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现代性与大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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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书之人读书如同行山,穿越陡峭或蜿蜒的山间小径,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才能看到远方美丽的风景。我们常常会为足迹的重叠而欣喜,因为寻觅与分享,是读书最大的愉悦。
  作为一个社会学专业的学生。经常会被问到一个尴尬的问题:“社会学是学什么的?”有一个听起来挺敷衍的回答:“社会学是学社会的。”别急着发笑,先想想:社会由人类创造,但什么时候开始,社会竟复杂到需要学习?这倒是一个好问题了。
  社会学伴随着现代社会出现。从前现代社会到现代社会,变化大得仅仅用“翻天覆地”不足以形容。大至民族国家、政府组织,小至工厂、学校,几乎我们现在熟悉的一切,都是现代社会的产物。社会变得越来越复杂,出现了越来越多无法解释的问题,于是社会学便应运而生。随着学习的深入,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那些为人们称道的现代性优点——技术进步、物质丰富、制度完善、分工明确等等,其实都是一把把双刃剑,稍不留神便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人类像站在万尺高空的钢丝上,进亦难退亦难。
  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鲍曼写过一本很有趣的书《现代性与大屠杀》。他对二战期间惨绝人寰的犹太人大屠杀进行了社会学分析,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是现代性引起了这场大屠杀。需要注意的是,这并不意味着大屠杀是现代性的必然后果。重点在于,好几种“正常”的现代性要素一旦结合起来,却导致了十分恐怖的后果。
  大屠杀是现代性的“正常”因素结合而成的不正常后果。一般来说,这些现代性因素各自作用的时候,是现代社会得以正常运作的基础,并且被视为文明的进步、人类的胜利。但是,当这些要素共同作用时,却产生了大屠杀。
  园艺社会——现代主义者之梦
  鲍曼提出了“园艺社会”这个概念。在现代主义者看来,社会可以通过制订计划、有意识的设计来进行改造,从而建造出完美的社会。“现代文化是一种园艺文化,它把自己定义为是对理想生活和人类生存环境完美安排的设计。”如果说前现代是任由社会自然发展的过程。那么现代社会则变成了花园,需要园丁(即人类)随时的设计、培育、修剪,以维持花园的秩序和整洁。在这种理想的指导下,所有行动都是为这个目标服务的,而且唯有如此,行动才能获得合法性。将大屠杀置于园艺社会的背景中,我们就不难发现,大屠杀其实是一个所谓清除杂草的过程。大屠杀是有目的的种族灭绝行为,但在奉行诸如纳粹主义的人心中,它的结局不是灭绝,而是在此基础上建立一个人为的完美社会。
  现代的种族主义者将犹太人塑造为天生劣等的群体,存在着无法挽救的内在缺陷。即使在这样一个人定胜天的时代,无论用什么方法,他们也无法被改造成为适合这个社会的人。杂草永远不可能变成鲜花,因此,他们只能被驱逐或者消灭。
  实际上。犹太人并没有一开始就遭到屠杀。清理行动是从驱逐开始的。但是,纳粹主义者从一开始就以国际为目标,而非局限在某个领土。随着纳粹在欧洲的扩张。驱逐到别国已经无法解决问题,唯一的方法是绝对的清理,也就是消灭。
  现代理性工具——科层组织与工具理性
  在构建园艺社会的过程中,官僚体系完美地执行了清理的任务。官僚体系的天生技能——高效、中立,自然利于大屠杀进行;但哪怕是其不足之处——目标替代。此时也成为优点。对身处官僚体系各个阶层的人而言。他们对最终目标无需有什么认识,只要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即可。在这里通行的是绝对的工具理性,“重要的只是效率和降低它们执行的成本”。无论对官僚体系本身,还是处在体系中的人而言,道德都是无关重要的。行动逻辑被简化成“目标一手段”,也正是这个原因,官僚制成为执行大屠杀最有效的工具。高效中立与目标替代两者共同作用,官僚制完美地执行了种族屠杀任务。
  一旦确立了“清除杂革”这一目标。官僚制便会寻找最合适的手段去达成。在官僚制眼中,屠杀是执行清理任务的最可行、最便捷的方法,因此便被采纳。
  集中的暴力
  在官僚制与大屠杀之间,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条件——被集中起来的暴力。只有当暴力成为官僚体系的特权时,大屠杀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落实。
  我们总有一种错觉,随着教育普及、制度完善,我们构建了一个“文明社会”,在此其中,似乎一切暴力都被驱逐:前现代社会里充斥着个人使用暴力的现象,体格强壮的人更有生存优势;但是现代文明社会是一个大家彬彬有礼的时代,以往诉诸暴力解决的各种现象,现在可以通过文明的制度解决。但是,鲍曼认为,现代化非暴力特征不过是一个幻觉。真实是暴力并没有消失,而是从日常生活中退场,被国家权力集中起来。受个体之外的力量控制。一边是手握暴力的统治者,一边是无法与之对抗的柔弱市民,当暴力被监管者用来对付社会时,社会根本无力抵抗。
  在这种情况下,当官僚体系认为,暴力是达成目标的最有效手段时,暴力可以轻易被利用起来。
  在社会学三巨头之一——韦伯关于现代性的经典论述中,他将理性区分为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他认为,现代化是一个祛魅的过程。人类的行动几乎完全趋于合理化。《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韦伯认为,正是新教伦理塑造了资本主义精神,并带来了早期资本主义的繁荣。在韦伯看来,那是一段短暂的黄金时期,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合二为一。但是,人类的经济活动逐渐内生出自我发展的动力,再也不需要借助宗教伦理。这时,工具理性成为人类行动的首要逻辑。
  宗教之根枯萎以后,价值理性是否就消失了?并没有。驱逐了上帝之后,彼岸世界消失了。但是,人类对自身的极度自信代替宗教,成为现代社会的信仰。西方自启蒙运动以来的进步主义使人们相信,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必然越来越深入,人类以自身意志改造社会的能力必然越来越强,因此,社会一定是朝着更进步的方向前进。
  园艺社会的设想和科学崇拜正是产生于这种信念之上。而在现代社会,这实际上成为一种价值理性。人类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并依照园艺社会的蓝图建设社会。通过科学的话语。犹太人问题被描述成“科学卫生问题”,犹太人与不洁、疾病关联在一起,最终就如对待病菌一样,以科学的名义将其消灭。纳粹大屠杀可以被理解为在价值理性的驱使下,利用工具理性的手段执行的一次事件。
  本来。园艺社会的设想、官僚制,都是现代社会最基本的特点,但是在德国,它们结合在一起。价值理性使其坚定,工具理性使其有效,大屠杀成为不可避免的悲剧。这场悲剧迫使人们反思曾引以为傲的现代社会,可悲的是。我们无法倒退回前现代社会。更无法止步不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反思、继续研究,试图以更文明的制度筑起防洪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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