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点什么(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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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哲珠,中国作协会员,在各文学杂志发表小说一百多万字,出版长篇小说《老寨》《长河》《琉璃夏》《尘埃闪烁》,中篇小说集《琴声落地》。2016年,长篇小说《长河》获得广东省有为奖——第二届“大沥杯”小说奖。
  郑远去世了。对着手机重复问了几次,我才反应过来。这怎么可能?我匆匆整理好刚完成的一篇采访报道,打电话交代同事肖逸刚帮我处理一些事情,又跟领导请假,连请好几天。肖逸刚问到底什么事。
  郑远去世了。我说,感觉自己语气怪怪的。
  郑远?是谁?
  我爸的好友。我说,也是我朋友,忘年交。
  提前一天去拜一拜,再送一下丧就是了。肖逸刚说。
  我告诉肖逸刚,郑远不一样。
  “朋友”和“忘年交”没法形容我家和郑远的关系,而且他的去世太突然了,凭记者的直觉,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去世不简单。
  通知我的是理事的老树伯,老树伯含混其词,说电话里讲不清楚。
  今年春节回老家,我还和郑远一块喝茶,只是两个月前的事。
  祠堂外面立了白色的充气拱门,贴了白对联,理事的老人将我引进祠堂,白帐布上挂着的相片、相片下方的供桌都告诉我,郑远真的走了。走了吗?我像被罩在一团雾里,那样高大壮实的郑远,那样精神昂扬的郑远。急病吗?心梗?脑梗?直到现在,才发现从接到电话到现在,我下意识里未曾接受郑远去世的现实。
  上香。老树伯提醒。
  我燃了香,跪下。是的,郑远去世了,以后我将和他这样对话,香会将我的话带给他?如果会,我想对他说什么?郑远看着我,满脸微笑,满眼期待,我猛地低下头。
  祠堂里很热闹,上香的人陆陆续续,本寨的外寨的男的女的,眉眼含了悲伤。我慢慢抬起头,试着去看郑远,他的笑像蓄了日光,有种明亮的质感。我第一次记住郑远就是他这笑容,那时,郑远撑着竹排,慢慢靠近我家閣楼的窗口,我和姐姐趴在窗边,看着竹排,看着竹排上几个筐,郑远半弯下腰,微笑着跟我们打了声招呼,好像他身后不是茫茫的浊水,好像他刚刚外出干活回来。
  那年,连下一个月大雨,县上游金方水库崩塌,无数村寨一夜之间被淹,很多人被困在阁楼或寨子后的山顶上,才几天就缺米少盐了。大雨仍在下,水还有往上涨的势头,郑远的竹排开始在寨子中穿行。
  竹排是郑远近两天临时绑出来的,半个月前他砍了一堆竹子,原准备在山脚下自家田地里搭棚喂猪的。郑远绑好竹排,撑到镇上。镇子地势高,只有一部分街巷浸了水,有很多店面照常营业。郑远买米买盐买油买火柴,塑料纸包好,撑着竹排一家一家送,有还钱的,郑远不推,没钱还的,郑远没要。
  郑远和我父亲极要好,来送东西时多送了半袋豆子,说是他自家存的,匀半袋给我家。那天晚上,我家吃了一顿焖豆子饭,那年我七岁,豆子饭的香气穿过长长的岁月,缭绕成我最亮色的记忆片断之一。
  浸水期间,郑远的竹排一直来往于镇子和寨子之间,有时还划到外寨去救急。当年,郑远和他的竹排留在很多人的记忆中,但对于郑远来说,自然得像出远门干活顺手给亲戚朋友带点手信,因为类似的事情太多了。村里人出外打工受伤,他进城找包工头,争来赔偿;哪两家因为田地边界问题闹矛盾了,找他调解;哪家屋子破了没钱修,他带了工具帮着修好;村里有白事喜事,他总是理事人之一……
  很多时候,村里人敬郑远,将郑远当村干部,忘掉了真正的村干部,村干部认为郑远把自己太当回事,说郑远喜欢跳头,挣虚名声。当然,村干部拐弯抹角地谈,模模糊糊点出,大人们将村干部的话传过嘴时,把那些话明晰化了,我们这些小孩都听得懂了。于是,郑远的形象变得模糊不清,我们认不出哪个才是他的样子。
