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法:维权时代法的公共性实践

来源 :读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btxzero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对许多人来说,公益法是个陌生的概念。这并不奇怪。因为就是法律中人,若非有专门研究,对这个概念多半也是一知半解。这也不奇怪。因为所谓公益法,并非传统上可以归于公法或私法的任何一个法律部门,毋宁说,它是跨越多个法律领域的一种法律实践,而且,作为特定时代的产物,它的历史并不算长。然而,也因为如此,这个在概念上让我们感觉陌生的“法”,在生活中离我们并不遥远。
  几年前的孙志刚案件,人们都耳熟能详。在那个事件中,三位法学博士以公民身份公开致函全国人大常委会,要求对《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的合法性予以审查。在中国语境中,这一举动被视为具有示范性的公益法事例。一些针对社会歧视、消费者保护和环境污染而提出的诉讼,也是公益法的典型事例。这些事例具有一个共同特点,它们都是“以公益之名推动制度和变革,并倡导公民对公共事务的参与”(《天下的法:公益法实践研究报告》,第一章)。
  像其他许多法律制度和概念一样,公益法之名最初是译自英文public interest law。不过,中国的公益法实践,并不能用这个英文词来简单地说明。就像另外一些传来的制度和概念,公益法终能在中国的社会土壤中扎根生长,根本原因还在于,它能够被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用来解决自己的问题,而这意味着,它的动力和能量,它所利用的资源,它聚集力量的方式,主要都出自这个社会,这个时代。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的法律发展经历了不同的阶段。着眼于法律与社会的互动,我们今天所处的阶段或者可以被称为“维权的时代”。关于这个时代的特点,我曾在其他地方述及。
  首先,法律日益深入到民众日常生活之中,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开始运用法律实现其主张,保护其利益,在此过程中,他们不但激活了法律,也参与和创造了法律。这种参与打破了以往官方对法律的垄断,同时拓展了法律的疆域,丰富了法律的内容,使法律成为社会中不同个人、群体和组织均可利用的竞胜场所。法律话语正日益成为不同利益的表达方式,也成为社会互动的一个重要渠道。
  其次,维权并非革命性诉求,而是现行体制架构内的行动。尽管如此,这种行动对于推动变革、改善制度仍有重要意义。这是因为,中国当代的政治、法律制度,作为百年来内外压力下一系列革命、运动和制度移植的结果,并非单一、严密的封闭体,而是内在地包含了诸多矛盾和紧张,这就为维权行动提供了可观的开放性空间。这同时也意味着,中国的法治运动具有某种开放的可能性(参见拙著《法治十年观察·序》)。
  中国公益法的兴起,放在维权时代的背景下看得最清楚。实际上,公益法实践就是一种维权,只不过,这种维权行动的目标,主要不在个人利益,而是更加广泛的公共福祉。而且,可称为公益法实践的维权行动,具有更严格的法律行为特征。其行动者,无论个人还是组织,对所采取的行动及其方法和目标,也具有更强的自觉意识。前面提到的孙志刚案中的公民法律行动,就是出于法律人的精心策划。其目标甚至不只是一部法律的存废,而是合宪性审查制度的建立。那些针对比如垄断行为、不合理制度和政策的诉讼,具有同样特征,它们因此被称为公益诉讼。因为公益法的这种性质,法律人在这种法律实践中就扮演了重要作用。当然,只有那些具有较强公益意识的法律人才会投身于这一事业。
  本书的正标题《天下的法》,让人想到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中的一段议论:
  三代以上有法,三代以下无法。……此三代以上之法也,因未尝为一己而立也。后之人主,既得天下,唯恐其祚命之不长也,子孙之不能保有也,思患于未然以为之法,一家之法,而非天下之法也。……此其法何曾有一毫为天下之心哉!而亦可谓之法乎?
  以法为天下之法,视一家之法为非法,这是中国古时的传统。在二十世纪的革命当中,这一伟大传统被颠覆和抛弃。结果是,法之阶级性压倒和取代了法的公共性。经此改造之后,法不复为天下公器,而只是专政的工具。如今,公益法实践者所做的,正是要利用数十年来法律与社会变迁带来的契机,在新的社会条件下,重新赋予法律以公共性,让法律恢复其大公的性质。
  本书的三位作者,贺海仁、黄金荣和朱晓飞,既是法律学者,更是公益法的实践者和研究者。他们合著的这本公益法实践研究报告,对在中国兴起的公益法运动,有深入的观察和分析。透过他们的观察和分析,我们对中国公益法运动的动因、性质、主要形式及特点,相关制度背景以及其中各方的行动逻辑,推动公益法实践所面对的困境,以及中国公益法运动的前景等问题,会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对中国公益法实践者的追求、努力及个中甘苦,也会有一点真切的体味。法律人向以公平、正义的追求者自许,但在现实中,尤其是在当下的中国社会,要维护法律的这些基本价值,人们经常要付出高昂代价。正因为如此,我对本书这几位作者,还有他们所代表的那个群体(我认为这个群体比报告中写到的更大),一直深怀敬意。在我看来,他们所从事的事业虽不足以代表法律的全体,但却涉及法的根本,且为我们的时代和社会所亟须。而他们以法律为公共事务的想法,他们执著于公共利益的精神,还有他们通过法律服务于大公的理想,所有这些,也都恒具价值,令人肃然起敬。
