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小学还是初中，有一天，老师让同学们各自回家带一张全家福来，我就是在那次翻箱倒柜找照片的过程中才发现，原来我们全家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竟只有一张单薄的照片为证。那张照片上面，父亲穿着一件现在看来很过时的衣服，母亲还在坐月子，她怀里的弟弟是个皱巴巴的婴儿，我则是一副幼童面容。
　　那堂课气氛非常活跃，同学们都争先恐后展示自己的全家福，所以我很容易就躲过了。在接近下课的时候，我把书轻轻翻到夹照片那一页。那一刻，四周喧哗，而那个开合不超过30度的夹角里，有三个人微笑着，有一个人安静熟睡。我的眼眶突然有潮湿的感觉，几乎是手忙脚乱合上了书，但我不会哭出来，那样，这张照片也许会因为我的冲动而被暴露出来，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那是我，甚至是我们四个人，唯一共有的东西。我不会让第五个人来分享，连看一眼都不行。我亦不能让那些当时都带着炫耀心理的人，窥探到我的虚弱单薄。
　　也许就是在那一次之后，我开始反感照相。当然，这只是现在的我所做出的毫无准确根据的推测。其后到现在的近十年中，我从未想过要多照一些来弥补过去时光产生的巨大漏洞，反而越来越喜欢纯景物照，觉得再好的照片，只要上面有人出现，定会美失大半。
　　高三那年寄住在姑妈家，有一天无意中在抽屉里发现厚厚一堆相册。我用了很久才翻完，那是完美的家庭相册，不，简直是家族相册了。人人俱全，岁岁留念，这远远近近的几十年竟都在其中。那些已经故去和仍然健在的人，那些尚未长大和新出生的人，那些以前没有被改建和装修过的地方，那些还没被挖掉的玫瑰和白杨……我是那么震惊于这些照片带给我的冲击，我本以为尘封了的很多人很多事，在这些照片的指引下又都活了过来，点点滴滴，生动无比。
　　岁月的百转柔肠终还是抓住了我。照片原来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很多年来我却一直不肯承认。为了避免记忆受伤，干脆直接舍弃记忆，最后却发现，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舍弃的。
　　过去的遗憾已无法弥补。仍然偏执地喜爱拍风景照，但此后，那风景中的人，我必定会好好安放在画面最美的地方。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