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山菊祭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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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时间倒回到一百多年前。1896年,风雨飘摇的中国乌云笼罩,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安徽省舒城县晓天大山区里,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被抱坐在妈妈的腿上,哭哭啼啼着。
  “不要怪妈妈,妈妈实在是养不活你了,到他家有吃有喝,不会饿死。”妈妈抱起小女孩,边安慰边陪着女儿一个劲地哭。
  “婆家”的人来了,一个中年女人拉着小女孩就往外拽,小女孩瘫坐在地上不肯走,女人一巴掌打过去。妈妈眼睁睁地望着女儿被拖走,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这个名叫汪孝芝的小姑娘才六岁就当了人家的童养媳。
  初来乍到,汪孝芝怯怯的。全家人像审视猴子一样审视她,她非常害怕。
  “婆家”是大户人家,家里有几百亩地,雇了长工,还有一批看家护院的家丁。
  “婆婆”很凶,她安排小汪孝芝干这干那,稍不满意,一个巴掌就打过来。早上起来,汪孝芝要割牛草,吃过早饭,又要去放羊,一直放到晚上,中午经常忍饥挨饿。羊是散放在山上的,一次来了一只狼,她大声求救,清脆的童音響彻山谷,等到人们纷纷赶来,还是被狼吃了两只羊。回去后,汪孝芝被打得皮开肉绽,还被罚晚上不许吃饭。
  倔强的汪孝芝从此一句话也不说了,每天做着“婆家”安排的活,但她该吃吃,该喝喝,不给吃就想办法偷着吃。她决心要坚强地活下去,复仇的种子早就埋在她的心里,她要快快长大,为自己报仇。
  村里有个私塾,一位老先生每天带着一帮孩子念着“之乎者也”。空闲时,汪孝芝总要扒在窗户的外面,偷偷地跟着学些唐诗、宋词,有时老先生也讲些维新和革命知识,孩子们对这些最感兴趣,汪孝芝也听得津津有味。这位老先生思想较开明,看到小女孩这样爱学习,就把她拉进教室,也不收她家的米。汪孝芝很聪明,虽然是“编外”学生,但书背得最快,对国家危局也分析得头头是道,老先生越发喜欢她了。
  汪孝芝渐渐长大,虽然穿的是破衣烂衫,但也挡不住那绽放的青春。有时干活归来,“公公”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总会令她恶心、痛恨。
  “你都十六岁了,可以圆房了。过两天我决定搞个仪式,要风光点,邀请家里的亲戚和庄上的人见证一下。这是给你的妆钱,你和诚儿明儿个到街上买几件像样的衣服,不要给我们家丢脸。”“婆婆”甩给她一点钱命令道。
  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汪孝芝早就准备逃离这个狼窝,但苦于没有盘缠和机会,一直没有行动。
  第二天,当她与这个所谓的“丈夫”诚儿一起来到街上时,她便借口上厕所,随后从厕所的围墙上翻越而下。“婆家”人果然有势力,借用乡丁的人力开始围追堵截。他们追得越紧,汪孝芝跑得越凶,跑丢了鞋,荆棘刺破了身,她全然不顾。经过一天一夜的逃亡,汪孝芝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了六安县埠塔寺一带。
  二
  终于逃离了狼窝,汪孝芝喘了口气。
  她蜷缩在一个破寺庙的廊檐下,风雨中,身体如筛糠般瑟瑟发抖。寺庙里的人进进出出,没人在意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施主,随我来吧。”半夜里,一个声音传来。半昏半醒中,她被人搀扶进了寺庙。虽然发着高烧,但她依然看清,是一个尼姑端着水喂她,又端来了稀饭。吃到香喷喷的大米,她慢慢恢复了精神。清醒后,她向尼姑跪下,无声地抽泣着。
