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词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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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女儿河是女人心里的一条圣河。她每天在院子里忙碌,一抬头,就能看见女儿河。她到田地里去侍弄庄稼,要在女儿河边走过。她清洗农具家什,要到女儿河边,与河水肌肤相亲。她熟悉女儿河,就如同熟悉自己的手指有几个斗几个簸箕。
  女儿河在女人家附近流过时,转了一个弯,弯出一潭小小的水湾。女人站在院子里,远远望过去,能清楚地看到女儿河弯出的弧线,圆润而优雅,像一只猫翘起的弯尾巴。
  这个水湾是女人最为心仪的地方,那几棵站立着的杨树,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别看这空间小,却承载着女人许多的秘密和心事。
  现在,女人就在向那个水湾走。女人体态丰盈,走得轻快,脚下充满弹性,长长的裙摆悠荡着,摩擦她的小腿,痒痒的。她的手里,拎着一只不大的柳条筐,里面放着几只她刚刚从菜园里拔出来的水萝卜。
  月亮圆圆的,悬挂在她右前方的夜空上,清清白白的,散射着清冽、干净的光,轻柔地泻下来,投在河面上,投在杨树的肩头,也投在女人那小小的空间里。
  女人便笑笑,无声无息的。她不想发出任何声响,免得被其他人听到。这样一个清澈的月夜,这样一个温馨而浪漫的小小空间,是属于女人自己的。她不想与别人分享。
  来到河边,站在杨树下,女人仰头望望眼前的大月亮,觉得这月亮那么像自己圆圆的脸。女人便调皮地冲月亮努努嘴。
  接下来,女人深深地吸一口气,开始做自己期盼着的事。那是一件圣洁的事,女人很看重。她很会享受这样一个过程。
  她蹲下身,把裙摆掖在怀里,伸手在河水里撩起一捧水,看着水滴从她的手指缝里流下来。平静的河面被她弄出了丝丝涟漪,上面铺着的月光闪动起来,变成了一块块晶莹的碎银。河水中,几条白鱼似乎被女人吓到了,扑棱棱甩着尾巴,拍打着水草,匆匆游去。水草轻轻摇晃,叶片上的月光便纷纷坠落。
  “嘻嘻,小调皮!”女人笑笑,轻声对游开的白鱼说。
  她拿出柳条筐里的水萝卜,在河水里清洗。那铺满河面的碎银推推搡搡,一派欢欣。河水在她的手里跳跃,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女人看来,这情景这声音,都不是随意而来的,是在为自己即将开始的仪式而发生的。
  水萝卜已经被女人清洗干净了,她站起身,将后背靠在一棵杨树的树干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摸摸自己的脸,然后四下里望了望,确信这个小小的水湾只有她一个人,这树下的小小空间只属于她自己。她撩起裙子,麻利地脱下了短裤。短裤是粉红色的,女人喜欢这温暖的颜色。在月光的映照下,那粉红色闪出的光泽有点失真,似乎含义不清。但女人习惯了,也接受了。她将短裤挂在树丫上,从洗好的水萝卜里精心挑选一只,拿在手里。相比较,这只水萝卜更直溜,更粗一些。她细心地弄去萝卜须。有萝卜须子,看上去总觉得像个毛头小伙儿,不厚实。女人喜欢厚实的感觉。
  她再次将身体靠在树干上,使劲靠着,昂起脸,闭上了眼睛。
  渐渐地,女人清晰地感到,水萝卜在一点点进入自己的身体里,有了圣洁的月光,有了一种让她着迷的清凉,也有了男人福根儿的体温和气息。她细心地体会着,将牙齿轻轻地咬起来。渐渐的,女人的身体绷得越来越紧,一扭一扭的,在树干上摩擦。她分明感到女儿河整个颠倒过来了,将她的身体完全淹没,她像一条白鱼那样在水里游,畅快地游,她的身体仿佛已经融化在了河水里。恍惚中那轮明月就亮在她的眼前,圆圆的,似乎一伸嘴就能咬住。她真的伸嘴了,咬住月亮,像咬面饼那样,将月亮咬下一块来。
  颠倒过来的女儿河一点点正了过来,河水也慢慢退去,女人被淹没的身体重新回到月光下。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女人发现自己出汗了,裙子粘在了屁股上,后背上的短袖衫更是死死地贴着皮肤,她拉了一下,竟然没有拉下来。
