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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戴了隐形眼镜”
第一次见面时，那娜的海蓝色眼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十年前九月的某一天，她来报社找我。那是我迈出大学校门，参加工作的第三个年头。我在本地的一家晚报做少年版编辑。经常会有一些学生打电话给我，或者到报社来找我谈心，倾吐内心的烦恼。我乐意成为那些孩子的姐姐。
那娜来找我，不是为了倾吐烦恼。她听她的姑姑说，我和她喜欢同一个影视明星，她想看看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天，那娜站在我面前，说：“我是那娜。我姑姑那晓梅是你好朋友的朋友。”不知为什么，我看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像是夏天的海那种蓝。
“你好。”我站起来，伸出手来和她握手。就像我对待每一个来访的作者一样。
她看着我，快乐地笑起来，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她的个头比我还高，短短的头发，很秀气，嘴角总是不服气似的微微上扬着。笑起来一脸的纯真，眼睛里的蓝色，和笑容一起，像波涛一样，荡漾着真诚。
我走过去，张开双臂，和她拥抱了一下。
“我不想叫你姑姑，也不想叫你阿姨、老师什么的。”那娜坐在我对面，在开始聊天前，一定要和我把我们之间的称呼确定下来。
“你想怎么称呼我呢?”
“我叫你名字可以吗?”
“可以。你叫我唐诺，我叫你那娜。”我点头表示同意。她又开心地笑了。
我们俩共同喜欢的明星是刘青云。我从抽屉里找出积攒的刘青云的照片和介绍他的杂志送给她。那娜接过去，搂在怀里，很直率地问：“因为你和我姑姑是朋友，才送给我的吗?”
我说：“我们喜欢同一个明星，也算是知音了，所以送给你。我上学的时候，常和我的好朋友分享这些明星照。”
“我是逃课来的。”说完这句话，那娜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探测仪一样紧盯着我。我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她目光的笼罩。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我知道的。现在是上午九点钟，我在上班，你应该在上课。”
“还好你没问我。你如果像我妈和我们班主任一样盘问我的话，我可能转身就走了。”
我说：“我知道。我高中的时候和你差不多。”
那娜看我一眼，说：“我刚进报社坐电梯上楼时，电梯里好几个人问我，咦，你是谁家的孩子?来找谁?今天不用上课吗?谁问我，我就用眼睛瞪着谁。他们看到我的眼睛，都吃惊地瞪大自己的眼睛，那个表情好像看到了外星人，哈哈……”那娜一边描述着一边笑起来，像是一个孩子，故意淘气的目的就是为了惹怒大人，而大人却又真的中了圈套认真地生起气来。她呢，像一个导演似的，跳出来看着自己的作品，得意不已。
等她笑过了，我问道：“对呀，你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像海水一样?”
她抬起眉毛，带一点挑衅的味道，那表情仿佛在说：你也想知道吗?我偏不告诉你。
我不等她说话，接着说道：“我猜是每天不停地看书写字做卷子，被钢笔水给染成蓝色的。我读高中的时候，眼睛是红色的。”
“你得了红眼病。那种病传染。”那娜说。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数学不好。每次考试，卷子上的红叉是全班最多的。总看红叉总看红叉，眼睛就被数学卷子给叉红了。”
那娜说：“我戴了隐形眼镜。镜片是蓝色的，觉得好玩儿才戴。谁知道戴上的效果这么惊人，呵呵……”
说完，我们两个对视了一下，一起笑了起来。
在得到我的允许后，那娜好奇地翻看着我桌子上的作者来稿和正在编辑的稿件，告诉我不用理她，只管忙自己的就好。我也不再多说什么，继续整理我的采访记录。
忽然，她大叫一声：“我得走了，不然上课迟到了。”
说完转身就跑，我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一头雾水。同一办公室的老杨疑惑不解地走过来，问我：“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后来才知道，那娜那天逃了一堂英语课。她说，逃课是迫不得已。最近总听她姑姑提起我，心里的好奇已经膨胀得像是要决堤的水。她除了逃课来找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时间。她上课时，我在上班。我下了班，她还在上晚自习。因为她的英语很好，所以选择了英语课和课间的时间跑来报社找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把你当垃圾桶了”
我和那娜第二次见面，差不多是一个月后，在我们报社的楼下。这一次，她的蓝眼睛不见了。但是，她的行为艺术却更加让人意外了。
那天是周末。
我刚一下楼，听到她喊我。她说：“我在这里等了你差不多一个小时。”
我问：“为什么不上楼去找我呢?”
她很委屈地说：“保安不让我上楼。”
我正想问为什么，一抬头，看到她的脑袋，先是愣住，接着忍不住笑起来。
那娜剃了一个光头。
一条牛仔裤，一件可爱的粉色T恤，蓝眼睛不见了，黑的眼仁像水晶葡萄似的，眼白很清澈，像一汪水，很女生气质的她，却在初秋天气渐凉的时候，顶着一个光头。
_
我忍不住说：“我如果是保安也不会让你上楼的。这是今年秋天校园最流行的发型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连头发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型?”