  以后的日子里,汪孝芝拜这位老尼姑为师,学习采集中草药,为穷人治病,过着半乞讨半行医的生活。
  原来这老尼姑是“在理会”的一位首领。“在理会”为清代皖西民间的秘密结社之一,主张推翻清朝,创建民国。汪孝芝痛恨满清政府,她欣然入会。汪孝芝很能干,老尼姑非常信任她,把对外联络的工作交给了她。从18岁开始,汪孝芝化名为“汪三姑娘”,往来于六安、舒城边境,结识“在理会”的各方首领、会友以及三教九流,为推翻帝制而奔走。由于她嫉恶如仇、行侠仗义、豪爽真诚,后来被会友推为首领。
  汪孝芝在革命间隙,利用空余的时间学习中医知识,她常以治病为掩护开展革命活动。她给人治病不收钱,医术又高,在六安、霍丘一带,影响力日益扩大。
  1924年6月,有个来自六安草皮塘的大地主郭洋斋找上门来,希望汪孝芝为其瘫痪多年的老母亲治病。要不要为这个大地主的家人治病呢?汪孝芝一时拿不定主意,她去请教老尼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去吧。”老尼姑说。
  于是,汪孝芝每天上山挖草药,又亲自到药铺去配药,回来后帮郭母日夜调理。不到一个月,郭母就能坐起来了,并慢慢康复。郭母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感谢她,一定要收汪孝芝为义女,并送给她住房十余间,良田数十亩,还有长工、厨娘。这时,汪孝芝为联络会友正需要一个固定地点,也就欣然接受了。汪孝芝利用这个特殊场所,联络六安起义中失散的“大刀会”会员,吸收他们参加“在理会”。同时,她利用这样的条件,为穷人治病,做了许多好事。
  此时,北伐战争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一些地方陆续出现了农民协会,他们纷纷打土豪、分田地,汪孝芝听说这些都是共产党领导的。共产党是什么样的党,到底是干什么的,她也不清楚。但她看到共产党所干的事,正是自己多年来想干而干不了的大事、好事。
  “打土豪、分田地,多好的党呀!”汪孝芝晚上躺在床上,还在回味共产党的事,“我要是能加入共产党那该有多好呀,那样就可以为更多的贫苦老百姓办事了。”
  从此,她更加留心共产党、了解共产党、寻找共产党。
  其实,党也在留意、考察着汪孝芝。1928年春,中共六安县委开始在六安、舒城交界的地方,建立并恢复党的基层组织。县委了解到汪孝芝的情况后,把她作为重点培养对象,派高伯明、马霖找到汪孝芝,给汪孝芝讲革命道理,剖析革命形势。她们一见面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有着说不尽的话。
  1929年1月,汪孝芝期待已久的时刻到了,她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当她紧紧攥着拳头,对党宣誓时,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她下定决心,要不怕牺牲,为党工作一辈子。   在党组织的安排下,汪孝芝以“在理会”首领和豪门闺秀的身份作掩护,在六安、舒城边境从事革命活动。她经常“招摇过市”,或者头戴红帽,身穿红袍;或者头插鲜花,身穿绸衣缎裙;或者乘坐花轿,走街串巷。但每到群众中,她就脱掉华丽的服饰,穿上草鞋和打补丁的衣服,与贫苦农民或窑工深入交流,促膝谈心,宣传革命道理。经过一年多的工作,她先后创建了六安草皮塘、舒城张母桥等四个党支部、两个党小组,共发展了八十多名党员。六安的埠塔寺、九十铺、张家店、施家桥、陈家河,舒城的张母桥、鹭鸳庙、干汉河、下五显一带都有了农民协会。仅张母桥、狗食冈、春秋山几处,就有会员480多名。在汪孝芝的组织下,贫苦农民纷纷加入农民协会,就连私塾先生、手工业者也纷纷加入。
  队伍一天天壮大,大家满怀激情地投身革命,汪孝芝又办起了“红学堂”,教协会会员识字、练武。
  1930年4月,皖西苏区六安中心县委六(安)霍(山)前方办事处决定,在井上庄建立苏区与外面联络的秘密交通站,由汪孝芝任站长。工作中,汪孝芝以“在理会”“汪三姑娘”為掩护,把党中央派来的和苏区派往外地的同志都作了妥善安排。有的化装成艺人,有的化装成小贩等,混在三教九流之中,来来往往。江湖上的一些人成了她的耳目、眼线,各地的“红学堂”成了保护交通线的武装力量。