  女人睁开眼,看着月亮,“哧哧哧”地笑了几声。
  她把手里的那只水萝卜扔进河水里,看溅出的涟漪一点点漾开,又一点点消失。
  女人将短裤穿好,又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裙,上下打量一遍,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了,这才拎起柳条筐,心满意足地走出那个小小空间,走出水湾,向家里走去。
  走路的时候,女人的嘴里哼唱着小曲。
  月光无声地注视着她,送她回家。
  2
  女人哼唱的小曲,是男人福根儿教给她的。
  那时,女人和福根儿正谈恋爱。福根儿内向,话不多,但没事时,特别是自己一个人时,喜欢哼小曲。
  女人问:“你哼的是啥曲子?”女人没听过这曲子。其实女人平时很少听歌,她不知道自己的五音全不全。
  福根儿似乎愣了一下。女人知道,福根儿独自哼小曲,并没想让她听到。
  既然女人听到了,福根儿便笑笑,说:“我也不知道。这曲子,也许没名。”
  “是没词的曲子。”女人说。因为她分明听到,福根儿哼唱时,只发出了三个字音。它们是“咿”“呀”“啷”。
  福根儿连连点头,说:“对,是没词的曲子。”
  女人便“咯咯咯”地笑起来。她看到福根儿点头时,那么像鸡啄米。
  不过女人还是很喜欢这没词的曲子,因为它听上去轻快,节奏感强,有朗朗上口的意思。
  “你教我吧。我想学学这首没词的曲子。”女人缠着福根儿。
  福根儿面露难色。“我……咋会教你啊?嘿嘿,连我自己都没弄明白,这曲子是个啥调调。”
  女人并不在乎:“你就会多少教我多少。要不,你哼唱就行了。你唱,我听。你唱多了,我听多了,自然就学会了。”
  “那……需要多久?”福根儿接受了女人的建议。
  女人把头靠在福根儿的肩上,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一辈子。你要给我唱一辈子,我跟你学一辈子。行不?”
  福根儿的身子轻轻地抖了一下,说:“行。我给你唱一辈子。”
  后来,女人真的学会了这首没词的曲子。她甚至觉得,自己比福根儿哼唱得还要好。   女人便经常哼唱,一个人干活儿的时候,她都要哼唱。
  但是女人从没在别人面前哼唱过。她觉得这是她和福根儿之间的特殊语言,不能与别人分享。尽管没有歌词,但这并不重要,女人认为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其实就是说不清的,需要去体会,去感悟,能说得清的,恰恰不是生活的真谛。
  再后来,女人和福根儿结婚了。新婚之夜,女人很认真地给福根儿哼唱了这首没有歌词的曲子。福根儿激动得浑身发抖,他说不出来,但是明白女人看重这首无词歌的心思,感觉到自己的女人是个好女人。能娶这样的女人,是他福根儿有福气。
  不善言辞的福根儿便死死地搂着女人,搂得她上不来气儿,也搂出了女人一串开心的笑声。
  再后来,女人怀孕了。她每天都要独自对着日渐凸起的肚子哼唱无词歌。他们的儿子出生了,渐渐长大,变成了一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
  女人和福根儿都很高兴,开始规划儿子的未来。儿子已经读到高中了,在镇高级中学上学,每天骑着自行车往返于家里和学校之间。三年的高中生活,转眼就过去,很快的。他们希望儿子能考上个不错的大学,将来呢,能留在城市里工作,娶个城里的女孩儿,把家安在城市里。到那时,女人和福根儿就可以自豪地说,他们尽到了做父母的责任,培养了一个好儿子。
  规划是美好的,但问题也很快出现了。他们家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女人的婆婆身体不好,尤其是腿脚不行,几乎走不了路,勉强下地得扶着墙。她和福根儿每天辛勤劳作,省吃俭用,挣下的钱,大部分都给婆婆治病了,手里没有多少积蓄。
  儿子上大学需要钱,将来毕业了在城里工作,买房子需要更多的钱,家里没有积蓄怎么行呢?女人和福根儿都清楚这一点。
  经过反复考虑,福根儿决定,出去打工挣钱。为了儿子的美好未来,福根儿豁出去了。在镇政府的推荐下,福根儿去了遥远的广东。