  郑远一直管着“不该管”的事,一边被称赞好心,一边被讥讽跳头好名声。有人提议他当干部,很多村民举双手赞成,郑远死命推了。
  老树伯说,郑远不是为着那个。
  郑远人就那样。三黑叔点头,他不要虚名虚身份。
  老树伯和三黑叔在村里是有分量的,他们的话是替很多人说的。也有另一种声音,意思是郑远又利用了一次机会,收买了人心,比当干部值多了,他不缺钱,要的就是个名。再一个,不要身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进可退。结论是,郑远这人精过鬼。
  常听长辈说,一个人的棺材盖上了,是是非非才算清楚,一切都将明明白白。现在,郑远的棺材盖即将盖上,他反越发模糊起来。
  我四下望着,想找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我有一堆问题。我看到老树伯,走过去,正要开口,老树伯挥挥手,示意到祠堂外面谈。
  郑远是自我了断的。
  那天早上,郑远突然说想吃软饼,指定要镇上李家的,让淑娥嫂去买。老树伯椅子往我面前拉,说,我吃过早饭转到他那儿,我知道他有好茶,没想到,没想到……
  老树伯直愣愣地看着我,像看到什么异物,茫然又惊恐,他出神了。
  我也出神了,好像老树伯提供的信息是难解的题,把我难住了。
  门从里面锁住的,我喊了几声,没人应。难不成还没起身?不该的,郑远一向早起。老树伯又开始讲了,眼神仍愣愣的,说,我走到后窗,他就睡那个房间,打他的手机,手机在房里响,没人接听。
  老树伯再次停住。
  我看住老树伯的嘴,急着想听他接下来说什么,又怕他说下去。
  我觉得不对头,没道理讲的,我的心怦怦跳个不停。老树伯长长舒了口气才接着说,撞开门,郑远在房间里,挂在梁上,舌头那么长,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郑远想不开,是因为套在一个结里了,关于那个结,已经在四乡八寨散开,像暗涌,无声无息地翻腾,传言言之凿凿,编织成很清晰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郑远的儿子郑泽。上香到现在,我一直没看见郑泽。
  连续一个多月,郑泽对家里那两家店不管不问,其他店面的租金也不收——几年前,郑远把这些事全交给郑泽了——他关在房间里,像做着秘密实验的狂热分子,除三餐之外,几乎不踏出房间,也不让人进去。郑泽的妻子劝过、恳求过、哭过、使刚上幼儿园的孩子喊过,没用;郑远和郑淑娥劝过、骂过,郑远踢过门,没用。没人真正知道郑泽在做什么,郑远考虑着要不要报警。他没来得及报警,那天郑泽自己出来了,像踩着云走,摇摇晃晃恍恍惚惚,发红的双眼四下看了一圈,突然蹲下去抱住头,号啕大哭,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不知哪个朋友勾扯的他,郑泽一头扎进网络赌博里,得了一点小甜头之后,被套住了,下一把总有机会赢回来的疯狂念头成了绑在他身上的石头,扯着他往下陷。输光了,借高利贷,以铺面为抵押,再输,再借。
  郑泽到底输了多少,没人说得清,反正城里所有产业败光了,高利贷的洞还没补上,每个月还有极高的利息得还。那数目是超出乡里人想象范围的,离乡里人的生活是遥远的,现在砸在郑家头上,把底气丰厚的郑家砸得碎散。追债的放言,赔不出钱得赔命,他们有办法拿人命去换大价钱。郑远是相信那些扬言的,在城市待了多年,深知在某些暗色的角落,还有太多暗色的事。郑远用自己的命替了郑泽。
  问题是,他们会要郑远的命?这样换得来子孙的安宁?郑远会想不透这一点?我很疑惑。
  没人将我的疑惑当回事。
  陷在那样的事里,谁脑子还转得开?
  站着说话不腰痛,天都塌了,还计算得了?