  1931年5月,六安霍丘县委成立,领导六安、霍山、舒城的白区工作,汪孝芝当选为县委委员兼曹丕塘党支部书记。
  三
  “目前反动派部队正在对红四军进行‘围剿’,协家埠战役也已打响,我们地方武装应该策应大部队行动,建议举行暴动,牵制反动派的力量。”1932年3月6日晚,汪孝芝向大家传达上级的指不。
  大家摩拳擦掌,早就准备大干一场了。
  “打倒反动派,怕死是孬种!”大家纷纷表达决心和意志。
  “李少伯被敌人抓去了!”有一天夜里,大家开会时,突然传来这晴天霹雳的消息。大家知道,这李少伯是暴动的主要策划者,如果他禁不住拷打招供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要担心李少伯会叛变,我了解他,担心他会被折磨牺牲,现在我们应当想方设法营救他。”汪孝芝下了命令。
  就在大家设法营救时,传来消息,李少伯已经牺牲。
  大家义愤填膺,纷纷要求攻打九十铺,为李少伯报仇。汪孝芝强忍悲痛,冷静地对大家说:“现在不能冲动,这仇迟早是要报的,现在稍有不慎就会惊动敌人,给大家带来灭顶之灾。我们是共产党武装,要一切行动听指挥。”
  大家强忍怒火,等待着最后暴动的时间。
  但就在4月下旬,皖西‘剿共’大部队经过六安、舒城边境,“清乡团”的头子似乎也闻到了腥味,他们加强了对赤卫队的‘清剿’,一些赤卫队员惨遭杀害,十多个骨干被捕,形势越来越危急。
  机会终于来了,1932年5月6日早晨,汪孝芝早早来到了牛冈,赤卫队、儿童团整齐列队在此听候命令。
  “今天我们举行暴动,打倒吃人的旧社会,翻身做自己的主人。现在我宣布:成立苏维埃政府!九十铺为二乡,埠塔寺、曹丕塘为三乡,过龙塘为六乡,陈家河为七乡。同志们!我们去打土豪、分田地……”话音未落,会场上响起了一阵阵暴风骤雨般的掌声。
  “打土豪,分田地!打土豪、分田地!”大家高呼口号,向前方行进。
  敌人似乎早有准备,“铲共”队长李宾如、刘敬之、施汉三带着五六百人从三面包围过来。汪孝芝当机立断,一面把数十面红旗插遍牛冈,一面集中火力阻击。敌人看到漫山遍野的红旗,不知虚实,不敢前进。
  夜深人静时,双方都在观察着对方的动静。突然,敌人防守薄弱的西南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汪孝芝带领队伍冒着枪林弹雨从此处打开了一个缺口,部队成功突围。
  5月7日夜,突围出来的队伍在张家店东南的月牙塘会合。汪孝芝将队伍改编为六霍县游击大队,活动在前河两岸。后来,连续消灭了张大院、小老家、思古潭、丁家圩等地的反动武装。5月15日,汪孝芝带领部队攻占张家店镇,正式成立了二区苏维埃政府,游击大队改编为六霍独立营。
  六霍暴动的成功,极大地振奋了人心。天下苦反动派久矣,为了保卫胜利果实,出现了母送子、妻送郎参军的场面,广大妇女连夜做鞋送给前线的战士。
  群众默默支持的场面,让这位“钢铁女侠”汪孝芝的眼泪也禁不住流了下来。一位大娘把家里仅有的一只母鸡和一篮鸡蛋送来了,要为汪孝芝补补身子,她紧紧握住大娘的手,要付给她钱。老大娘怎么也不肯收。大娘说:“是你们给我们分到了土地,吃到了粮食,以前虽然也在种地,但都是为地主种的,吃的都是猪食,你们是我们穷人的恩人呀,我把三个儿子都送过来参加你们的部队。”
  但在回去的路上,大娘被巡逻的反动军人枪杀于河沟里。汪孝芝怒火中烧,她组织部队把老人的尸体抢了回来,伏在老人的尸体上,悲痛难抑。大家咬碎钢牙,纷纷表示要为老人报仇。
  四
  “活捉汪孝芝,悬赏一万大洋!”街上到处张贴着悬赏捉拿汪孝芝的通缉令。“我的头竟有这么值钱吗?谁愿意拿就拿去。”她的轻松和幽默把大家逗笑了。
  这话要从1932年9月说起,当时蒋介石向鄂豫皖苏区发动第四次大规模“围剿”。汪孝芝和县委根据上级指示,率领独立营、地方干部和红军家属前往麻埠,准备参加主力红军。不料,红四方面军主力已离开根据地西去,国民党军如潮水般涌来。当汪孝芝一行赶到金家寨附近的长柱岭时,前面的道路已被切断。结果,部分同志冲破敌人的堵截,追上西行的红军部队走了,其余的由汪孝芝带回,在中共舒城特支的领导下坚持斗争。
