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抱紧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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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透过窗子照进狭窄的学生宿舍,倾泻到苏雅的床上,泼洒在苏雅光洁如玉的身体上,那丝丝缕缕的光亮像小蛇一样游进苏雅的心里,游来游去,挠得她全身上下都痒痒的。苏雅本来就乱糟糟的心,更乱了。
  这个四月,苏雅开始谋划一件“大事”。
  春天刚刚萌芽的时候,校园里大片大片的柳絮如雪花般漫天飞舞,落在草坪上、林荫道上,落在人们的头发和衣服上,自成一道别致的风景。苏雅静静地看着那些不断膨胀的白色物体,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发胀,就像是体内有一个硕大的花苞在拼了命地绽放,胀胀的,撑得她喘不过气来,而心里仿佛蓄满了一池碧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泡,争先恐后地想要跳出来,却找不到一个通向池外的出口。
  其实苏雅心里是清楚的,她想恋爱了。确切地说,她想要性。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她想得都快发疯了!多少个失眠的夜晚,她如同油锅上的鱼,在一汪滚烫的热油中整夜整夜地辗转反侧,备受煎熬。
  都怪这该死的春天,弄得人春心荡漾。苏雅站在明晃晃的太阳下自言自语道。
  读了快三年的中文系,苏雅读的书倒是不少,文学的,哲学的,历史的,等等。苏雅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对于感兴趣的细节,她会记得特别清楚。
  比如说,性。
  相比于通俗读物中那些粗制滥造、哗众取宠的性描写,苏雅更喜欢文学名著。比如《情人》《失乐园》,再比如《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洛丽塔》《包法利夫人》。可以说正是这些书决定了苏雅所有的性幻想。苏雅暗想,她的第一次,要美好,要刺激,要新鲜,要像小说中写的那样,地点可以是破旧的小木屋,也可以是古老的阁楼,或者是郊外的草地,当然也可以是豪华的主题酒店。可以原始,可以质朴,但空气中一定要充满清新、自然、甜美的气息,她要在这气息的裹挟下把自己彻底交付出去,她要做一条游向大海的鱼儿,游向那广阔的、遥远的、未知的远方。而那个男人,要比她大,要成熟,要有经验,要浪漫。
  说到浪漫,其实苏雅就是一个彻底的浪漫主义者,这一点她确信无疑。德国诗人歌德不是说过么: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从懵懂的青春期开始,她就憧憬着经历一场浪漫的爱情,但是一直未能如愿,这些年一路走来,也不是没有心动过,只是心动这种感觉仿佛火焰,燃烧时虽炽热,但只消一小会儿,说过去就过去了,所以再回过头来看,总觉着,身边的那些异性,都不符合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
  在这所省重点大学里,虽说是美女如云,不论是校园里,还是外面大街上,一个个女孩都面若桃花,腰如柳枝,但这丝毫没有折损苏雅的美。苏雅的美是毋庸置疑的,高个儿,皮肤白,明眸皓齿,就如出水芙蓉,让人想到一切纯洁的事物。但苏雅的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得了的——并非一眼望到底的美,而是带有那么一点儿含蓄的、婉约的、古典的美,是令人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的美。
  相比之下,苏雅是个美丽却并没有多少心计的女孩——比如说,她不善于或者说是不屑于利用自己的美来为自己争取一些东西。女人的姿色是一种非常容易变现的东西,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合适的买家。通常来说,漂亮女孩的人生道路往往要比一般人走得顺利一些。可苏雅不想成为一只花瓶。所以一直到现在,大三就要结束了,苏雅也没有真真正正地谈过一次恋爱。转眼就大四了,马上面临毕业,四年时光倏忽而过,有时候苏雅猛地一回首,不觉悲从中来,在这大好青春,如果爱情一直缺席,那么她所有的美都在岁月流逝中白白地荒废了。
  而就是在这个春天里,苏雅突然开了窍,她后悔虚度了三年大好光阴,非常渴望身边有个异性能参与她的生活。说实话,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二十多年,身边也多多少少出现过暧昧的对象,但都在苏雅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下不了了之了。有时候苏雅觉得自己太寂寞了,太孤独了,虽然她平时也有自己的爱好,比如读书、运动、写小说,或者旅行,但她又觉得如果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仅仅是她自己一个人,而是还有人陪伴,那就完美了。想想自己的那些女同学,没事的时候都和男朋友腻在一起,他们开开心心的样子,苏雅有时候也会羡慕。而现在,她也并不是想去寻找一个可以深入心灵深处进行对话的人,她也不想去真正地了解和懂得一个人,更不奢求有人能懂得她,因为这太难太难。她明白,现在她最需要的不是愛情,不是男朋友,更不是丈夫,而仅仅是那么一个人。一个男人,或者说,一个情人。然后,像电视上或书本中那样,跟他展开一段俗套的毫无新意的剧情。
