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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行榜
前些年的一个段子。说是单位弄了一批甲鱼搞福利，一位员工一个王八，但甲鱼有大有小，很难分得公平——有聪明人想出了高招：把众王八按个头大小一溜儿摆开，一把手名字写在最大的王八身上，二把手写在第二大王八身上，以此类推，合同工临时工等底层员工，也都分别写在渐小的王八身上——虽然未必谈得上绝对公平，但甲鱼和人员尊卑的有序排行，还是基本兑现了福利的初衷。
试想更公平的办法，也只有抓阄一途。但总不便让偌大的领导，和临时工一样，把手伸进黑箱，抖抖索索，摸出一个个小纸团——倘若领导的王八小，临时工的王八大，那结果多少还是有些难堪。
既不会抓阄又不会写字的动物们咋办呢？看多了动物世界，就觉得其他的动物，比人类也糊涂不到哪里去。从象狮虎豹这样的大动物，到啮齿类的众鼠们，它们的进食，无不按照内部排行榜，秩序井然。即便异类动物之间，也有一个看不见的排行榜制约着大家的行为。我就看过这样的视频，小河马崽儿在五六米长的鳄鱼头上踩来踩去，如履平地，这凶恶的暴君却忍气吞声，强作欢颜。原来，动物界也是拼爹的——小河马他爹可是惹不起的角色。
看来，无论不会写字的动物界，还是会写字的人类，都是在这隐形的排行榜支配之下过活。而这排行榜的背后，赫然矗立着两个大字：权力！这权力，就是支配力，一曰支配自己，二曰支配别人。动物们用尖齿利爪，奔跑速度和上下颌的咬力，来攫取这权力；人类在此之上，又多出了运用智谋。竞赛中最愚人的话便是：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我看榜单底部提供肉食的弱小动物，被咬住喉咙之时，似乎并不十分欣喜，那乞乞哀哀的眼神，那凄绝的惨叫，真是万分悲催。
有了文学和哲学，同样不幸被挤到榜底的人类，似乎好受了许多。像庄子那样齐生死，简直就油盐不进了，曷痛苦之有！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属于痛并快乐着一族，因为并未失去攀升的希望。
总之，你幸也好，不幸也好，榜单就在那里。
不知起于何时，聪明人发现，这榜单也是有利可图的。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盧森堡小伙胡润来到中国，搞了个中国百富榜，居然风生水起，热闹非凡。记得访谈节目上，有嘉宾调侃他，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这是什么精神？胡润笑了，大家都笑。中国人是不露财的，那些带血的不义之财更是不能外露。胡润想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愣是把这不靠谱的排行榜进行到现在。反正，他现在是盆满钵满，票子房子车子妹子啥都有了。
像胡润这样靠不靠谱的排行榜发财致富，倒在情理之中。有一位女作家的排行榜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这位年轻漂亮的妹纸，发布了一个中国男作家性能力排行榜。上榜者有十人，大都是我所景仰和熟识的文学界名人。
必须承认，妹纸的排行榜，难度肯定高过胡榜。隐私方面调查取证排列，肯定不便施行。而能力之品陟，非亲力亲为不可。中国作协有九千多会员，男会员起码占到八成。加上各省的会员几万人，男作家起码三万人以上。让妹纸一个人，挨个品评一遍，累死她，也完不成这艰巨任务。知道此榜的人，也只是龇牙一笑。有幸打榜的几位前辈和仁兄，也是打着哈哈蒙混过关。应该承认，排行榜的顺序，的确有出人意表者。某仁兄榜上有名，退栖园曾与他的女属下笑谈此事。她们十分诧异——她们的领导，英俊矫健，年轻强壮，爱好运动——女作家居然把他排到第十，也就是最后一名，这不仅令人惊诧，并且，几乎要令人愤怒了。
题外的话。退栖园很想见见这位女作家，可惜一直没有见到。
好看
朋友老万，身处三省交界大山深处，虽是军人公务员出身，其形迹，颇有几分仙道狐妖。其乡党，多有倜傥非常之辈。他的一位长辈，活到九十大几，鹤发童颜，健步如飞，某晚，自把终老之衣穿好，众晚辈皆取笑打诨，翌晨，老人果然面带微笑，翩然而去。另一位乡贤，四方桃李，奖掖后进，可谓德高望重。一日方与后生茶谈，忽然正襟危坐曰：小子可造，老夫先走一步。言讫羽化。老万亲见二老遗容，微笑，安详，若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美。
弘一大师圆寂时六十二岁，是无疾而终无疑。他留给人世最后的形象，也是一直被人们赞美和羡慕的。但在这一个夜晚诀别俗世，应该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的绝笔悲欣交集四字，有些谶语的味道。他曾与弟子丰子恺相约：五十大寿弟子为他画五十幅护生图，六十大寿画六十幅，依此类推，一直画到百岁大寿。可见现在的爽约，肯定是人力之外的事。丰子恺如约画完了四百五十幅护生图，原稿保存在浙江博物馆。
