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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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在异乡,却夜夜做着家乡的梦。我怀念,怀念我的乡民,怀念我的家乡,怀念家乡的那座老城。我应该回去,回到那隽永古朴而又炊烟袅袅的家乡中去,找寻过去的生活痕迹,与乡民坐在老城的某个房屋里,共同享受着一壶浊酒与浪漫的围炉之乐,一起用久远而残缺的记忆,讲述那些被说旧了的定兴老城故事……
  ——题记
  一
  那天正好是星期日,我再次回到家乡定兴这座县城。
  扩容后的定兴县城完全变了模样,真要是进入原来的老城中去,我根本不认得路了。初到的那刻,是在寂静的早晨,四周看不见可以问路的人,而离我不远,新修的公路分为许多岔路。这些路通向县城的各个方向,唯独不知哪条路通向老城。当我向四周看的时候,我的头竟晕了。
  终于有晨练的人走来,我立刻礼貌地问:“请问,哪条路可通向老城?”晨练的人站住,打量我一番,翘起唇,笑着说:“真逗,你站着的地方左手就是老城啊!”我忙向他道了谢。等晨练的人走后,我立刻毫不迟疑地顺着他指的路朝老城走去。
  随着定兴县城中心东移的扩展,老城区被围在高高的新建筑群里。当今流行的那些住宅样式,在定兴老城区四周差不多能看到一个大概了。随着这些建筑的崛起,马路逐渐拓宽,路边的树也栽起来了,老城那些原来旧式宅院被挤在后面,在路边逐渐隐没了。我沿着一条宽阔的马路折入一条狭窄而僻静的街道,再往前走上百来步,便到了定兴城的老城区。
  一个人心情是否愉快,似乎既取决于内因,也取决于外因。走进定兴老城的那一刻起,各种感慨齐集心头是当然的。家乡的声音,世上最迷人的旋律,那深远的天、浑朴的地,那朴实自然的气息,那气韵生动的感情,那宁静淡泊的风韵,一道揉进了我的心情中去。三十多年的离情别绪,朝思暮想,一包悲喜交集的泪水,像雾一样蒙住了我昏花的双眼。“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久别还乡的心情,说什么?只有用喜悦的眼泪,激动的静默来表达自己满腹的内疚、无限的情感和三十多年来对定兴老城的思念。
  老城风物依旧,幽古依存,每一条小街都宁静得似乎只有岁月的时光,把整座老城凝结成了一条条又窄又薄的小巷,并生长着各种色调的民居。人的影,树的影,房屋的影叠成浓浓厚厚的一片阴凉!那些因为多年雨水的冲刷,古砖风化破损的民居院落还是老样子,门上依旧挂着那个系着红布条的小铃铛。家家户户院落里墙山的扒头钉上,挂着一串串鲜红的尖辣椒,和一串串一束束过冬的干菜。偶或也能看到一二幢两三层的楼房,鹤立鸡群般地矗立在一片平房中间。住在里面的人家不是什么派头十足的人,但他们会临窗居高临下地向下面瞄着,用一种凝视的眼光盯着巷子里的人。巷子里人头攒动,脚步杂沓。至于那些在我记忆中已改变了原来形貌的小店铺、小摊贩,如今也挤成了疙瘩。
  三十多年来的异乡生活,从没认真地想起老城。现在,我站定在老城的街面上,凝眸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就好像在听老人家讲故事,讲一部惊奇小说,时而喜,时而忧,可以说总是真实的。
  二
