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遮住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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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理故事像藤缠树。推理部分为树体,将树的根,枝叶相连相通后,便得出真相;而那些纷纷麻麻的线索,是柔软长藤,触须交错,围绕树干,加上云影斑驳,风吹草动,藤后的真相看起来就虚虚实实,若隐若现。
  这个故事分为树部,和藤部。
  
  树部·Ⅰ
  
  一切都是从跟踪开始的。
  当时是星期六下午四点,街道上的行人不多,步履悠缓。毕竟,周末嘛。刑侦科警员小孙第一次坐在一家高雅的咖啡馆里,品尝着他一生中喝过的最苦的饮料。他努力不让苦得一塌糊涂的脸部露出扭曲之像,眼睛不安分地斜瞟斜瞟,严密监视着坐在他斜对面的“嫌疑犯”彭佳悯。
  彭佳悯很年轻,清水挂面长发从头顶奔泻而下,遮住妆容清秀的半张脸。她身穿粉红色紧身毛衣,下身牛仔裤,从坐下到现在,一直低着头搅咖啡,一副“邻家有女初长成”的乖乖模样。
  今天是小孙的休息日,他不上班。这次跟踪是他自找的。原因是几天前,他曾被一个神经质的男子跟踪,被其逼迫无奈,只好现在又来跟踪这个女的。
  说实话,二十多岁的小孙幻想过各种各样被人跟踪的方式。这些方式万变不离其宗:跟踪他的都是美女。这话说起来俗了些,但是,哪个男的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呢?
  “俗”的定义,其实就是“直白”。
  小孙就是这么想的。当时他刚下班,身穿便衣,全身疲倦。他的自行车胎爆了,钱包被他落在办公室的警服里了。他想打电话,手机欠费。天开始下小雨。入冬了,雨点冰冷冰冷的。小孙走了几步,忽然感到脚下渐渐冰凉。鞋底磨通了。
  运气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尤其是坏运气。
  小孙拦了一辆出租车,掏出警官证:“我是警员。忘了带钱。请你先送我回家。到家后,我上楼拿钞票付你车钱。”小孙一口气说完。刚才在寒风冷雨中,他已经把这几句话练习了好几遍,流利得有点像唱黑人饶舌。他觉得先说清楚好,直白一些,免得造成坐霸王车的误会。
  司机紧张地抬眼看看他,小而亮的黑眼珠骨碌碌转几圈:“小哥,你的警官证是假的。”未等小孙申辩,司机一蹬油门,走了。
  小孙步行一公里之后,终于饥寒难耐,又拦下一辆出租车。这次,除了他的公寓地址,他一句多话都不说。
  二十分钟后,小孙下车。他说:“我没带钱。现在我上楼拿钱。你在这等我。”说完,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拿出警官证,“我是警官,请相信我。”
  司机挺年轻,脸上并无青春痘,脑袋剃得光光亮,看了他一眼,不说话。等小孙刚刚走进小区大门,他就听到身后有小车发动的声音。小孙迅速转身,看到那辆出租车已经跑远了。
  哎,人呐!缺乏相互的信任。小孙在心中长叹一声。
  第二天,小孙出门时,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发现他被盯梢了。跟踪他的是一个头戴绿帽子,用黑色围巾遮住大半个脸的男人。小孙故意不着边际地拐了几个弯,那个男人也跟着他拐弯。终于,在一个拐角,小孙一个伏击,把那个男人制服在墙角。
  “说,跟踪我干什么?”小孙一手反钳男人双臂,另一只手扯掉了男人的帽子和围巾。脑袋光亮。这人原来是昨天的出租车司机。
  “我,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那人惶恐地说。
  原来,他是来找小孙帮忙的。
  他说,他的女友有问题。
  “你的女友有问题?”小孙说,“你找心理咨询师去。”
  “找咨询师没用的。我的女友举止怪异。”
  “怪异?我看你才怪异。”小孙在手上加了一把劲儿,那男子尖叫一声。有路人经过,可无人敢管。哎!现在的人呐。小孙又感叹。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不认识我了吗?”那男子使出和陌生人拉拢关系的最后杀手锏。
  小孙疲了,不想再和他纠缠,就像放了一种人体气体一样放了他,说:“你走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告你骚扰警官。”
  “孙立,我是‘跟屁虫’啊。”男人把五官挤在一块儿,作了一个极为难看的鬼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混成一堆。
  这次轮到小孙惊诧了。他仔细研究了一下那张大脸,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对方肩膀,“跟屁虫,你的五官怎么越长越开了呢?”小孙本想像放屁一样放了他,没想到此人居然是“跟屁虫”。这个浑名注定了小孙将被跟定的命运。
  秃头男人确实是孙立小时候胡同里的朋友“跟屁虫”。时隔多年不见,跟屁虫的五官虽然不再挤在一块儿了,可说话还是喜欢先不奔主题。小孙在耐心的引导下,才弄清楚跟屁虫此行的目的。
  跟屁虫有个女朋友叫彭佳悯。前几天,跟屁虫发现彭佳悯被人跟踪了。跟踪彭佳悯的男人大概四十多岁,总是穿一身浅灰色运动服。彭佳悯自己却没有发现被人跟踪。跟屁虫决定摸清那个男人的底,找个机会揍那个花痴一顿。
  在那个男人跟踪彭佳悯,而跟屁虫跟踪那个男人的时候,跟屁虫十分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彭佳悯的秘密。跟屁虫不希望搞砸他和女友的关系,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正急得团团转,恰好昨天碰到坐霸王车的小孙,回去越想越像昔日旧友,就决定今天来碰碰运气。他希望小孙能帮他一把,低调处理,揭开谜团。
  跟屁虫说:“彭佳悯每个周末都到一间咖啡屋喝咖啡。周末是出租车司机挣钱的大好时光,所以我以前从来也不知道彭佳悯有这个习惯。彭佳悯也从不提起。彭佳悯喜欢在喝咖啡前不停地搅动咖啡。搅着搅着,怪事就发生了……”
  于是,小孙决定去帮一帮跟屁虫。不仅是因为他想揭开彭佳悯的秘密,还因为年轻的小孙始终坚信,人与人之间应该有起码的信任,相互帮衬才对。更何况他和跟屁虫还是小时候一起用尿和泥玩的旧友。
  “帮你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小孙说。
  “说!只要能解开彭佳悯的谜,我什么都答应你。”
  “换换你的帽子。你难道不知道男人戴绿帽子是什么意思?”
  “呵呵,来得太急,心神不定地在帽摊上随便买了一顶。怪不得我听见卖帽子的小贩在我背后窃笑呢。呵呵。”跟屁虫摸着亮锃锃的脑袋说。
  