我实在做不到像上次看到她的蓝眼睛那么从容，追着她问道：“那娜，你头上生虱子了吗?”
那娜不知道什么是虱子，我告诉她，小时候我在乡下奶奶家时，奶奶邻居家有个小女孩儿，她不爱洗头，也不爱剪头发，头发又长又脏，乱蓬蓬地绞在一起。时间久了，头发上就长了虱子，怎么也弄不干净，一天到晚痒。
我还没有说完，那娜伸出手来捂我的嘴：“唐诺，你是坏蛋。编个故事来恶心我。”
她让我请她去吃冰淇淋，然后告诉我她为什么剃一个大光头。
我们去了“碰碰凉”冷饮店，一路上，我陪着她收获了无数好奇的目光。给她叫了一份香蕉船，我要了一杯冷饮。我们对面坐着，不时有好奇的目光偷偷瞄向我们。
那娜向我说了“谢谢”，一边吃一边向我解释：“我今天没有逃课。其实，我也不是总逃课，偶尔，只是偶尔。今天是月末，学校里放月末假，住校的同学回家拿换洗的衣物。”
我说：“你不是为了庆祝可以多放半天假，才把头发剃光的吧?”
她看我一眼，撇撇嘴，说：“才不是。”说完，挺直了身体，声音高了起来，继续说道，“我们班主任是个奇怪的女人。好像她没有当过女孩子，没有上过高中，一下子就跳到中年女人这个行列里了。我们刚上高三，她就给我们立了这不许那不许好多规矩。我们开学的第三周，她就要求我们班全体女生不许留长发。”
那娜说，班主任老师说女生留长发会影响学习，耽误学习时间。早晨梳头发浪费五分钟，每天琢磨梳什么发型，又浪费五分钟，上课偷照镜子或者摆弄买发，又浪费五到十分钟。晚自习前，又要梳头发，一天至少有半小时的时间，被长头发给浪费掉了。如果这些时间用来学习，能学多少知识?记住多少英语单词?做多少道数学题?本来，那娜的头发也不长，刚刚齐肩。听到老师这样说，她在放学的时候去了理发店，剃了个光头，把全校的老师和同学镇得目瞪口呆。
班主任老师找她谈话，她说：“老师，我是为了省下更多的
第一次见面时，那娜的海蓝色眼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十年前九月的某一天，她来报社找我。那是我迈出大学校门，参加工作的第三个年头。我在本地的一家晚报做少年版编辑。经常会有一些学生打电话给我，或者到报社来找我谈心，倾吐内心的烦恼。我乐意成为那些孩子的姐姐。
那娜来找我，不是为了倾吐烦恼。她听她的姑姑说，我和她喜欢同一个影视明星，她想看看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天，那娜站在我面前，说：“我是那娜。我姑姑那晓梅是你好朋友的朋友。”不知为什么，我看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像是夏天的海那种蓝。
“你好。”我站起来，伸出手来和她握手。就像我对待每一个来访的作者一样。
她看着我，快乐地笑起来，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她的个头比我还高，短短的头发，很秀气，嘴角总是不服气似的微微上扬着。笑起来一脸的纯真，眼睛里的蓝色，和笑容一起，像波涛一样，荡漾着真诚。
我走过去，张开双臂，和她拥抱了一下。
“我不想叫你姑姑，也不想叫你阿姨、老师什么的。”那娜坐在我对面，在开始聊天前，一定要和我把我们之间的称呼确定下来。
“你想怎么称呼我呢?”
“我叫你名字可以吗?”
“可以。你叫我唐诺，我叫你那娜。”我点头表示同意。她又开心地笑了。
我们俩共同喜欢的明星是刘青云。我从抽屉里找出积攒的刘青云的照片和介绍他的杂志送给她。那娜接过去，搂在怀里，很直率地问：“因为你和我姑姑是朋友，才送给我的吗?”
我说：“我们喜欢同一个明星，也算是知音了，所以送给你。我上学的时候，常和我的好朋友分享这些明星照。”
“我是逃课来的。”说完这句话，那娜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探测仪一样紧盯着我。我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她目光的笼罩。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我知道的。现在是上午九点钟，我在上班，你应该在上课。”
“还好你没问我。你如果像我妈和我们班主任一样盘问我的话，我可能转身就走了。”
我说：“我知道。我高中的时候和你差不多。”
那娜看我一眼，说：“我刚进报社坐电梯上楼时，电梯里好几个人问我，咦，你是谁家的孩子?来找谁?今天不用上课吗?谁问我，我就用眼睛瞪着谁。他们看到我的眼睛，都吃惊地瞪大自己的眼睛，那个表情好像看到了外星人，哈哈……”那娜一边描述着一边笑起来，像是一个孩子，故意淘气的目的就是为了惹怒大人，而大人却又真的中了圈套认真地生起气来。她呢，像一个导演似的，跳出来看着自己的作品，得意不已。
等她笑过了，我问道：“对呀，你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像海水一样?”