  苏雅首先想到的人是齐永辉教授。
  齐教授这个人,苏雅认识也快两年了,他是苏雅大二时教西方文学史的老师,幽默、成熟,特别有人格魅力,在师大文学院,他可是一届届学生公认的“男神”。苏雅以前就特别喜欢读外国文学作品,在听了齐教授的课后对西方文学更加感兴趣了,几乎每堂课的课间,苏雅都要跑到讲台前去向他请教问题,有时候还去水房帮他倒一杯水,或者擦擦黑板。全班同学对于苏雅的殷勤,都是看在眼里的。有的同学暗地里嘲讽:呵,这妞儿巴结起老师来还真有一套啊!
  苏雅知道同学们在背后是怎样谈论她的,可她才不管呢。说实话,对于这么热爱文学、性格和善的女生,齐教授打心底里是欣慰的。后来渐渐地就熟了,齐教授偶尔会约苏雅出来,聊聊文学,聊聊生活,吃个饭,喝个茶,有时候他会抱一下苏雅,那时候多半是正说着玩笑话的,苏雅倒也开明,她知道,齐教授是留过学的,在西方国家,拥抱是再正常不过的礼仪了。每当这时候,苏雅心中会油然升起一股温暖的感觉,她知道自己跟她的同学们是不一样的,在齐教授的心中,她是占有那么一个地方的。时间长了,这样的交往,两个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都心照不宣地享受着这种暧昧的关系,这种关系,是纯精神性的,丝毫没有掺杂别的什么东西。不过有时候,苏雅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渴望早点结束这种朦胧状态的,她希望齐教授尽快捅破这层窗户纸一样单薄的关系,来点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可是她又怕这样。
  所以说,她对齐教授还是有些感情的,但还算不上爱,顶多是敬重和仰慕。可是齐教授对她是怎么想的呢?   苏雅没问过他的年龄,在她的记忆中只剩下了他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她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但她宁愿在大脑中构建一个新的他,而不是去看他的照片,她想象中他的年纪应该是三十岁左右,没有了二十几岁年轻人的浮躁和轻狂,也还没沾染太多成人世界中的世故和沧桑。虽然他们在很多次聊天中都有意无意地碰触到一些敏感的字眼,说过喜欢,说过爱,但是他们之间仿佛有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总在恰当的时候把话题引到别的上面。其实他们心里都怕,怕连结彼此之间的这点默契有一天突然消失掉,也怕双方陷入那种庸常俗套的网恋关系,所以,这些隐约的顾虑和担忧,以及许许多多的好奇和不确定,使得他们都在悄悄地揣测对方,并回避着一些什么东西。
  苏雅非常珍惜和江山的缘分,他们的交流是凌驾于现实之上的,是阳春白雪,是乌托邦。正是江山的存在,让苏雅的世界变得不那么狭窄了,不再仅仅局限在小小的校园。在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與她心有灵犀,那个人的形象模模糊糊地在她脑海中浮现,有点朦胧,有点暧昧,这是单调生活中多么美妙的一点点缀啊!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关系,只要想一想,苏雅就会心情激动。
  但是,如果这个人突然毫无防备地出现在她面前,她会变得手足无措。实际上,她并没有想过他们会再次见面。在一种细水长流的惯性里,人往往会产生惰性,不愿意去想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苏雅以为她和江山的关系会一直存在于超时空中,可现实情况是,他来了,要见她。
  苏雅看着手机,精神有些恍惚,她迟迟不知该怎样回复,正想着,江山的电话打来了。苏雅心里乱极了,她有些害怕,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怕什么。手机铃声停了,苏雅舒了口气。过了几秒钟铃声又响了起来,像个固执的讨债鬼。铃声响个不停,她只好接了起来。
  “喂!”手机举到耳边,苏雅才想起这是他们第一次通电话,两年了,他们之间的交流仅仅局限于文字,彼此都没有跟对方提出过通电话或者视频的要求,或许他们潜意识里都觉得这毕竟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吧。
  “小雅,我来临山了,你在学校吗?”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标准的普通话干脆利落,充满磁性。
  “在。”苏雅说。她在猜测那个声音的主人到底长什么样呢?他多大了?25岁?30岁?