  人们都说,定兴城是一座有灵性的城垣。灵就灵在城名被冠于的“定兴”二字上。据传说,“定兴”原本是“定星”演变而来。在定兴城刚建筑城池时,一个江湖术士来到了这里,他很聪明,又有超高的测算能力,他测算出整座城池是建筑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上,一只金牛在城下的水中驮着,使城池永不下沉。江湖术士立马起了贪心,想把驮城的金牛占为己有。可他心里明白,如果想把这件事做成,就必须找到一件能把整座城吊起来的神器。于是,他便开始四处寻找起这样的神器来。
  有一天,江湖术士突然发现了他所需要的神器。这个神器是一位老人卖菜时用的一杆没有标示斤两刻度秤星的秤。他断定这是一杆有特殊功能的神秤,就想法怎样把秤骗到手。可是,老人死心眼,任凭他怎么哄骗,出多高价买,就是不给他。江湖术士没辙了,只好把吊城捉金牛的事告诉他,并许诺事情成了,俩人对半分享。老人半信半疑,心想这杆破秤真有那么大神通?为摸清底细,辨别真伪,他点头应诺。当下,俩人便约定当晚三更在城外相聚。
  當天晚上,俩人按照约定的时间在城外聚齐了。江湖术士先是测定了一下城的重量,然后在秤杆上用手指盖划了一道痕迹,作为定盘星位。蛮有把握地指着划痕对老人说:“此处与城池相等,作为定盘星,等会儿起吊时,把秤砣摆在这个位置上就行了。”老人在他的授意下,将秤钩钩住城门槛,把秤砣移到刚才划过的刻度上,轻轻往上一提,果真那城池飘然而起,还没有一盘豆芽菜重。紧接着,城下翻腾的黑水中发出一道金光,在闪闪的金光中,一只金牛慢慢地浮出水面朝着岸边走来。这时候,老人提秤的手在发抖,心想金牛一旦被他捉走,整座城就会沉没于海水中,全城人也会葬身在海底。这不是祸害全城人的生命吗?想到这,老人心中感到万分愧疚,暗骂自己不该听江湖术士的鬼话,发誓不能让这个坏家伙把金牛捉住。眼瞅着金牛离着岸边越来越近,老人不再犹豫了,他赶紧将秤砣撸下丢进水中。秤杆失去秤砣,猛地往上一撅,只听咔嚓一声,城池落下,金牛顿时受到惊吓,一声呜叫,缩身沉入水底。江湖术士见状,急赤白脸地瞪着眼睛斥责老人:“你是怎么搞的?”老人神态蔑视地对他说:“王八羔子,你心眼太坏了,不顾全城人的死活,损人利己,我岂能让你把坏事做成!快滚吧!”
  江湖术士自知理亏,又怕被衙门抓去坐牢,只好在老人的呵斥中灰溜溜地逃走了。不久,老人病故,为后人留下那杆定星秤。人们为了纪念他,给此城起名为“定星城”,后演变为“定兴城”。
  老年间经多见广的老人们常说:“定兴城背倚拒马河,面对北平城,东临天津卫,南连保定府,是一座冠盖往来、酬酢贸易之城,少不了繁盛气象。”的确如老人们的述说,千百年来,城内商贾云集、游客络绎,更兼回汉杂居,自有种种极具多元文化特色的民俗风情融会其间,城外村舍百姓,耕锄耙耢,捕鱼捞虾,一律沐浴在浓馥甘洌的香气中。自成一方风水胜景。
  在地理位置上,定兴城虽为京津保地区一个相当重要的通商城镇,但是它不比周边北京、天津这样的大城市,也不比保定这样的中等城市,自古以来这里的人心理比较保守,外来的新事物不容易进得去。环境给人以熏陶,在雅室软床可谓温暖舒适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在定兴城中的人们的思想是舒缓的,向好的,就像浸浴在早晨太阳的金光中,心中总是充满着宁静的幸福。   一地有一地的地象,定兴人老一辈少一辈的全都喜欢种槐树。无论是住在城里的人,还是村里人,镇里村外,大街小巷,院子周边,坡坡坎坎,遍植着茂密高大的国槐。春来槐花飘香,夏季槐叶婆娑,秋天槐米澄黄,冬至老干扶疏;蓊蓊郁郁,葳葳蕤蕤,像绿色的山丘,似堆涌的碧云。老城裹在绿树里。不过,在这构成天籁情趣的绿影中,依稀可以瞥见一条南北贯穿的城中主路。这是老城唯一一条比较接近现代化的马路,连接着城中与城外的四关四街和闹市中心,它虽然还不是用柏油铺成的,但在水泥路面上铺上了层细砂,踩上去要比那些古老街巷里的石子小路舒服得多。