  转眼,福根儿已经在广东打工有一年多了。
  福根儿有一个手机,便于和家里联系。其实,福根儿刚到广东时,只给家里打过一次报平安的电话,就再也没有打过。女人知道,打长途电话费用不低,福根儿是为了省钱呢。女人也没有给福根儿打过电话。
  女人要是想福根儿了,就一个人来到水湾边那个小小的空间里,重复做一次她认为最圣洁的事,然后心满意足地哼唱无词歌,悄然离开。
  3
  早晨的阳光很清新,仿佛是被女儿河水洗过一样,湿润润的,照在院子里,一切便都清清亮亮的。女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望着远处的女儿河。她把目光放得长长的,延伸得很远,越过女儿河面,越过河岸边站着的一大群杨树,延伸到了河对岸。她望见了一排整齐的房子。房子在杨树的掩映下并没有完全露出来,但是从东边数第三家,她能清晰地看到。
  女人的心就轻轻地颤了一下。她知道,那间房子里住着一个下巴刮得很干净的男人,也是让她纠结不已的男人。
  女人发出一声无声的轻叹。
  婆婆在屋里高声地说话,似乎在提醒儿子什么。儿子没有回答。他已经吃完饭了,推出自行车,来到院子里。
  “妈,给我25块钱。”儿子站着,看着女人。
  儿子确实很帅气,也越来越高大了,身板儿像丈夫福根儿。
  女人走到儿子身边,问:“咋又要交钱?”她的手伸到裤子兜里,摸。
  儿子说:“今天是交模拟试卷钱。”儿子说话时眉头拧着,似乎对女人的询问有些不耐烦。
  女人当然要问问的,最近一段时间,儿子经常跟女人要钱。有时是交印试卷的钱,有时是买老师推荐的学习资料和参考书,有时是给同学过生日,儿子的理由都很充分。
  但是女人相信儿子,他是个高中生了,学习很紧张,也很累,女人还是希望儿子手上有点钱的。要是儿子学习累了饿了,手上有钱,可以到小卖店买点吃的。她总是提醒自己,丈夫福根儿出去打工为的是啥?自己省吃俭用为的是啥?不都是为了孩子吗?自己苦点累点没啥,不能苦着孩子。
  女人摸出钱,数出25元,交给儿子。“装好,别丢了。”
  “放心吧。”儿子推起自行车,骑上去,转眼的工夫就消失在了村街的尽头。
  婆婆在屋里喊:“吃饭啦。”
  女人拍打拍打衣襟,准备回屋里,陪着婆婆吃饭。
  一个男人站在了院门口,看着女人。他的目光幽幽的。
  女人的心就又颤了一下。她快步走到门外,说:“你来干啥?”
  男人的下巴刮得很干净,阳光照着,白白亮亮的。村里的男人平时是不在乎形象的,他们要忙农活,心思都用在了农事上,因而常常是胡子拉碴的。可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同,他每天都要把自己的胡子刮干净。
  男人笑笑,干净的脸上阳光灿烂。“孩子上学走啦?我呢,今天要下地给苞米撒农药,顺便把你家的苞米也撒了。我来告诉你一声,你就不用下地了。”
  女人想拒绝男人的好意,可男人看出了女人的心思,摆摆手,不让她说话。
  男人也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开了。他走路的脚步声“嚓嚓”响,响成一条线。
  女人站着,看男人的背影。
  婆婆再次发出喊声。女人连忙答应着,回到屋里,伺候婆婆吃饭。
  “福根儿就要回来了。”婆婆坐在炕上,嘴里嘟囔着。
  婆婆每天都要嘟囔这句话,好像她知道福根儿真的就要回来了似的。
  女人盛饭,放在婆婆面前,又把菜往婆婆面前推了推。
  女人吃饭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她是怕吃饭声打扰了她正想着的心事。
  4
  那个下巴刮得很干净的男人叫大国,是女人的初中同学。
  那时,他们在镇上读书,而且住校,为即将到来的中考做准备。
  镇初中和高中都在镇街上,大门对着大门,每个初中生的目标都是能够走进学校对门的高中。老师们上课时经常指着窗外说:“理直气壮地走进对面的高中,就是你们最大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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