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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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的手机吱吱的,不是短信提示音,就是微信提示音,很明显,还有人约她。她刷完屏,把遮住脸的头发往后捋捋,瞅他,眼神不像做爱时那么浑,澄清了。他亲了她一下,她擦擦嘴唇,又吐唾沫,像吃了脏东西。
  接着,她开始穿衣服。
  他说,你想走?
  嗯。她左眼皮一挑,像抛了个媚眼。
  然后,她手指飞快地回复信息。
  他说,我让你走了吗。
  哎呀。她盯住他。
  可是,她左眼皮往上挑,总给他一个错觉,好像她左眼皮一挑,就给他抛了个媚眼。这会儿,她瞅他,意思很明显,她想马上就走。
  他没吭声。
  她离开床,伸手搡搡他,说,亲,两人睡一块,谁都别想睡好了。我走了,你能睡好,我也能睡好。亲,你得好好休息了。
  他知道,她说了假话。就像她说,她叫琪琪,那名也是假的。这会儿,怕只有她的身子是真的了。他瞅她,觉得她的身子还算紧翘,像不到三十岁的女人身子,不白,也不够嫩,略泛黄,如同水杯里扔个烟头,烟头洇出的颜色。再看她的打扮,短衫,超短裙,裸着腿,凸着胸,加上时不时抛个媚眼的样子,简直在明说,她就是个小姐,男人想和她约炮,不费事,随时随地就能做。他爱和这种女人鬼混,所以,他选了她,说好了要包夜的。刚做了两次,他做成了,不像个喝醉了的人。这让他觉得,天亮前,他有信心再做一次的。他没想到,她瞅他,如同瞅吃空了的盘子,眼神又慢慢变乏了。那乏,不像是做乏了,而是不想浪费时间,跟他一个人纠缠了。他伸手拉她,她退了两步,还扯扯衣边,怕他偷看她的身子似的。他差点笑出声了。可是,他的脑袋晕晕的,比做完时晕多了,身子发飘,心里也一下子空虚了。他想,这会儿,除了给她付钱,其他想法会很没趣的。他拿过包,拉开拉链,这才发现,包里仅剩二百元钱了。他一下子愣住了。他知道,他得付给她一千多元的。同时,他又想到,他请朋友喝酒,完了又唱歌,大约花了一万多。
  他放下包,一时不知该说啥了。
  女人说,咋了。他能听出,她好像知道他没钱了,又见惯了这种事,并不吃惊。接着,她看手机,突然很吃惊的样子,说,哎呀,快四点了,困死我了。听她这么说,他觉得,他很丢面子的。他算个有钱人了,平时不在乎钱的。此刻,他得为钱烦心,而且是小钱,是平时用来塞牙缝的。为这点小钱丢面子,实在是划不来的。
  女人说,大哥,咋了嘛。
  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想逗她玩。
  他说,你不回,行不行。
  哎呀,按规定,我现在得回,再不回,要扣钱的。
  我再给你加点钱嘛。
  话一脱口,他后悔了。女人啊了一声,瞅他,有点不相信他还能做,也不相信他会加钱,却笑了,脸色真像烟头泡黄的水,晃了晃。看她,他觉得,两人隔层东西。那感觉,就像她刚才洗浴,他隔着洗浴间那块厚玻璃看她,像隔块湿塑料纸。她草草地洗了洗,又蹲下,认真地洗那里。他不想看她了,不快的感觉说有就有了。他想,她那么洗,像是在说,他不干净,得防着他。想到这,他突然不想做了,只是装出想做的样子,借此拖延时间。女人不傻,瞅他,如同她刚买了件东西,正等他找钱呢。
  他只好说,你不走,我真给你加钱。
  哎呀,大哥,你先付了前面的,咱再商量。
  你先说,你走不走了。
  哎呀,你说实话,给不给钱了。
  女人的手机还吱吱的。她不刷屏了,也不回信息了,被催急了似的,一下子烦躁起来了,在床前转圈,随手拿了他一颗中华烟,点着,用力吸一口,又用很粗的气息喷出烟,呛着了,直咳嗽,便撵到放饮料的地方,拉开一罐红牛,而不是矿泉水什么的,几口就喝完了。接着,她拉开剩下的另一罐红牛,抿一口,舌头一闪,舔舔嘴唇,挪脚了,往另一张床靠。他见那张床整整齐齐的,只放着他的衣服和包。再看她,她却瞅他的衣服和包,明显能看出,她想翻他的衣服和包,又没胆量翻。他叹口气,她没听见似的,回头瞅他的手机,手腕上戴的手表,指头上戴的金锞子,脖子上挂的玉佩,差点连他的鞋也看了,好像才看出,这些东西都挺贵的。她才认真地瞅他,笑了一下,好像她抛了个媚眼,又笑得轻浮。看她的笑,他觉得,那笑,就像烟头泡烂了。
  女人说,大哥,你这么有钱,随便给谁打个电话,准有人给你送钱的。
  她身上有歌厅里的味,加上住在宾馆里,床上的味,洗浴间的味,让他想到很多人睡过、洗过的味。他有种不洁感。而且,他第一次感到,他在作践自己。
  他口气很重地说,这种事,我能给人打电话吗?
