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乡隆兴村:给她的礼物就让她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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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21日,本是张艺川的22岁生日,她却要在这一天埋葬自己在震中不幸遇难的母亲。
  一天前,这里发生了里氏7.0级地震。张家失去了主妇、房子,以及全部家什。
  张艺川的父亲张德文身穿一件破旧的红色T恤,呆呆地站在自家废墟前,几只苍蝇落在身上,他也不赶。他今年45岁,但已有了醒目的白发,皱纹满面。
  他是瓦匠出身,年轻时曾靠此谋生,之后转行当了司机,此次重拾手艺,竟是给亡妻砌坟,就在离家几百米的田地里,下葬时的数缕黑烟仍在空中徘徊。
  “坟地离家近,让她抬头就能看到家。”他的鞋上还沾着埋葬亡妻的泥巴,声音嘶哑,眼里布满血丝。

“他们是来帮我们的”


  从芦山县城到龙门乡隆兴村山溪沟四组大约十多公里,山间公路两旁竹林密布,青衣江倚路蜿蜒流淌,本是世外桃园一般。
  张艺川家就在路边,两栋12间房的小楼完全“趴”在了地上,家中几十只兔子中幸存的三四只在废墟上蹦来蹦去,后院两天没被喂食的母猪卧在倒塌的猪圈里一动不动地哼哼着。废墟后,是张家的油菜地,油菜昏倒般齐刷刷地横躺在田里。
  警报和车辆轰鸣此起彼伏,救援直升机每过几分钟便从头顶飞过。救援人员经过张家时都会掏出手机拍几张照片,一些摄影爱好者将这里当成创作的背景,甚至要张家人配合摆出造型。张家人虽然心情低落,但有求必应,“他们是来帮我们的”。
  房子倒塌后,张家人拦下过路的军车要了些救援物资,一些自驾前来的志愿者送来了食品和矿泉水。张德文的大姐张德香从废墟中捡出几块砖,搭了个简易灶台,又从倒塌的厨房里翻出一口大锅,煮了一锅米粥,每有路过的人,就送上一碗。
  张德文75岁的母亲高世珍成了家里的发言人,主動向路过的媒体介绍情况,向长发碧眼的外国记者诉说失去儿媳的痛苦。她此前只在电视上见过外国人。

好日子从没走近过


  张德文与父母家同住一个院子。
  1995年,张德文自己盖起了两层小楼。他在外做瓦泥工,妻子在家种田,抚养两个女儿。孩子的学费,家里的开销,全靠张德文的打工收入。“过得不太好,也饿不死。”张德文说。
  2006年,张德文的大姐张德香把父母的老房子拆掉,东拼西凑了20多万也建起了两层楼房,自那之后,父母便一直与大女儿生活在一起。
  张德香家也不富裕,丈夫远赴山西打工,唯一的儿子16岁就去了深圳做电焊工,一个月两三千元的收入,“能省下来的都还了修房子的借款”。
  2007年,张德香突然接到深圳派出所的电话,要其赴深圳进行DNA比对。这个只跟庄稼打过交道的农妇根本不知道DNA为何物,但她本能地感到“儿子出事了”。
  东拼西凑了路费,张德香与妹妹一同赶往深圳。原来,深圳警方发现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尸,经身份确认和DNA比对,确认是张德香的儿子。“额头上都是斧子砍过的痕迹,人已经认不出来了。”
  张德香连火化费都出不起,深圳警方垫付了费用,她抱着儿子的骨灰上了回家的火车。“他们让我回家等消息,可到现在案子都没有破。”
  一年之后,张家老父亲患肺癌去世,张德文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为了赚钱,2008年,张德文借了18万元买了一辆大货车跑运输,没想到,没赚回本钱,还因交通事故赔了四五万元。为了尽快还钱,张德文起早贪黑地拉砂子,运输费用低,每车要超载10吨以上才能挣到钱,但每天要固定向交警交30元罚款。交警周末不上班,张德文便周末也出车,可以省下罚款钱。妻子开始养猪和长毛兔,每天剪兔毛卖四五块钱。
  但好日子似乎并不想走近这家人。去年5月,75岁的老母亲高世珍在山上种菜,一挥锄头没站稳,从山腰一路滚了下去,腰部和颈部骨折,休养了四个月,又扔出五千多元住院费。
  为了挣些零花钱,身体恢复后,高世珍仍然上山种菜,再搭半个小时的三轮车到芦山县城去卖。每个月五六次,每次二三十斤菜,全部卖掉能挣几十元。