  “我这里离你学校挺近的,我去看你吧,你开心吗……喂,小雅?”
  “嗯?”
  “你好像不高兴啊。”
  “没有,你怎么突然来临山了呢?怎么不提前说一下?”
  “我想给你个惊喜啊!怎么样,你觉得惊喜吗?”磁性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惊喜……你……是特地来看我?”
  “我跟同事一起来办事,前天才确定下来行程,故意不跟你说的。”
  “哦……”
  “那一会儿见。”
  苏雅不知道是怎样和江山吃完了一顿稀里糊涂的晚饭,说实话,活生生的江山跟她脑海中的江山完全是两个人,他身材颀长,长相俊秀,脸上有着流畅的线条,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热辣辣的光,他的皮肤有着与太阳长时间亲密接触的天然光泽,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白亮亮的牙齿。这样一个陌生人,是她与之聊了两年天的蓝颜知己吗?她几乎蒙了,但她尽力装作轻松的样子,试着延续网络里那种虚拟的关系走向。她想说点关于文学的东西,或者聊聊他们的偶然相识,来缓解尴尬的气氛,但整个局面似乎都是由江山来掌控的,他问苏雅在学校的一些情况,说起此次的行程是多么意外,他夸苏雅变得比初次见时更漂亮了,苏雅连声说着谢谢。
  “我能问一个很俗的问题吗?”终于苏雅忍不住开口。
  “当然可以啊。”
  “你多少岁了?”苏雅托着腮望着他。
  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苏雅并没有问什么问题。
  “我当是什么问题啊。三十五了。”他说完就笑着望向苏雅。
  苏雅心底的疑问终于解开了,她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老了?”
  “没,很成熟。”
  “三十多了,不成熟也对不起这个年龄,不是吗?”
  苏雅点了点头。
  “但是你很单纯,我喜欢你的单纯。其实上次我第一眼见你,就有点喜欢你,要不也不会给你留字条,今天再次见,依旧惊艳。”看着江山一副认真的样子,苏雅淡淡地微笑着。
  “你喜欢我吗?”江山见她不说话,补充道:“你喜欢我的成熟吗?”
  “你……结婚了吗?”苏雅故作镇定地问。
  江山愣了一秒,哈哈大笑起来:“小雅,你终于问到实质问题了,是不是今晚上你最想问的问题就是这个?”
  苏雅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她心里暗骂江山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但脸上笑而不语。
  “其实,结不结婚,这跟我们俩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雅这就有些不懂了。什么意思?这种事还搞什么神秘?