  我的疑惑被叹息淹没。对于郑泽,郑远和郑淑娥是用了心思的,他们只有郑惠和郑泽两个孩子,郑泽是男孩,又不一样些,从小被呵护得很好,养得干净齐整,自小得了个少爷的称号。
  我和郑泽从小是朋友是同学,他的成绩一向不好不坏,就像他的性格,温温吞吞安安稳稳,我难以将他和那样的事那样极端的情景联系起来,但我不会大惊小怪,在外漂泊这么多年,我早已学会见怪不怪,早已懂得改变是生活里最大的可能。郑泽上了不好不坏的大学,大一开始,郑远就开始为他规划毕业后的出路,等郑泽毕业的时候,郑远已经经营了两家很成熟的店,郑泽接过那摊生意,就像接过郑远手里的碗筷。
  郑泽太顺利了,顺利得令人嫉妒。
  郑远自己却不是那样顺利的。
  村里人口中,郑远的发迹史早已被讲透,充满各种细节,这使得他的故事显得真实饱满,但我知道,那里有很多是村里人一厢情愿的东西,我知道的故事里有很多外人从未想过、从未得知的,是郑远亲口对我讲的。
  郑远家那几亩田很瘦,旱的时候易旱,涝的时候易涝,郑远对我讲过一件事,说在一次洪水中,家里的稻田、番薯地都被淹了。
  大三那年春节,郑远喊我去喝茶,在他对面坐下时,他叹了一句,你成人了。那一刻起,他不再把我当小辈。他对我念的那所大学充满希望,对我的将来充满想象,就那么谈起他自己的路。他讲述了那个傍晚,他站在自家田边,水没到膝盖,只看到稻子的叶尖在水面上晃来晃去,他觉着自己像那些稻叶尖,被水没到头顶了,没法呼吸。
  郑远说,就是那时,我觉得得另找出路,我在那几亩田里流的汗,花的力气,比村子里哪个人都多。
  郑远去做建筑工,从扛重物和水泥开始,慢慢到垒墙铺砖。
  郑远说开始只觉得是干活,但学会垒墙铺砖后就不太一样了。
  很怪,还是重活,还是累,可活不一样了。怎么说呢?郑远半揪住眉,努力搜寻着合适的词语,以前我干活,就盯着沙土盯着水泥盯着砖。垒墙的时候我看到整面的墙,几面墙围着,有了房的样子,铺砖的时候屋顶都有了,只要有人搬进来就成了个家——我说不太清楚,哎,读书太少,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郑远叔,我明白的。我微笑着点头,你其实是个诗人,浪漫派的。
  在郑远凌乱又笨拙的讲述里,我看见郑远满身泥水,在杂乱的工地上慢慢绕走,或抚着垒了一小半的墙面,或蹲下掂一掂砖头,想象房子建成后的样子,会有什么样的家具,家具会被怎么布置,住的会是什么样的人,日子过得怎么样,什么样的品性,做什么工作,有几个孩子,男孩还是女孩……
  你说我怎么会老想这些有的没的?郑远摇着头,像突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地方,面对一个陌生人。他说,可这么想,干活比以前有意思得多,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累。
  不怪,我明白。我再次点头微笑。
  郑远受了很大的鼓励一般,双手一拍,就知道你会明白的。我没跟别人说过这些,别人会觉得我不对头的。村里就数你念书念得好,以后你是拿笔的。
  我没敢看郑远的目光,里面的期待太浓重了,弄得我很不安。我認识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郑远,他有种奇特的光芒,但他又将光芒隐得极好,我甚至很骄傲地认定,没有别人意识得到那种光芒。就算是父亲,和郑远是从小到大的好友,也不知道,甚至是郑远自己,也对自己疑惑。
  父亲也喜欢讲郑远的故事,但和村里人一样,讲的是郑远如何拼,一步步走出今天的路。最喜欢讲郑远那闻名的六天。
  村里人说,郑远不是干活,是拼活,拿自己的身子当批灰刀匙在用。有次,郑远接了个工程,主人要求在短时间完工,郑远守在建了一半的小楼的二层上,连续六天没有下楼,每天睡两三个小时,硬生生地把别人觉得不可能赶的活给赶出来了。
  六天后从楼上下来时,郑远的衣服被水泥浆得硬邦邦,像个灰色的壳。他走路时手肘弯不了,腿脚弯不了,脖子腰身也动不了,整个人被水泥浆住了,可两只眼睛精神极了。
  郑远干活拼命过日子拼命出了名,还有一个名号是,要钱不要命。
  这是什么话?父亲为郑远抱不平,他历数郑远怎样大方,怎样伸手帮扶别人。他说,郑远什么时候跟别人计较过?多少人欠了他,欠人情的欠东西的欠钱的,郑远多说过一句什么吗?
