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青海“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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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西宁到乐都、湟中再到湟源,我一路向西,寻找『画神』柴成桂,寻找青海画匠的历史。也许我寻找的,只是一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同是『画庙』的天才画匠,柴成桂已被历史淹没,被书写历史者所忽略,而达·芬奇却收获了如此多的美誉?
  这条路也是前往青海湖的必经之路,沿途散布着精彩却不知名的寺院壁画和画匠传奇,星星点点的文化幽光,照亮了一条鲜为人知的寻访之路。
  我问野狼:“哪里能看到你的画啊?”
  野狼说:“我画的画一般在村庙,位置都比较远,交通最方便的就是西宁南山的南禅寺。南禅寺是汉传佛教,里面有和尚的。”
  路过西宁时,我便到了南山脚下,远远望去,一东一西有两个寺院。我按野狼教给我的方法,细细观看庙宇的外观:东边的门楼以红黄为主色,热烈大方,是藏传佛教寺院;西边的寺院是青蓝色彩绘,有股深邃幽僻之意,是汉式的彩绘颜色。于是我选择向西走,果然不久便看到了“南禅寺”三个大字。
  进门两边的壁画画的是传统的四大天王,个个憨厚质朴、颜色热烈,身体几乎占满整个画面,有年画之风。正对大门有一个砖雕神龛,外壁有彩绘,主色是橘红色的藏式壁画底色,砖雕中间本是普通的团花牡丹纹饰,但上下左右各补上了一段如意卷轴,画着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八大神迹,四角再绘以藏式的金色法轮。小小一个神龛,便汇集了砖雕、彩绘、藏式彩绘画法,以及汉传佛教壁画故事图,乍一看鲜艳缤纷,慢慢欣赏卷轴图案,又觉得匠心独运,合情合理。
  作为汉传佛教寺院,南禅寺充满了这样令人惊喜的杂糅之风:汉式斗拱配着藏式的柱子,关公塑像配着“藏八宝”装饰的神台,后院千佛殿的墙壁上又画着唐卡,主修“唯识宗”的法师遗骨安放在藏式的大白塔中……南禅寺所在的青海东部,是汉、藏等多元文化交汇之处,也是多样性宗教传统的相遇之处,在艺术创造中催生出了新的特点和新的表现形式。
  穿越古今的“地狱图”
  南禅寺对面的土楼观,是青海省道教协会所在地,但这里有道人修行是清代以后的事,它所在山叫“土楼山”,亦称“北禅山”,可知曾经也是佛教圣地。   他算了算:“我跟师傅学画差不多也是十年,那我应该也能算得上博士毕业了吧?”
  我连忙捣蒜般地点头。
  他又问:“你在外国上过学,那外国人他们画不画庙啊?”
  听到这个问题,我略微有些吃惊,寻思怎样才能用简短的语言向他解释“外国人的庙”。米开朗基罗、弗拉·安吉利科(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画家)、提香(文艺复兴后期威尼斯画派的代表作家,被誉为西方油画之父)……仅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的天主教堂便是一部厚重的宗教艺术史。
  我只好从最著名的人说起:“达·芬奇《最后的晚餐》,就是画在教堂里的壁画。”
  “达·芬奇,是不是那个画《蒙娜丽莎》的?”
  “是。”
  野狼恍然大悟,狠狠咂了一口烟头:“原来达·芬奇也是个画匠。”
  他这样一说,倒让我觉得有意思得很,忙问:“那我们青海有没有达·芬奇这样的画匠?”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睁大眼睛问我:“你去过瞿昙寺吗?你说说,瞿昙寺的壁画和达·芬奇《最后的晚餐》比咋样?”
  传说柴成桂是清代人,因为头特别大,外号“柴大头”。柴成桂有个绝活:看人一眼,就能画成惟妙惟肖的壁画或是塑成雕像。他就拿一根烧黑了的树枝在墙上作画,看见谁就画谁,经他手塑造的神佛,形象大都来自庙里往来的那些寻常百姓:卖东西的小贩,挑水的老汉,抱娃的妇女……
  “柴成桂的作品现在还有吗?”
  野狼沉吟良久:“原先有人说西宁城隍庙的壁画就是他画的,‘文革’中那些壁画被毁了,现在不知道啊……”
  线索就这样中断了。
  徐画匠:关于“画神”的回忆
  后来,我到青海湟中县的塔尔寺,寻找一位被称作当代『大匠人』的姓徐的画匠。他的名字,在青海的各个旅游景点以及河西走廊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壁画落款中常可见到。在青海画匠的江湖上,说起当今最厉害的画匠,大家异口同声叫出的还是他的名字。野狼对他也是诚心拜服:『徐画匠,那是咱们青海的「大匠人」!别看青海画匠多,能叫「大匠人」的也就那么几个——十个指头都能数过来!』
  徐画匠正在给塔尔寺的一座活佛行宫绘制彩绘和壁画。塔尔寺,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的诞生地,它是一座汉藏宗教艺术的宝库,以彩绘、壁画、雕塑、堆绣、酥油花为胜,在某些殿宇的外壁和回廊能看到各种式样、风格的藏式唐卡。
  徐画匠使用了藏传佛教传统的装饰纹样,还把汉式青绿山水的背景加入绘画中,又添加了与活佛本人历史有关的内容。
  徐画匠与野狼师出同门,为学藏式画法,他走得比野狼更远。野狼的藏式画法与雕塑是在塔尔寺学习的,而徐画匠干脆卷起铺盖去了黄南,在那里虔诚地拜师学艺数年,一个佛像一个佛像地学,一个寺院一个寺院地画。从青海南部牧区回到青海东部,他又一个庙宇接着一个庙宇地磨,年届七旬,仍然痴迷壁画,有一次因矿石颜料中毒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断了腰,好起来后,第一件事还是出山画庙。
  我问徐画匠:“你画过这么多寺庙,见过柴成桂的画吗?”