  “这就是说结了呗。”苏雅在试探。江山怎能看不出来,这下轮到他笑而不语了。
  “三十多岁不结婚才怪呢。”苏雅为自己打圆场。
  “算你聪明。”江山笑笑。
  吃过晚饭已是八点多,春天的夜晚,空气里甜丝丝、暖融融的。苏雅和江山并排走在喧闹的商业街上,四周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成双入对的,苏雅心里有些纠结,但她还是默默地一路跟江山走到一家酒店门口,江山让她稍等一下,他去旁边超市买点东西。苏雅随口问,买什么?江山说,买瓶水。
  苏雅静静地站在路边上,她有点害怕,这种感觉太陌生了,太令人不知所措了。但是,其实她知道接下来她面对的是什么,整整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她的心都在嗓子眼上悬着。江山的到来,无形之中使得她的那个计划发生了变动,事情的发展方向似乎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偏转。江山,这个陪她打发时间,陪她度过了无数个孤寂长夜的男人,有什么不可呢?虽然他不是最适合她的,但是至少他们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情感基础,把自己的第一次给蓝颜知己,又有什么不可呢?而且刚刚吃饭的时候,他不是也说了,他喜欢她么?她对他也并不反感,看得出来,他是个开朗洒脱之人。   其实按照他的原则,他本不想单独与某个女性谈论这样开放而极具挑逗性的话题,何况对象是自己的女学生,更何况是在咖啡馆这么一个暧昧、容易让人心生联想的地方。但既然苏雅提出来了——对于苏雅提出的任何问题,齐教授都愿意去解答。怎么说呢,他喜欢跟苏雅说话,喜欢苏雅那种年轻的、新鲜的、调皮的说话方式。可是苏雅突然提出这个话题,齐教授还是吃了一惊。他尽量说得笼统、概括、隐晦一些。他尽量用一些大的、空的、华而不实的词汇来表述。苏雅像只小兔子一样安静地听着,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就那样毫不掩饰地盯着你看,仿佛能一直看到你心里去,齐教授的心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她的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红苹果。看得出来,她对性有着极大的兴趣。
  齐教授知道,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你跟她们说话要仔细端量、拿捏,因为在有些问题上,你的话会是她们的启蒙,你得对她们负责。告别的时候,他像往常那样抱了抱她,而苏雅,这个调皮鬼,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开了。当时齐教授只觉得苏雅是耍小女生脾气,就像是对自己的父亲撒娇——他的年纪是可以做她父亲的。可是后来他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个下午,苏雅的举动,在悄悄地传达和暗示着什么。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像试探,又像是表白。他想起她水汪汪的眼睛,红扑扑的脸蛋,以及告别时那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他忽然一拍脑袋。情欲。即将点燃的情欲。他恍然大悟,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他和她,一个大学教授与一个女学生之间产生了情欲呢?
  齐教授反复地翻看那条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每隔几分钟不去看一眼,它们就会消失一样。说实话,对于苏雅,他并不是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他也不否认刚看到那条短信时来自下腹的一阵颤动。虽然他不再年輕,可是,男人嘛,对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总有那么一丝模模糊糊的幻想,而且他还是搞西方文学的,整天研究才子佳人的浪漫爱情史。再说,光文学名著中,以情人为主题的就有多少!
  他承认自己骨子里还是非常罗曼蒂克的,而且年轻的时候也是为爱痴狂过的。有一种久违的激情瞬间荡漾在他心中,他知道面对诱惑他也有软肋,而苏雅,那么漂亮、善良,又讨人喜欢的一个女孩,竟然主动地跟他提出了那方面的要求!确实,他是有点喜欢苏雅的,不然也不会经常约她出来谈天。在平淡寡味的婚姻生活里,在整天忙着评职称做课题的枯燥工作中,偶尔跟一个可爱的女生聊聊天,听听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每天在想些什么,他觉得,这是一种调味剂,是一种很好的解压方式,能够令他在生活中再次打起精神来。有时候,他抱苏雅的时候,手接触到苏雅的背和腰时——那种少女独有的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里有着与成熟女人不一样的性感,他会眼前一阵恍惚,渴望着下一步能够发生点什么。可是实际上,他并没有跨出那一步,所以在道德上,他是心安理得的。
  可是他感到疑惑,苏雅为什么要这样?他知道苏雅没有男朋友,可是她也不是随便的女生。难道她真的爱上他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一直以来,苏雅对他的热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或许,她早就爱上他了?齐教授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骄傲感。他突然想起在电视上看到的高校老师潜规则女学生的新闻,心头陡然一惊,人心太过复杂,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难道苏雅想要让他帮忙找工作?或者,想勒索一大笔钱?他的心像被缠了无数根水草,愈发沉重了起来。
  苏雅躺在被窝里,想象着齐教授看到短信那个瞬间的表情,兴奋,不解,还是冷笑?这会儿,他一定激动得睡不着觉了吧。苏雅知道齐教授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她短信。教授嘛,一般都是不回短信的,或者回复得很慢。再说,对于苏雅的这条短信,他怎能这么快就应允了呢?他总得先装作矜持的样子。等到见面之后,面对一具年轻而美丽的身体,苏雅不信一个大男人会无动于衷。
  苏雅为即将到来的那个下午感到亢奋,那将是一个有纪念性的日子,在那一天,她将经历一生中最奇妙的时刻,最重要的是,她将彻底打碎自己,成为一个脱胎换骨的自己。
  她给江山发微信:“你做过特别激动的事情吗?”
