的战役。独自逃到城门口的她被王抓了回来。人们将战役的失败都归罪在了背叛信仰的圣女的身上。在监牢里被苦苦折磨了两年多后,君主下令要将她处以极刑。整个城池的子民都要让她死,在千万人的诅咒中她将永无来世,只剩一缕幽魂躺在碧玉簪中。
  忽然之间,滂沱的大雨落下,一粒一粒重重地砸落在一把银枪上,小银虚弱地依附在利器之上,却再也没有了杀气和力量。她只能静静地望着那已腐烂的人,回想他原来的模样。
  当她曾经想像一只蝴蝶一样飞翔的时候,没有人将她接住,就这样坠入了万丈地狱。
  当她只想恨的时候,却连恨的人也不在了……
  
  大雨不停地砸落着。
  磅礴的大雨一直在世间下着。可在雪山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这里终年飘雪。寂静的山洞里,有人伏在冰冷的岩石上睡着了。不知道是困,还是厌倦了生命,那个人只是在沉睡着,睡得如此之香,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许多人在等她。
  她曾经是叱咤风云的杀将,也曾是被世界背叛的弃女。可如今,争来斗去的王与王,都被她杀了;杀来杀去的军与军,悉数为她归顺;踏来踏去的山河,等着她收拾。
  睡梦之中,仿佛恋人悄悄走进来,守在她的身边,那种感觉很温馨,她不再冷,也不再害怕。他抚摸她温柔长发,轻轻一吻,“我不能带你走一生一世了……也无法遵守我们之间,生不同裘,死亦同穴的誓言……沾衣,醒来之后,忘了我吧。”
  猛然之间,她从睡梦中惊醒,寂静昏暗的山洞里只有她一人,未曾有人来过。
  “容浅!”她找着,喊着,却空无一人。
  一直奔出山洞,天地一片白雪皑皑,仿佛一座硕大的孤寂坟墓。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直穿入她胸膛,泛起惺惺热血……
  守在山洞外面的齐悦听到声音,向女帝跪拜在地:“陛下,这些年,我们找遍了千山和万水,也没有容浅的下落,亦没有小银和蝶儿坠的踪迹。他们应该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生活得很幸福。陛下是当今帝王,从今往后要守护万千子民,不如……忘了那些过去的人吧。”
  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样,她茫茫然地走着,走在无人烟的雪地里。红色的王袍在风中呼啸,上面绣着一枝血红的双生花。传说那是不祥之花,它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只是心想事成之后,等待你的是永恒的不幸。
  忽然,她仰天狂笑,凄惨而又狷狂。月影之下,对天饮烈酒,不知是酒还是泪,湿了她的衣襟:“我也想知道这是谁的错!你明知道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救我。错的人是你!不是我!”
  凄然跪在白雪之中,天雪山上徘徊着她一声声的痛苦长啸,滴落唇边的鲜血好似绽放在皑皑白雪里一朵艳花。
  一滴滴滚热的泪珠落在雪中,满是窟窿坑洼的雪面似乎是她隐忍折磨的心……雪山上久久徘徊着凄然的哭泣。
  飞雪狂舞着,埋葬着天地,她似乎要把那折磨了许多年的痛苦泣出血来,那伤心的哭声却唤不回爱的人,天空中铺天盖地的雪花,大把大把地撒着,直到把她小小的身躯埋没在汪洋白色之中。
  叁拾
  我是一个帮人写字的人,平时的生计便是在这家酒馆帮人挥挥笔墨。掌柜的很吝啬,每个月给的薪酬都很微薄。
  “油一斤半两,还有鞋子也要新做。”我拨着算盘,算着这个月的开支。陈掌柜吃着花生米走过来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只顾着喝酒看书,颓废度日,也该娶房媳妇了。”
  我笑了笑:“可我钟意的人,并不钟意我嘛。”
  他一口吞了花生米,洒脱地嚷嚷:“女人嘛,没有了可以再找一个,要不就像我陈掌柜一样,一个人多逍遥自在啊!”