  哎呀,那咋办嘛。
  她唉声叹气的,还扭身子。看她的样子,好像她尿急了,洗浴间还蹲着一个人。她越急,那人越不想出来。他不敢瞅她了,但她瞅他,眼神已经澄清了,瞅他,像喊他,仿佛他就是那个蹲着不出来的人。看她的表情,就像一杯烟头泡黄的水,放久了,有点发黑。他想,这个女人,他和她做过爱吗?但是,他知道,这个女人会做。这对男人来说,女人会做,要比她长得好不好重要多了。他很在乎这一点的。而且他觉得,两人毕竟是做过爱啊,相互应该有点情义的,应该念着各自的好的。可是,看她的样子,她在做生意,而做爱,就跟她吐口痰似的。他最烦女人这样了。他想,在这之前,他和老婆做完爱,常因一句话不合她的脾气,她立即翻脸了,好像她忘了那件事。随后,他找情人,情人也一样,总有烦心事。只有找小姐最省事,而且,他玩过很多小姐,感觉就跟吃肉似的,无非是多吃一口或少吃一口而已。多吃的这一口,他也是用半个脑子享受快感,半个脑子想事,怕被人逮住,怕染上什么病,如此等等,操蛋得很。完事后,他见小姐是这副德行,觉得这更操蛋,又想不通,自己为何好了伤疤忘了疼,还要找小姐呢。
  他摇摇头,说,好了,你等着,我给你取钱去。
  我在哪儿等?在这等吗?你走了,我到哪儿寻你去?再说,你敢让我寻你吗。   她用挑衅的目光瞅他,还给他一个错觉,她给他抛了个媚眼。
  他说,好吧,你跟着我吧。
  他领着她,要到银行去取钱。
  银行在另一条街上。从这条街上走,穿过一条巷子,再往西拐,到闹市处,得走半个小时。要是开车,两三分钟就到了。他没开车,是因为他迷信8,手机尾号最少得有三个8,车牌号也有三个8。他爱跟女人玩,怕人记住他的车牌号,跟踪他,他才把车停在别处了。现在是凌晨四点了,街上没人,也没出租车,只能走着去。这时,风把树叶刮得飒飒的,飘飘悠悠的,突然飞着远去了。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顶破帽子,在街上滚。一只猫窜过街道,碰见帽子,突然蹿得很高,眨眼就不见了。楼群静悄悄的,好像城市不喧闹,就很怪异,近于死寂了,让他闻不见人聚在一起生活的气味,却闻见了城外旷野的气息。他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好,起码没人看见他。更何况,他不是年轻人了,三更半夜领个女人转街,而且是个小姐,传出去,那会很丢脸的。
  他又四处看看,没看见人。快走到巷口了,他突然发现,身后跟辆车,是辆奥迪Q5,开着大灯。街灯比车灯亮多了,看上去,车灯像机器人的眼睛。他回头又扫一眼,见车不是他老婆开的宝马X6,略略安心了。很快,他又想,他老婆整天打麻将、做护理,也唱歌,头发里老有烟味。她不管他。他回去了,她好像知道他整天在干什么,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让他洗干净了再睡,但他不敢肯定,这会儿,他碰不见老婆。至于其他人,他不怕的,但最好别碰见了。所以,他又看那车,见车是黑色的,便轻蔑地一笑。他想,他开的是路虎揽胜,是白车。他爱白车,觉得白车沾上尘土,没黑车沾上尘土显眼,同时,男人开白车,就如同王子骑白马。这样一想,他有点后悔,咋没开车呢。正想着,他发现,奥迪车提速了,几乎眨眼间就跑远了。
  他再瞅那女人,她还刷着屏,故意不想瞅他的样子,却冷,抖得瑟瑟的。他想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但是,他懒得理她了。这种感觉,像她玷污了他同情心似的,让他觉得,他没有小姐理智,便逼着自己狠起心来,只顾走。女人跟在身后,鞋跟叮叮地响着,好像她为了陪他,带点恩爱,颇有几分浪漫了。可是,走着走着,她不想走路了,看表情,她嫌自己运气不好,找了个没车的人。他知道,现在就这种风气,人看见有车人,就像家里来了个领导,给了他天大的面子。看见没车人,像看农村来的亲戚,怕亲戚问他借钱似的。在这方面,他们跟小姐一样。