  村里很多人和父亲的意思一样,但郑远要钱不要命的名号还是响透了四乡八寨,因为他的钱确实越来越多,是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拼劲挣出来的。
  从建筑工地的杂工做起,郑远搬砖时学和水泥,和水泥时向垒墙师傅请教,垒墙时给铺砖师傅送烟学艺,铺砖时琢磨水电工技术,会安装水电时又学着上大梁,会上大梁之后上手安门装窗,熟悉安门装窗后又着迷木工活……
  五六年之内,郑远熟悉了从建楼到装修一系列的活,用各种方式请教琢磨,用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做笔记,当各种学徒,央求亲戚把他介绍进城,在城里,他像进了另一个世界。
  熟悉了整个流程,郑远拉几个工友包些小工程,没多久就做出了口碑,工程队愈来愈像样,他成了包工头,不单在镇上、县上接到活,渐渐地在大城市也接到活。郑远说他当年一在城里接了单,就把方向定在城市了,在城里接的活越来越多。   什么程序不程序的不归我管,当初讲好用什么管道,我想看看合同里怎么写的。郑远说,既然让我监督了,我就要弄个清楚。
  郑远最终没看到合同。他发现那些管道质量很差,但政府拨给整个工程的资金他是知道的,照那样的资金,金夏大道应该修什么样的规格,他明白得很。
  郑远和工程队的负责人谈,没谈出什么结果,他要求见工程队负责人的领导,工程队负责人不牵线。郑远转而找乡干部和村干部,干部们说对工程的事不懂,只知道修好金夏大道对整个乡来说都是好事,只知道配合上级做好一些具体工作,说工程是以招标形式包给工程队的,一切按规矩来,说那是大城市来的工程队,正规的,不会有问题,说郑远主要负责工程顺顺利利,别的不用多操心……
  郑远明说亲自看过管道,质量不过关,很不过关,那样的管道不可能修出像样的路,不要以为乡下的路就不用修好,说既然让他监督了,就得听他的意见,他的意见是修路工程先暂停,把管道问题先解决了,说这是关系到乡里人的大事,干部不能不管的,说他不想被乡里人骂,就算乡里人现在不懂,不久之后出问题就都知道了。
  没有干部接腔,郑远连找几次没结果,转回去找工程队负责人,没谈拢,双方的口气都不好了。
  郑远扔下话,如果不先暂停工程,处理好管道问题,他就把事捅上去,也要捅出去。捅上去的意思是捅到上面,捅出去的意思是散布开,比如网络,比如报纸。总之,把事情闹大。
  工程负责人明显慌了,口气软了,但郑远不听软话。工程负责人甚至委婉地透露,这件事不是郑远想的那样简单,如果真捅出去,乡干部和村干部也有麻烦的。绕了很长的话,主要的意思是,乡干部和村干部都是郑远家乡人,郑远真好意思败人家名声,坏人家好处?