她抬起眉毛，带一点挑衅的味道，那表情仿佛在说：你也想知道吗?我偏不告诉你。
我不等她说话，接着说道：“我猜是每天不停地看书写字做卷子，被钢笔水给染成蓝色的。我读高中的时候，眼睛是红色的。”
“你得了红眼病。那种病传染。”那娜说。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数学不好。每次考试，卷子上的红叉是全班最多的。总看红叉总看红叉，眼睛就被数学卷子给叉红了。”
那娜说：“我戴了隐形眼镜。镜片是蓝色的，觉得好玩儿才戴。谁知道戴上的效果这么惊人，呵呵……”
说完，我们两个对视了一下，一起笑了起来。
在得到我的允许后，那娜好奇地翻看着我桌子上的作者来稿和正在编辑的稿件，告诉我不用理她，只管忙自己的就好。我也不再多说什么，继续整理我的采访记录。
忽然，她大叫一声：“我得走了，不然上课迟到了。”
说完转身就跑，我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一头雾水。同一办公室的老杨疑惑不解地走过来，问我：“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后来才知道，那娜那天逃了一堂英语课。她说，逃课是迫不得已。最近总听她姑姑提起我，心里的好奇已经膨胀得像是要决堤的水。她除了逃课来找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时间。她上课时，我在上班。我下了班，她还在上晚自习。因为她的英语很好，所以选择了英语课和课间的时间跑来报社找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把你当垃圾桶了”
我和那娜第二次见面，差不多是一个月后，在我们报社的楼下。这一次，她的蓝眼睛不见了。但是，她的行为艺术却更加让人意外了。
那天是周末。
我刚一下楼，听到她喊我。她说：“我在这里等了你差不多一个小时。”
我问：“为什么不上楼去找我呢?”
她很委屈地说：“保安不让我上楼。”
我正想问为什么，一抬头，看到她的脑袋，先是愣住，接着忍不住笑起来。
那娜剃了一个光头。
一条牛仔裤，一件可爱的粉色T恤，蓝眼睛不见了，黑的眼仁像水晶葡萄似的，眼白很清澈，像一汪水，很女生气质的她，却在初秋天气渐凉的时候，顶着一个光头。
_
我忍不住说：“我如果是保安也不会让你上楼的。这是今年秋天校园最流行的发型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连头发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型?”
我实在做不到像上次看到她的蓝眼睛那么从容，追着她问道：“那娜，你头上生虱子了吗?”
那娜不知道什么是虱子，我告诉她，小时候我在乡下奶奶家时，奶奶邻居家有个小女孩儿，她不爱洗头，也不爱剪头发，头发又长又脏，乱蓬蓬地绞在一起。时间久了，头发上就长了虱子，怎么也弄不干净，一天到晚痒。
我还没有说完，那娜伸出手来捂我的嘴：“唐诺，你是坏蛋。编个故事来恶心我。”
她让我请她去吃冰淇淋，然后告诉我她为什么剃一个大光头。
我们去了“碰碰凉”冷饮店，一路上，我陪着她收获了无数好奇的目光。给她叫了一份香蕉船，我要了一杯冷饮。我们对面坐着，不时有好奇的目光偷偷瞄向我们。
那娜向我说了“谢谢”，一边吃一边向我解释：“我今天没有逃课。其实，我也不是总逃课，偶尔，只是偶尔。今天是月末，学校里放月末假，住校的同学回家拿换洗的衣物。”
我说：“你不是为了庆祝可以多放半天假，才把头发剃光的吧?”
她看我一眼，撇撇嘴，说：“才不是。”说完，挺直了身体，声音高了起来，继续说道，“我们班主任是个奇怪的女人。好像她没有当过女孩子，没有上过高中，一下子就跳到中年女人这个行列里了。我们刚上高三，她就给我们立了这不许那不许好多规矩。我们开学的第三周，她就要求我们班全体女生不许留长发。”
那娜说，班主任老师说女生留长发会影响学习，耽误学习时间。早晨梳头发浪费五分钟，每天琢磨梳什么发型，又浪费五分钟，上课偷照镜子或者摆弄买发，又浪费五到十分钟。晚自习前，又要梳头发，一天至少有半小时的时间，被长头发给浪费掉了。如果这些时间用来学习，能学多少知识?记住多少英语单词?做多少道数学题?本来，那娜的头发也不长，刚刚齐肩。听到老师这样说，她在放学的时候去了理发店，剃了个光头，把全校的老师和同学镇得目瞪口呆。
班主任老师找她谈话，她说：“老师，我是为了省下更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