人一生经历的事件，最大者，莫过于一生一死。爱美的人类，想在审美上过了这二关，几无可能。单说生这一关，再怎么要强的人，也掌控不了。血淋淋黏糊糊几斤重的小家伙，红赤赤的满是褶子的小脸，紧闭的大眼泡，咧着大嘴哇哇叫唤——倘若不会发声，接生婆还要倒拎着捶那瘦尜尜的小屁股。事功再怎么强悍的人，也没见他回忆过这一段。好在大家都差不多的狼狈，集体性避讳就马虎过关了。
据科学家研究，大象等多种动物，都会在濒死之时离群出走，死在不被同类看见的神秘之处。可见动物对自己的临终形象，还是有着很高的审美诉求。人类肯定比动物更为苛求，死相的狼狈不堪几乎绝对无法回避，其实，放低一下身段，也就那么一回事了。何况，总共就死一回，也没人请求你回访，是否英俊潇洒，其实并不怎么要紧。但偏偏有老万的乡贤和弘一法师这样的高人，能死出如此不一般的美丽来，想象的空间，努力的空间，似乎就被激活了。
不独国人，几乎所有的人类，都努力死得漂亮些。几乎所有的文学大师，所有的政治家军事家，所有的各类精英，以及所有的平凡人，都要留下精警哀艳的遗言或墓志铭，邀约过路者驻足凭吊，可能就是逝者最后的一个乞求了。努力把遗言说得哀婉动人——这比拼的，其实是文学。
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陆游的“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陈毅的“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秋瑾的谭嗣同的 ……不一而足，义气豪迈，足为千古传诵。还有才高八斗，时乖命蹇的金圣叹，临刑之时，甚或刑前一段时日，不断地口占绝命诗，几乎每个亲人，都获得了他的占诗。我猜想，他的烦恼，也许会因占得不佳而加剧；或因占得精彩而遗忘 ——总之，未竟的大梦，砍头的烦恼，的确被作诗的忙碌和兴奋冲淡了——不得不说，这是文学带来的福利。而连圈都画不圆的阿Q，连这点可怜的福利都享受不到了。 光绪的师傅翁同龢辅佐鼎革，壮志未酬，临终口占一诗：六十年中事，凄凉到盖棺。不将两行泪，轻为尔曹弹。这种决绝的方式，倒是与大象很接近了。
不厌
李白这一生，和老谢家可谓有着不解之缘。文学史上的大小谢，共有两种组合，第一种组合是谢灵运和谢惠连；第二组合大谢不变，小谢换成了谢朓。这三位文曲星，都是谢安谢玄的后人，说明谢家不愧浪漫之家，所以愈发遭到了李白的喜爱。
对前者的追捧，可见《春夜宴桃李园序》。写的是喝酒，态度也比较谦虚：弟弟们像谢惠连一样才思敏捷，惭愧的是老哥我却没有谢灵运大哥的天纵之才。
写到另一小谢，还得喝酒，就喝上了谢朓楼。是与族叔李云饯别，说到饯别，想起金庸一句似可商榷的诗句：美味之上有佳肴——佳肴胜出美味一筹，有些不解。李白爱喝上几口，似乎不怎么写吃的。喝到高兴处，不是骂别人，就是夸奖别人——当然也很少忘了夸奖自己。我国学的根基，仅限于警句的水平。比如这首，其实，仅仅记住了人生在世不如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可怜的二句以供聘选失败时励志之用。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这二句其实很重要，是夸叔叔文章写得真好，和建安七子有得一拼；后一句是说自己的诗也和小谢朓难分伯仲。我是拜访了百度，才把国学提升了若干，原来一直以为此二句乃笼统诗论也。
李白的另一大爱好是旅游。祖国的山山水水似乎被他游了个遍，并且人到了哪里，诗也一定跟到哪里。据说，光是宣州，他就来了七次。宣州有座敬亭山，因为李白屡屡登临，并且屡屡留诗，就成了千古名山。文革中成长的退栖园，国学堪称白痴水平，居然也记住了他的独坐诗：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九六年这个季节，我参加安徽公安厅《警探》杂志黄山笔会，从合肥出发，途经宣州，中间小憩，居然来到敬亭山，热情好客的当地公安局，赐我们每人一杯香气扑鼻的好茶，茶名曰：敬亭绿雪。此茶堪称上品，为古之名茶，失传有年，现乃有幸复制，属研发阶段，郭老在世曾欣然题名。名诗——名山——名茶，不知是否由于这个顺序，反正，敬亭绿雪，这茶，这拂之不去的茶香，是被我深深记住了。
去冬游闽南时，与行伍出身的作家晓汉兄谈及此茶，晓汉兄当即掏出手机，一分钟后告诉我：此事搞定，新春请用敬亭绿雪。前些日，果然有晓汉兄的老部下李兄从安徽赶来，我的十六年圆梦之旅也终告完成。恭敬地手书般若心经回赠李兄，看他很是受用，我也就踏踏实实地享受我久违的敬亭绿雪。今年春天，好几位朋友从远方寄茶给我，不知与我抄写心经是否有关——感动同时，也为各位朋友祈福，愿圣灵降福泽与每一位向善之人。