  江山回她:“做过。”
  “什么时候?”
  “比如现在,想着你的时候。”
  “我是说,你在做某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之前,会激动得睡不着吗?”
  “会吧,我记得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向喜欢的女孩表白,激动得都不能呼吸了。”
  “太夸张了吧。”
  “小雅,难道你要给我一个惊喜,你来拉萨了?”
  “不是。”
  齐教授的午饭是在外面吃的,为了壮胆,还喝了两瓶啤酒。
  最近,齐教授遇到几件烦心事儿。在工作上,他正在争取一个重点课题的申报名额,他知道,学院里很多老教授们都在明里暗里地较着劲儿,无形的硝烟在办公室里一圈一圈地弥漫,事关名利和前程,齐教授对此格外重视,材料交了一份又一份,忙乱得甚至都焦头烂额了。临近毕业,他带的几个应届研究生马上要面临论文答辩,可是他们的论文多多少少都还存在着一定的问题,他们发愁,他何尝不替他们愁呢?万一论文不达标,就要推迟毕业,影响的可能是学生的一辈子啊。再就是,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近来突然毛病百出,一会儿灯管坏了,一会儿下水道堵了,本来很容易就能解决好的问题,妻子总是小题大做,甚至在他上班的时候也给他打电话,搞得齐教授格外心烦。当然,要是从头把齐教授心里的烦心事都数一数的话,那可就没数了。比如说,岳母癌症晚期,整天在医院里用钱泡着不说,还得他和妻子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妻子是长女,还有两个弟弟都在国外,监护老人的责任肯定就落在他们身上了。再比如,前天他下班回家在小区门口看到前面坐着一个老太太,他就过去扶了一把,结果那老太太起来后拉着齐教授不放,说自己好端端地坐在地上歇会儿,怎么就偏遇到一个老不正经的要占她便宜,恰巧一个同事从边上路过,同事朝他嘿嘿地笑笑。这让齐教授真是有口难辩,欲哭无泪。好心没好报,他认了。不然能怎么样呢。这就是生活。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齐教授放开苏雅,去裤子口袋里搜寻手机,接起了电话。她没有心思去听他说了什么,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怨恨,以及对自己的恼怒。
  “好的,院长,我尽快把材料给您送过去。”他毕恭毕敬地对电话里说。
  刚挂断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接了起来。
  “什么?下水管道又堵了?打电话找物业啊……周六不上班?那你等我回去收拾……没有……没喝多……好……我这就赶回去。”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但苏雅还是听明白大体的意思了。
  她忍住即将流出来的眼泪,拿起床边上的胸罩往身上穿,她已经放弃了。不放弃又能怎么样呢?这个顽固的人,今天是不可能和她做爱的,她认命了,不做就不做,再低三下四地求他又有什么用呢?
  齐教授内心刚刚积攒起来的平静瞬间被这两个电话打破,他听到院长那毫无感情色彩的指示和妻子疑神疑鬼、啰里啰唆的唠叨,顿时感到一种人生的挫败感,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在外人看来他风光无限,可是有谁知道他身后那一大烂摊子事儿?他觉得真丢脸啊!