  我笑:“你不会明白的。”
  后来有一天,我去城门口帮陈掌柜给人送酒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是今年第一场雪,她穿了一件素色的衣袍,未施粉黛,长发略显凌乱,可是依然遮不住英姿气质。漫漫大雪中的一瞥,有种石破云开的惊艳。
  我远远地看着她。这个女人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茫茫人海之中她只是淡淡地扫过一眼,却会让人微微战栗。
  她拎起一包银子,挡在了我的面前说:“这位写字先生,帮我写一段故事吧。”
  我愣愣地看着她,然后抱着我的酒坛子,踢了踢地上的积雪:“那……那你……这次是不走了吧?”
  她微微笑了:“不走了。”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一杯甖粟蛮奴供,庄周蝴蝶两俱空。从那之后,她陪我形影不离地度过了一段快乐时光。
  陈掌柜说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还说她其实是当今的女帝,伴君如伴虎,和这样的人走得太近,注定不会有好的下场。
  她到底是谁,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很久以前,她在山脚下捡到了沉睡的我,是她将我唤醒。这些年来,她经常会突然离去,骑着烈马带着那群将士去迎接战争。所以这次她能留下来,说不走了,我真的好开心。
  挥毫写千秋,记录着一点一滴。屠城,弑君,不论她做过的事有多骇世惊俗,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更何况她原本就是一个不顾一切的人。
  可我知她心中的恐慌与弱小。
  我一笔一笔地写着她的过去,故事的最后昔日的天雪山化为乌有。我猜想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布下的火药机关,一定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别人知道的。可我猜测不出引发爆炸的是琅琊王,是雾隐,还是另有其人。
  到了最后,雾隐去了哪里,容浅又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那是一个永恒的谜。
  在这个故事里,她并不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无法理解雾隐温和背后爆发出来的爱恨情仇,也无法明白容浅潇洒散漫下的孤独。包括她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甚至没认出我来。
  那天是除夕,酒馆里的人聚在一起议论着世事。
  “听说新任的帝王是狼女,邪魅异常,不仅天下第一杀将雾隐为她而死,还有妖孽因她而生。”
  “不对啊,我听说她是银河里的仙将下凡,如白雪落尘,俊朗非凡啊。”
  她就这样静静地走了进来,坐在桌前,她问我:“老伯,请问这酒馆里的写字先生,他现在在吗?”
  我说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来了。
  其实这些年,我一天一天地飞快老去,好似从上天那里偷来的岁月都要加倍偿还。这一生,最美的时光,我在睡梦中,醒来后,容颜将老。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听老人说,我是中了寒烟莲的毒。寒烟莲曾经开过一次花,可是没人知道它的下落。它只是一个远古的传说,没人知道是否真的存在过。就像沉睡时的那个梦,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过。
  那天,她身骑白马而来,可我为她倾尽心血写的书,她却没有拿走。
  “一本没有结局的书,不如烧了它吧。”
  不远处,一只蝴蝶在天空盘旋,它轻轻落在我肩膀上,和我一起看着她在飞雪中远去的身影。在我这孤独的余生,只有它与我相伴。
  我肩膀上文了一朵血色莲花,每当那只蝴蝶停落在这里的时候,它就会隐隐作痛。
  有人说,当男人第一次为爱情受折磨时,那种痛苦就会像青绿的树木突然枯萎一样。而我总觉得那种撕心裂肺却又无法摆脱的痛,似乎在告诉我,每一片叶子,在离开枝头随风追去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枯萎。
  因为有一种爱,叫做错过。
  结局
  容浅一直都没有回来过,我不知道在这故事的最后结局里,他们是否还能相遇?也许她说的对,一本没有结局的书,不如烧了它。
  除夕之夜,我坐在火炉旁,看着那些沾墨的纸张在火中翩翩起舞,原来所有的繁华胜景不过是写书人笔中的一段故事。
  那晚炉中焚烧的火,好似一只又一只寂寞蝴蝶,绚丽的色彩终究化为墨黑灰烬。
  我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此心,烧成了烬,风儿吹散这层灰,还剩下什么……
  最后一眼看这世界了,我独自坐在黑夜的艳梅树下,腊梅似血,落了一地嫣红。仿佛人面多变,只有这花与日月星辰依旧。
  她在飞雪中走来,血红战袍狂舞,翩翩好似一只烈焰之蝶。
  是幻觉?抑或是生命中最后的痴想,苍茫落雪中,我迷离双眼静静地看着她。她缓缓走来:“我立过一个一生一世的誓言。”
  什么是誓言?如果它会因为时间的改变而改变,那誓言就不叫做誓言了。从许下诺言的那天起,便是海枯石烂也至死不渝的。
  她说:“你曾说过,你若带一个女人走,她就得跟你一生一世,生不同裘,死亦同穴。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只在一瞬间,我冷彻入骨,苦笑……
  当我们相遇时,那只是一场梦,梦醒时,她却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是不是上天安排的美错?
