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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一件有趣的事,在以藏民族为主要居民的青海省,有一个会让大多数中国人误解的地名——河南,而且还是一个蒙古族自治县。是什么原因使地处青海东南与甘、川交界处这片草原上世代居住着蒙古人?然而在我查阅历史资料时又意外地发现河南县的历史上居然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末代女王爷——扎西才让,同时她又是河南县第一任县长。
由于资料记载寥若晨星,因而荒僻的地域、有趣的地名、神秘的女王爷更让我一时魂牵梦萦,始终无法忘怀。尽管地域偏远,尽管女王早已不在人世,但想要了解她的强烈欲望驱使我决定去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
经我介绍和邀约,几个好友欣然同意前往考察。
去年10月2日一大早我们一行5人开车上路了,我们在3条备选线路中选择了兰州——青海平安——尖扎——同仁——泽库——河南。
虽然事先掌握了不少沿途情况,但还是没有想到一路的景致竟是那么的丰富。有河有林有草原有高山;有灿灿的艳黄,有漫天的苍黄,有点点的丛红,有留恋的浅绿……
当我们进入尖扎县就有一条清冽平静时急时缓的的河流伴随着我们,在一个回湾处,河水清清绿绿而且随着掠过的风,呈现出半河瑟瑟半河静,我们甚至怀疑是个水库。汽车行至一座大桥上,西西探头问卖果的土族妇女,桥下缓缓流动的是什么河,她们说那是黄河啊!我们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几个人都是打小生活在黄河穿城而过的兰州哦,看到的黄河从来都是黄色的,却怎么也想不到她还有这样一种美丽。都说天下黄河贵德(青海省黄河上游县城)清,看来是世人不知啊,尖扎黄河有如玉。
汽车刚进入同仁县,我一眼就看到了公路旁的防护墙上,黄河对面的山上赫然展示着藏族绘画,哈哈,到底是著名的艺术之乡热贡啊!“热贡”是藏语对同仁地区的称谓,意思是“金色的谷地”,作为一个重要的藏传佛教艺术流派,热贡艺术有700多年的历史,其中最著名的要数唐卡、堆绣和雕塑艺术,国内藏区大部分寺院的壁画、堆绣、雕塑都是这里热贡艺人的作品。即使在东南亚、美国和德国,热贡艺术也算是大名鼎鼎。有人说,隆务河不仅把清澈河水注入到黄河之中,而且把它所承载的,同仁地区悠久历史和文化艺术,也注入到黄河文化之中。这一切就像花儿,开了又败,败了再开,已经延续了近千年。

为了心中放不下的蒙古、河南、女王,只好割爱越过金色的热贡。
下午4点多经过泽库县后,基本上就看不到什么人烟了,偶尔会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牛羊和牧包。草越来越黄,天越来越暗,天空似乎时而在裂开时而要弥合,后来干脆下起了冰雹。老虎的车子在既没人也没车的坡路上奔驰。鸭蛋和西西愉快地跟着韩红唱《天路》,五音不全的我惬意地任思绪踱到了16世纪。那时藏传佛教的教派之争错综复杂,藏族僧俗封建主想利用蒙古势力来壮大和增强自己的力量,而蒙古诸部的王公贵族也想利用西藏的宗教影响作为精神力量,巩固和发展自己的统治地位。于是1637年蒙古和硕特部(蒙古四部之一)在首领固始汗(成吉思汗之孙)的带领下,应青海藏传佛教格鲁派的邀请,东下青海打败了反对格鲁派的敌对势力,统一了青海各部。眼前撕扯的、滚涌的、碰撞的、移动的或灰或黑或白的云有如固始汗开进青海地征战的队伍,又像历史的古战场。看着那些翻滚不安的浓云我好像看到了金戈铁马,好像听到了战马嘶鸣,也好像感到了蒙古人的强大力量。
这片水草丰美的土地令蒙古族英雄固始汗流连忘返,从此他的后代在青海定居发展。在他的后代中有一个颇具政治头脑的子孙——察汗丹津,在他的努力下清政府把蒙古人居住的地域划分为29个旗,河南为首旗,并且封他为“河南亲王”。我在史料中寻觅了一个月之久的女亲王——扎西才让就是世袭第十世“河南亲王”。
忽然,歌声停止了,我忙回神见朋友们都凝神屏息地瞪着前方,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天啊,我们一直在与天际相接的路上独行,除了漫布的黑云乱舞的冰雹什么都没有,而这时,汽车刚刚爬过一个高坡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不知是什么力量把天边沉沉的黑云撕破,露出了一带精湛精湛的蓝,蓝得我担心老虎醉过去汽车失控,蓝得鸭蛋和西西失了声,蓝得椰子汁只会“啊”这一个音。蓝带下面隐约现出一片房屋建筑轮廓,我们寻踪的河南到了。

哦,固始汗啊!难怪你们远离蒙古来到这里子子孙孙的繁衍下来了呢,哦,我的女王啊!难怪你们世世代代地统制着这里呢。那曲曲折折的隆务河,湍湍急行的多福顿河,微微泛青的泽曲河,那草深地阔的牧场(河南是青海省深草区,平均草深50~70厘米),怎么能够让你们离开祖先开拓的这片土地呢!