  小孙的位置在咖啡屋正中。他往左前方斜瞟,可以观察到搅咖啡的彭佳悯;他往右前方斜瞟,可以看到跟踪彭佳悯的那个四十岁男人。该男子还是穿着浅灰色运动衣,痴痴呆呆地盯着彭佳悯。小孙和跟屁虫就叫他“花痴”。
  小孙时而向窗外望去,好几次看见戴黑色帽子和黑色围巾的跟屁虫不停地从窗外经过。小孙悄悄给跟屁虫发短信,叫他沉住气,淡定,再淡定,不要老在窗前晃,一时冲动露了馅,打乱整个计划。
  短信发出后,窗外外表伪装恶劣的跟屁虫消失了。小孙可以想象此时跟屁虫正躲在某个角落,烦躁难耐。
  十五分钟后,彭佳悯好像搅够了,一口喝光咖啡,抬起头来,眼神像把机关枪,将整个咖啡屋一睃,然后从随身背的巨大挎包中掏出钱包,甩出一张纸币,站起身来,走出了咖啡屋。花痴跟上,小孙跟上,跟屁虫从角落里闪出来,也远远地跟上。
  彭佳悯拐进隔壁大型连锁商城,上二楼,进入女卫生间。小孙站在二楼童鞋部手拿一双女式童鞋把玩观望。花痴更绝,为了占据最佳位置,站在卫生间入口处斜对面的女士内衣专柜前,脑袋从一对胸罩间探出,鼻子刚好在内衣上蹭来噌去。卖内衣的女售货员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跟屁虫在小孙短信的抗议下,就没敢走进商城。
  
  五分钟后,卫生间里走出来一个性感女子,波浪卷发,睫毛浓密,嘴唇红艳,走猫步,臀部一颠三扭。小孙怔了一下,立即看出那是刚才的乖乖女彭佳悯。
  彭佳悯左右看了看。小孙急忙低头买童鞋。花痴的脑袋也已及时掩藏在了胸罩中。
  彭佳悯走出商城,进入隔壁四星级大朝酒店。
  花痴只跟到酒店大门,看见彭佳悯进入酒店后,摇摇头,咽咽口水就离开了。
  三个小时后,彭佳悯走出酒店,返回商城女卫生间。当她再次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已然又是一副乖乖女模样。
  
  “你说,我女朋友是不是干那个的?”跟屁虫和孙立坐在街边的大排挡上,一瓶瓶喝啤酒,灌水似的。“在我面前,她那么清纯,那么无助。”
  “这个,还,还不好说。”其实,小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怎么能把这个想法当盐一样往朋友的伤口上洒呢。
  “还有那个花痴。有机会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叫他跟踪我女朋友。”跟屁虫喝下一大口啤酒后接着说:“彭佳悯没有工作。她说她出车祸死去的父母给她留下了一大笔保险金,不需要上班。都是谎言。一听就是谎言。我当时怎么就相信了呢。”跟屁虫一个劲地用啤酒敲打脑袋,嘭嘭闷响。
  就在这时,小孙的手机响了,短信一条:大朝酒店发现命案。速到。发信人是同事白欣。
  
  藤部·Ⅰ
  
  彭佳悯从商场回来,走进自己房间,十分疲倦地躺到了床上。她闭起眼睛,在记忆里看到一个十岁的女孩荡着两脚坐在秋千上。
  女孩把秋千下的草地想象成清澈的湖水,双脚在水中荡漾。
  一个男子走近了。把她从秋千上抱下来,牵着她的手,往远处的一间木屋走去。
  女孩被男子牵引着,脚步向前,脑袋却向后扭过来,大大的眼睛里透出水波涟漪般的层层幽怨,在包围他们的树林里荡漾,荡漾。
  寂静的树林宽广无边,城市的喧嚣在很远的地方。
  彭佳悯很累,很快就睡着了。
  