  苏雅开始往头上套连衣裙,裙子遮住了她的脸。她在心里笑自己,笑自己的幼稚,笑自己的傻和蠢。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除了她,世界上还有谁能做出这么傻的事情呢?她的身体,她的感情,她的青春,她自以为的无价之宝,别人也会这么认为吗?她想把自己当礼物送出去,别人就会领情了吗?
  就在那么一瞬间,她感到房间里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齐教授沉重的喘息声。像一只野兽的低吼。几乎在同时,她感到一个庞然大物朝她扑了过来,她扯着嗓子尖叫了一声。她的裙子被扯掉了,头发乱成一团,她看清了趴在她身上的齐教授的脸,他一改之前温和儒雅的姿态,脸上扭曲着,陌生得不像刚才与她赤裸相抱的那个人。他一边撕扯着她的裙子,一边喊着:“去他妈的院长!去他妈的材料!去他妈的下水管道!去他妈乱七八糟的事!通通滚蛋!”
  苏雅被吓得呆住了。她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感觉就像被突然扔到了一片汪洋之上,她的身体在不断地下沉、下沉。她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思考了,只是想要离开这片海域,离开这万劫不复之地。她极力挣脱,可是他紧紧地把她箍住了,他的力气是那样的大。他的嘴在她脸上乱拱,坚硬的胡茬扎得她生疼。她开始求饶,开始哭喊,她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感到恐惧和绝望。她本该高兴的,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可是她却本能地感到害怕。他不理她,他的嘴再次贴过来,堵住了她的嘴,他的一双大手在她身上摸索着,攫取着。渐渐地,苏雅安静下来了,她想,都来吧,所有的痛苦和屈辱都来吧。该来的都尽管来吧。都过去了,就好了。
  她突然闻到了他身上有一种味道越来越盛,那是无数种花的香味混合着一种只有在老人身上才有的味道。沉重的颓败的陌生的味道。这复杂的味道让她感到一种危险的逼近。他松垮的肚子摩擦着她的腰,他汗津津的胸膛时而触碰着她,那种亲密无间的身体接触让她感到极度不舒服。这时她才得以好好地打量一下他。多么苍老多么臃肿多么不堪入目的一具身体!
  他近乎勇猛而无情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尖锐的疼痛瞬间击中了她,被撕裂的疼痛,被塞满的疼痛,被摧毁的疼痛。她命令自己全身心地去感受传说中这一刻的美好,可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除了疼痛之外,只觉得身体中的潮涌一浪高过一浪,她仿佛融入了海洋,成为了一束浪花,她在某个瞬间再次感到了近乎窒息的疼,然后,她的疼痛也融入了海洋,成为了一束浪花,她整个人被身后一个又一个的浪推着,一直朝着广阔的浩瀚的大海深处翻滚、奔腾。
  她居高临下般地睥睨着他的举动。他趴在她身上近乎疯狂地扭动着屁股,他那愚蠢而粗鲁的动作哪里像一个教授!他嘴里一直重复着那句话:“去他妈的院长!去他妈的材料!去他妈的下水管道!”如此富有节奏感地配合着他的动作,苏雅突然感到可笑。一种人生的荒谬感包围着她。啊!这就是人!这就是男人!很快他那东西就从她身体里滑了出来,她看到它萎缩成一团,干巴巴的。他伏在她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伴随着下身传来的一阵阵痉挛,她的心里五味杂陈,整个人都酸麻无力,没有了重量。她感到一种将死的绝望,一种罪恶,一种耻辱。越来越多的泪水噙满苏雅的眼眶。
  “这一生,我再也忘不了你了。”苏雅轻声说。她用纸巾轻轻地擦拭着还在隐隐作痛的下身,几片斑驳的血迹令她忽然释然了。“我会记得你,一直记到死。”她不在乎他有没有听到,她是对自己说的。
  苏雅走在大街上,心中耻辱的感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充实,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终于在大学结束前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交出去了,她心中汹涌着一股全新的能量。她的少女时代终于结束了,以后,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去应聘,去找关系,去求人,去和别的男人做爱。甚至,被公车上的“咸猪手”占便宜,被潜规则,被欺骗。她都不再恐惧了。而且,等舍友们再开卧谈会的时候,她打算和她们聊聊性,聊聊男人。没了处女的束缚,她就放开了,在刀光剑影的江湖闯荡,她就有了莫大的底气。
  下午的阳光柔和地洒在她的脸上,路边的树上开放的花儿不断地被风吹落下来,落到她的头发上,她的肩膀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脸上带着笑意匆匆走过。这样美的季节,万物都是新鲜的,真好!苏雅决定了,她要去阳光公园看看。
  7
  江山给苏雅发来了几张婴儿的照片,是个可爱的胖娃娃。
  蘇雅问:“这是?”
