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1日上午，深圳，一名容貌靓丽的女子和朋友来到辖区派出所报案，称其丈夫和婆婆失踪。民警接警后，立刻赶到该女子潘艳芬所居住的深圳市宝安区的住宅楼内调查。在厨房冰箱内，民警赫然发现两个被包裹的人头，遂对潘艳芬展开现场突审。潘艳芬没有抵赖，交代了自己杀害丈夫和婆婆的罪行。由于作案手段残忍，情节恶劣，此案在坊间轰动一时。
　　2013年12月，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潘艳芬死刑。2015年4月，潘艳芬被执行死刑。
　　本刊特约记者独家查阅了该案案卷，并采访了相关当事人，当年那起惨案渐渐明朗……

女工程师大龄急嫁，女儿患病婚姻淡漠

　　潘艳芬出生于1976年，是广东省清远市人。大学毕业后曾做过文员，后进入广东某科技公司深圳办事处担任销售工程师。潘艳芬已死，她在婚前的情感经历无从知晓。但据相关材料显示，潘艳芬容貌靓丽，家境较好，之前是谈过男友的，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出嫁，直到2006年，30岁的潘艳芬经熟人介绍，与研究生毕业、在深圳龙岗一家公司任技术主管的工程师徐盛相识。徐盛是湖南人，比她大几岁，未婚，也是尴尬年龄。两人相识后觉得各方面条件相当，也算是门当户对，相识半年后结婚了。婚后，两人的感情尚好。
　　2009年，潘艳芬为徐盛生下了女儿珍宝。徐盛虽然更喜欢儿子，但对女儿也是百般疼爱。可是好景不长，小珍宝半岁时，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潘艳芬被这个消息击垮了。但短暂的惊恸过后，她把所有精力和爱都放在了女儿身上。潘艳芬个性内向，自称“宅女”，她的工作性质也很“宅”，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工作，每天通过电脑网络做销售。为了方便她工作兼顾家庭，公司特意为她配备了电脑和两部电话。潘艳芬在案发后供述称：“女儿小的时候，吃50毫升的奶要吃上一小时，还一吃就吐，吐在衣服上，必须用手洗还不能机洗。因为长时间喂奶，我坐得坐骨神经痛。珍宝大一些后也要一边追着一边喂。这么累还不算什么，小孩生病最折磨人，为了早点看上病，我凌晨5点就起来到医院拿号，带珍宝打针。医生不肯开两三天的药水，每天都需要去医院。”更让她郁闷的是，看着她疲于奔命，工作忙碌的丈夫回到家却很少搭把手。
　　这时，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潘艳芬与丈夫的关系。珍宝刚查出有先心病，正准备进行手术。而这时，潘艳芬的老父也要到深圳来做疝气手术。家里一老一小两个要动手术的病人，天天跑医院，潘艳芬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多么希望丈夫能帮自己一把啊。可就在这时，徐盛却坚持要赶回湖南老家，为自己高龄的外婆过生日。潘艳芬不能理解，徐盛解释说：“外婆是90岁生日，很重大，我们湖南人很有人情味的。”但这并没有让潘艳芬信服：你对自己家人是有人情味了，可是对你的女儿和我的家人呢，情义何在？夫妻俩为此大吵了一架，芥蒂也由此而生。
　　据潘艳芬后来的供述称，徐盛在感情上对她也非常淡漠，也不关心她。潘艳芬母亲记得，女儿有一次高烧40℃，特别难受，徐盛跟她睡在一个床上，竟完全不知情。一次争吵之后，她向丈夫提出离婚。徐盛却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离婚？我觉得我们过得挺好的啊。”潘艳芬哭笑不得：“你是觉得挺好，因为你在家里啥事也不做，你知道我有多累吗？”徐盛不以为然：“我们单位的潮州女同事都是这样边上班边带孩子，人家是怎么过的？”徐盛对妻子也有怨言。案发后徐盛的妹妹徐娟称，哥哥经常向家人抱怨潘艳芬不知体贴，他下班回到家，连口热饭热菜都吃不上。对此，潘艳芬说：“我是没有做好饭等他，因为我是广东人，我做的饭他吃不惯。”