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像现在的小姐,而不像当年的小姐。想到这,他不由得想到,前几年,第一批小姐来这个小城试水,不几天,她们给家乡的姐妹发电报说,这里钱多,人傻,快来。一时间,人们发现,街上的女人变样了,怕人看不见她们饱满多汁的肉身似的,一副卖弄风骚的样子,似乎想提醒每个男人,谁都可以揉搓她们。和她们玩过的人都知道,当年的小姐也傻,玩着玩着,就跟某个男人难舍难分了。渐渐地,小姐也分开档次了。他只在高档酒店玩,不知道小巷里的洗头房、小宾馆里的小姐咋玩的。但是,他知道,没钱人学他们的样,也玩。这些人玩小姐,会遭家里人唾弃的。只有富人玩得开,打完牌,喝酒,醉了后去歌厅。小姐面对这些失去理智的人,也难活。醉汉子操这操那的,祖宗八辈的,小姐见惯了,说,哥哥,要操就操我嘛,别操我祖宗嘛。等要做了,她们就会催男人,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早做烦了的样子,夹紧了,左扭右摆,让男人草草了事,仿佛只有这样做,她们才舒心。
  管她呢。
  他有得是钱,那个妞不行就换了她。
  小县城玩得不过瘾,就去大城市玩。不就是烧钱嘛。但钱来得那么容易,得感谢那些高楼。可以说,小城发展的实质是,每盖一座楼,就会富一批人。他庆幸自己不是最早被拆迁了房,征了地的人,也不是现在等着拆迁征地的人,而是赶在地价房价飙飞的时候,大赚了,暴富了。现在,有些旧地方拆着拆着就拆不动了,像炮弹炸过,像当地人说,狼啃过了。这跟他没关系了。他有十几套门面房,每年有二百多万租金。这样的人很多。这些人天天喝酒、泡吧,或者唱歌、玩女人,不差钱。另外,他们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来。起来后,个个眼皮浮肿,眼神浑浊,带着血丝,一看就是酒色过量了。若有人劝他们悠着点,他们像商量好了,都会说,宁让钱受罪,不让人受罪。趁能玩得动,赶紧玩,别等老了后悔。他们不关心穷人怎么活,也不管别人说什么。有问题,那是社会的问题,跟他们没关系。就这样,穷人还希望儿女学他们,开豪车、住豪宅,吃香的喝辣的。有些穷人的女儿打扮得比小姐还性感,想让有钱人包了,但是,她们嫁入豪门的希望十分渺茫的。有钱人包这种女人,她总想要个名分,这很烦人的。还是玩小姐省心。所以,他和这些人一样,玩小姐时,有时一次挑八个玩。而且,他还跟甩壶壶女玩。甩壶壶就是吸冰毒。他有时找一个甩壶壶女,有时找两三个甩壶壶女。甩壶壶女溜冰的剂量比他的大,那情形,就像在歌厅里,陪酒女总比客人喝得多。他们溜完冰,不吃饭,连续做爱,床单、被子,全是他们的汗,或者是其他水分,都湿透了。人嘴里的味,既干涩又怪异,像嗑了几小时瓜子,又睡了一夜的味。身上的味也怪异,好像把身体里所有的气味蒸发出来,人才能迷幻了,忘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结账时,要花六七万的。他不疼钱,还蛮有成就感的。看着女人趴在床上起不来,他想,女人太漂亮了,就闲不住,连续做,会不会没命了。但是,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已。他开车离去的时候,觉得自己把车开在云里了,人车都在飘。不这样活,这漫长的一天,他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他不想天天洗脸、刷牙,晚上铺床,早上再叠被子,那太无聊了。不玩女人,一天实在是太长了。他想,别人玩,他为什么不玩。
  正想着,他突然发现,那辆奥迪Q5停在道边,车窗开着,探出一个光头。
  嗨,你陪不陪了。
  这种问话法,准把人吓一跳的。
  他瞅着光头,光头肥头大耳的,眼睛亮得贼,戴着金链子。他一直想不通,戴金链子的人,为何总是光头,总是胖子。他见光头瞟了他一眼,又盯住女人。女人瞅光头,眼皮一挑,又抛了一个媚眼似的。   哎呀,这人没给钱嘛。我走不了嘛。
  咋,遇上吃霸王餐的了?这人谁呀,哪的人?