  “我儿子,前天刚出生。”
  苏雅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这几个字,傻了眼。但她还是给他回了:“恭喜啊。”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幸福。”
  “因为儿子?”
  “对!”
  “也因为儿子他妈?”
  “是。”
  苏雅感到有些失落。
  “你很爱她吗?”
  “还行。”
  “虚伪。”   “我和她更多的是一种亲情,亲人的感觉。”
  “你们是一家人。”
  “小雅,你吃醋了吗?”
  “没有,祝福你们。”
  “我结婚好几年了,对她早就没了爱的感觉,连接我们的是亲情,你爸妈也是这个情况,结过婚的人都明白。”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对你的感情是独特的,你完全没有吃醋的必要。”
  这个自恋狂!苏雅暗想。
  “再深的爱情结婚后都变成亲情了吗?”
  “时间问题。他妈喊我,我要去看儿子了。”
  苏雅再次翻看着那几张图片,胖嘟嘟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苏雅想,这个小家伙,就是江山的儿子?他的妻子一定很漂亮吧。就是这样一个拥有漂亮妻子和可爱儿子的男人,远在西藏,对她说他爱她!多么不可思议!
  秦小鹿失恋了。
  这是舍友们经过多方面的综合分析后一致得出的结论。宿舍里除了苏雅,那四个人关系好得就像孪生四姐妹似的,一起上课,吃饭,逛街,看电影,八卦,除了她们各自陪男朋友的时间之外,其余的时候几乎都是黏在一起的。
  秦小鹿是个不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女生,她们发现她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这一段时间以来总是闷闷不乐的,她本来就不太喜欢说话,最近整个人显得更沉闷了,有一次一个舍友发现她打完电话回到宿舍时眼睛是湿润的,还有一次,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们都听到了秦小鹿在被窝里极力压抑着呜咽的声音,在月光的照耀下,她们还看到了秦小鹿被子下面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趁秦小鹿不在宿舍的时候,她们一起议论:对于品学兼优、吃苦耐劳的秦小鹿来说,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伤怀?是感情,男人。这不明摆着么?这不是失恋是什么?不是被男朋友甩了是什么?
  秦小鹿的情绪波动,苏雅也是看在眼里的,就像她们以前讨论的那样,她很早之前也觉得,秦小鹿的异地恋维持不了多久。那个男生是秦小鹿的高中同班同学,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在大一的时候秦小鹿去了一趟北京,回来后就在宿舍里宣布她有男朋友了,大家都争着抢着要看她手机里的照片,苏雅也看见了,是高高瘦瘦,长相很普通的一个男生,她们当着秦小鹿的面说,挺不错的啊,在背后里却说这男生一定会把秦小鹿甩了,不说秦小鹿的外表——那微胖的身材,圆圆的脸蛋,小小的眼睛,根本没有丝毫美女的特质,就光从表面上来看,她的残疾就是最大的问题。当然,秦小鹿也是有优点的,她勤奋,努力,肯吃苦。但是她们不明白那个男生的条件看起来至少比秦小鹿好很多啊,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呢?经过她们的反复推测,最后得出了一个答案,那就是秦小鹿那次去北京,被那个男生睡了,所以那个男生迫于男人的责任感,就做了她的男朋友。虽然这纯属她们的推测,但是她们再也找不到一个比这更合理的理由了。
  秦小鹿催促前男友帮她打的那篇小说,终究在她通宵熬了几夜之后自己完成了。她就着小台灯微弱的光线艰难地辨认自己潦草的字迹,并不熟练地打在了电脑上。那几天,敲打键盘的声音响彻整个被夜幕笼罩下的宿舍。