  这条数十里长的主城路是定兴老城的商业中心,林立着多种行业的店铺:百货店、糕点店、面饭馆、木器店、理发店、书店、照相馆等等,还有好几家旅馆和影剧院。总之,凡属卖吃穿住用的店铺,在这里一应俱全,而且按照着京津保地区古城里经营商业的传统习惯,除掉那些旅馆和饭店以外,大部分店铺都按照各自的营业范围集中在这段街上,门对着门,墙挨着墙。那些挂在灰暗而陈旧的店面上的招牌也是花样繁多,从书法来说,篆、隶、行、楷、草,一应俱全。但在这些招牌中,隐伏着商家特别的掌故、風习、癖好等等,对于这些内容来说,就是哲学脑筋也不容易想通,只有他们商家自己才明白的。
  老城的居民每一个生活片段,甚至每一个美丽的清晨与黄昏,都是步着晨风及晚风的舞姿从朝阳和夕阳中走来的!但始终保持着经久不变的、舒适的城镇风味。尤其是早晨一到,整个市镇的生活就开始了。但城里人远没有乡下人起得早,直到城中街道上叫卖声响起,他们才慵懒地从床上爬起来。从大多数人脸上的表情和声调上来断定,他们都睡得很好,既没有做过什么发财娶媳妇的好梦,也没有做过那些深陷魔境的噩梦。因为在老城人看起来,一切都是极平常的事情了,很自然、很简单。
  热闹的地方,总是有故事的。在我深刻的记忆中,在这条街上有一爿卖糕点的铺子。铺子老板是个身躯肥胖得像一团肉的中年人,他的肚子犹如气球般鼓胀,高高耸起的胸脯,几乎和女人的胸脯一样的丰满;肥胖使他的头和脖子一般粗,紧绷绷的一张红润的圆脸庞,也几乎让人们看不出他面部的表情,看不到他脸上的鼻子和眼睛。由于过于肥胖,他的两条小腿活像两只盛水的大皮袋,走起路来撅着像圆屋顶一般的臀部。当时,我在城中北关的镇中学上学,经常路过这爿铺子的门口,见他总是习惯地坐在一张椅子里,怀里放着一把蝇拂,先是眼皮懒洋洋地坠下来,接着肥胖的脖子瘫痪了,随后便发出呼噜呼噜的打鼾声。他忘掉了一切,觉得整个世界都属于他的了。只有当顾客喊他,或是淘气的孩子们来逗弄时,他才会醒。
  对于他倒头就睡,便很快就能进入梦乡,呼吸的节奏变慢了的毛病,与他惯熟的人们曾多次提醒他:“你这么重的身子和老睡觉的毛病可不太好,这样会造病的,不是吓唬你,弄不好还会突然死去的!”但他从不认为这是一种身体上的病况,照样每天在没有生意的空闲时,倒头便就进入了酣睡的梦乡。中年人还真如人们所说,想他连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真的终于在一次梦乡中,没有再醒过来。
  虽然中年人的死,被外人看作是极普通的一件事情,丧事中也充满了人情味。但是,于我来说,这样的悲剧故事,也的确填充了我成长时期生活中的一段经历。现在想起来,心中无不发出那声带有惋惜的叹息。
  这条街面上的吆喝声从未间断过。到处摆满了小吃摊,长长的街面,弥漫着浓浓的烟火味和家乡独有的市声。卷起袖口、肩上搭了白布巾的摊主,都站在自己的摊子前拉生意。他们扯着各种嗓门儿,像比赛唱歌一样地吆喝:“烧饼、油条,甜豆浆!”“火烧、驴肉、热锅老豆腐!”在他们的吆喝声中,贪吃的城里人走到摊位前,尝尝谁家的手艺好,味道美。尤其是雨天,街市也不停歇,吆喝声被密密的雨织在一起,让飘洒的雨丝渗出一种特有的古城生活的甜味。
  三