　　这对外人艳羡的工程师夫妻，感情渐渐如同冰封。

婆婆加入夫妻冷战，疲惫的女人更觉孤单

　　据案发后潘艳芬说：这其实是个缓慢的过程，刚开始时，她还会指出丈夫的不是，到后来就演变成吵架。她觉得很失望，不想多说什么，说多了只会吵得更多，没有意义。后来，大家互不理睬，外人看不出什么来，可是他们已经冷战很长时间了。她声称，她意识到徐盛不是自己所能依靠的人，再次向他提出离婚。可徐盛不同意。考虑到孩子，潘艳芬选择了忍耐和拖延。她觉得孩子现在太小，又经常生病，万一真的离婚了，自己一个人根本带不了她。如果把女儿给徐盛，又担心他找个后母对孩子不好。她想等孩子长大一点，体质好一点，再谈离婚。据她说，她和丈夫冷淡到极点，甚至几个月都没有性生活。
　　2013年2月，徐盛的母亲陈秀华从湖南搬来深圳，和儿子儿媳同住。据案发后徐盛的亲戚说，潘艳芬曾对熟人说过：“这个婆婆好，做的菜好吃，来了以后我轻松多了。”但与并不熟悉亲热的婆婆相处，让她更添精神压力。婆婆一心一意想让儿媳再生个健康的孩子，最好是男孩。徐盛也同意母亲的想法，建议她再生一个。可是潘艳芬却坚决不同意。
　　据潘艳芬母亲说，“潘艳芬内向，不怎么出声。夫妻俩经济是分开的，徐盛每月给艳芬4000元家用，其中近2000元供房。”这与徐盛亲戚所言“徐盛工资8000多，自己留下1000多当生活开支外，全部交给老婆”有出入。潘母说，徐盛比较小气，潘艳芬做的粤菜很清淡，吃惯了湘菜的徐盛不爱吃，每周回来时就自己去买些合口味的菜，可到了下个月给妻子家用时，他会将他买菜的钱扣下来。潘艳芬对此颇有微词，陈秀华来后，自然站在儿子一边，让潘艳芬更觉孤单。
　　2013年4月的一天，徐盛的胃病犯了，疼得躺在床上大呼小叫。潘艳芬早已习惯了这种状况，她与丈夫之间也很少有温情脉脉的问寒问暖，便径自到书房工作。陈秀华却看不惯了。丈夫病成这样，妻子却不理不睬，这还像话吗？老人狠狠地责备了儿媳一顿。潘艳芬哪肯示弱，跟婆婆一言不让地争吵起来。两个女人之间，只剩下了仇视和怨怼。

怒杀丈夫和婆婆，这是一份无处倾泻的憋屈

　　宅在家里的潘艳芬朋友不多，但她与邻居王小姐却很要好。案发后才得知，王小姐是保健品销售员，为了推销保健产品，她与潘艳芬接触颇多。王小姐是个离异女，独自居住。当陈秀华得知王的身份后，认定她不是好女人，甚至怀疑她带坏了自家儿媳。她向儿媳明确提出，让儿媳不要再跟王来往。这只是陈秀华的主观臆断，案发后潘艳芬供述，“我和丈夫、婆婆的矛盾和王小姐讲得多，她主要还是劝我们合的。”2013年5月16日，潘艳芬又去王小姐家，买了两根人参，并和她聊了会儿天。回家后，陈秀华再次责备儿媳，说她不听劝。潘艳芬申辩说，王小姐人很好的。陈秀华坚持说：“你跟徐盛提离婚，不就是受了她的挑唆吗？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潘艳芬恼怒顶嘴道：“你凭什么造谣污辱人啊！”陈秀华理直气壮：“你外面没有人，为什么对老公这么差？老公病了，你看都不看一眼？” 　　潘艳芬觉得婆婆不可理喻，转身走开。而陈秀华则认为儿媳是理屈词穷。在她看来，儿媳的确是有些可疑了。案发后徐娟的证词称，母亲曾多次告诉家人，潘艳芬形迹可疑，好像有外遇。但与潘艳芬交往甚密的同学在案发后表示她“不会有外遇，人也挺和善”;陈秀华来深前都是潘艳芬的母亲帮她带孩子，潘母及潘艳芬胞妹表示，潘艳芬几乎24小时在家，要么工作要么围着家务和孩子转，“我肯定我姐不会有外遇”。
　　潘艳芬供词显示，5月18日中午，潘艳芬和婆婆为琐事再起争端，吵了一架。晚上，徐盛回到家，他不跟潘艳芬说话，潘艳芬也不理他。晚8点左右，潘艳芬在照顾女儿，陈秀华和徐盛在阳台上边闲聊边看楼下的人跳广场舞。小珍宝听到歌声很高兴，也手舞足蹈起来，要找奶奶一起跳舞。潘艳芬跟在女儿身后，女儿跑向阳台的时候脚被阳台门槛绊了一下，一下子扑倒在了奶奶的背上。陈秀华马上站起来，转身说潘艳芬支使女儿打她。潘艳芬说“我没有”，陈秀华竟拿起阳台上的一把红色扫把柄，用力打潘艳芬，潘艳芬躲避不及，挨了几下。这时，徐盛也冲过来，质问她为什么要推倒女儿去撞奶奶，三人吵得不可开交。陈秀华骂潘艳芬没良心，是个恶毒的女人。丈夫认定是妻子推了女儿，否则女儿不会无缘无故撞到奶奶身上。