  我不认识他。
  老子……他忍住没说。他发现,车里还坐着一个人,脸泛青,像个吸毒的。他有点怕,后背直窜凉气。光头开着车,跟着他溜。他最烦人开着车,瞅他走路。可是,俩男人的眼光直逼着他,想替女人讨个说法似的,有点想维护行规似的,明显想揍他的样子。看两人的眼光,像看见了恶狗。而且,跟光头对峙,需要有野兽的力量。他把这种力量全用在女人身上了,没血性了不说,连胆量也没了,只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仿佛黑夜压下来,全压在他身上。他有点顶不住了,浑身开始打战了。
  光头说,嗨,你咋个意思?
  你咋个意思?
  我问你呐!咋的,玩了人,还想赖账?有你这种男人吗?妈的,老子最见不得这种孙子了!
  你嘴里放干净点。
  你立马给钱,别耽误老子的好事,不然,老子修理你这个孙子!
  他气得发抖,却没胆量顶光头。尤其光头口气那么霸道,他更怕了。他见那女人看他笑话似的,有意让光头给她出气似的,瞅他,眼里有层薄冰似的,却抛着媚眼。他抖得更厉害了。但是,他尽量端起有钱人的架子,不怒自威着。除此之外,他没别的办法了。
  他瞅女人,女人也瞅他。他不知道自己眼神是什么样的。
  女人又抛了个媚眼似的,说,别急,他要到银行取钱去。
  老子凭什么等这个孙子?老子等不住了。
  他想,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敢给他当老子呢。此刻,光头给他当老子,他一点招也没有,只是气顶在胸腔,差点要吐血了。按他年轻时的脾气,他会豁出命跟光头干的。如今,快五十的人了,日子这么好,怕享受不到了,知道惜命了。他开始考虑给朋友打电话,让人来助阵,可是,能想到的人,反而让他不自信,觉得他们不一定能来的。就这一刻,他才明白,这些年来,他交了很多朋友,相互请着吃喝玩乐,是没有感情的,只是相互攀比着,看谁的房多,车高档,女人多。人有钱了,见不得别人比他有钱。他有丑事了,他们会当笑话说,会说好一阵子的。更何况,这些人也惜命,是靠不住的。想到这,他就没法打电话了。
  他低下头,不敢瞅人了。
  光头说,嗨,你耽误了老子的好事,得有个说法吧。
  他没吭气,仿佛自己不会说话了。
  光头又说,孙子,天快亮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知不知道?