  她说:“我知道你一天天在衰老,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但是你既然不想和我相认,又或是真的忘记了,我只能默默地守着你,陪着你。”
  她依偎在我的肩膀上,像一只飞得好倦的蝴蝶,终于栖息:“这支离破碎的江山,我亲手收复。欠天下的债,我们已经还完了。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说:“是的,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很疲倦很疲倦地说:“就连上天,也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我想告诉她,我并不是她生不同裘死亦同穴的那个人,可又惧怕破碎了她仅余的一点可怜幸福。
  忽然手腕上一阵刺痛,银针刺入了我的肌肤,她温柔地说:“当初你用冰魄救了我,现在只要把我的血液给你,你就可以好好活下去。只是,请求你,原谅我这最后的背叛。”
  她竟想独自离去!留下我一个人!
  我难以承受地惧怕,恐惧地感觉到温热的血液缓缓流淌进我的生命,恐惧地感觉到她的呼吸在渐渐虚弱。
  我落泪哀求:“如果你离开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可是那结冰的声音正在一寸一寸地蔓延在她身上。
  我也变回了最初的模样,那张明眸善睐的容颜,墨色的长发,肩膀上刻着一朵妖媚的血莲,那象征着轩辕王者。这副身体和她爱的那个人一模一样。这一刻她一定觉得连死都是幸福的,因为这一刻,她可以这样安详地依靠在恋人的肩膀上。
  可她不知道!这本来就是容浅的身体,只不过装着我可怜的魂魄!
  我和他曾经同时喝下交换灵魂的药汤,可水晶灵柩在那场爆炸中已被毁,他的灵魂又去了哪里?这些年,我一直守在沾衣的身边,可真正的容浅,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唯有这只蝴蝶,不论春夏与秋冬,都静静地飞旋在我的周围。
  “沾衣,我知道容浅在哪里了。”我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我再也不用害怕会粉碎她的美梦而隐瞒那交换灵魂之事了,因为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他到底在哪里!
  可她没有任何的回应。
  我看着她那张雌雄莫辨的完美容颜,想起多年前在梦中与她相遇,那时我说如果有一天我醒来,会不会认不得你了?
  当时她说:“我答应你,你醒来,我永远都不变,不会老,不会走。你什么时候来,我都在那里等你。”
  她真的信守了诺言。此时她一定很冷,因为那失去血液的身体在渐渐地化为晶莹剔透的雕像。
  我的眼泪,她已看不见。
  只有那尊永恒的雕像不会老,不会走,会永远都守在那里。
  梦中百花盛开,醒来一切都成空,她至死也不记得我是谁。
  我握紧匕首,将它深深插在了自己的胸膛,结束了我这可悲的一生……
  佛拈指一笑,笑这世间的美错。我为她从百年沉睡中醒来,从未怪罪时光。为她再次沉睡,是罪在认真。我微微笑,最后一滴泪在脸颊上结成了冰。
  我轻轻拥着她:“心脏是最温暖的地方,你在我的心上,就不会冷了。”
  虚弱的蝴蝶也静静地落在我的肩膀之上。
  此时无边无际的白雪纷纷飘落,好似仙境。
  这一场深深的大雪将我们埋葬。
  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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