潘艳芬一腔怨气说不清楚，转身带女儿去洗澡。“洗澡过程中，我丈夫还在不停说我，老太太也唠叨：‘让你父母过来看看，媳妇打婆婆了，真没良心啊，恶毒的女人！’我心想我每天把你们当神一样供着，还这么辛苦养孩子，也不理解我，丈夫还污蔑我打家婆……”晚上11点多钟，潘艳芬把女儿哄睡着后，自己去洗澡。她觉得自己的左边大腿疼得厉害，细细一看，竟一片青紫（案发后法医鉴定显示，潘身上的青紫符合被钝器打击后造成）。这是婆婆刚才用扫把打的！这片青紫让潘艳芬再也无法淡定，终于把这个女人推向了崩溃和疯狂。洗完澡，潘艳芬来到客厅，见徐盛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打盹，此时婆婆已经去客房睡觉了。案发后潘艳芬供述，她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人生无望，没意思，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潘艳芬觉得这是下手的好时机，她走进厨房，一进去就看见高压锅。她把高压锅和盖子一起合拢盖好，径直走到客厅，狠狠地砸向蒙眬中的徐盛。徐盛大声“啊”了一声，潘艳芬不为所动，连续砸了十几下。徐盛滚到地板上不动了。陈秀华闻声从房里跑出来，潘艳芬转身用高压锅砸向婆婆。陈秀华也躺在地上不动了，流了很多血。这时，地板上的徐盛有气无力地说：“小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潘艳芬说：“我没有打你妈妈，你不听我解释。我活得没意思，大家一起死。我把你们砸死了，我就去跳楼。”徐盛挣扎着抢夺潘艳芬手里的高压锅，锅掉在地上，把手摔断了。潘艳芬抓起茶几旁的木凳，再次用力砸向丈夫和婆婆。砸了一会，她也没力气了，就坐在地上喘气。徐盛气若游丝：“我不想死，我头很疼，送我去医院……”潘艳芬冷冷地说：“已经这样了，不可能再停手了。我必须把你们砸死，然后我也去死！”
　　当确定两人都死了，潘艳芬换了衣服洗了澡，把女儿抱出来，想抱着女儿跳楼自尽。孩子还没醒，迷迷糊糊中柔声说：“妈妈，亲亲我。”女儿的可爱让潘艳芬泣不成声。她怎忍心让这么可爱的孩子去死啊！为了和女儿多待一会，不离开女儿，她也不想自首了。
　　潘艳芬把婆婆和丈夫的尸体拖到洗手间，仔细清理了客厅。之后的两天，她不让女儿去洗手间，让女儿用尿壶在房里解决。她独自在洗手间分尸碎尸，大块骨头就用锅煮去血水后用塑料袋装着分几次拿出去抛弃，肉碎块和内脏就从马桶冲走。两个头颅太大，她暂时无法处理，只好包裹后与部分未来得及扔的尸骨藏匿在冰箱里。
　　20日下午，徐盛的同学张原风和前同事周本隆来到潘艳芬家，说徐盛的妹妹徐娟从湖南打徐盛、陈秀华和潘艳芬的手机，均无人接听，他们就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潘艳芬镇定自若地说，自己带女儿出去玩了，没有带手机，早上起来就没有看到丈夫和婆婆，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21日早，张原风过来说要带潘艳芬去看小区的监控录像，帮她找丈夫和婆婆。录像显示两人没有出过小区大门，大家都说很奇怪，让潘艳芬去共乐派出所报案。潘艳芬先打了110报警电话，说丈夫和婆婆失踪了，之后和张原风去了共乐警务室报失踪。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案发后，潘艳芬的父母和家人惊恸万分。潘艳芬从小聪明漂亮，是家里的骄傲。可她结婚后，与家人少有交流和沟通。据她说，她母亲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她与徐盛之间的矛盾从未向家人提及，一是怕家人生气，二是觉得家人知道也无济于事，自己的事要靠自己解决。而正是由于这样长期积压着的负面情绪，又无处倾泻疏导，才最终积郁成愤，引发了惨剧。
　　潘艳芬的同事得知这个消息，也是惊讶万分。在同事们眼里，潘艳芬勤恳敬业，工作积极，客户对她的印象也很好。一位同事回忆说，她与潘艳芬平时私交不深，但是偶尔有一次跟潘说起儿子要过生日，尽管她没来参加宴席，但却让同事随了600元的礼。