  我自己并不具有诗意的想象力,而对于有着丰富想象力的他人,也认为这是他们身上一种最多余的品质。在走进定兴老城的刹那,我倒开始推翻起自己的是非标准。老城毕竟是老城,底蕴深着呢。望着那一座座破败的门楼和露出原生木纹的铺面,生出种种幻想。
  定兴老城带有浓厚文化气息的古迹很多,重要的有慈云阁、文庙、衙署、城隍庙、牌坊、东林寺、小寺、聚贤观,这些古迹大多数已毁于兵燹,成为“唯存故基”的遗迹,只有慈云阁、文庙尚存,成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慈云阁是典型的古代建筑作品,家乡人称它为“稾”,是元、明、清、民国时期到现代老城繁华一时的文化标志。甚至,在历史上涉及更远的朝代。据《定兴县志》载,慈云阁原名大悲阁,其始建年代不详,以阁内大悲佛铜像而得名,后毁于战乱。元大德十年(1306年)僧德宝在故址重建此阁,明万历年间李荩传重修,因佛教礼“心慈为贵,贵慈如云”,故更名为慈云阁。由于慈云阁矗立于老城的中心,并且雄伟高大,及其显目,即便就是在城外,也能远远地看到它红色的墙身,顶部覆盖着青色的琉璃瓦,古香古色的飞檐重脊,全都掩映在绿色的海洋里。有这样的一个古建筑为背景,老城被烘托得气势不凡。
  记得很小的时候,常听老人们讲慈云阁的传说,说的是禹帝在黄河流域治理水灾后,巡视中原来到定兴城内,见这里的水灾成患,便问当地百姓原委。百姓们告知禹帝,此处有一独角龙,经常出来作怪危害这里的一方百姓。禹帝听罢勃然大怒,立决要除掉这条恶龙。于是,双方便展开了一场恶战。在较量中,禹帝虽用铁链锁住独角龙,但还是难以驯服它。当然了,独角龙也知道禹帝不好惹,为了逃避禹帝的攻击,便带着铁链遁入地下深处,继续通过遁途借深海之水危害百姓。整个定兴地面,一下子成为一片大水汪洋。就在禹帝无计可施之际,只见西方飘来一朵祥云,原来是大悲活佛受如来佛祖派遣前来助战。当独角龙再次兴水作怪时,大悲佛便使动咒语,把自己脚下所乘之云变成一条大船,死死地压在地上冒水之处,并将恶龙身上的铁链拴在船底,这下镇住了水患,制服了独角龙。为了纪念大悲佛的功绩,后来人们就在他镇住恶龙的地界上建起了慈云阁,并将大悲佛像塑于阁内。从此,慈云阁便成了老城内一个拥有悠远历史的建筑见证。   这段古老的传说,至今仍然流传在家乡的民间内。或被家乡的民间艺人传播得更远。
  生长在乡间的孩子,不同于城里的孩子们那样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幼时,他们对于进城总是怀着满心的欢喜,而且,每一次都勾魂似的令他们挠心抓肝般的心痒着急。因为在城内,有许多好地方可以观光。住在城里的人家领着孩子上街,常用慈云阁计算路程:“到‘稾’了,快点儿,眼瞅就到家了。”有时,外地人来城中串亲戚,满街找不到门儿,打问路人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句:“听说眼目前有个什么古物——稾?”于是他用不了一袋烟的工夫,就坐在亲戚家的饭桌边了。
  那时,我经常跟随姥姥或母亲到城里去,路过慈云阁时,常看见有人面对着慈云阁进行朝拜。我怀着好奇的心情打量着这些磕等身头的朝拜者。我虽不敢相信磕头的威力,却被他们那种虔诚的神态所感动。在我现在看来,这些人不懂得佛神是人间产物。他们笃信祈祷能够得到一切。他们自信全家的平安都是他们磕头拜佛神的结果。
  有一次,我问姥姥:“姥姥,稾里到底藏着什么呀?为什么这些人向它磕头呢?”