车子渐渐接近河南蒙古族自治县了,大家又是引吭高歌又是鼓掌,宝蓝的别克在《高原红》的节奏声中于下午6点整开进了县城。
河南宾馆——一个大大的蒙古包式的建筑,有两层,在县里是”五星级“了。只有我们5人入住。据服务员讲来这里的人尤其是汉族人很少,也就是附近州县的人有些来往。
第二天早上6点钟我在宁静中醒来,昨天那与天地相融的情景不停地在眼前播放,7点整我蹑手蹑脚起来,开始检查我早已列好的走访计划,看有无疏漏,这时老虎敲了敲门说他要去加油,我便同他一起出来加好油去城外拍了几张县城的远景(只是遗憾机子不够好)。清晨的河南县城红红的砖房有序地铺陈在开阔的优干宁滩,几乎所有房顶都已浮出清清袅袅的淡淡的烟,但这烟没有呛人的气味,因为燃料是牛粪。
早饭后我们在县城寻访女王的事情,我们的宾馆服务员是一个汉语讲得还不错的蒙古族人,她曾在西北民族学院进修过,但是关于宁木特的曲格寺却不太清楚,对解放前的河南亲王,解放后的河南县长-扎西才让更是一无所知。我们随便转进街上两三家小铺里,里面被问及的人倒是知道宁木特乡,但同样对曲格寺和扎西才让亲王不太清楚。这也难怪,小铺里的生意人不是从甘肃宁夏来的就是远自湖南的湘妹子,自然对当地历史不会有太多知悉。
我对伙伴们说:“我们直接去宁木特找曲格寺。”
于是,“清晨,我们奔驰在广阔的牧场……”

一上路不断遇到藏袍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伙子们开着摩托车呼啸而来,他们十分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的汽车和车里的人,而我们也十分新奇地看着他们,尤其是鸭蛋,最喜欢他们轮廓分明有棱有角的面庞。除了摩托车,和我们相遇最多的就是一两个骑马的人赶着的像军团一样的牦牛、欧拉羊。我们出县城时看到的一个很大很大的交易场所,想来他们该是去县上买卖牛羊的。道路时常会被牛羊们阻断,那些牦牛十分傲然,任你的喇叭鸣叫,它们怡然自得;欧拉羊(三大藏系绵羊之一)则不然,这些胸毛和屁股都是褐色,中段纯白的家伙们,个个顶着大大的盘角迎面小跑而来,就像拿破仑的军队,威严而排列整齐,狭路相逢时,它们会停下来思索片刻,然后由头羊或羊倌指令让到路旁,绝不会因为结实的汽车和响亮的喇叭声而显得惊慌失措。
牛羊和摩托车越来越少,渐渐地除了在草原上曲曲弯弯反着银光的曲泽河,就又全无声息,我感觉似乎到了天尽头。路,非常难走,原计划一个小时的路程我们走了3个小时,总算迎面看到一辆汽车才使我确信这里还在人间,问了司机知道马上就到宁木特了。我松了口气。
一点左右我们终于到达宁木特乡。宁木特在汉语中的意思是向阳坡下。所谓宁木特乡,就是一条约150米长的小街,两溜红砖平房,参差排列着住户、小店铺、乡政府、卫生院、小学……总之整个乡就在这条街上,一览无余。我们一行走在街上十分扎眼,当地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我向这些藏族打扮的人问曲格寺在哪,他们都摇头。我不由焦虑起来,连宁木特的人都不知道曲格寺,难道是我弄错了吗?难道会是在更偏远的地方吗?可是已经没有汽车可以走的路了。

大家也有些疑惑,西西不由问我:“慕阳,你说的女王真的在历史上存在过么?”这一问我急了,才想起来从出门到现在只是简单地告诉大家我要去青海省河南县寻访一个女亲王。而大家也只顾了一路的奇风丽景了。
女王扎西才让生于1920年,从小生活在拉卜楞寺,是成吉思汗的宗裔。1940年她唯一的哥哥第九代河南亲王衮噶环觉不幸早逝,按蒙古旧俗长兄亡故时无嗣就由弟妹继承王位,所以刚刚20岁的扎西才让便成为河南蒙旗第十代亲王。当时的省政府还行文昭告甘肃夏河、青海蒙旗公众。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与拉卜楞保安司令黄正清的儿子、拉卜楞寺五世嘉木样的侄子黄文源结婚。解放前河南亲王扎西才让和她的母亲兰曼措住在河南蒙旗宁木特乡,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为巩固蒙旗统治,她们在府邸旁筹建了曲格寺。