  秦小鹿依旧每天早起晚归,白天背着书包一瘸一瘸地去图书馆看书、学习,在路上仍旧会接收到很多人投来的异样的目光,当然,她从小时候就已经习惯了。周末的时候她去商业街给一家肯德基店发广告单,每天能得五十元的报酬。晚上的时候,她一间宿舍一间宿舍地敲门,给一家化妆品专卖店推销化妆品,除了她自己所住的那栋宿舍楼,整个校园里其余十二栋女生宿舍楼的宿舍门都被她敲遍了。实际上绝大多数宿舍对一个推销人员的态度是冷漠至极的,在她们厌烦的眼神和语气中,秦小鹿的自尊心被碾压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已经薄如蝉翼。每天晚上十一点多回到宿舍,她的腿都是肿的,尤其那条残疾的腿,更是锥心的痛。
  日子跟以前仿佛并没有什么两样,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残疾女孩失恋的痛苦,或许,在这所大学里,她也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可以倾诉她心底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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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星期过去了,苏雅没有给齐教授打电话,也没有发一条短信,就像消失了一样,仿佛周六那天的事情从未发生过。而齐教授也不敢给苏雅打电话,他不知道他现在该以什么身份来跟她对话,他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个慈父般的师长?这肯定不是了。那么,是一个魅力犹存的老情人?不,苏雅比他女儿还要小呢,这多么不道德!可是,最不道德的事情他已經做出来了,现在自责反思有用吗?忏悔有用吗?齐教授深知这个道理,也不断地去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可是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处在一种矛盾和挣扎之中,研究了大半辈子才子佳人的浪漫故事,怎么也把自己整成主人公了呢。
  他最近给学生上课也总是出差错,有时候他在讲台上讲着讲着,脑海里却突然蹦出苏雅光光的身子来,为此他暗骂自己真是色迷心窍了,真不应该。有时候一个很简单的文学知识却被他说错,往往被学生们指出来,他连声说着抱歉,觉得自己失了职,心里愧疚得很,学生们倒是一笑了之。更严重的是,苏雅经常跑到他的梦里,柔情蜜意地拉着他的手,对他说:你坐过来一点,你再坐过来一点。
  这是怎么了呢?怎么老了老了,心里却总想着那件事?自己也算是功成名就,家庭幸福的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很少有什么东西能使他的内心引起波澜,现如今怎么会被一个小姑娘给迷住了呢?经过那一次事情之后,他承认他很想念苏雅,怀念苏雅身上的味道,他想忘掉那个下午,可是他做不到,苏雅的气息已经牢固地长在他的生活中了。他吃饭的时候,会想,苏雅现在在干什么呢?她在吃饭吗?吃得好不好?他睡觉的时候,会想,苏雅在上网还是在看书?但愿这个小丫头没在熬夜。他走路的时候,会想,苏雅是不是正在赶往招聘会的路上?路上会不会很堵?她会顺利找到好工作吗?以前对于苏雅,他从未想过这些。难道男人和女人之间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就会不自觉地牵挂对方吗?那是爱吗?还是,仅仅源于性的满足?他想不明白。
  苏雅在看书或者玩手机的时候,总是会突然傻笑起来。舍友们就和苏雅开玩笑:“怎么?交桃花运了?”苏雅就笑。她们接着说:“哎呀,有情况啊!快说,是不是谈恋爱了?”苏雅说:“算是吧。”一个舍友说:“我们宿舍的资深光棍终于脱光啦!”另一个舍友打趣道:“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在一起了吗?”苏雅漫不经心地说:“你以为呢。”舍友们马上围过来,问这问那,问东问西。苏雅笑而不语,她很享受她们看她时那种好奇的眼光,很享受自己变成中心人物被别人簇拥着的感觉。她沉浸在这种亦真亦假的现实里,怡然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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