  树部·Ⅱ
  
  “在几号房间?”小孙站在大朝酒店的大堂里问白欣。
  “地下室。”白欣回答。
  “哦?!”小孙有些诧异。以往的凶杀案大都发生在客房里。
  根据白欣的电话指引,小孙来到地下室。楼上富丽堂皇,地下室里却像一片工地。小孙避开一堆正待搅拌的泥沙,看见地下室最深处有些警服在暗黄色的灯影里晃动。走近了,看清了同事白欣,法医吕鸿,还有数名其他干警。
  “尸体呢?”小孙问迎上来的白欣。
  白欣朝前方扬了扬下巴。小孙望去,看到地面早被挖开了一个坑,坑底露出一具尸骨。
  “这里是酒店正在扩建的酒窖。今天,酒店人员发现这块前几天早已铺平的地面又凸凹不平,就叫工人返工,一挖就挖出了这具尸骨。”
  小孙凑近,看到尸体还在腐化阶段。法医吕鸿说:“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概是一周前。是一具女尸。”
  “看来无论把她埋在这里消尸灭迹的人是谁,这个人都很不走运。不过,这么大一个酒店,就没有人看到有人抬着尸体进来吗?难道,监控录像上也没有显示吗?而且,凶手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在酒店酒窖里挖坑埋人呢?”小孙自言自语。
  “我已经问过负责监控的保安了。一周前的录像带早被销掉了。他们对当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白欣说着忽然发出一声惊讶:“咦?小孙,你口袋里装着什么,鼓鼓囊囊的?”
  小孙一摸,才想起来是刚才跟踪彭佳悯时买的童鞋。小孙把鞋掏出来,递给白欣:“送给你女儿穿吧。我专门为她买的。”
  白欣接过来一看,大小正合适,“小孙,你送我女儿鞋,有什么不良居心?”
  小孙说:“还没想好。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他此时其实在想,神秘而古怪的彭佳悯,不会和这具女尸有关系吧。
  这时,小孙听到法医吕鸿的声音从坑边传来:“这个女人被掩埋的时候,还活着。”
  
  树部·Ⅲ
  
  局里就把这个案件交给小孙和白欣调查。小孙办案有个习惯,如果尸体还在法医处,他每隔三十分钟就会去个电话,骚扰一下法医吕鸿,及时询问进展。吕鸿经常在对各种状态的尸体开膛破肚时听到惊悚的电话铃声。但是作为职业规则,吕鸿又不能拔掉电话线。她只好反守为攻,一有情况,就及时告诉小孙。
  比如现在,吕鸿打电话对小孙说:“女尸大概四十五岁。根据脚踝和脚趾的骨骼磨损情况判断,此人生前从事过舞蹈工作。还有,在女尸的衣兜里,有一张本月一号(十一月一号),市歌剧院的门票。票面上写的是芭蕾舞剧《冬之雪》。票面是磁卡,还没有损坏。也许你们能靠它查到些线索。我一会儿给你送上来。”
  吕鸿还未挂机,小孙已经推门进来了,“票呢,快给我票。”
  “你下楼真快。解剖室在地下室,普通人从办公室下来最快也要三分钟。”吕鸿惊讶地说。
  “我一直在门外。我想给你打电话,却又怕骚扰你工作。”小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待小孙和白欣前往歌剧院,工作人员协助把磁卡票据插入电脑后,磁卡上显示出了一排购票人的信息。
  “《冬之雪》很火爆,票价也挺贵。我们的票分普通票和贵宾票。普通票是对外出售的。贵宾票也就是磁卡票,属于内部赠送。所以,上面有赠票人的信息。”工作人员耐心地解释。
  小孙有点性急,一把拉过电脑,自己查寻起来。工作人员正要发火,白欣在一边说:“我要是你,在我的同事工作时,可是不敢打扰他的。”
  “为什么?”工作人员的反应有点慢。
  “上次打扰他的人,骨折了,至今还躺在床上呢。”白欣笑笑。工作人员的样子又迟钝了足足五秒,才逐渐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有了!在这里!”小孙大叫。工作人员以为他要发飙,急忙向后欠身,白欣趁机凑过去看屏幕。
  屏幕上写:
  执票人:刘百鸣
  工作单位:市政府
  “这个刘百鸣就是那个刘百鸣?”小孙和白欣异口同声地看着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根本不知道他们俩在想什么,盲目地不停点头,以求一时安稳。
  
  这个刘百鸣,就是那个刘百鸣。他是副市长,主管文化。
  小孙和白欣坐在刘百鸣的办公室里。刘百鸣听明来意,点燃一支烟,站在窗口,看着车流不息的城市,说:“这张票是我送给芳云水的。”
  “芳云水?”小孙问:“您有她的照片吗?”
  刘百鸣先摇了摇头,然后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按下电话叫秘书送一份资料进来。秘书是个戴眼镜的细高个儿,他捧着一本厚厚的,相册一样的东西,快步走入房间。
  刘百鸣打开相册,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说:“这里倒是有一张我们的合影。那是芳云水当年演出结束时,我和她在演出现场的合影。”
  小孙和白欣接过来一看,看到两排人很紧凑地站在舞台上。中间是刘百鸣。比现在年轻得多,旁边是穿唐朝古装,青春夺人的芳云水。
  “芳云水是一位京剧演员,但我听说她也很喜欢芭蕾舞剧。我对舞蹈不感兴趣,就把票送给她了。”
  “您和她相熟吗?”白欣问。
  “一般。只是工作上认识而已。”刘百鸣说。
  