地震来袭


  4月20日,星期六,又是高世珍进城卖菜的日子。为了在菜市场占个好位子,她凌晨5点多就起床,把20多斤豌豆装进背篓里,搭上了进城的三轮车。往常,她很快就能把菜卖完,但这一天,直到八点多,一斤豌豆也没有卖出去。
  老太太正纳闷的工夫,突然感到地面摇晃起来。菜市场里的人们愣了一秒,“地震了”的喊声就响起来。菜市场是露天的,不少人蹲在原地,有的摊贩奔向附近一棵三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树,紧紧地靠在一起,高世珍见状也奔了过去。
  此时,孙女张艺川刚到医院开始上班。从卫校毕业后,她原本在成都一家医院当护士,为了离家近些,2012年7月,她辞了职,成为县医院的见习护士,没有合同,也没有工资。医院承诺,从2013年5月开始发工资,每月450元,奖金也只有正式职工的一半,但张艺川觉得有了盼头,常常主动加班。
  她更开心的是,医院将在5月5日组织考试,成绩优秀者可从临时工变为正式工,为了备考,她回家的频率从每周一次改成了两周一次。她想着,那之后不久,就是母亲的生日,变成正式工将是对母亲莫大的安慰。这个22岁的姑娘还特地攒了一年的钱,偷偷给母亲买了一条1600元的千足金项链,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地震袭来那一刻,张艺川毫无准备,只感到一阵剧烈的摇晃后,输液药水瓶全都掉在了地上,医生和病人涌向楼梯,她看到一位腿部骨折的病人也单腿跳着冲向楼下,但整栋楼好像一个使劲摇头的巨人,把身上的磁砖摇下来,把楼里的人摇出来。
  刚到楼下还没缓过神来,张艺川又跟随一名医生返回病房去解救一名开放性气胸患者。住院部里一片狼藉,天花板和墙面的水泥都掉了,空调半挂在空中,玻璃窗全碎掉了,病人的早餐还摆在桌子上,一碗小米粥似乎还没来得及喝,咬了一口的油条搭在碗边,衣服和毛巾夹裹在瓦砾之中。
  把病人救出来后,张艺川掏出手机拨打家里的电话,无法接通。没过几分钟,就有人背来了几名伤者,有的头部受伤,有的满嘴是血,最严重的一个病人脚已经被砸得完全变形,血肉模糊。

回家


  此时,正在家附近拉沙子的张德文仅用了四五分钟就返回家中,“哪里还有家啊。”张德文看到家中的两栋楼完全倒塌,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但他很快放下心——母亲在城里卖菜,大姐去工厂做工,妻子早上说要回娘家,家里应该没人。
  张德文开着大卡车奔向几公里外的岳母家,到了一问,妻子没来。张德文一下蒙了,“估计是被压住了”,他扔下这句话就往家赶。路上,他哭着打通了女儿的电话:“你妈找不到了。”张艺川心里一紧:“赶快找啊,找到给我电话,我现在也走不开,病人实在太多。”
  回到家,张德文大喊妻子的名字,没有回应,十几个邻居闻声赶来,一起用手扒起来。
  张家的两栋板楼都是自建的,连混凝土都是张德文自己搅拌的,但此时,钢筋被扭成了麻花状,支楞在废墟外,所有家什都被埋在里面,只有一个沙发被甩了出来。
  三四分钟后,在门下找到了妻子,似乎是正要往外跑,房子就塌了,耳朵和鼻子仍在流血,但人已经凉了。张德文跪在地上,号啕大哭:“不是说好了早上要回娘家吗,你为什么不去啊!”
  张艺川接到父亲电话时,已是上午11点,搭上亲戚的车,张艺川就往家里赶。
  奶奶高世珍没搭上车,只好步行,她75岁,骨折初愈,身上还背着没有卖出去的20斤豌豆,走了两个小时,只走了一半,坐在路边休息时,听路人说隆兴村砸死一个人,她并未多想,“我家房自己盖的,结实。”
  但离家越近,她越不自信,“房子倒得很厉害,我心里开始发毛。”直到遇到一个远房亲戚,她这才傻了:“你家儿媳妇被压在下面了。”老太太走了4个小时才到家,房子没了,儿媳的遗体摆在一边,家人哭成一团,高世珍背着背篓瘫坐在地上。
  “人已经没了,哭也没有用,你先回医院吧。”张德文劝女儿。
  张艺川感到无法接受,自己学医,却没能救母亲,甚至连救的机会都没有。
  按当地风俗,人死后要做三天法事,方可下葬,但眼下,他们没有这最后的告别时间。甚至也没人意识到,母亲下葬这一天,正是女儿的生日。
  见有记者来,张德香凑过来:“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记者,能不能帮我问问深圳公安部门,我儿子的案子怎么样了?”
  安慰完弟弟和外甥女,她徒手清理废墟,被砸成废铁的小收割机曾是她心爱的宝贝——那是她去年借一万八千元买的,但她更关心废墟中大衣柜里的一个信封,里面是儿子的死亡证明和火化清单。“什么都可以不要,那个不能丢。”
  下葬前,張艺川把本打算送给母亲的那条项链戴在了母亲脖子上,“她这辈子就知道干活儿,从来没有过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的礼物就让她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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