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果小小说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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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背叛


   这是一个值得记忆的夜晚。
   北方粗犷而巨大的草原充满了许多传奇。时间在这里变得无能为力,毫无价值。真正存在的东西是什么呢?硕大的风?野性的呼喊?无数年代的梦想?或者原始的萌动?任戬的画,恰恰体现了这样一种精神,一种无法挽回的美正在渐渐消失。我们永恒的信念和追求正在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所吞噬。
   后来他又开始体现另一种画风,他的微笑也和北方一样是不可理解的。那天,我们喝了些伏特加。应该说是达利使我们过于兴奋。后来我有些疲倦了,朦朦胧胧地听到了一种呼唤,或许是一个故事,我也许唠叨给他了,也许没有。
  
   从前,额尔古纳有个牧主,娶了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体现了两种不同的妩媚,像两种画風。
   有一次,牧主岀远门回来,想试试他的两个老婆谁对他最忠实。就叫一个手下的人先走一步,回家报个谎信,说她们的丈夫不幸在半路上患急病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牧主的大女人皱皱眉头,沒说什么。只见他家的二女人,跺脚捶胸、哭天抹泪很是悲痛。大女人向那个报信的问明前后经过,就给他做了饭菜并赏了些碎银,让他去把丈夫的尸首运回来,当报信人临走的时候,大女人慢条斯理地给他讲了两个故事。
   一个故事说:早先年有个媳妇,只生一个儿子,她非常疼爱那孩子,寸步不离,儿子养了只小猫,跟他做伴,陪他玩耍,他非常喜爱。有一次,那个媳妇正在屋外干活的时候,忽听屋里惨叫一声,赶紧回房一看,见儿子的脖颈流着血。那小猫就躺在儿子身旁,嘴上留着血迹,畜生到底是畜生,她一怒之下,就将小猫打死。之后,她转身又看见地上有只黄鼠狼,可惜猫巳死了,是被她自己打死的。
   第二故事说:有个放鹰的人,在深山里走渇了,过去要喝从石磖子顶上流淌下的泉水,可是那只驯鹰怎么也不让他喝,刚捧起一掬,就让它飞过去撞洒了。再捧起一掬,又撞洒了,驯鹰人一气,把鹰打死了。这时他捧起水刚要喝,就见山顶的岩洞里伸出个大蟒的脑袋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大蟒嘴里流出的口水,正顺着石磖子上淌下来。主人很后悔。
   报信人记下两个故事,便到牧主那里跟他一五一十地说了。主人一听,知道家里一定岀了不幸的事,等他回家一看,原来那个忠实的大女人已经自尽身亡。
  
   这仿佛是个梦境。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宁静的扩张。
   屋子里很黑,墙上反射出的蓝色令人沮丧。任戬没说什么,我也没说什么,似乎黑夜永远不会终止,在这个偏僻的小木屋,在这个遗忘处,我们能说什么呢?
  
   窗外,好像有什么人在远处呼号,那么阴森,那么恐惧,
   我实在无法忍耐下去,一片鼾声覆盖了夜色。

2. 息肉


   小泽这几天最苦恼的是,他的身上,确切地说是腰上长了一块息肉,也许是痈。开始他以为仅仅是个瘊子之类的东西,慢慢就会自己消失,所以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但事实和他的推理相反,这块息肉一天比一天大,而且似乎还有些疼痛,影响着他正常的生活,甚至破坏他的梦境。他无法阻止发生在他身上的这种细微变化,他开始变得不安起来,他恐惧地想象着,也许这是癌症的前兆,或者说是癌变的因素,也许他的一生,他的许许多多的梦,都将被这块息肉所毁灭。开始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感到这是一件很窘的事,窘得使他不敢去公浴洗澡,尤其是在挤公交车的时候,这块息肉一阵阵痒痛,仿佛是故意似的,弄得他很难堪。所以一到夜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就拼命搔痒,似乎这样就能解除痛苦,他越想越觉得可怕,而且从心底感到厌恶,他不知道应该恨自己,还是应该恨上帝,这种愤怒的根源,完全来自这块息肉。现在,这块息肉已经不仅仅是块息肉的问题了,他已经侵蚀到他生活之中,甚至主宰他、左右他、影响他,他不得不和自己作战,和息肉作战。有时候这块息肉还会在夜晚播放岀许多色彩鲜艳的梦境,弄得他常常愚蠢的醒来,失眠、头晕(有时他用手淫解决)。一天夜里,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莫名的压迫,就用一根细绳系住息肉一使劲,他感到一阵疼痛,一股黑色的血涌了出来,他感觉到了异常兴奋和轻松。在随后的几天中,他竟然自己哼起了一支小曲,似乎息肉的威胁总算过去了,像经历一场劫难之后又开始的平静生活。
   这几天他的心情格外放松,他想等息肉风波完全过去之后,首要的任务就是去公浴泡个热水澡,也可以去打个飞机,彻底恢复人性。但遗憾的是一到夜晚他仍然摆脱不了息肉的诱惑,他仍旧感到他的身上有一种潜在的威胁。也许是第五天的夜里,他从一个急促的梦中醒来,他的手本能地碰到那个地方。息肉,还是息肉,又奇迹般地出现了,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种形状,但比上次显得更可怖,他完全绝望了,他真想跑到大街上去骂什么人。
   第二天,他不得不去医院求医,他尴尬地掀起衣服向医生诉说着息肉的恐怖,他渴望能获得医生的些许怜悯和同情,但医生麻木的脸上毫无表情。他揣测着这些天使,这些狗卵子天使,他一瞬间突然恨起了自己,并担心医生的任何话语。然而,天使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么可耻,她仅用手象征性地摸了一下息肉说,这就是一块息肉,正常的息肉,我没什么办法消除它,如果你感到不安,我只能给你割掉,不过这个方法你已经用过了,但它还会长岀来,对,就是这样。唯一的解脱就是从心理上或者从感情上不去理它,这就是心理疗法。小泽豁然地明白了什么,他痛苦地回到自己的住处,他从心里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慰藉,他想,这种慰藉也许还包含着某种无可奈何的忧虑。他没有必要和自己过不去,这种东西的存在也许并非致命,接受恶,或者,与恶共存。
   小泽这一夜睡得极香,他的梦境也变得明澈。早晨起床,他依旧摸了一下那块息肉,这次,他没产生任何厌恶,他开始感觉到了息肉的诙谐,他和我们的任何器官相同,他完全可以以自己的方式合理而坦然地生存下去,这有什么值得我们惊慌失措、大惊小怪。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感到内疚,一块小小的息肉,也许是痈,竟弄得他心神不安,他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件事,他从内心里感到自己被玷污了,是什么?他说不清楚,反正他已经与息肉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在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用它取乐,这种乐趣中包含着什么痛苦和意义,没人在意。无论如何,他已经开始平静地对待这件事,这件曾那么使他灰心丧气的事。