肉令人浊，酒令人浪，茶令人清。我是三者兼而有之，缺一不可，所以算是复杂的动物了。
睡倒
前一段吴良镛院士在人民大会堂作报告，后排有许多研究生都去梦周公了，结果，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好像非议的居多。理由我以为也是非常充分的。
试想，九十二岁的老人，站着讲课，听课的，是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以年龄论，老人是曾祖辈的了。曾祖传道授业，兔崽子们却哈欠连连，流着口水，一片一片地呼呼大睡——正统的人哪里还看得下去，不大肆挞伐那才见鬼。
也有和稀泥的，说睡着了的其实并不多，只是那挑事的记者别有用心而已。这样说的善意，好像既安慰了老人，也保护了年轻人。
还有一派力挺睡倒者。那理由也算充分：学生们学业繁重，总是熬夜，课堂睡个小觉可以原谅——实际上，课堂睡觉，自古已然，算不上太大的罪过。他实在困得崩溃，不管你九十二岁，还是二十九岁，其实还是可以睡一睡的。更有分量的力挺，出在授课内容上。据说，吴院士授课的内容，是用亲身的经历，激励学子们奋发有为的。这内容其实很好，很上进，很主流，也很阳光，至于为何令人生困，这几乎是个课题了。
近年来，有个学派十分风行，叫做心灵鸡汤。人所共知，鸡汤是营养价值很高的补品。心灵鸡汤，一定是裨益心灵的灵丹妙药。此药最明显的效力，便是励志。这志，只有两部分人励得出。一是俞敏洪马云这样的苦干派，现身说法，自然有说服力。另一部分，便是学界精英或达人，也似乎能激发出年轻人的斗志与勇气。
无论俞敏洪马云，还是学界达人，所针对的目标，都是应该被激励的年轻人。从表面上看，年轻人似乎有如兴奋剂依赖者，你不刺激他，他就萎靡不振，就不思进取。
被人惦记着，关心着，呵护着，激励着，退栖园以为是天大好事。小年轻们是否领情呢，我看倒也未必。
学子们其实已用翘课，用昏昏大睡，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今天在网上看到托名昏睡者的忏悔信，认错的态度似乎挺诚恳。但认着认着就开始狡辩了。大意是，吴大师您要是不讲心灵鸡汤，而是讲讲建筑美学，讲讲中外建筑史，或者讲讲建筑学的未来趋势，我们是绝然不会睡去的——话里话外，好像该承担责任的，反倒成了吴大师一方。
退栖园揣测吴大师的本意，也不一定非要灌输心灵鸡汤。可能上级主管，出于爱护的本意，把六千个新研究生，集中起来，灌他们鸡汤，励他们的志，让他们爱国，让他们有为。但年年都这么灌汤，并且从幼儿园一直灌到研究生，最后年轻人倒了胃口，倒也在情理之中。
退栖园早先做过教师，因为学疏才浅，抖落不出多少真材实料，课堂上也有睡觉的学生。我告诉学生们，不管你睡觉还是不睡觉，你的优良分就在那里。哪知，纵容之下，他们睡得更加肆无忌惮。后来也搓火了，一气之下，调到火葬场工作。
我发现，这里的朋友们不仅嗜睡，睡眠质量也很高。
女兵连
择邻而处，是中国古代很重要的处世哲学。邻居好了，你不一定更强，但肯定不会更糟。邻居很糟糕，你不一定更烂，但肯定不会更好。按现在的看法，孟轲之所以成为亚圣，完全仰仗了孟母择邻三迁。若无一迁，爱好丧仪的孟子说不准就成了吹鼓手，或葬礼主持人。若无二迁，孟子要么卖菜，要么杀猪宰羊——圣人是断然做不上的。这虽然符合马克思主義环境决定论，但轻视劳动人民也是显而易见的。若大家都学了孟母，都搬到中南海附近住，那也很麻烦，政治局的位子总共才十几个。都搬到科学院去住，位子多了几百个，也还是拥挤不堪。 这当然仅仅是退栖园的杞人忧天。但好人被环境影响，终于学坏了的案例倒比比皆是。
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老实巴交的中国大陆人几乎是所有笑柄的原材料。香港人的表叔说，是最到位的概括。这位表叔脾气好，心眼厚道，脸皮又薄，别说让他干坏事，就连听了人家的坏故事，都会耳热脸红。好在表侄们诲人不倦，言传加上身教，很快就把表叔调教成才了。到了九十年代中期，表叔表侄几乎可以平手，进了本世纪，表侄已经不是对手了。这位表叔，黑道白道，走私盗版，制假贩假，倒卖人口，贩毒偷渡，淫逸娼嫖——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这回轮到表侄们目瞪口呆了。成才了的表叔倒很淡定，不无调侃地自称为淫才。
淫才表叔现在的本事，几近见人杀人，见佛骂佛，所到之处，地了场光，紫檀黄花梨，翡翠，玉石，木材，珍稀动物，甚至妇女，到手之物，几无幸免。其胃口之大之杂之好，令人想起巨人传里的卡冈都亚和庞大固埃。西方的表侄师傅们现在应该后悔不迭了。最遭罪的要数表叔的近邻了。他们有的当过表侄，领着表叔学坏，现在倒霉了，那是活该。大多数却原本善良，现在和表叔厮混，被表叔带进了阴沟里，这结局倒是令人惋惜。
前日随团去边境采风，来到风景如画的鸭绿江边。对岸便是朝鲜。这是个故事很多的地方。很明显，对岸的经济要远远落后于表叔这里。心里想，胸前戴着领袖像章的他们，倒是更像表叔，贼忒兮兮的我们，倒是更像把咱们带坏了的表侄。