  我期盼着,本书的出版,能让更多人注意到中国的公益法事业,进而吸引更多的人,以适合自己的方式,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到这一事业中去。广泛的公众参与,原本就是公益法实践的一个目标和特点。天下之法,人人得而言之。也只有当天下人皆视法为己务之时,天下之法才能够变成现实。
  (《天下的法:公益法实践研究报告》,贺海仁、黄金荣、朱晓飞著,社科文献出版社即出)
其他文献
可爱,是桓温对王敦的评价。桓温(312年—373年)活动的年代,比王敦(266年—324年)晚半个世纪,他们并没有什么直接来往,最著名的一幕,是桓温看着王敦的墓发感慨:  桓温行经王敦墓边过,望之云:“可儿!可儿!”(《赏誉》)  桓温是想篡位的。在很多人看来,他说王敦可爱,是因为王敦也想篡位。唐代编《晋书》,也把王敦和桓温合为一传。乱臣贼子要往后放,所以这篇是列传的倒数第三篇,他们之后还有两篇,
翻译学术著作殊非易事,学者对此多有论述,错误在所难免,似不必深究。但有些错误和问题看似事小,确关系重大,并不在“在所难免”之列,因而不得不说。  美国著名经济学家保罗·萨缪尔逊在他那本享誉世界的经济学教科书《经济学》中,提到了英国著名思想家、功利主义哲学家“Bentham”,中译本将其音译成了“本瑟姆”(《经济学》华夏出版社一九九九年八月第一版,原书第十六版),如果不是看到了注释中的英文,简直一头
关于中国的历史,不仅中国学者在研究与思索,在美国、欧洲等地,也同样有学者试图对之加以理解,找出有意义的解释。要注意的是,近二十年来世界形势的迅猛变化,会不可避免地影响到这些学者的研究思路。因此,首先,我想谈一谈,全球化这一现象对于当代中国历史研究所产生的影响;然后,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我想简单涉及一下,中国社会自身发生的变化,特别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以来发生的变化,对于美国学者的中国研究所产生的重大
岁末年初的昆明,天还没大亮,天逸体育中心的游泳馆就已熙熙攘攘。不断有姑娘小伙穿着饰有国旗标志的长长棉服,甚至戴着严实的帽斗,穿过一道水雾斑驳的小玻璃门,进入这个泛着热气的水上世界。  高原潜泳,好似鬼门关  这是中国游泳队高原冬训的主场馆。  与往年不同,由于离此不远的海埂基地游泳馆正在修建,中国泳军的高原冬训改在了市内。这是一处在楼群包围之中的综合运动场所,布局紧凑,闹中取静,宿舍与泳馆最近处不
金岳霖先生在《中国哲学》一文曾指出,中国哲学家基本上是哲学和政治统一的,“属于苏格拉底、柏拉图那一类”。可是现代人的分工,却造就了“超脱研究对象”的“职业哲学家”。后一种哲学家在中国是新生代,改用现代话是“为哲学而哲学”或“为学术而学术”:“他推理、论证,但是并不传道”。如果从这点上来看金岳霖与冯友兰的区别,是很明显的:金《论道》并不传道,而冯则传道:“为万世开太平”。汪子嵩先生文《“海阔天空我自
足球世界杯像个大舞台,上演的剧目有喜也有悲。上期我们刚说了法国球星里贝里倒在世界杯的大门口,这不,巴西队的核心人物内马尔又倒在了世界杯半决赛的重要关口。巧的是,内马尔的悲剧缘由与里贝里一样,也是腰背伤;惨的是,没有内马尔的巴西队竟以1比7的悬殊比分被德国队腰斩于进军决赛的路上。  内马尔受伤的第二天,我接到不少媒体的电话,询问内马尔的伤是不是骨折,能否上场比赛,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是否影响其足球
一桌丰盛的宴席,少不了海参、鱼翅、鸡、鸭、鱼、肉这样一些主菜。但是也还需要配上几样小菜或者来个拼盘什么的。没有这些也不行。俗语说:牡丹虽好,也需绿叶扶提。  研究我国的历史,当然要读《二十四史》、《资治通鉴》这些洋洋大观的巨著。但是正史之外的野史、笔记也是治史所必要的补充资料。  鲁迅就很重视野史和笔记的价值。他说史官的书,往往“因为涂饰太厚,废话太多,所以很不容易察出底细来。”“但如看野史和杂记
三个小组第一!单轮史上最佳战绩!2014年亚冠小组赛进行到一半,中超球队便创造了在亚冠小组赛上的最好成绩。不要忘了,目前的中超四强都尚未进入最佳状态,鲁能还在摸索阵型和打法,国安伤兵满营,贵州人和还在纠结于双教练的权限。  不仅单轮成绩出色,更令人欣喜的是,中超4支球队在小组赛第三轮的8个进球中有5个是中国球员打入。如果不算山东鲁能的两个点球,所有运动战进球只有一个出自外援。  常年戴在中超球队头
一本写于一百四十年前的大部头小说,至今仍然在世界各地再版印刷,至今仍然被许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阅读,不用说,它肯定是经典,因为有时间作证,因为有那么多反复的阅读作证。  但是,我的阅读经历告诉我,一个现代人要想进入一百四十年前的经典,还是要克服许多的障碍:比如,你必须得接受它从头到尾的“话剧腔”——所有的人物对白都一律是用舞台上的朗诵腔调进行的,甚至连人物的出现都是典型的剧场模式,都是在敲门声或者吵
惊蛰,万物复苏。记忆像被打了一针强醒剂,也醒了。俄顷申城主流媒体有关“城市历史记忆”的报道层出不穷,“城市记忆”蔚蔚然,一时成为显学。《新民晚报》于二○○七年四月八日专题报道了《城市的记忆由历史来串联——由和平饭店改建引起的议论》。议论来自三位嘉宾。“……和平饭店是上海Art Deco建筑中最具代表的一个……在我的印象里,和平饭店是奢华的……”其中的一位嘉宾兴奋道来。  先不说和平饭店是否沪上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