  听光头咬文嚼字,他差点吐了。
  光头瞅着他指头上的金锞子,好像光头只看到了金锞子,其他东西,光头没看到。
  光头说,这孙子还值点钱呢。光头旁边的青脸点点头,好像已经决定了什么。他快撑不住了。他第一次觉得,人无聊是有罪的。现在,他因为无聊,遭遇了这种事,让他掉价了不说,说不定还要挨打了。这让他既委屈,又气恨。恐惧往他每一个毛孔里钻,让他胆战心惊,恨自己,是真恨,想自己打自己。但是,他跑不了。光头要打他,他只能等他们打完了,走了,他再考虑如何报仇。这样一想,他对后面发生的事有了很大的兴趣,好像想这个,才能让他不恐惧了。同时,还有奇怪的快感,如同他开始还手了,或者开始跑了。
  他抖着,只是脑子在快速转动着,想着自救的法子。
  这时,他无意中看见那女人,发现女人的眼光一闪,不像在看人,而是在看一个东西,看到底能值多少钱。他突然恨她了。想到她做爱时,眼神里全是做爱的味。他某个老道的动作、技巧,她会吃惊的,眼睛一亮一亮的。他只要撑起身子,她怕他飞了似的,会扑起身子搂他。现在想,她在做假,假得让他既恨又佩服。但是,他知道,这会儿,不说别的,只要他开着路虎揽胜,她就不会这样看他了。这样一想,他好沮丧,觉得没开路虎揽胜,让他太掉价了,仿佛人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似的。他不想让人小看他,不想在别人眼里一钱不值。所以,他还得想办法,最起码,别在那女人面前显得太窝囊了。
  另外,他觉得,光头是黑道上的人。他曾暗中修理过一个情敌,用过黑道上的人,是个在道上有头脸的人。说不定,光头认识那个人。这样一想,他眼睛一亮。他瞅着光头说,你认识强子吗?
  光头的眼光暗了一下。接着,光头脖子挺了挺,瞅他,好像他不该认识强子似的。
  说,哪个强子。
  飞刀强子呀。
  认识呀,咋了。
  他一喜,说,我俩关系可铁了。
  他长啥样。
  他开始说强子,什么几个刀疤呀在什么位置呀,什么文身是什么样呀,还在手机上翻出强子的电话号码。他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屁颠过。
  认识又咋样?你误我的好事,总得有个说法吧。再说,这是规矩,强哥在,也不会坏了规矩的。
  这个好说,朋友嘛,好说。
  光头笑了,似乎在说,这是个明白人呢。他见光头笑了,才敢瞅女人了。女人明显没想到,他会认识强子,瞅他,眼光不闪了,又抛了个媚眼似的,似乎在说,你揉搓了我,就得记着我的好。因此,她又是一副要跟他做爱的样子。他突然看不起她了,觉得她太让人恶心了。假如她还在估算他值多少钱的样子,他不会恶心的。现在,他真想唾她一口。正想着,他突然看见,光头跟青脸说了几句话,又瞅他,说,哥们,你吃肉,得兄弟喝点汤吧。
  说吧,得多少。
  有你这句话,事好办多了。你放心,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兄弟分分钟就到。
  他再次体会到,人人都爱钱,没有钱搞不定的事。
  他说,走吧,跟哥哥取去吧。
  光头让他坐上车,他摇摇头。
  他说,我没开车,就想走走路。
  光头又瞅青脸,青脸头一摆,光头便把车停靠在路边,一个人下来,跟住他。
  光头说,哥哥有车,咋不开呢。他觉得,社会上混的人真精,咋知道他就等这句话呢。他说,车不好,别笑话哈。光头瞅着他,说,哪怕是个铁皮房房,总比走着强呐。他说,我开的不是铁皮房房。光头说,哥开啥车?他长出一口气,说,我的车是路虎揽胜。光头说,哎呀,街上跑的路虎揽胜,也就几辆,哥的车牌号是哪个号?他有点提刀而立,为之四顾的样子,说,我的车号是三个8。光头明显吃了一惊,说,你咋没开呢?这一问,好像他不开车,就值得怀疑了。他说,咋开?领着那货,把车辱没了。说完话,他心里舒服多了,再瞅那小姐,小姐用眼剜他,却像抛媚眼似的。他又想唾她一口。   他又瞅光头,光头的表情明显带点讨好他的意思。他又想唾光头一口。他想,你不是牛得很吗?还想问他要钱。他的钱,又不是风刮来的。光头想要钱,总得付出点什么吧,不然,光头凭什么要钱?虽然他平时不在乎钱,但是,像光头这种人拿他的钱,他得让光头一辈子记住他,别以为他好欺负。同时,他前面受的气,还顶在胸口呢。那种屈辱感,还像多脚虫子一样在心上乱爬。他的心在疼,也痒,好像他咽不下的那口气变成了虫子,有着尖针一样的无数乱爪,乱爬着,让他有种疼过后的奇痒感,就连皮肤也是先疼后痒,那痒,让他不安分了,而不是疼让他不安分了。他想,光头既然想要钱,就不敢再耍牛了。这样一想,他想让光头给他赔礼道歉,而且,如果光头给他道歉了,那女人会咋样呢?这个想法又诱惑着他。
  他瞅光头,像要借点钱似的。
  他说,兄弟,你刚才对哥的态度是不是过了点呢?