  姥姥忙于办事情,似乎也不愿对我往深层次里讲,含糊地慢慢说给我听:“傻孩子,里面镇着吃人恶龙,这条恶龙啊,尤其爱吃像你这般大小的孩子。”
  听了姥姥的话,或许小心眼里对传说中的恶龙有种惧怕感,胆怯如鼠的我,只要一想起这个传说,还有姥姥说的恶龙专吃小孩的话,眼前便显现恶龙可怖的魔影,便从那时起开始远离慈云阁了,即便是跟着大人一道进城,到了这里也不敢举步。相比之下,大人跟孩子不一样,他们心里根本就没个怕劲儿,凡是出来逛的人,不管有事没事,一般都要到慈云阁这里来转上一圈。
  本来这只是流传于家乡一段古老的传说,没有什么凭据可考究。可是,后人穿凿附会,弄得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似的,害得我一度心寒。现在,尽管我从意识上已经敢于面对这个恶龙,但是仍旧没有勇气走进慈云阁的里面去。
  从小,我是唱著“牛儿牛儿先出来犄角后出来头,先盖瓦房后盖楼儿”的儿歌在家乡的土地上长大的。那时候,每每当我带点稚气的清脆嗓音唱起它的时候,那种纯朴、天真、活泼、诚实、坦率、率直的品性就会从心底流露出来。天真纯朴的笑容,就像春天在学校窗前,透过撒满柔和光点的槐树叶看到的那种阳光灿烂的景象。会使春天增添一种欢愉的希望,会使夏天平添一种美丽的魅力,使秋天具有一种宁静的欢乐,冬天具有安慰的作用。
  家乡流传下来的民谣有许许多多,譬如“相盖的井,百楼的淘,不到三天下满濠”“定兴县,三种宝:摇煤,澡堂子带修脚”等等,这流传于家乡的民间口头文学,颇令人回味。
  “定兴县,三种宝:摇煤,澡堂子带修脚”,更是流传于当时的京津保地区,它说明了家乡人在旧社会外出谋生的三大行业。据史料记载,定兴县是以铁路为界,分为路东路西两大块。路东人以摇煤球为主,他们管这一营生叫“吃煤铺”。每年秋收以后,路东人就成群搭伙地涌入京津保等地摇煤球。铁路以西则以“吃澡堂子”而著称,尤其是在清代中叶,北方大城市普遍有了浴池,以北京为最多。由于浴堂生意兴隆,能赚钱,很多权贵显达也开始重视浴堂业。他们不惜重金投资建浴池,使浴堂业很快成为一个有相当规模的行业。到清末民初,北京已有上百家浴池,就连显赫一时的清末权监李莲英也在地安门内烟袋斜街开了个“鑫园澡堂”。这些大小浴池内的伙计绝大多数是定兴人。有句顺口溜说:“澡堂子,再漂亮,没有定兴人难开张;澡堂子,别看脏,有了定兴人准兴旺。”这话一点不错。就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全国各地就有很多定兴籍的革命家,以吃澡堂子为掩护,从事我党的地下工作。
  其实,定兴人吃澡堂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唐代。传说,唐开元年间,安禄山率兵打定兴(当时称范阳),看到这里有浴池,冬天可以洗澡,而且室内温暖如春,他为了向唐玄宗献媚取宠,便命人将浴池迁往长安宫廷中去。后来,在宫中为唐玄宗修了一座浴池。唐玄宗命太监烧火侍候,但太监们不是烧不热就是烧得过热。唐玄宗又下诏传定兴人进宫烧浴池,才解决了宫廷洗澡问题。据一九八五年西安发现的唐代宫殿遗址中的浴池分析,从规模到结构都酷似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定兴城内的小浴池。这足以证实定兴的民间传说是有一定根据的。