　　而徐盛被害后，据说有同事听闻此案，控制不住哭了起来，其生前所在公司出具的情况说明里提到，他的为人和工作态度都不错。
　　2013年12月，庭审中，潘艳芬这位以冷静著称的女工程师，作了这样的陈述：“我很少向他人诉说自己的想法，很少人明白这起悲剧发生的原因。这起悲剧已经发生了，有必要说清楚，了解真正的原因，是对自己真正的反省。我希望能够化解大家的怨恨和心结，让日后的日子好好地过下去。我提出过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同意离婚我就走人。但他没有留意我的决心。我可能也对我的忍耐太高估了，不知道会有火山爆发的时候……杀人偿命我没有意见。感谢父母，对不起女儿，向陈秀华、徐盛以及他们的亲人朋友表示歉意。”
　　一夜之间，小珍宝痛失爸爸和奶奶，妈妈也身陷囹圄。这个可怜孩子的归宿成为法庭讨论的重点。最终，经法院调解和协商，小珍宝由其姑姑徐娟夫妇抚养。徐娟的丈夫肖刚在法庭发表意见说：我作为徐娟的老公，参与了岳母舅子后事的处理。潘艳芬自私，作案手段残忍，情节恶劣，作案后在法庭上表现冷静。关于小孩，我今天承诺，无论有没有赔偿，都会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养大孩子，不用潘艳芬一分钱。我希望大家监督。潘艳芬，你把小孩交给我照顾，我不贪婪你的财产。可你知不知道，小珍宝晚上常常惊醒，哭着问‘是什么声音’（指潘艳芬在卫生间碎尸的剁砍声）。谁能体会我的压力？但是我无怨无悔。潘艳芬，我给你承诺，我接受媒体舆论的监督，不管案件赔偿多少，我会待珍宝如亲生女儿，抚养她长大成人。
　　潘艳芬痛哭失声，向徐娟和肖刚深深鞠躬：“我知道你们两夫妻对徐珍宝很好，我没什么钱，我会尽力赔偿你们。感谢你们好好对待珍宝，对不起……”
　　2013年12月，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宣判：潘艳芬无视国家法律，因家庭矛盾与被害人产生争执，非法剥夺他人生命，致二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公诉机关指控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罪名成立。且杀人后又碎尸、抛尸，犯罪手段特别残忍，情节极其恶劣，后果特别严重，社会危害大，不应予以从轻处罚，应予严惩;判处其死刑。本案经深圳市中级法院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复核，省高院再报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后，2015年4月，潘艳芬被执行死刑。
　　[编后] 本案法官剖析了此案：潘艳芬有大学文化，有光鲜的工程师职业。丈夫研究生毕业，也是工程师。女儿虽身体不好，但聪明可爱。母亲从老家来帮儿子带孩子，以解后顾之忧。这个在外人看来幸福美满的小家庭为何一夜之间遭逢惨变？潘艳芬在父母疼爱下读书、工作，事事顺利，认识了徐盛后即闪婚。可以说，这是一桩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在他们婚前短暂的交往中，彼此只了解了对方的学历、收入、外貌状况，就像我们在征婚广告上看到的展示栏一样。潘艳芬自称“宅女”，除了在网上与客户沟通，生活中几乎没朋友。而她婚姻中的不顺和烦恼，又不愿向亲人诉说，一是好面子，二是怕给亲友徒添烦恼。长时间的各种因素积累，郁积在心中无处疏散倾泻，才导致她最终走上不归路。因此，潘艳芬案还蕴含着非常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因素，这些因素都是我们在构建和谐社会的过程中所必须克服的。我们必须反思，并期待我们所处的社会不会再出现下一个“潘艳芬”。
　　（文中潘艳芬为实名）
　　编辑/涂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