  藤部·Ⅱ
  
  走出刘百鸣办公室后,白欣拉着小孙在走廊上徘徊。她小声告诉小孙,刚才刘百鸣说他和芳云水只是工作关系的时候,秘书眼角的肌肉微微颤动了一下。
  “嚯,你的眼睛像刀一样快。”小孙佩服地说。
  “习惯了。我老公一撒谎眼角肌肉就会微微抖动。”白欣说,说完又盯着小孙看了看,“你也一样。你撒谎的时候眼角也会微微抖动。”
  “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谎了?”
  “昨天你送我童鞋的时候。老实交待,你没事买什么童鞋?”白欣施加压力。
  小孙正要打马虎眼,看见秘书从刘百鸣的办公室出来了。小孙和白欣一边一个,把秘书挡在了走廊正中。
  “刚才,刘副市长撒谎了。你知道实情。刘副市长和芳云水很熟吧?”小孙问。
  秘书的脸上呈现出意志坚强的模样,拒绝回答小孙的提问。他不说,是因为他顾虑前程。
  但是再嘴严的人,也有崩溃的突破口。白欣垫起脚尖,把嘴凑到高个儿秘书的嘴边说:“你不说,就是承认了。这事以后要是捅破了,我们就说是你说的。”
  秘书的眼睛惊恐地眨了眨。他再次想到了自己的前程。
  “不过呢,”白欣话题一转,“如果你如实相告,我们就为你保守秘密。永远不说这事是你说的。”
  这个逻辑很混蛋,很简单,也很管用。秘书的嘴松了。他把白欣和小孙拉到楼梯拐角阴暗处说:“就在半个多月前,我急着要刘副市长在一个文件上签字,在刘副市长的门外,我听见了争吵声。他在和一个女人争吵。我听见那个女的说‘你再这样,我就把我们的关系捅出去!’后来,我看见芳云水从里面怒气冲冲地出来,还把门摔得震天响。”
  “后来呢?”小孙问。
  “我当时就没敢进去。我怕刘副市长怀疑我撞见了芳云水。刘副市长是个好领导,不过,再好的领导也是人。人都是有戒备心的。”
  
  树部·Ⅳ
  
  刘百鸣,刘副市长撒谎了。他为什么要撒谎?他在掩盖什么?芳云水所说“你再这样,我就把我们的关系捅出去!”是什么意思?“你再这样”是怎样?政府要员刘百鸣和京剧表演艺术家芳云水之间暗藏着什么关系?难道,刘百鸣怕芳云水把“关系”捅出去,气急败坏杀人灭口?
  小孙立刻打电话给刑侦科科长高毅,汇报情况。他觉得应该好好审问刘百鸣,但是,他又有顾虑,害怕高高在上的副市长不买他的账,问不出结果来。
  高毅听完汇报,沉默了一会儿,说:“看晨报了吗?”
  “嗯?还没……”小孙很奇怪,这都哪跟哪儿啊?
  “晨报上说,刘百鸣今晚要为一次老年大学的画展揭幕。他是个很爱惜公共形象的人。珍惜这个机会。局里挺你。”
  
  画展中心会议室里挤满了老头儿老太太。据小孙了解,他们中有一大部分是机关离退下来的干部。刘百鸣很谦虚地在台上致词。小孙写了一个条子,交给刘百鸣的秘书。
  刘百鸣讲得很高兴,下面的老领导也听得很高兴。当他一结束致词,尚未下台,秘书就递上了条子。刘百鸣还沉浸在得意洋洋之中,打开条子一看,脸色立刻大变。白欣及时走上演说台,一手按住麦克风,微笑地小声说:“刘副市长,请告诉我们真相。否则……”白欣松了松手。
  “你这是扰乱会场。我可以叫人把你轰出去。”刘百鸣微笑着反击。
  “可以。不过,只要我松开手,把条子上的问题念出来,后果就复杂了。”白欣不甘示弱。“说吧。副市长。”
  会场中已经出现了骚动。有会务人员要上台干预,被小孙用警官证低调拦下了。
  “我……我……”
  白欣一手按话筒,身体摆了一个很诱惑的“S”型。这个姿势可以引发下面老领导关于她和刘百鸣之间关系的想象。
  刘百鸣只好说:“我承认。我们下去说吧。”
  白欣点头,放开话筒,微笑地众人说:“刘副市长的演讲精彩至极,让我们再次用热烈地掌声感谢刘副市长!”
  老头儿老太太们虽然对刚才的一幕还有疑惑,但是大厅里已经掌声雷动了。大家都鼓起了掌,疑惑的人也就来不及疑惑了。
  刘百鸣站在台上笑了。
  
  展厅外花园里,刘百鸣坦白说,他和芳云水之间确实发生过关系。但那只是一时冲动。他和她之间早就结束了。二十年前就结束了。
  “她要我帮个忙。我没有答应,因此她威胁我。”刘百鸣说。
  “什么样的忙?”
  “她让我答应把老年大学新建教学大楼的工程还有另外十二所乡镇小学的校楼建造工程交给一个叫鸿祥的建筑公司去做。鸿祥公司的标书一塌糊涂,根本不合格。我没有答应。”
  