3. 进山


   车队开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沟里的风很硬,司机说,剩下的路你们只能自己搭小火车了。
   回来的时候我俩还想搭你的车。
   没说的。
   车队顺着山脚向左拐去。一排排灯光切开黑色的旷野,很快又消失。
   毛四说,我们今晚就在附近找个工棚过夜吧。
   山脚下的工棚并不多,小泽说,我小时候就一直渴望进山。那时从我家窗户可以看到一座白色的山,尤其到冬天,亮亮的像一座銀山。
   毛四说,我有个哥哥在山里冻死了。他们一块儿进山的人说,他是转点的时候走迷了方向。
   妈的,我一直想碰碰这种滋味,小泽说,要不甩掉那些同学和老师,他们说什么也不能让咱俩进山的。
   毛四说,任戬去年就是在山里转了二十多天,才完成了那组天狼星的传说。
   小泽说,他的画充满了野性和神秘。
   毛四说,他要表现的是一种激情。
   小泽说,也不仅仅是一种激情,也许更是一种力量。
   俩人边说边向山边靠近。山脚下,有一点点灯光在闪烁。灯光很弱、很孤独。在漆黑中,这样的灯光反而显得可怕。突然从灯光里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声音,似乎是一个女人的笑声。吵闹声?歌声?仿佛人影晃动,一种怪味顺风飘来。毛四和小泽对望了一下。
   神道的。毛四说。
   嗯。
   也许是个工棚
   可能是勘测队的。
   灯光近了,明亮了。空旷的夜色更加孤独和沉静。
   原来是个小木屋。小泽说。他俩踌躇了一会儿。毛四说,太冷了,我们敲敲门吧。还没等他俩敲门,一位矮个,驼背的老头已经站在了前面。毛四说,老人家,我们在这儿住一夜成吗?
   老头很冷漠,他的面部毫无表情,像一尊雕像。
   可以。他说。其实这里仅有一支蜡烛在静静地燃烧。
   小泽放下背包,掏出酒和香肠、罐头,仨人围在炉子旁,边喝边攀谈起来。老人说,你们想进山?是的,小泽说,我们想进山感受一下。那不是件容易的事,老人说,有不少人进去之后就迷失在山里,再也没出来。
   我们想搭小火车去。毛四说。
   昨晚沟里下了场大雪,老头说,小火车也进不去。
   炉里的火很旺,外面的风也比刚才猛了许多,吹在窗上发出瑟瑟的声音。那我们没希望进山了?小泽说。毛四又给老头倒上半碗酒,他的脸兴奋起来,眼睛里闪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我明天送你们去山里的一个伐木点,那儿有许多人住。小泽颤抖了一下。麻烦你老人家,真对不起。小泽说。
   仨人喝得神采飞扬。毛四说,刚才我们在远处似乎听见这里有女人的声音。老头说,那是一种错觉,我一直住在这儿,从不和女人来往,我自己也记不得多少年了。不过这里从前是住过一个女人,据说她在这里诱引山里人的灵魂,后来她被一阵风融化了,你们听到的也许是她的声音,这仅仅是个传说。他俩感到老人很亲切,又很神秘,各自收拾好行囊。老人就乘着酒劲儿愉快地进入了梦中。毛四躺在羽绒袋里说,这本身就是一个谜。
   是一个谜。小泽说。
   沉默。
   我的头很疼,得去外面把这点酒弄出来。小泽说。他回来的时候带进了一身雪花,看样子我们背运了。我们已经小有收获,毛四说,比如那个女人的故事,那不是故事。小泽说,我是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千真万确。
   我也听到了。
   开始我有点恐惧。
   山里的怪事还多着呢。
   我们无论如何明天也得走。
   去哪儿?
   山里。
  
   第二天早晨,雪停了,空气都是洁白的。树丛、山、旷野,显得格外洁净。小泽说,这种感受是无法想象的。也是无法模拟。毛四说。
   三人踩着雪向山里走去。他俩看起来很精神,而老头反而显得吃力。
  责任编辑 黑 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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