1949年9月解放时扎西才让亲自率领河南蒙旗各部落头人专程到甘肃夏河县欢迎解放军。12月份女王又派丈夫黄文源作为私人代表到西宁向青海省党政军领导致意,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河南蒙旗。1952年扎西才让积极组织500多名向导,2000多匹战马、30000多驮牛驮马、上千个羊皮筏子和上百名水手给部队带路、运输,帮部队抢渡黄河,在剿匪反特战中做出了很大贡献。当时她还应邀到西安参观访问,受到习仲勋和汪锋的接见。1955年由于扎西才让在蒙古族、藏族群众和当地宗教界都享有声望,被选为河南县第一任县长。1962年又调到西宁工作,任政协副秘书长、妇联副主任。遗憾的是1966年,“文革”开始后,像她这样女王爷出身的人逃不脱围攻批斗,在当年10月21日含冤辞世,年仅46岁。史料虽少,但这样一个有作为有影响的人,在生养她的土地上难道就没有一点声息吗?难道她同她的王府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踪迹吗(王府在1958年被毁)?
大家坐在车里鸦雀无声地听着,我讲完失望地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
这时鸭蛋看见一个喇嘛出现在街上,她高兴地说“有喇嘛就有寺”。果真,我们跟着喇嘛转到了街右一溜平房后面,一个规模不大的寺院赫然出现,我激动而又小心翼翼地迈进寺里,面对大门的主寺门关着。侧目一看,围绕着主寺的两侧回廊里坐满了大小喇嘛,人人盘腿而坐膝上放着经文在念。见我们进去,他们单纯的眼睛里满是问号,我笑指指相机指指他们,他们带着些许羞涩点头。经过比划打问,我们终于发现一个懂点汉语的青年喇嘛,他叫扎西加措。一看他那宽阔的脸膛厚道的眼神就知道他是蒙古人,一问果不其然。当听到他清晰肯定地回答那就是“曲格寺”时,我听到了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声。还是因为语言不通,扎西加措只能使我们明白他是知道河南女亲王的,更深的交流就有困难了。这时椰子汁又发现寺院门背后有一幅“蒙人趋虎”图。哦,蒙古人!我追踪的我寻觅的亲王故地,就是这里了,除了这里,哪一个藏传佛教的寺院里会有一副“蒙人趋虎”图呢。我们在寺里又留恋了一会,把我们准备的糖果分给小喇嘛们(寺里有八九个十几岁的小喇嘛),他们那含羞带怯的神态非常可爱。

从寺里出来,我才感觉先前打问不到曲格寺大约是语言问题。我们带着些许满足在街上享受阳光、清风,一个老妈妈走上前来用半通的汉语向我们发出邀请,希望我们到她家去坐一会。我们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她的真实目的,担心在这少数民族为绝对多数的地方,我们人生地疏“挨宰”。但看着老妈妈的笑脸想想鸭蛋一直想到当地人家里去看看的愿望,我们还是决定跟她去,大不了喝碗茶交个5块10块的。
我们疑惑地走进了老妈妈家。屋子矮小拥挤,陈设凌乱,卫生显得有些差。屋里还有4人,经过比划加交流,我们知道了这是一个蒙古族家庭,只有老妈妈阿拉腾才次格会一点汉语,屋里的其他人是她儿子媳妇孙子和邻居。尽管河南的蒙古人衣着和生活习惯都已被藏族人同化,但是他们的长相还是有着明显的蒙古人特征,男人们多脸膛宽阔,女人们都有着扎西女王般的长长的脸蛋。这一家人用热诚新奇的眼光看着我们,给我们递上滚滚的奶茶,和满满一盘黄澄澄的油饼,阿拉妈妈一个劲地说“喝吧,馍吃好,馍吃好”。看得出在那简陋的房屋里,这油饼算是他们待客的好东西了,生活一向讲究的鸭蛋、西西这时表现得非常之好,又吃又喝又聊,我在相机显屏里看着阿拉妈妈和她热情的家人,恍若60年前女王府里的一幕。