  若人家好意思不顾乡里人村里人,不想子孙好,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郑远很硬气,说,嘴里嚷着给乡里人谋福利,人模人样的。
  郑远没来得及捅出去。
  郑远没有立即行动,村里人猜测他在想着怎么把事情捅出去,捅给谁,才能真正把事情办好。村里人的印象里,郑远不单拼,也很有心计很有点子,总能把事情算计到最好。
  当天晚上,郑远去外寨一个朋友家喝茶,经过竹林小道时,有个人突然从道边竹林闯出来,警告郑远不要乱开口,不然就小心点,说随时有人跟着他。那人蒙着头脸,声音捏着,用的不是本地方言,但普通话里又像有方言音。郑远回过神,那人影已转身跑开,郑远想追,那人骑上自行车,转眼没了影,原来自行车停在前面不远处。
  第二天一大早,郑淑娥刚开门就失声喊着郑远,声音哆嗦。院中被泼了一摊鸡血,还有几根鸡毛。郑远家门前用矮围墙围了一方小院,看来是爬上院墙,从外面泼进来的。郑远在那摊鸡血旁边蹲了半天,让郑淑娥收拾掉,让她不要大惊小怪。
  郑远跟老树伯讲过这事,说对方来这一手,他更要捅到底了。他冷笑着,我什么风雨没见过,用这种小手段想把我吓退?他对老树伯讲了他的计划,先到镇上,不,到县上找人——找个够分量的——近些年,他认识不少有头脸的人。
  但接下去发生的事情,郑远再没法硬气了,他收到一封信,只有郑惠和郑泽的地址、手机号码。信是扔在院子里的,郑淑娥正好去串门,他不敢让郑淑娥知道。去找小学的校长,校长的儿子在县上当公安,让他看看能不能在信上找到指纹。校长的儿子找了人去验,说送信人狡猾,信上没半个指纹,字体也像用左手写的,很难查出来。
  郑远蒙了。他去找工程队负责人,负责人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口气和之前不一样了,说工程队完全是按合同做的,管道质量也是有保证的,不怕他去捅,欢迎郑远带人来查。
  郑远去找乡干部和村干部,干部都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说郑远电视剧看多了,编些离奇的事来哄人。
  很快,郑远接到第二封信,意思是,郑远可以按自己心意去做,可真的捅出去,把事情败掉了,那时郑远也别想再安宁,会有很多眼睛一直盯着缠着,让郑远一家不得安宁。
  直到我在暗中了解,引导父亲回忆时,父亲才想起郑远是跟他说过一些怪怪的话,那些话父亲无法再复述,但意思是他郑远既然当这个监督的,就得替乡里人守住,没守住他心里过不去。当时父亲没在意,郑远的性格他知道的,这事交给郑远,乡里人放心得很。
  十几天前,郑远接到一封让他崩溃的信,信里有他孙子就读的幼儿园、班级和孙子的性别、年龄等信息,包括内孙和外孙。老树伯说,从那时开始,郑远就没好好睡过觉了,他仍每天去工地巡看,去看那些管道,但他再没有去找工程的负责人,也没有去找乡干部和村干部,他让校长的儿子暗中帮忙查,不要惊动任何人。
  我做了大半辈子工程,从没让人二话过的。郑远跟我父亲提到修路工程时,说,我监督的怎么能出事情?
  我父亲点头,表示太知道郑远的为人,这事不用二话的,所以村里人乡里人才指定要郑远做这事。父亲很奇怪,郑远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提这个?他能做好,难不成包了大半辈子工程,他还怕有什么做不好?郑远没再多说什么,但父亲感觉到他不太对头。
  可能是人年纪大了,容易想些有的没的,也可能很多事有心无力了,那时我也没深问。父亲对我说。
  传言有了结论,郑远是为那个工程走的,为了子孙,他没法把事情捅出去,为了乡里人,他没法放着事情不管。结合他遗书里含含糊糊的几句话,结合很多细节,这个缘由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中变得愈来愈确凿。
  村里沸腾了,乡里沸腾了,郑远是这样去世的,他有惊人的财产,有儿有女有孙子,好到几乎没法挑剔的日子,他放弃了。很多人胸口处有东西在涌,这种感觉很久没有了,特别是我。
  突然想起刚入记者行业时,我想象自己是一支火炬,发着灼热的光,在阴冷的角落发热,在暗淡的角落发光。几年后回想,总有些说不清的羞怯,感觉自己很浮夸,但又为自己现在的羞怯耻辱。如今,我胸口再次涌动着那种说不清的灼热。
  郑远的故事有了越来越多的版本,各种小道消息和细节满天飞,事情似乎越来越清晰,又似乎越来越模糊,似是而非,错综复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郑远为的是乡里人,在乡里人眼里,他成了近似英雄的存在。乡干部和村干部开始还各種解释,各种辟谣,慢慢地不敢开口了,工程负责人近些天也没有出现。传言流窜的过程中,乡民们的义愤越来越浓重,氤氲成烟雾状,笼罩着郑远的丧事,这烟雾像易燃物,若有一点火星,便将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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