  听了“柴成桂”三个字,徐画匠的面色突然凝重异常:“我只见过一次,在一个村庙里。那画得真是好啊!笔下人物的每一根毛发都清晰可见。”   “在哪个村?现在能看到吗?”我忙问。
  “现在没有了,被村里人毁了。他们村要重画壁画,叫我去,我一看原来的画是柴成桂的,那是画神!我咋能在画神面前班门弄斧?就回绝了。结果他们又去请了别的画匠,把柴成桂的画全部铲了,在上面重新画。真是可惜啊!”
  我的心里顿时感到荒芜。
  再往中院鉴心殿走。主殿左右两边的壁画十分精美,分别为身着明代官员服饰的判官,可惜“文革”期间曾在壁画上敷了一层石灰,之后复原剥离时不够精细,导致壁画出现大规模破损,人物也难以完全了,人物后面的背景更是看不分明。
  我仔细找过前殿后寝,始终没有发现柴成桂的踪迹。
  走出湟源城隍庙,我的心情极为复杂。徐画匠说,湟源城隍庙可能是寻找柴成桂的最后一点希望,可是就连这最后一点希望,由于文献不足、图像缺损、证据不够,恐怕也靠不住了。
  徐画匠嘱我路过湟源时顺便去看看赞普林卡。赞普林卡意为“藏王园林”,是一座当代建造的藏文化展览馆,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像,并用壁画形式记录着天地起源、藏民族的发展、藏传佛教的诞生、文成公主进藏等一系列历史与宗教事件,能够了解藏族的文化和宗教艺术。
  五层高的赞普林卡大殿,每一层的墙上都有绚丽的壁画,真正藏式的壁画,也包括徐画匠所绘制的汉式壁画。“文成公主进藏”的系列壁画,人物背景是与瞿昙寺回廊壁画一般的青绿山水、与湟源城隍庙屏风一般的写意笔墨。在青海这片土地上,画匠们一代又一代地涌现,又被遗忘,仿佛麦田一次又一次地被收割又重新生长,可是,他们的技术与绘画的法则却像一条文化潜流,默默留存了下来,这是许许多多无名画匠的生命延续,其中也有柴成桂的那一笔。
  纵使世间再无柴成桂的作品,但他的名字和故事依然流传着。流传的过程中,人们可能会运用自己的想象,为他加上各种神奇的品性。到头来,柴成桂,或许是青海所有优秀的无名画匠的一个总和罢了。
  结束寻找“画神”的行程,我回到西宁,回到野狼曾经作画的南禅寺。寺中的一只小黄猫在椅子上睡得正酣,它旁边的对联上写有三个大字:“醒痴梦”。
  南禅寺已经铲除了野狼绘制的所有露天壁画,换成灰色的砖雕。
  而野狼也不再是一个画匠——在青海轰轰烈烈的建设浪潮中,开个砖厂要比画个庙宇、塑个像赚钱多了。
  在这急剧变动的时代里,“物是人非”都成了传奇,而更多的,恐怕是画笔都难以描摹的“物非人非”。
  这一刻,看着熟睡的小猫,我知道,在我所做的这个关于青海画匠的痴梦里,我不仅没有找到柴成桂,最终也丢失了野狼……
  Tips
  青海东部的壁画之路
  七八月正是青海旅游的旺季,从西宁向西去往青海湖,沿G6高速,从西宁到乐都、湟中、湟源,不过50多公里路程,沿途有不同风格且都非常精彩的壁画可看,为青海湖之旅多加一重收获。
  此外,从西宁向南,黄南藏族自治州是中国热贡艺术的发源地,最著名的是唐卡,也有壁画,以及雕塑、堆秀、酥油花等艺术形式。隆务镇郊的年都乎村被称为“藏画之乡”,其中年都乎寺的清代壁画遗存十分可观,是热贡艺术风格形成期的缩影。年都乎寺建于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与吾屯上下寺、郭麻日寺、尕沙日寺并称为“隆务四寨子寺”。
  关于壁画的小常识
  观赏藏式壁画,常能看见六道轮回图,一般出现在寺院正殿门外的壁画上,天界、飞天界、人界、饿鬼界、地狱界、畜生界构成轮回转生的过程,展现了藏族对生死轮转的信念。
  青海东部的画匠画神像前,不可以吃狗肉、驴肉、马肉,不可以吃葱蒜,也不可以喝酒。
  画匠中间常常有这样的传说:一个画匠笔下的人物,会和画他的人很相像。
  画匠所用的颜料里价格最为昂贵的是“石色”,也就是矿物质颜料,需要画匠自己捣碎研磨。矿物质颜料的优点是历经年月不易褪色。现在画庙为图方便快捷,常用丙烯颜料。
  青海的庙宇多能用颜色区分宗教传统。根据青海东部画匠的描述,汉传庙宇,彩绘上以蓝绿为主色,藏传佛教寺院,以红黄色为主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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