解放前的一份《妇女月刊》上曾写到:“亲王老远地出来迎接我们,把我们让进蒙古包——草原上的王府里去。到这里,无论谁都会受到热诚的欢迎。主人拿出花生瓜子和干碎的馍馍款待远来的客人,实在说这些确是草地里难得的珍品。老妈妈一再叙说草地穷苦得很,什么都找不到,没有什么东西招待客人,几次三番向我们表示歉意,反使我们十分不好意思了。”
当阿拉妈妈的儿媳从显屏上看到活动着的其家人时,眼睛里露出惊奇的目光,随即她转身打开一扇小柜门指着里面的电视机又指指我的数码相机,我们明白了她的意思,心想反正她也听不懂我们的解释,索性学着当地人一边笑一边点头说“哦呀、哦呀”。
告别阿拉一家时,送我们出来的已经不仅仅她的家人了,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好几个大小邻居。离开阿拉妈妈家后,大家都非常感慨蒙古人丝毫不掺杂任何商业气息的热诚。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趁他们在车里补充粮草时,一个人转到曲格寺后的浪琴山上,山上的羊天上的云空中的鹰都那么无声无息,一切幽静的仿佛时光倒流。
这海拔3580米的宁静草原仿佛贞静娴雅、温文恭顺,诵经习文(藏文)、轻抚扬琴的少女扎西才让。1941年时,“扎西才让继承王位正是青春二十的少女。虽属蒙古族,可是一切风俗习惯都藏化,假如不知王府世系,你真绝对不会想到她是成吉思汗的宗裔。她穿着宽大的藏式长袍,梳藏女一样的头,无数小辫整齐地从前额梳到脑后。高高的身材,长长的脸蛋,不算漂亮却有一种女性特具的妩媚,充溢着健康的活力。温柔恬静、举止大方,有大家闺秀的风度,却不带骄奢的傲气。爱津津有味地倾听别人滔滔雄辩,不时自嘴角流露一丝会意的微笑,可是她自己却很少说话,手中随便地捻转佛珠。”

仰望天空,浮云流动,苍鹰翱翔,俯瞰宁木特,柔黄的秋色和暖暖的阳光将无际的草原染成金色,一种暖暖的醉人的韵味让人想起1947年已为人妇的女王。那年她去了趟南京, “在南京中央饭店二楼一间精美的房子里,有一位身段苗条姿容秀美的年轻的主妇,在忙碌而干练地替客人们冲茶、拿烟。穿着一件南京锦缎起亮红小花的合适旗袍,脚着京式高筒皮靴,烫发且很长,薄施脂粉,两腕套着一对光亮而玲珑的金镯子,左腕上还加上一只精巧的手表……真的,整个一身都打扮的那么妥贴入时,在加上一派端庄的风度,更显得那么高贵、温柔,像温文尔雅的江南闺秀,又像出自名门的贵妇人。现在,我告诉你,你不要惊奇,她,这位温雅的贵妇,就是当今名震边疆新近抵京的扎西才让——统治着青海蒙古和硕特前首旗人民的女王爷。”
远处银亮的河水在开阔的草原上弯弯曲曲时隐时现,清清的秋风把自己和河水的合声传入我耳膜,在我听来真的好像女王在蒙古包里奏出的琴音 “简短肃穆,音调低回愉悦,轻快、幽邃和柔美”。在女王柔美的琴声和落日余辉的笼罩下我们回到县城。
第三天一早,我们踏上回家的路途。两天来一直歌声笑声不断的车里很静,只有老虎辛苦地开车,不知伙伴们在想什么。我脑海不停地在想自己一个多月在史料中寻踪,三天来在这高原牧场上奔波往返所追寻的是什么呢?
是毁了的女王府?是重建的曲格寺?是贵妇般的王爷?是首任县长的功绩?
我思绪万千,眼前不停地闪现着两天来的一幕幕。在县城里,来自赛尔龙乡卖酸奶的卓巴,长长的脸蛋,不算漂亮却有一种女性特有的妩媚,充溢着健康的活力,恬静地听我们聊天,不时自嘴角流露一丝会意的微笑,可是她自己却很少说话;县城街道上,傍晚的夕阳中两个穿着干净艳丽藏族衣饰的姑娘,一身打扮妥贴入时,那一派端庄的背影,显得高贵、温柔,像温文尔雅的江南闺秀,又像出自名门的贵妇人;向阳坡下热情的阿拉妈妈……
清醒了的伙伴们歌声笑声又起,打断了我的思绪,车窗外金色的优干宁滩、达久滩绵延更迭,天和地一样的无垠,云和羊一样的星星点点一样的团团浮动,忽然我脑际一闪,我知道女王在哪了,这些热情、优雅、恬静,已与藏族人民融合在一起的蒙古族妇女会永远留在我的河南记忆中。
(编辑:鲁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