据说对岸的铁杆表叔也搞过开发区，后来无疾而终。前些年还在江心岛开过赌场，生意十分火爆。粤闽江浙的表侄富商们闻到腥味，纷纷赶来投资参赌。每到夜里，灯火楼台，璀璨无边。关闭的原因，据说出在表侄这里——表侄白花花的银子，流进外表憨厚的表叔的口袋里去了。
江边的朝鲜餐馆很有特色。吃喝既美，复有歌舞。纯洁貌美的朝鲜女子，大方地与客人手拉手跳阿里郎。往往是客人感觉刚起，音乐便适时地戛然而止，不太纯洁的大叔们往往会心痒难熬。有些大叔犯贱，会问一些讽刺人家伟大领袖的话题，女服务员立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叽哩哇啦一通怒斥，经理来做调解，小女子依然不依不饶，任你百般千般，仍是拒绝继续服务。说来也怪，挨骂的大叔似乎十分受用。据说，哪位大叔偷偷塞了小费，姑娘们也会自觉地交到柜上。
但是，据说也有扛不住的。
采风团站在断桥上（桥是美军炸断的），对岸有一片营房，据说驻扎一个女兵连。俗话说：韩国的帅哥，朝鲜的美女。大叔这边怎生把持得住！朝鲜人纪律严明，女兵连则要严上加严。但是，再结实的篱笆也有窟窿。大叔们还是寻到了突破口。往往到了半夜，便会有船开过去，开回来的船上，便会有数个身着戎装的漂亮兵妹。当然，一切都是秘密进行，安排也是天衣无缝。有钱有身份的大叔，接长不短，就来到河口，夤夜寻欢。
众团员听得迷迷瞪瞪，退栖园也为之神往，白发苍苍的团长严肃地望着江对面，表示要加大采风力度——自然得到热烈的拥护。
结果，大叔们还是铩羽而归。很简单：女兵连已经换防了。至于换防的原因，十分耐人寻味。总之，还是捉摸不透。期望女兵连回防，既遥遥无期，也了无希望。
冬日看画
在这个不太寒冷的冬天里，做什么最惬意呢？我以为，看画去。
我是个有福气的人。爱看画，中央美术学院恰就建在了家门口，为了让我更称心，他们又建了一流的美术馆。仿佛这还不够，北京画院又设在我单位附近。午休时，溜溜达达几百米，花上十元钱，就让齐白石李可染义务熏陶一个小时。出来时，路边啃一棒老玉米，喝一瓶酸奶，就把精神和身体都解决了。双休日，则松松垮垮就踱进央美的青石艺术馆，看个够，再去华联拎点吃的，也把身心都伺候得舒舒坦坦。
中国美术馆其实也不算远。看过展览，去旁边老白魁喝上两碗八宝粥，爆个肚或羊头，肚儿圆圆的拐进中国书店，踅摸几本便宜的旧书，也是神也身也，美哉快哉！
美术馆的展，国家画院沈鹏书法精英班阵势大，作品也精，徒弟们学得专注，师傅教授得法，许多作品，都是目前一流。追求独创和多样化，该是沈先生定的宗旨。和师傅相比，徒弟们弱的其实是学养，他们哪里写得出师傅的旧体诗，想要有杰出成就，这一课补不上，可就难上加难了。结业谢师，每个徒弟都要给师傅鞠躬，从师傅手里接过纪念册——大概会夹有一幅作品吧——我馋馋地这么猜想。
平时就爱看白石老人的画，今年更是大饱了眼福。美院的藏品，既精且权威，图录里反复出现的代表作，可以见到多幅。最喜欢老头画的雄鹰和松树。他的鹰，苗苗条条，有些像鸽，眼神也不那么凶鸷狞厉，英雄本色固在，却仿佛叶问或功夫里的周星驰，是一种温润，后发制的勇美。松树毛长且稀，好看极了，唯有大师才有的笔力。老人的山水画，也是超绝。几棵树，几竿竹，几笔山，几点水，几个小人儿，简得不能再简的笔触，道尽了人与山水的精蕴。可惜的是老人山水画得少，据说卖得不理想，润格要低于晚辈山水画家。老人家为此还郁闷过。
北京画院是白石老人的大本营，斗起宝来，自然没有对手。光是老人画的小虫，就楼上楼下搞个专展。人物山水，花卉蔬果，书法篆刻，无不精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看小虫时直想笑。据说老人怕日后眼神不济，就画了大量小虫囤起来。钥匙自然亲自把着。小儿子们便把柜子凿个窟窿，每次酌情掏出几张，每幅大约可换一元，偷偷地潇洒几天。缺钱了，再去弄。老爷子有时会把长毛了的点心，慷慨地赏给爱徒新凤霞。
老人平生最憎恶的，大概就是空手要画的人了，所以才有那篇著名的讨钱宣言：卖画不论交情，君子有耻，请照润格出钱。似乎写了好几种版本。我在画院看的，最后是三个狠狠的大字：拿钱来！老人平生勤俭，润格公道，老百姓都买得起。现在他的画，连假的都能拍个百十万的，倘若地下有知，不知老爷子要发出多少道宣言了。
据说白石老人一见到李可染，便惊为五百年一遇的人物，要收他为徒。李可染欣然，因事务倥偬，数月未来拜师。老人有些焦虑，以为他不太情愿。李可染急忙赶来拜了师。林风眠，齐白石，黄宾虹，都是李可染的师傅——这样的师徒，可谓亘古未有。
李可染的人物画，以前见得少。印象中，他是位勤奋严谨的谦谦君子，似乎有点严肃了些。不知是否受到白石老人的影响，他的古代人物，都画得十分有趣。布袋和尚，寒士，渔夫，钟馗进士，活灵活现，夸张出彩，令人忍俊不止。尤其是钟馗，捉鬼，送妹，五大三粗的，乍撒着络腮黑胡，似乎一刻也不愿消停。
有趣的是，幾乎所有的画家，都不愿放过这位鬼见愁。设若我是一个画家，在这不太寒冷的冬日，画出一位黑大的钟馗，捉个小鬼，袒着后背，令他愁眉苦脸地挠个没完——那心情，一定十分受用。