  哎呀,不知者不怪嘛。哥,咱也是不打不相识嘛。
  光头笑嘻嘻的,蛮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的样子。看光头的样子,光头仅仅是在敷衍他。同时,光头瞅那女人,像在说,我捏着你的把柄,我吃定你了。
  他又想唾光头一口。
  他说,人活脸,树活皮,墙上糊的一锹泥。我要那样对你,我会给你道歉的。不然,咋称兄道弟呢。
  光头瞅他,像瞅个无赖似的。
  光头说,兄弟是个直人,没那些狗屁讲究。
  他说,这是理。
  狗屁。光头盯住他,说,你没病吧。
  他说,我要求的不过分吧?你拿我当兄弟看,这不过分吧。
  毬。光头说,你别蹬鼻子上脸啊,别给脸不要脸啊。
  他说,你恼了。强子可比你会混呐。
  你别给老子提强子。你这种人,老子看不上的。老子对你这种人,就一个态度,给老子吐点血,没理可讲。
  他瞅光头,嘴唇发抖,手在颤。
  光头说,你再瞅老子,老子捶你,你信不信?想让老子给你赔礼道歉,你不配!老子是个混社会的,但老子就是瞧不起你这种人渣!
  他愣住了。
  你赶紧给老子取钱去,老子看你有钱,给你面子。没有钱,你算个毛!
  他被人抽了几鞭子似的,走了两步。这时,他听见,那女人哧哧的笑声。他不由自主地瞅她,见她捂住嘴笑,身子一扭一扭的。那眼神,像瞅不争气的儿子,却不是责怪他,而是嘲笑他,认为他太天真了,竟然向光头这种人要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看她扭动的样子,他想起她在他身下扭动时,贴住他的部位全能用活了,扭得恰到好处,既不让他失控,又极为销魂,让他享受了她身体的妙处。现在,他感到,正因为他享受了她的身体,她的脏、烂,他能理解。不能理解的是,她为啥装出不认识他的样子。他做得灵魂出窍了,飞翔了,人也全新了,形同再造一般。她为啥忘了这事。想到这,他突然感到,这种感觉糟透了,好像他是从脏烂的世界里生出来了,这个世界又抛弃了他。他不知道自己被抛弃的原因,但是,他知道,用钱收买光头,或者给她付钱,一下子失去意义了。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甩掉这几个人。这个想法救了他。他的心颤了一下。
  咋甩掉这几个人呢?
  他四处瞅瞅,见巷子里还有一条巷子,脑子响了一声,跑吧。
  接着,脑子里又响了一声,快跑。
  他撒开腿就跑。
  嗨,站住,快给老子站住!
  身后的喊声像刀劈下来似的。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快跑,别被刀劈着了。
  跑着跑着,他惊奇地发现,他不乏了,也不晕不飘了。
  哎呀,你还没给我钱呢。
  她的声音里有哭音。
  他浑身打颤,觉得她一哭,他把气出了,好像玩女人时没受过窝囊气似的。
  哎呀,妈呀,我的钱呀!
  他心里很舒服。
  这时,光头不喊了,憋住气,奋力追他。他能听见,光头喘着粗气,小姐哎哎呀呀地跑着追他,那声音,像正做爱的人追着他,声音咚咚的、叮叮的,像敲着乐器似的。
  这种感觉让他头皮发麻,眼冒金星。
  他只顾跑。但是,夜太黑了,放眼望去,黑夜无边无际,只有楼、平房、树,它们更黑。尤其是高楼,平时看上去亮闪闪的,夜里也亮;可是,他跑进巷子后,高楼大厦都黑了,像大型舰队,在他的两边反方向行驶。他不明白,这些钢筋水泥,这些城市的标志,这些富人的天堂,它们为什么要跑,是什么东西追着它们?他只顾跑。看见某个房子的灯亮着,心里一喜,觉得有光真好,趁着亮,能跑得更快。可是,他穿过这片光,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仿佛灯光夺走了他的眼光。他只能豁出去了,就算路上有坑,他认了。跑出一道巷子,他又钻进一道巷子,风扑面吹来,衣服啪啪响,仿佛风要剥了他的衣服。他希望风再硬点,把他刚才受的屈辱吹走,再把那女人的哭声吹走。这样一来,那些糟糕的感觉会像羽毛一样飞到他的身后。接着,他又张大嘴,让风往嘴里灌,听自己喘息声呼呼有力,在前边引领着他。
  他紧张,但这种感觉很新鲜。
  跑吧。
  他差点喊出来了。
  同时,自己的脚步声咚咚的,很踏实,比开着车的声音好听多了。
  再听,后面的喘息声还在,却只是喘息了,仿佛后面的人迷失了自我,忘了他似的。跑了一会儿,他有点乏了,跑不动了。想鼓足气跑,慢慢地,这股气泄了。看眼前,一片黑暗。他突然失去了继续跑下去的勇气,又怕跑得太远,回不了家了。可是,后面的喘息声还在,好像他在山谷里跑,喘息着,山谷发出了回音。这种感觉很糟糕,他担心自己体力不支,光头会追上他。
  如果光头追上他,会不会杀了他?