  可以说,古老而深沉的民谣,唱动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不知祖先住了多少辈子家乡人的“风华史”和“风情录”。从这些内容丰富的民谣中,我对定兴的认识,也变成立体的了。家乡虽平凡,可是很使人留恋难忘。生平爱文的我,偶尔阅读一篇文章,文章的几句话,我不禁摘抄下来,永远记在脑子里:“凭着它,惆怅化为乌有,空聊变作充实,严冬犹如三春暖,山穷水尽有故知。到如今,余音萦绕不离去;几回回月下低吟《游子吟》,清泪滴滴湿衣襟。”意义足以说明,关乎家乡的这一部分文化遗产,其实就是一出蕴含着丰富生活的市井大戏,在生动地演绎着中国城镇里的民生百态,为定兴城增添了沉甸甸的持重感。
  四
  中国人自古讲究风水,筑城多依山傍水。再看家乡这座平原之地上的定兴城,自然脱离不开这风水上的讲究,虽然没有依山,但是傍着水。城廓是依着拒马河而筑的,四周皆有城河相绕。在城里转几道街,与其说自己是个棋子,倒不如说自己是个蜘蛛,四关四街的小巷胡同像一个蜘蛛网,星罗云布地组成了城中的建筑格局。
  老城的民居是极其讲究的,巷子两侧大都是带廊檐的青灰色老房,还有一些顺墙的瓦门楼。那脱漆的明柱、椽头和雕花阑干,以及窗门上那些古老的木格花棂,给人一种不可追寻的遥远,令人睹物生情,倍增感慨。居住在城里的人,也因此而有了不寻常的气质。
  离开三十多年,总忘不了老城生活中的故事,梦中时常循着朦胧的光走进巷中夜的深处,寻找着那梦最初的构思。一份从未有过的宁静袭上心头,熟稔的巷中物语,如同一抹浓厚的诗情话语,轻轻地融化着我冲动的心篱。撩动的心随着我沉寂了多年的思绪再一次飘散,与小巷再叙了往事情缘。
  住在巷里的人家,除了少数在学校里教书的教师家庭外,多是那些做小买卖的,以及在厂子里做工、百货店里站柜台吃公家饭的工薪阶层家庭,还有饭馆里跑堂的、澡堂里搓澡和修脚的伙计。每天,浮上他们那简单平庸的头脑里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工作和生计。他们无分贫富,都有节俭朴素的美德,在衣着上都不十分考究。男人们多敞着怀,裸露着紫红色的胸膛,这是经过劳动的锻炼,长就了一副富有弹力的好身板;女人们一年四季都是起得很早的,上灶门口劈引火柴,提着菜篮上街,整日在自家院子里洗呀涮的,袖子高高地挽起,胳膊让冷水浸得白里透红。她们的魅力在于对家庭全身心的投入及对人的和蔼可亲。   一日三餐,家家户户的那些矮屋上弥漫着炊烟,上房里,锅灶上冒着滚滚腾腾的水蒸气,弥漫了半间房间,锅底下烧着半干半湿的木柴,冒着黑烟的火舌舔着灶门,吱吱啦啦地乱响。烧尽的劈柴,灰烬带着火星掉了出来。每当小巷里飘溢着炖萝卜、熬白菜、烙棒子面饼(家乡饭桌上的一种特有主食)的香味儿时,巷子里便响起了女人那温馨的吆喝声——“回家吃饭啦!”几声吆喝声后,在外面下棋或闲聊的男人们,还有玩耍的孩子们,马上就会收起各自的家伙什,像一只奔跑的鹿,赶紧一溜烟地跑回家。如果回去晚了,免不了要被各家的主妇给唠叨上几句。一家人其乐融融,孩子们搬出小板凳,大人们或蹲着、或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咀嚼着,像吃御膳一样有味儿,以至巷子不远处楼上的人常常向这边窥望着,想借此来开一开自己的胃口呢。