前些年的一个段子。说是单位弄了一批甲鱼搞福利，一位员工一个王八，但甲鱼有大有小，很难分得公平——有聪明人想出了高招：把众王八按个头大小一溜儿摆开，一把手名字写在最大的王八身上，二把手写在第二大王八身上，以此类推，合同工临时工等底层员工，也都分别写在渐小的王八身上——虽然未必谈得上绝对公平，但甲鱼和人员尊卑的有序排行，还是基本兑现了福利的初衷。
试想更公平的办法，也只有抓阄一途。但总不便让偌大的领导，和临时工一样，把手伸进黑箱，抖抖索索，摸出一个个小纸团——倘若领导的王八小，临时工的王八大，那结果多少还是有些难堪。
既不会抓阄又不会写字的动物们咋办呢？看多了动物世界，就觉得其他的动物，比人类也糊涂不到哪里去。从象狮虎豹这样的大动物，到啮齿类的众鼠们，它们的进食，无不按照内部排行榜，秩序井然。即便异类动物之间，也有一个看不见的排行榜制约着大家的行为。我就看过这样的视频，小河马崽儿在五六米长的鳄鱼头上踩来踩去，如履平地，这凶恶的暴君却忍气吞声，强作欢颜。原来，动物界也是拼爹的——小河马他爹可是惹不起的角色。
看来，无论不会写字的动物界，还是会写字的人类，都是在这隐形的排行榜支配之下过活。而这排行榜的背后，赫然矗立着两个大字：权力！这权力，就是支配力，一曰支配自己，二曰支配别人。动物们用尖齿利爪，奔跑速度和上下颌的咬力，来攫取这权力；人类在此之上，又多出了运用智谋。竞赛中最愚人的话便是：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我看榜单底部提供肉食的弱小动物，被咬住喉咙之时，似乎并不十分欣喜，那乞乞哀哀的眼神，那凄绝的惨叫，真是万分悲催。
有了文学和哲学，同样不幸被挤到榜底的人类，似乎好受了许多。像庄子那样齐生死，简直就油盐不进了，曷痛苦之有！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属于痛并快乐着一族，因为并未失去攀升的希望。
总之，你幸也好，不幸也好，榜单就在那里。
不知起于何时，聪明人发现，这榜单也是有利可图的。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盧森堡小伙胡润来到中国，搞了个中国百富榜，居然风生水起，热闹非凡。记得访谈节目上，有嘉宾调侃他，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这是什么精神？胡润笑了，大家都笑。中国人是不露财的，那些带血的不义之财更是不能外露。胡润想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愣是把这不靠谱的排行榜进行到现在。反正，他现在是盆满钵满，票子房子车子妹子啥都有了。
像胡润这样靠不靠谱的排行榜发财致富，倒在情理之中。有一位女作家的排行榜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这位年轻漂亮的妹纸，发布了一个中国男作家性能力排行榜。上榜者有十人，大都是我所景仰和熟识的文学界名人。
必须承认，妹纸的排行榜，难度肯定高过胡榜。隐私方面调查取证排列，肯定不便施行。而能力之品陟，非亲力亲为不可。中国作协有九千多会员，男会员起码占到八成。加上各省的会员几万人，男作家起码三万人以上。让妹纸一个人，挨个品评一遍，累死她，也完不成这艰巨任务。知道此榜的人，也只是龇牙一笑。有幸打榜的几位前辈和仁兄，也是打着哈哈蒙混过关。应该承认，排行榜的顺序，的确有出人意表者。某仁兄榜上有名，退栖园曾与他的女属下笑谈此事。她们十分诧异——她们的领导，英俊矫健，年轻强壮，爱好运动——女作家居然把他排到第十，也就是最后一名，这不仅令人惊诧，并且，几乎要令人愤怒了。
题外的话。退栖园很想见见这位女作家，可惜一直没有见到。
好看
朋友老万，身处三省交界大山深处，虽是军人公务员出身，其形迹，颇有几分仙道狐妖。其乡党，多有倜傥非常之辈。他的一位长辈，活到九十大几，鹤发童颜，健步如飞，某晚，自把终老之衣穿好，众晚辈皆取笑打诨，翌晨，老人果然面带微笑，翩然而去。另一位乡贤，四方桃李，奖掖后进，可谓德高望重。一日方与后生茶谈，忽然正襟危坐曰：小子可造，老夫先走一步。言讫羽化。老万亲见二老遗容，微笑，安详，若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美。
弘一大师圆寂时六十二岁，是无疾而终无疑。他留给人世最后的形象，也是一直被人们赞美和羡慕的。但在这一个夜晚诀别俗世，应该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的绝笔悲欣交集四字，有些谶语的味道。他曾与弟子丰子恺相约：五十大寿弟子为他画五十幅护生图，六十大寿画六十幅，依此类推，一直画到百岁大寿。可见现在的爽约，肯定是人力之外的事。丰子恺如约画完了四百五十幅护生图，原稿保存在浙江博物馆。