  藤部·Ⅲ
  
  在和芳云水争吵过后,刘百鸣立刻后悔了。他先打电话约芳云水在大朝酒店见面。他觉得应该和芳云水好好谈谈,来一个彻底了断。他不能再让芳云水用他们以前的关系来威胁他了。
  十月二十五号晚上七点三十分左右,刘百鸣先来到了大朝酒店,开了房,房号是2030。进屋后他打电话告诉芳云水房间号码。芳云水到来后,刘百鸣先把芭蕾舞票送给芳云水,随即两人又发生了激烈争吵。
  “鸿祥公司不够格,我不可能把项目拿给他们做。再说,云水,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刘百鸣问。
  “你知道鸿祥公司的老底吗?”芳云水问。
  “不知道。”
  “鸿祥公司的老板钱大局私下是放高利贷的。”
  “你?你不会是……?”
  “对。我向他借了一大笔钱。现在,我还不起,我只有答应他们。”
  “你借了多少钱?”
  “五十万。”
  “五十万?”
  “利滚利,现在是一百万。”
  “你借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有个女儿。我送她去英国留学,学芭蕾舞。我一个退潮了的京剧演员,能有多少钱?我只好去借。”芳云水说。
  刘百鸣沉默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问:“云水,那女儿是我的吗?”
  芳云水低下头,用她曾经勾魂夺魄的丹凤眼盯住刘百鸣,说:“不是。是我病死的老公的。”
  刘百鸣暗自送了一口气。他说他在银行还有二十多万,他可以明天就取出来,借给芳云水,先救救急,然后就离开了房间。离开时他看到了大堂的时钟指着八点。可是,第二天,当刘百鸣给芳云水打电话的时候,一直无人接听。
  
  树部·Ⅴ
  
  小孙回家上楼的时候疲备极了。他很想吃一大碗泡面,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调查钱大局,还要询问大潮酒店十月二十五号当班的工作人员。
  刚走上自己的楼层,小孙就看见家门口蜷缩着一个身影,埋在手里的脑袋只露出头顶,光光亮。
  跟屁虫!!!!!!!
  “孙哥,我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跟屁虫坐在客厅里,样子无奈。
  “怎么啦?心理上承受不了现实的打击?你应该和彭佳悯好好谈谈。面对面谈谈。”小孙泡了一大碗泡面。
  “不是这样的。我在彭佳悯的衣柜里发现了这个。”小孙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件带血的女士衬衣。
  小孙接过来,仔细看。衬衣是中年妇女喜欢的样式。白色。上面的血迹早已干黑。小孙拨通技术科老罗的手机,客气地说:“老罗吗,你有空吗?我知道,很晚了。不过,我有件急事,想请你帮个忙。”
  
  经过以前破获的“榴莲”一案,小孙已经和技术科的老罗(人很年轻)达成了默契。只要有美食诱惑,老罗会同意破例为小孙加班。
  只是,老罗的口味越来越刁。这次,他要在夜晚十二点吃正宗荠菜饺子。小孙派跟屁虫开出租车去找,连哄带威胁地把老罗推进技术科。
  老罗瞅了一眼小孙,闷头干活。
  当跟屁虫提着一缸热气腾腾地饺子汗流浃背地出现在门口时,老罗刚刚得出一些结果。
  “先吃。吃完再说。”老罗掩盖住检查结果,接过饺子,扔进嘴一个,闭着眼睛咀嚼体会,时而发出享受的“嗯,嗯”声。
  小孙知道火候到了,伸手去拿结果。结果显示,衬衣上的血迹是O型。而且,衬衣上的血迹是十多年前的了。
  
  O型血,是最常见的血型。但是,彭佳悯为什么一直保存着这件有十多年血迹的衣裳呢?
  小孙觉得应该让跟屁虫和彭佳悯摊牌了。跟屁虫只好答应。他说彭佳悯此时正在家中。
  
  俩人进屋的时候,彭佳悯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的身上系着围裙,围裙上还沾着面粉。
  叫醒彭佳悯之前,小孙低声问跟屁虫:“你女朋友知不知道她给谁做饺子?为什么做?”
  跟屁虫连连摇头。小孙长叹一声。
  彭佳悯醒了。在小孙和跟屁虫的追问下,她妥协了。她承认说这件女式衬衫属于她的母亲,是她母亲离家出走时留在家里的唯一东西。之后,彭佳悯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鼓起勇气说:“我给你们说个故事吧。”
  
  藤部·Ⅳ
  
  很久很久以前,森林中住着一个孤独的女孩。除了树叶露水和秋千架,她没有其他朋友。森林中还居住着一个魔鬼。每当夜晚降临,魔鬼就会闯进女孩的卧室。
  女孩曾经有一个母亲。在女孩十岁的时候,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和魔鬼抗争。魔鬼是个强壮的男人,他殴打女孩的母亲。女孩的母亲无力保护女孩,出走了。残酷而邪恶的魔鬼以为女孩没有母亲出走的记忆。但是,他错了。女孩永远记得母亲。
  魔鬼把女孩关在森林中的木屋里。女孩熬啊熬,等呀等,终于等到长大,等到了机会,逃了出来。
  
  树部·Ⅵ
  
  “你就是那个女孩?”跟屁虫伤心地问。
  彭佳悯抬头凝望着跟屁虫,眼睛里闪烁着海面月光似的泪花。
  “谁是魔鬼?我替你报仇!”跟屁虫说。小孙捅了捅跟屁虫,心想这人反应够慢的,彭佳悯不愿明说,所以才用讲故事的方式叙述。
  “魔鬼现在已经不能伤害女孩了。那个女孩获得了自由。”彭佳悯凄然地说。
  “可是,可是……”跟屁虫还想问为什么彭佳悯要化浓妆背着他去大朝酒店。但是他觉得此时不合时宜,就没有问。
  只听见彭佳悯又说:“后来,那个女孩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白马王子。那是个很普通的光头男人。她觉得幸福又回来了。她决定要和那个男人相伴终身。”跟屁虫一听,心全化了。
  