  阳光已经退去,房檐的阴影,使屋内的光线变得灰蒙蒙的。时而有麻雀落在窗棂上,喳喳地叫着,展动的翅膀在粗糙的窗户纸上擦出沙沙的声音。吃饱喝足的人们便开始了串门。脚步悠闲而细碎,一步一步地将暮色收拢。庭院里,人们坐在昏暗的灯下聊天,他们深沉圆润的声音和旱烟纸烟的吱吱声相互抗衡着。孩子们的尖声争吵。有些地方,母亲们在进行劝解,有些地方,人们唱起了使人安静的催眠曲,或者讲起了古老的故事……当一切都进入梦乡时,幻想的世界便在整个小巷的院落中复活了。
  夜深人静,巷道里悄无行人,只有街旁的路灯,放射出黯淡的光芒,窥视着这宁静的街道。
  在熹微的晨光中,小巷早早地就醒来了,幽深的巷道里到处弥漫着晨雾,公鸡在晨霭中悠然地啼鸣着。那一声“豆腐喽——”的叫卖声唤醒了大人们的甜梦。院落里炊烟徐徐。各家的主妇就喊开了:“孩子们,快别睡了,老爷儿(日头)都照腚了。”“你们这些小猴头,还磨蹭什么,赶紧吃饭,吃了忙着去上学,千万别再迟到了。”于是各家的小院子里,就像早晨的麻雀登上树枝那样叽喳乱叫,闹得满院子全沸腾起来。欢乐的银铃般的笑声,那么富有感染力地在院子里回荡着。
  人们匆匆地吃过早饭,又匆匆地陆陆续续走离院子。该教书的去教书,该卖货的去卖货,该上学的去上学,望望天空,望望远处的田野,舒上一口气,微笑着朝太阳走去。
  家乡人管客人叫“戚”,待“戚”的礼节也是大大方方的。一般说来,就是普通朋友来了,好客的主人照样会以“戚”来招待,到了饭点自然要留吃饭。朋友表示长时间打扰,于心不安,想走,主人就会生气地说:“你怎的这么看不起人?难不成还怕我管不起你一顿饭?”朋友被主人真诚的话留住了,连声道谢,主人忙说:“谢啥?一顿饭也不能把我吃穷了喽!”接着。朋友被主人请上了饭桌,朋友举目一看,竟然摆下了好几样菜肴,有酒有肉。主人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说:“家常便饭,做得不好,见笑见笑!”朋友被主人的真诚感动不已。
  家乡的夏天,是恣意狂放的,非晴即雨,极少有拖泥带水的天气。有太阳的日子,院子里挂满了晾晒的被褥、床单、衣服等。有时天气变了,一些人家来不及收拾,邻居们就会七手八脚地赶紧帮着他们把晾在外面的被褥和衣物收进了屋。虽是小事一桩,但总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有时谁家做了好吃的,一定会高喊着,招呼大伙过去尝一点儿,大伙也不客气,走过去吃一点点,香香口。
  不可缺失的小巷记忆再一次想起时,我有一种新的感觉。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巷中人家都在一起同甘共苦。这浓厚的邻里之情,像刚熬出的麦芽糖一样,绕绕缠缠,撕扯不开。其中不仅仅是邻里之情,还包括一种世世代代凝聚在一起的亲情,永远割舍不断的血浓于水的亲情。这是我真正体会到的家乡人内容丰富的生活本身。
  五
  高大的青桐、柳、槐树上有鸟儿的不断絮语,听来就最悦耳。这些鸟儿是那么快活,一张小巧的嘴是那么巧,叫得那么脆,那么起劲。给巷中生活的人们,带来了无比快活的心情,并衔着他们的灵魂,在希望的领海里畅游,抛掉了人生的哀怨、凄婉、苦闷、辛酸……
  不经意间,走进慈云阁不远处的一条小巷中,看到这样的情景。
  小巷要拆迁改造,破旧的墙壁上,到处写着大大的白色“拆”字。零乱的小巷随街扔满搬走人家遗下的废报纸、旧塑料布床围子、烂布头儿、空酒瓶子……呈现出一副破败和寂寞的样子。临街的窗户大都洞开,窗口里时时传出兴奋、简短的说话声和搬动家具的声音。这声音让我仿佛感觉昔日的笑声从巷子深处飘来。我便轻轻地,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唯恐惊了屋中人念新居的梦,唯恐沉重的脚步会震落挂满墙壁的家什……