人一生经历的事件，最大者，莫过于一生一死。爱美的人类，想在审美上过了这二关，几无可能。单说生这一关，再怎么要强的人，也掌控不了。血淋淋黏糊糊几斤重的小家伙，红赤赤的满是褶子的小脸，紧闭的大眼泡，咧着大嘴哇哇叫唤——倘若不会发声，接生婆还要倒拎着捶那瘦尜尜的小屁股。事功再怎么强悍的人，也没见他回忆过这一段。好在大家都差不多的狼狈，集体性避讳就马虎过关了。
据科学家研究，大象等多种动物，都会在濒死之时离群出走，死在不被同类看见的神秘之处。可见动物对自己的临终形象，还是有着很高的审美诉求。人类肯定比动物更为苛求，死相的狼狈不堪几乎绝对无法回避，其实，放低一下身段，也就那么一回事了。何况，总共就死一回，也没人请求你回访，是否英俊潇洒，其实并不怎么要紧。但偏偏有老万的乡贤和弘一法师这样的高人，能死出如此不一般的美丽来，想象的空间，努力的空间，似乎就被激活了。
不独国人，几乎所有的人类，都努力死得漂亮些。几乎所有的文学大师，所有的政治家军事家，所有的各类精英，以及所有的平凡人，都要留下精警哀艳的遗言或墓志铭，邀约过路者驻足凭吊，可能就是逝者最后的一个乞求了。努力把遗言说得哀婉动人——这比拼的，其实是文学。
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陆游的“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陈毅的“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秋瑾的谭嗣同的 ……不一而足，义气豪迈，足为千古传诵。还有才高八斗，时乖命蹇的金圣叹，临刑之时，甚或刑前一段时日，不断地口占绝命诗，几乎每个亲人，都获得了他的占诗。我猜想，他的烦恼，也许会因占得不佳而加剧；或因占得精彩而遗忘 ——总之，未竟的大梦，砍头的烦恼，的确被作诗的忙碌和兴奋冲淡了——不得不说，这是文学带来的福利。而连圈都画不圆的阿Q，连这点可怜的福利都享受不到了。 光绪的师傅翁同龢辅佐鼎革，壮志未酬，临终口占一诗：六十年中事，凄凉到盖棺。不将两行泪，轻为尔曹弹。这种决绝的方式，倒是与大象很接近了。
不厌
李白这一生，和老谢家可谓有着不解之缘。文学史上的大小谢，共有两种组合，第一种组合是谢灵运和谢惠连；第二组合大谢不变，小谢换成了谢朓。这三位文曲星，都是谢安谢玄的后人，说明谢家不愧浪漫之家，所以愈发遭到了李白的喜爱。
对前者的追捧，可见《春夜宴桃李园序》。写的是喝酒，态度也比较谦虚：弟弟们像谢惠连一样才思敏捷，惭愧的是老哥我却没有谢灵运大哥的天纵之才。
写到另一小谢，还得喝酒，就喝上了谢朓楼。是与族叔李云饯别，说到饯别，想起金庸一句似可商榷的诗句：美味之上有佳肴——佳肴胜出美味一筹，有些不解。李白爱喝上几口，似乎不怎么写吃的。喝到高兴处，不是骂别人，就是夸奖别人——当然也很少忘了夸奖自己。我国学的根基，仅限于警句的水平。比如这首，其实，仅仅记住了人生在世不如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可怜的二句以供聘选失败时励志之用。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这二句其实很重要，是夸叔叔文章写得真好，和建安七子有得一拼；后一句是说自己的诗也和小谢朓难分伯仲。我是拜访了百度，才把国学提升了若干，原来一直以为此二句乃笼统诗论也。
李白的另一大爱好是旅游。祖国的山山水水似乎被他游了个遍，并且人到了哪里，诗也一定跟到哪里。据说，光是宣州，他就来了七次。宣州有座敬亭山，因为李白屡屡登临，并且屡屡留诗，就成了千古名山。文革中成长的退栖园，国学堪称白痴水平，居然也记住了他的独坐诗：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九六年这个季节，我参加安徽公安厅《警探》杂志黄山笔会，从合肥出发，途经宣州，中间小憩，居然来到敬亭山，热情好客的当地公安局，赐我们每人一杯香气扑鼻的好茶，茶名曰：敬亭绿雪。此茶堪称上品，为古之名茶，失传有年，现乃有幸复制，属研发阶段，郭老在世曾欣然题名。名诗——名山——名茶，不知是否由于这个顺序，反正，敬亭绿雪，这茶，这拂之不去的茶香，是被我深深记住了。
去冬游闽南时，与行伍出身的作家晓汉兄谈及此茶，晓汉兄当即掏出手机，一分钟后告诉我：此事搞定，新春请用敬亭绿雪。前些日，果然有晓汉兄的老部下李兄从安徽赶来，我的十六年圆梦之旅也终告完成。恭敬地手书般若心经回赠李兄，看他很是受用，我也就踏踏实实地享受我久违的敬亭绿雪。今年春天，好几位朋友从远方寄茶给我，不知与我抄写心经是否有关——感动同时，也为各位朋友祈福，愿圣灵降福泽与每一位向善之人。
肉令人浊，酒令人浪，茶令人清。我是三者兼而有之，缺一不可，所以算是复杂的动物了。
睡倒