  从跟屁虫的家里出来,小孙不停地揣摩彭佳悯讲述的故事。在故事里,有很多模糊的情节。很明显,那个魔鬼就是彭佳悯的父亲。彭佳悯的母亲不可能离家出走,把女儿完全留给魔鬼。而且,彭佳悯说的“魔鬼现在已经不能伤害女孩了”话中有话。在这个故事中,潜藏着两起谋杀的可能性。
  可是,我该如何插手调查呢?小孙很为难。他甚至对自己是否应该进行调查产生了犹豫。
  
  树部·Ⅶ
  
  第二天清晨,小孙和白欣一早前往大朝酒店。昨天晚上,白欣已经和酒店经理通过电话,让十月二十五号当班的职工在会议室集合,等待他们的调查。
  一共有五十名职工。小孙一看那么多人,脑袋就大,脱口而出:“这么多人,要问几天啊?”
  白欣是老公安了。这样的场面见过无数。她拍拍小孙的肩膀说了两个词:“镇定,观察。”
  白欣接着说:“你给他们讲讲我们今天来的原因。我来找需要具体谈话的人选。”
  小孙将信将疑地站到会议室前面,开始介绍他们此行的目的。等他说完,请知道情况的人配合调查的时候,下面鸦雀无声。
  “你们在十月二十五号那天都没有发现2030房间有何异常吗?”
  一片寂静。
  白欣笑了笑说:“好吧,既然如此,散会。”
  众人哗然,纷纷离开会议室。白欣堵住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该女人身着楼层服务员的淡蓝色工作服。
  “请你留下来。”白欣说。
  那女人一听,惊呆了,脸色煞白,只好把知道的内容全盘托出。
  “十月二十五号该我值班。我们每天晚上八点三十分给客人开夜床。开夜床的工作就是把床铺摊开,并在每一个房间的枕头上放一块巧克力。
  我先敲了2030的房门。没有人应答。我就磁卡打开了门。随后,我进了屋,发现屋内一片狼藉。好像有人在里面打过架似的。地上还有空酒瓶。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很多客人喝醉酒后就会砸东西。我们是四星酒店。酒店经理常说,屋内的所有东西,其实客人都付过费了。只要不出人命,客人在自己屋里,喜欢干什么都行。于是,我也没有深究。我整理了房间,留下巧克力后就离开了。”
  “就这些?”
  女服务员想了一下:“阳台落地窗玻璃上被人吐了一口红色的痰。我清除的时候,差不多恶心得都要吐了。”
  
  待服务员离开,小孙就忍不住问:“白欣,你是怎么看出这个女人有问题的。”
  “你刚才发言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抬着头。只有她一个人一直低着头,双手不停地扭来扭去。这是紧张的表现,俗称‘心里有鬼’。”
  “哦,明白了。我觉得,做你的老公很难。”小孙打趣地说,换来白欣一阵猛捶。
  “好啦,白欣姐,我错了。别打了。”小孙急忙把话题引回到案件上,“如此推断,刘百鸣进入酒店是晚上七点三十,离开时是八点。而服务员进屋是一个小时后。那就是说,芳云水是在这半个小时内被害的。凶手从作案到活埋芳云水,只用了30分钟。凶手必须在这30分钟内,说服或者挟持芳云水到地下室。”
  在离开大朝酒店之前,小孙建议白欣又去了一趟地下室。他仔细观察酒窖的每一个角落,酒窖尚未完工,墙壁仍旧十分潮湿。他希望找到凶手仓皇留下的蛛丝马迹。
  很遗憾,他一无所获。
  正当他们从大堂经过要离开时,看见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根立柱后面向他们招手。小孙定睛一看,居然是跟踪彭佳悯的花痴。
  “我,我有情况汇报。”花痴说。
  “说。”白欣很简洁。她最讨厌这种颓废相的男人。小孙则不出声。花痴当然不知道小孙跟踪过他。
  花痴左右看了看,“我听说,地下室挖出一具女尸。我还听说她是十月二十五号被害的。”
  “呵,你的消息真灵通。”白欣说。
  “我有个侄儿子在酒店上班。他说给我的。十月二十五号那天,我刚好在这里约了个人。我在大堂等待时候,我看见一个叫钱大局的人从那把楼梯上来。那把楼梯是通往地下室的吧。我看见他的鞋上有水泥印。”
  “你怎么会认识钱大局?”
  “我曾经向他借过高利贷。他本性凶残,不还钱,就从你身上割东西。你看,”花痴伸出右手,右手小拇指缺了一截。
  “你不会是借机诬陷报复吧?”白欣说。
  “哪里敢。哪里敢。我是借助形势尽一个公民的责任而已。”
  白欣询问了花痴的姓名,住址,职业。花痴原来是经营音像资料的。在批发市场有一个店。白欣说:“钱包带了吗?给我。”
  花痴犹犹豫豫莫名其妙地掏出钱包,递给白欣。白欣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他的身份证,放进自己衣兜,然后说:“谢谢你提供的情况。我们暂时保管你的身份证。等确认你提供的情况属实后,我们会通知你来警局领取的。”
  小孙一直一言未发,这时才说:“白欣,请你回避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和他私下聊聊。”
  白欣很不解地离开了。花痴脸上一片惊恐。他觉得现在的警察都疯了。
  小孙靠近花痴,把他逼到一个角落,压低声音说:“你很喜欢跟踪漂亮女孩子,是不是?”
  花痴的脸上露出求助的微笑:“警官同志,你,你别瞎说啊。”
  “我瞎说。说,星期六下午你在咖啡馆干什么?你跟着一个女孩上商场干什么?你有跟着她进酒店干什么?说!”
  花痴一下子崩溃了,“我,我就是喜欢漂亮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很怪异,一会是良家妇女模样,一会儿又挺风流的。现在好多干那事的女孩子都这样。我也只是跟踪跟踪她。不过,我只跟踪她进入酒店。她具体在酒店里干什么,你我都很清楚吧。”花痴说到这里,嬉皮笑脸地笑了起来。
  小孙卡住了他的脖子,“我告诉你,离那个女孩远点。我要是再发现你跟踪她,我就……”小孙在手上加了力气。
  花痴无法说话,只好拼命眨眼,表示决心。
  