  他又害怕了。
  他想,自己要是死了,几千万的家产咋办?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的日子过不上了,这比杀了他还难受。看来,他跑,跟家产比,跟享受比,是不划算的。不就是点钱嘛。光头要的是钱,见他欠着小姐费,没抢他。现在,光头要是追上他,他没钱,光头说不定会杀了他的。
  他有点后悔了。
  这时,路开始硌脚了,而且,他闻见了腥臭味。他想,他跑到外来人住的地方了。这些人把污水泼在路上,像借此发泄着什么。他怕了,还没刹住脚,却听见脚踏污水的声音,接着,臭味扑出来,闻着像垃圾箱里的恶臭,像臭肉味,他差点吐了。他看不见污水,每踏溅起污水,就感到自己身上在发生变化,像奇怪的生理反应,让他咬牙切齿的,好像让污水弄脏了他,他就不是人了,很快会变成脏乎乎的东西。想咒骂,一张嘴,恶心和臭味的感觉一样,呼吸间,都有可能吸一口气,便吐出一摊秽物。他憋着气跑,果然好多了,但憋不住气时,臭味加倍扑来,要教训他一顿似的。他从来没沾过这么脏的东西,觉得自己这辈子见不上这么脏的东西,现在,他突然与脏东西遭遇了,才知道脏了。而这脏,这臭味,让他难以忍受,形同他被蹂躏了,被迫堕落了。他不想跑了,又停不下,好像不跑,他摆脱不了脏了,只能狠下心踩污水,近于倔强地踩下去,自言自语着,叫你脏,看你有多脏!好像他不怕脏,脏就不是脏了。跑了一阵子,他听不见后面的喘息声了,好像臭味会弥漫开来,让后面的人害怕了,不追他了。他觉得,脏又救了他。
  巷子里的路不平,高的地方没污水,却滑,跑上几步,脚又滑进低凹里,那种踏空的感觉糟糕极了,像一条腿突然消失了,让他的半个脑子空荡荡的,然后那条腿重重地砸在地上,又像谁朝他的脑袋敲了一棒,震得他头疼欲裂,眼冒金星。他觉得,巷子里的污水汪在低凹处,积攒的愤怒、憋屈、埋怨、抱怨等鬼哭狼嚎的情绪,等他这个倒霉蛋一脚踹进去,这些情绪冲着他发泄,好像他是个罪人。他已经闻不见臭了,也不恶心了,却急着跑,像摆脱那个女人和那个光头一样,想尽快摆脱这个肮脏的地方。摆脱了,他就不脏了,就不是罪人了。跑了一会儿,他脚疼得厉害,像穿了一双铁鞋,在吸铁石上跑,身子要塌了似的。他停下来,双手撑住墙,昂起头,却看见两排路灯从城里向旷野延伸,明明灭灭的,高高低低的,那光,就像两排极度疲惫的人睁开眼睛,举着火把摇摇晃晃地跑。但是,从这里看,这些光一直朝高处延伸,像这两排人举着火把,摇摇晃晃地往天上跑。他挣扎着往有光的地方跑,觉得自己顺着灯光一直跑,去的那个地方肯定没有那个女人,没有光头,没有污水,没有脏东西。这样一想,他把用来喘气的劲都用上,摇摇晃晃地往光里走,看上去,真像街上滚的那个帽子,滚一滚,又停下,接着再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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