前一段吴良镛院士在人民大会堂作报告，后排有许多研究生都去梦周公了，结果，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好像非议的居多。理由我以为也是非常充分的。
试想，九十二岁的老人，站着讲课，听课的，是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以年龄论，老人是曾祖辈的了。曾祖传道授业，兔崽子们却哈欠连连，流着口水，一片一片地呼呼大睡——正统的人哪里还看得下去，不大肆挞伐那才见鬼。
也有和稀泥的，说睡着了的其实并不多，只是那挑事的记者别有用心而已。这样说的善意，好像既安慰了老人，也保护了年轻人。
还有一派力挺睡倒者。那理由也算充分：学生们学业繁重，总是熬夜，课堂睡个小觉可以原谅——实际上，课堂睡觉，自古已然，算不上太大的罪过。他实在困得崩溃，不管你九十二岁，还是二十九岁，其实还是可以睡一睡的。更有分量的力挺，出在授课内容上。据说，吴院士授课的内容，是用亲身的经历，激励学子们奋发有为的。这内容其实很好，很上进，很主流，也很阳光，至于为何令人生困，这几乎是个课题了。
近年来，有个学派十分风行，叫做心灵鸡汤。人所共知，鸡汤是营养价值很高的补品。心灵鸡汤，一定是裨益心灵的灵丹妙药。此药最明显的效力，便是励志。这志，只有两部分人励得出。一是俞敏洪马云这样的苦干派，现身说法，自然有说服力。另一部分，便是学界精英或达人，也似乎能激发出年轻人的斗志与勇气。
无论俞敏洪马云，还是学界达人，所针对的目标，都是应该被激励的年轻人。从表面上看，年轻人似乎有如兴奋剂依赖者，你不刺激他，他就萎靡不振，就不思进取。
被人惦记着，关心着，呵护着，激励着，退栖园以为是天大好事。小年轻们是否领情呢，我看倒也未必。
学子们其实已用翘课，用昏昏大睡，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今天在网上看到托名昏睡者的忏悔信，认错的态度似乎挺诚恳。但认着认着就开始狡辩了。大意是，吴大师您要是不讲心灵鸡汤，而是讲讲建筑美学，讲讲中外建筑史，或者讲讲建筑学的未来趋势，我们是绝然不会睡去的——话里话外，好像该承担责任的，反倒成了吴大师一方。
退栖园揣测吴大师的本意，也不一定非要灌输心灵鸡汤。可能上级主管，出于爱护的本意，把六千个新研究生，集中起来，灌他们鸡汤，励他们的志，让他们爱国，让他们有为。但年年都这么灌汤，并且从幼儿园一直灌到研究生，最后年轻人倒了胃口，倒也在情理之中。
退栖园早先做过教师，因为学疏才浅，抖落不出多少真材实料，课堂上也有睡觉的学生。我告诉学生们，不管你睡觉还是不睡觉，你的优良分就在那里。哪知，纵容之下，他们睡得更加肆无忌惮。后来也搓火了，一气之下，调到火葬场工作。
我发现，这里的朋友们不仅嗜睡，睡眠质量也很高。
女兵连
择邻而处，是中国古代很重要的处世哲学。邻居好了，你不一定更强，但肯定不会更糟。邻居很糟糕，你不一定更烂，但肯定不会更好。按现在的看法，孟轲之所以成为亚圣，完全仰仗了孟母择邻三迁。若无一迁，爱好丧仪的孟子说不准就成了吹鼓手，或葬礼主持人。若无二迁，孟子要么卖菜，要么杀猪宰羊——圣人是断然做不上的。这虽然符合马克思主義环境决定论，但轻视劳动人民也是显而易见的。若大家都学了孟母，都搬到中南海附近住，那也很麻烦，政治局的位子总共才十几个。都搬到科学院去住，位子多了几百个，也还是拥挤不堪。 这当然仅仅是退栖园的杞人忧天。但好人被环境影响，终于学坏了的案例倒比比皆是。
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老实巴交的中国大陆人几乎是所有笑柄的原材料。香港人的表叔说，是最到位的概括。这位表叔脾气好，心眼厚道，脸皮又薄，别说让他干坏事，就连听了人家的坏故事，都会耳热脸红。好在表侄们诲人不倦，言传加上身教，很快就把表叔调教成才了。到了九十年代中期，表叔表侄几乎可以平手，进了本世纪，表侄已经不是对手了。这位表叔，黑道白道，走私盗版，制假贩假，倒卖人口，贩毒偷渡，淫逸娼嫖——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这回轮到表侄们目瞪口呆了。成才了的表叔倒很淡定，不无调侃地自称为淫才。
淫才表叔现在的本事，几近见人杀人，见佛骂佛，所到之处，地了场光，紫檀黄花梨，翡翠，玉石，木材，珍稀动物，甚至妇女，到手之物，几无幸免。其胃口之大之杂之好，令人想起巨人传里的卡冈都亚和庞大固埃。西方的表侄师傅们现在应该后悔不迭了。最遭罪的要数表叔的近邻了。他们有的当过表侄，领着表叔学坏，现在倒霉了，那是活该。大多数却原本善良，现在和表叔厮混，被表叔带进了阴沟里，这结局倒是令人惋惜。
前日随团去边境采风，来到风景如画的鸭绿江边。对岸便是朝鲜。这是个故事很多的地方。很明显，对岸的经济要远远落后于表叔这里。心里想，胸前戴着领袖像章的他们，倒是更像表叔，贼忒兮兮的我们，倒是更像把咱们带坏了的表侄。