  酒店外,白欣等在一棵树下,口气冷而酸地说:“小孙,你才来警局一年,就学会自己飞了?”
  “白欣姐,这件事是我的私事。和案件没关系。请你相信我。”
  白欣看了小孙一眼,不说话,径直朝前走了。小孙很想辩解,但他不能说。
  
  很快,钱大局已经被同事带了来,撂在了审讯室。
  小孙和白欣又足足让钱大局等了半个小时才进去。两人的样子很悠闲,好像是来审讯室度假的。
  小孙手里拿着一大摞文件,他把文件向桌上一扔,自己就站到角落里抽烟去了。钱大局本来就莫名其妙,看到男警员吸烟,也从夹克里掏出烟来,正准备抽,被白欣一把夺过来,扔在地上踩断。
  “允许他抽,就不准我抽?”钱大局很不满。
  “他是警察。你呢?”白欣说着,点点桌上的资料。
  钱大局瞟了一眼资料夹,眼皮一翻,笑笑说:“警花同志,你这招空城计,电视上放得多了。”
  “是吗?”白欣从资料夹里抽出一张照片,芳云水的尸体躺在坑内。
  钱大局一动不动。
  小孙过来,坐下。白欣看着小孙,两人开始对话,仿佛钱大局不在屋内似的。
  小孙说:“这个女人叫芳云水。是被水泥活埋的。”
  白欣说:“凶手很残忍。凶手还以为我们没有目击证人呢。”
  小孙说:“凶手哪能料到作案时后面有人偷窥。”
  白欣说:“那人看见什么?”
  小孙说:“看见一个放高利贷的男人,鬼鬼祟祟从酒窖出来,鞋上还有水泥印。受害人向这个男人借了一大笔钱,又还不出钱,又不能满足替这个男人获取建筑项目的条件,于是,这个男人就把受害人挟持到正在施工的酒窖,活埋了她。而且,据我们了解,承包地下室酒窖工程的正是这个男人的建筑公司。”
  白欣说:“咦?好巧啊。像这样恶劣的案件,法律肯定是判死刑吧?”
  小孙说:“当然啦。死刑是肯定的,如果坦白的话,也许判个死缓。”小孙说完“啪”地打开打火机,点燃第二支烟。小孙原本是不吸烟的,现在抽烟纯粹是为了配合白欣。
  钱大局的眼皮一直抖动不止,被两个人的双簧戏弄得心惊肉跳,终于忍不住说:“是的。当时我在酒店。可是,我没有杀她。”
   “咦?”白欣又说了,不过这次,是面对钱大局,“哟,你也想发表意见?说吧。”
  
  藤部·Ⅴ
  
  十月二十五号晚间八点左右,钱大局坐在大朝酒店大堂酒吧里,看到副市长刘百鸣怒气冲冲地离开。从刘百鸣的情绪判断,他没有答应芳云水的条件。
  钱大局很生气,立刻打电话质问芳云水。芳云水说再容她几天时间,她一定会搞定的。钱大局在电话里恶狠狠地说:“好!再给你五天时间,到时候再搞不定刘百鸣,我拿你女儿抵债。”
  钱大局说完,走下了地下室,去看看施工情况。工人已经下班了,地下室里一片狼藉,水泥,砖,沙,工具遍地都是。钱大局吐了一口吐沫,听到最里面传来铲沙的声音。
  “还有人加班?”钱大局不敢相信。他给工人的工资很低,从来没有加班费的。“难道有人偷材料?”钱大局偷偷摸摸走进去。他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往墙上垒红砖,抹泥沙。女孩挖起一把泥,敷到墙上,在新墙的边缘,露出一根尚未被遮盖的手指。
  
  树部·Ⅷ
  
  “在墙上?”小孙问,“你确定不是埋在地上?”
  “我没看错。埋进了墙。”钱大局说:“那个女孩好像听见有人进来了,就转过脸来。我吓得跑掉了。”
  “你看到了女孩的脸?”小孙问。
  “是的。尽管光线昏暗,我还是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半个小时后,负责画像的警员根据钱大局的描述,画出了女孩的大致模样。小孙一看,心好像被一个大锤砸了一下。这个结果和他猜测的一样。
  