  对于汪孝芝,敌人如鲠在喉,欲除之而后快。他们多次组织大部队“围剿”,但汪孝芝带领的部队就像鱼儿钻进了水,在人民群众的支持下,忽而化整为零,忽而化零为整,总是给敌人以出其不意的打击。后来,敌人以悬赏的办法捉拿汪孝芝,但同样以失败告终。   “我还是回到井上庄,那里有好多失散的同志等待联络。”1933年4月21日夜,汪孝芝参加舒城特支召开的党员代表大会后,立马回到了井上庄。
  “你吃豹子胆了,还敢到这里来?那帮豺狼早就等着拿你的头颅去领赏了!”农友孙正贵见到她大吃一惊,赶忙把她拉入家里。
  “我早就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了,我们不能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我们越退缩敌人就越嚣张。”当晚,她和老孙商量了行动方案,准备第二天与有关人员接头。
  不料,隔墙有耳。汪孝芝半夜到来的开门声早就惊动了隔壁的伪保丁和地痞周矮子,他俩连夜跑到乡公所去告密。
  天麻麻亮,汪孝芝刚躺下,就听到外面有嘈杂声。汪孝芝敏锐地感觉到了情况异常,悄悄地从暗道离开了。
  伪乡长陈久龙带领敌人,把井上庄团团围住。敌人挨家挨户搜查,也没有找到汪孝芝,于是,便把全庄人赶到孙正贵家门前的打谷场上,让他们站成左右两排。孙正贵被吊在老榆树上,已被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你们谁知道汪孝芝的下落?”敌人端着刺刀,想从他们嘴里问出汪孝芝的下落。
  “不知道!”“不知道!”大家众口一词。
  “好!我知道你们都不知道,但我们的枪支和刺刀要叫你们知道。”敌人露出了猙狞的面目。
  “你到底知不知道?”敌人对着一名妇女,歇斯底里地威胁着。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妇女义正词严。
  “好!我叫你不知道。”说着,敌人的刺刀就刺向妇女的胸膛,妇女当场倒下。
  “现在谁还说不知道?”敌人再次威胁。
  “我们就是不知道!”大家异口同声。
  又有几个人倒在了血泊中,乡亲们一个个昂首怒视敌人。陈久龙气急败坏,举着手中的半截香烟,声嘶力竭地狂叫:“等我抽完这根烟,你们再不交出汪孝芝,我就把井上庄杀个鸡犬不留,烧个寸草不生!”
  人群骚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四周出奇地安静。
  “预备!”突然,不知从哪儿传出了一声口令。匪徒们拉起了枪栓,准备开枪。
  “你三姑奶奶在这儿,不许动乡亲们一根毫毛!”这声音犹如晴空霹雳。大家回头一看,汪孝芝从草堆中走了出来。人群中一片惊呼:“汪三姑娘!汪三姑娘!”
  汪孝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深情地对大伙说:“乡亲们,受惊了!死了我汪孝芝不要紧,革命一定会胜利的!”
  “快把她绑起来!”伪乡长陈久龙呵斥道。两个敌人掏出绳子恶狠狠地扑上前来,汪孝芝大喝一声:“姑奶奶用不着你们伺候!”她从容地把别在腰上的新鞋换上,又返身走进彭光奎的家,洗了脸,梳理好头发,轻蔑地扫了一眼尾随她的敌人,然后大步向庄前走去。
  “汪三姑娘!你不能走!”在场的群众揪心地呼喊着,并试图上前把她抢回来。
  “乡亲们,我们不要做无畏的牺牲!大家保重,革命一定会成功的!”汪孝芝与乡亲们做最后的告别。
  敌人把汪孝芝押往张家店,对她又是拷打又是利诱,软硬兼施。汪孝芝坚贞不屈,1933年4月26日,她在张家店街头被杀害,年仅43岁。
  汪孝芝牺牲后,农友们把她的遗体运回草皮塘安葬,窑工们特地烧制了一块镌刻着她生平事迹的陶瓷墓碑,乡亲们挖来一棵棵山菊栽在墓前。
  今天,汪孝芝的墓地已被改建成了陵园,每到深秋,红的、紫的、黄的山菊花满山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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