  时间已到了夕阳晚照的钟点。嫣红的晚霞和往常一样,落在小巷两旁的篱笆和低矮的房屋之上,却使它有点儿远离尘嚣的样子和感觉,显得特别幽美。某个院落的大门前,三株挺拔地长在一起的大树,耸立在屋旁,树身并不高,可是附近没有对手,却也显得壮丽威武。一位黝黑而饱经风霜的老人拄着拐杖站立在那里,面容浮现着深思的表情,一种忧戚、伤感的目光,笼罩了他的双眼,目视着眼前这条即将被拆除的小巷,似乎在寻思着很多值得他深思的事情。
  我一度在猜测着老人的心思,企图从他那混沌的目光中找出究竟是什么神秘的原因,是什么错综复杂、难以捉摸的东西,这样牢牢地抓住了老人的心境。最终有一种猜想让我满意,那就是老人在对这條即将消失掉的小巷默默地作着告别。
  小巷四周寂静深沉,充斥着老人忧伤的思绪。唉!或许老人正默念着,自从他那最后一只瓦罐子摔破在门前台阶上到现在,真不知多少年,多少长长的年头又过去了。他回想起自己早已离世的父母,还有那些老街旧邻的时候,就像他们都是小说里的人物。也许这一阵,在他迷茫的意念中,那些死去的亲人,还有那些老街旧邻都仿佛一个个活转来了。久别重逢的知心话儿,就像老城外的河水那样琤琤的不断流儿。
  在来老城之前,我曾到过我家的那个村庄,由于紧挨着老城,被纳入县城扩容工程项目中,整个村子被拆的面目皆非,要想从中找回我曾经那熟悉而鲜活的印象,很难!这件事,对于村子的叔婶们,或许他们盼了几十年。可是,对于我来说,却不能像叔婶们那样,像所有的父老乡亲们那样,兴高采烈地去收拾家具,只能从村巷深处飘来的说笑声中,细细回味曾经逝去了的村庄里的情节和人物。
  一块地对一块天,这块天和地就是与老人从躯壳到灵魂都密不可分的小巷。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不管他的年纪多大,在他心灵的深处和思想上,处处都会留下各个时期的时代色彩和各种情绪的痕迹。老人知道,过不了多久,整个小巷就要被推土机推平,打上一栋栋新楼的地基。可是,这里埋葬着他的童年啊!或许此时此刻老人在想,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几十年的光阴流逝得太快了,童年的一切就像昨夜的梦一样,那样清晰,凄凉而又亲切。他的伙伴,以及他们的歌声,他们的影子,如今都在哪里呢?他多想再把它们找回来啊!老人落泪了,老泪顺着他沟沟壑壑的脸颊滴下来,很快渗进他脚下的一堆黄土中。泪水中的内容丰富,像丰盛的宴会,苦辣酸甜样样都有!
  小巷唤起老人遥远的记忆,每一念及,回忆的细线不由自主地同这过去了的人生与生活中的酸楚连起来……革故鼎新、生活变迁时,回首往事、寻觅童年的足迹,大约是每个过来人都概莫能外的。
  回顾定兴老城的往事,仿佛窥见了它那古老的历史的一页,以及它那深沉典雅的风韵。
  总而言之,老城是一个遗迹,一个珍贵的遗迹。怎么不是呢?它那石板铺砌的路面,一直延伸到具有历史意义的小巷;更何况,老城年深月久,散发着强烈的古老香味。我想,随着时光的流逝,这古老香味又成了今天和明天的馨香……
  (责任编辑 徐梦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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