  警员们从地窖的墙上,共挖出了两具中年男尸。
  
  审讯室里,坐进了彭佳悯。她供认,这两个男人都是她杀的。她是从网上认识他们的。她把他们约进酒店,先在酒吧见面,然后又约到正在施工的地下室,趁其不注意的时候,用针筒注射进麻药。
  “你为什么这么做?”白欣问。
  “这些男人肮脏。”彭佳悯说。原来,她选择他们,是因为他们都侮辱过自己的女儿。
  然而,彭佳悯的供述并没有揭开芳云水被杀之谜,也没有揭开小孙关于她父母的疑惑。
  才从审讯室出来,小孙就看到等在办公室里,一脸着急样的跟屁虫。
  “怎么样?彭佳悯上酒店揽客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她会被拘留多少天?能不能保释?”
  小孙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事情高诉跟屁虫。长痛不如短痛。
  跟屁虫听完,怒气冲冲地盯着小孙,高叫到:“你是这样做朋友的吗?你还是人吗?”叫喊着,跟屁虫突然抬起手,狠狠地抽了小孙一个巴掌,然后,伏在小孙的肩膀上大哭起来。
  小孙感到嘴里咸咸的,有一颗门牙松动了。他突然明白了。
  
  他和白欣感到酒店,在2030号房间的落地窗的和墙交叉的角落里,捡到了半颗门牙。根据吕鸿的报告,芳云水的牙齿是齐全的。
  
  市政府办公室里,刘百鸣独自抽着烟。小孙和白欣再次登门拜访,说案子基本上接近尾声了,来谢谢副市长的合作。
  刘百鸣笑着说:“配合你们工作,使我的职责。只是,希望警方不要把我和芳云水的关系泄露出去。”
  “咦?刘副市长,您的牙齿有一颗比其他白。”白欣忽然故意用女性的声音大呼小叫的,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噢,噢,前几天吃饭,不小心把牙齿弄掉了。补了一颗假牙。”
  “是十月二十五号那天吧?”小孙说。
  “你?”
  “坦白吧,刘副市长。”白欣严肃地说。
  
  根据刘百鸣交待,他在离开酒店十五分钟后,又接到芳云水的电话。芳云水这次说那个女儿是他的。如果他不帮她,她就去做亲子鉴定,把这件事捅出去。刘百鸣着急了,要回房间约芳云水好好谈谈。他再次进入2030房间,没想到在他离开的这十五分钟里,芳云水已经喝光了酒柜里的一瓶威士忌。
  两人不免又是一番争吵,芳云水开始歇斯底里地砸东西,弄出很大动静。刘百鸣要她冷静些,忍不住给了她一巴掌。这让芳云水更加愤怒,她也回敬了刘百鸣一个巴掌。刘百鸣觉得嘴里咸咸的,就随地吐了一口吐沫。吐出了半颗牙齿。
  此时,芳云水已经拉开门往外走了。
  
  “就这样?”白欣问。
  “对。她离开了房间,我没有跟出去。”刘百鸣说。
  “是吗?”小孙说着,从办公包里拿出一盒侧面写有“大朝酒店监控录像”的录像带,放在手心里掂量着。
  “咦?小孙,你是怎么找到监控录像的?不是都销毁了吗?”白欣惊讶地问。
  小孙微笑着说:“运气。全靠运气了。”
  刘百鸣突然泄了气,全然交待了。
  
  芳云水走出房间后,刘百鸣追了出去,和她一起走进电梯。
  芳云水跌跌撞撞地按错了电梯楼层,两人误入地下室。电梯门打开时,外面灯光昏暗,好像工地,芳云水一脚没踩稳,一头栽倒,晕了过去。刘百鸣被逼得狗急跳墙,看见左右无人,一时间恶从胆边生,杀意顿起,将芳云水拖入正在施工的酒窖,将其活埋了。
  审讯结束后,白欣问小孙是什么时候发现刘百鸣安了假牙的。小孙说:“在老年大学画展开幕式上,他最后在你的赞许下微笑的时候。”
  “我看,我们俩完全可以获奥斯卡提名了。”白欣笑笑说。她是指刚才在刘百鸣面前和小孙演的双簧戏。小孙根本就没有什么监控录像带。刘百鸣数次撒谎,他们俩只有演戏一赌了。
  “还有,你和花痴的秘密对话和彭佳悯有关吧?”白欣问。
  小孙点了点头。白欣善解人意地拍拍小孙的肩膀,说:“你的肩膀变得越来越结实了。”
  
  入夜,小孙还在办公室。他的面前放着彭佳悯的资料。彭佳悯在少年时期,曾经是少管所的常客。她的母亲在她十岁时不慎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死了。父亲是个画师,在郊外林区有一间工作室。她十六岁的时候,父亲独自驾车下山时刹车失灵,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从此,她成为孤儿,并获得了父母的保险金。
  彭佳悯为什么说母亲是出走了呢?会不会是彭佳悯的父亲嫌她母亲碍事,将其害死了?彭佳悯一直留着的那件带血的衬衫会不会成为调查的起始线索?刹车失灵会不会是人为的呢?
  在彭佳悯的案情材料旁边,是他刚刚收集的资料。彭佳悯在网上创立了一个叫“复仇天使”的组织。该组织由多个各年龄段的女孩子组成。其中有两个,分别是酒窖墙里两个被害男子的女儿。
  这就是说,在彭佳悯的背后,还有无数的彭佳悯。她们既是受害者,也是犯罪者。彭佳悯一案,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小孙拿出一包烟,一支接一支地抽。
  他记得前年五月份,第一次见到科长高毅的时候,高毅曾问过他一个脑筋急转弯:“警察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正义的红色。”他立正回答说。高毅说答错了。
  现在,他渐渐明白警察的心是何种颜色了。是一种悲伤的颜色。而这种悲伤,只有警察自己能够体会。
  明天,还有一场他不喜欢的审讯等待着他。从不抽烟的他,觉得自己从此离不开香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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