据说对岸的铁杆表叔也搞过开发区，后来无疾而终。前些年还在江心岛开过赌场，生意十分火爆。粤闽江浙的表侄富商们闻到腥味，纷纷赶来投资参赌。每到夜里，灯火楼台，璀璨无边。关闭的原因，据说出在表侄这里——表侄白花花的银子，流进外表憨厚的表叔的口袋里去了。
江边的朝鲜餐馆很有特色。吃喝既美，复有歌舞。纯洁貌美的朝鲜女子，大方地与客人手拉手跳阿里郎。往往是客人感觉刚起，音乐便适时地戛然而止，不太纯洁的大叔们往往会心痒难熬。有些大叔犯贱，会问一些讽刺人家伟大领袖的话题，女服务员立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叽哩哇啦一通怒斥，经理来做调解，小女子依然不依不饶，任你百般千般，仍是拒绝继续服务。说来也怪，挨骂的大叔似乎十分受用。据说，哪位大叔偷偷塞了小费，姑娘们也会自觉地交到柜上。
但是，据说也有扛不住的。
采风团站在断桥上（桥是美军炸断的），对岸有一片营房，据说驻扎一个女兵连。俗话说：韩国的帅哥，朝鲜的美女。大叔这边怎生把持得住！朝鲜人纪律严明，女兵连则要严上加严。但是，再结实的篱笆也有窟窿。大叔们还是寻到了突破口。往往到了半夜，便会有船开过去，开回来的船上，便会有数个身着戎装的漂亮兵妹。当然，一切都是秘密进行，安排也是天衣无缝。有钱有身份的大叔，接长不短，就来到河口，夤夜寻欢。
众团员听得迷迷瞪瞪，退栖园也为之神往，白发苍苍的团长严肃地望着江对面，表示要加大采风力度——自然得到热烈的拥护。
结果，大叔们还是铩羽而归。很简单：女兵连已经换防了。至于换防的原因，十分耐人寻味。总之，还是捉摸不透。期望女兵连回防，既遥遥无期，也了无希望。
冬日看画
在这个不太寒冷的冬天里，做什么最惬意呢？我以为，看画去。
我是个有福气的人。爱看画，中央美术学院恰就建在了家门口，为了让我更称心，他们又建了一流的美术馆。仿佛这还不够，北京画院又设在我单位附近。午休时，溜溜达达几百米，花上十元钱，就让齐白石李可染义务熏陶一个小时。出来时，路边啃一棒老玉米，喝一瓶酸奶，就把精神和身体都解决了。双休日，则松松垮垮就踱进央美的青石艺术馆，看个够，再去华联拎点吃的，也把身心都伺候得舒舒坦坦。
中国美术馆其实也不算远。看过展览，去旁边老白魁喝上两碗八宝粥，爆个肚或羊头，肚儿圆圆的拐进中国书店，踅摸几本便宜的旧书，也是神也身也，美哉快哉！
美术馆的展，国家画院沈鹏书法精英班阵势大，作品也精，徒弟们学得专注，师傅教授得法，许多作品，都是目前一流。追求独创和多样化，该是沈先生定的宗旨。和师傅相比，徒弟们弱的其实是学养，他们哪里写得出师傅的旧体诗，想要有杰出成就，这一课补不上，可就难上加难了。结业谢师，每个徒弟都要给师傅鞠躬，从师傅手里接过纪念册——大概会夹有一幅作品吧——我馋馋地这么猜想。
平时就爱看白石老人的画，今年更是大饱了眼福。美院的藏品，既精且权威，图录里反复出现的代表作，可以见到多幅。最喜欢老头画的雄鹰和松树。他的鹰，苗苗条条，有些像鸽，眼神也不那么凶鸷狞厉，英雄本色固在，却仿佛叶问或功夫里的周星驰，是一种温润，后发制的勇美。松树毛长且稀，好看极了，唯有大师才有的笔力。老人的山水画，也是超绝。几棵树，几竿竹，几笔山，几点水，几个小人儿，简得不能再简的笔触，道尽了人与山水的精蕴。可惜的是老人山水画得少，据说卖得不理想，润格要低于晚辈山水画家。老人家为此还郁闷过。
北京画院是白石老人的大本营，斗起宝来，自然没有对手。光是老人画的小虫，就楼上楼下搞个专展。人物山水，花卉蔬果，书法篆刻，无不精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看小虫时直想笑。据说老人怕日后眼神不济，就画了大量小虫囤起来。钥匙自然亲自把着。小儿子们便把柜子凿个窟窿，每次酌情掏出几张，每幅大约可换一元，偷偷地潇洒几天。缺钱了，再去弄。老爷子有时会把长毛了的点心，慷慨地赏给爱徒新凤霞。
老人平生最憎恶的，大概就是空手要画的人了，所以才有那篇著名的讨钱宣言：卖画不论交情，君子有耻，请照润格出钱。似乎写了好几种版本。我在画院看的，最后是三个狠狠的大字：拿钱来！老人平生勤俭，润格公道，老百姓都买得起。现在他的画，连假的都能拍个百十万的，倘若地下有知，不知老爷子要发出多少道宣言了。
据说白石老人一见到李可染，便惊为五百年一遇的人物，要收他为徒。李可染欣然，因事务倥偬，数月未来拜师。老人有些焦虑，以为他不太情愿。李可染急忙赶来拜了师。林风眠，齐白石，黄宾虹，都是李可染的师傅——这样的师徒，可谓亘古未有。
李可染的人物画，以前见得少。印象中，他是位勤奋严谨的谦谦君子，似乎有点严肃了些。不知是否受到白石老人的影响，他的古代人物，都画得十分有趣。布袋和尚，寒士，渔夫，钟馗进士，活灵活现，夸张出彩，令人忍俊不止。尤其是钟馗，捉鬼，送妹，五大三粗的，乍撒着络腮黑胡，似乎一刻也不愿消停。
有趣的是，幾乎所有的画家，都不愿放过这位鬼见愁。设若我是一个画家，在这不太寒冷的冬日，画出一位黑大的钟馗，捉个小鬼，袒着后背，令他愁眉苦脸地挠个没完——那心情，一定十分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