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觉醒到幻灭只需一小时

来源 :世界文化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xinjun67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小时的故事》是美国19世纪下半叶妇女文学的代表作家凯特·肖班(1851-1904)的短篇小说。她曾经由于长篇小说《觉醒》被当时的舆论谴责为有伤风化,但后来的评论界却给予了她很高评价,认为她是D.H.劳伦斯和西蒙·德·波伏瓦的先驱。
  《一小时的故事》的篇幅非常短小,三千字不到,情节也相当简单。作者选择了马拉德夫人突然听说丈夫车祸身亡这样一个时刻作为故事的起点,她真诚地为丈夫的死而悲痛,但又突然发现自己是跟一个多么平庸乏味的人过了大半辈子,现在终于感到“自由”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要不是这种过度兴奋,她也不致在见到丈夫生还时受到那样大的刺激,致使她为这一刹那的自由感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短短一小时的故事讲述的实际上是一个女人自我意识逐渐觉醒又迅速幻灭的过程。虽然作者惜墨如金,凭着高超的叙事技巧——伏笔和悬念的巧妙运用,使故事读起来跌宕起伏,百转千回。
  小说一开头是这样描写马拉德夫人从姐姐口中得知丈夫死讯的反应的——“要是别的妇女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是手足无措,无法接受现实。她可不是这样。她立刻一下子倒在姐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这就给读者留下了悬念,为什么马拉德夫人的举动会和别的妇女不同呢?她和丈夫的关系是怎样的呢?
  夫人稍稍平静了一些之后,便独自走进自己的房间,对着窗外坐了下来,这时她又看到了怎样一幅图景呢?——“她能看到房前场地上洋溢着初春活力的轻轻摇曳着的树梢,空气里充满了阵雨的芳香,下面街上有个小贩在吆喝着他的货色。远处传来了什么人的微弱歌声,屋檐下数不清的麻雀在嘁嘁喳喳地叫。对着她的窗的正西方,相逢又相重的朵朵行云之间露出了这儿一片、那儿一片的蓝天。”俨然一幅祥和、喜悦、生机勃勃的初春景色,这难道是一个沉浸在丧夫之痛里的女人该有的心情吗?这又加重了读者的疑问。
  夫人坐在对着窗口的椅子里偶尔啜泣一两声,“她还年轻,美丽。沉着的面孔出现的线条,说明了一种相当的抑制能力。”这短短一句是唯一一处作者对女主人公外貌上的描写,“年轻,美丽”也许说明了夫人有并不绝望的资本,她可以再嫁,她的生活仍然充满了希望,然而那种“抑制能力”是什么,难道夫人此刻正在抑制着心里的某种情感?是悲伤吗?显然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无须抑制这种正常的感情宣泄!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夫人望着远方的蓝天在理智地思考着问题,她突然感到“什么东西正向她走来,她等待着,又有点害怕。那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太微妙难解了,说不清、道不明。” “她开始认出来那正向她逼近、就要占有她的东西,她挣扎着决心把它打回去——可是她意志就像她那白皙纤弱的双手一样软弱无力。”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夫人这样呼之欲出,却又拼命压制呢?她终究是压抑不住了,感情瞬间爆发——“当她放松自己时,从微弱的嘴唇间溜出了悄悄的声音。她一遍又一遍地低声悄语:‘自由了,自由了,自由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夫人的丈夫猝死,她却发出了这种违背常理的呼喊,这不是太大逆不道了吗?!随着夫人真实感情的表白,读者的疑惑到达了顶峰,小说也达到了一个高潮。
  接着,在夫人开始激情澎湃地构想她那丧夫之后的光明未来时,娓娓道出了他们夫妻关系的实质——“在那即将到来的岁月里,没有人会替她做主;她将独立生活。再不会有强烈的意志而迫使她屈从了,多古怪,居然有人相信,盲目而执拗地相信,自己有权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 “当然,她是爱过他的——有时候是爱他的。但经常是不爱他的。”此刻读者心中的疑云彻底消散了,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夫人根本不爱她那个专横霸道的丈夫,而丈夫的死亡对她来说正是一种求之不得的解脱和自由!
  至此,作者开始把读者引入对“妇女地位”这样一个社会问题的思考,用冷峻的讽刺隐隐表达了作者对当时男女不平等的社会现象的不满和对妇女深切的同情。
  在19世纪那个男权至上,等级森严,虚伪势利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大多数妇女是没有办法自主选择婚姻的,财产和门第是婚姻中主要被考虑的因素,而爱情与幸福则往往是不得不被牺牲的代价。妇女嫁入夫家、冠以夫姓之后,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个性与尊严也跟着娘家姓一并被抹杀了,从此成为了丈夫和家庭的附庸,努力扮演着贤妻良母的社会角色。
  可以想象,马拉德夫人也许就像“安娜·卡列尼娜”一样,在很年轻时就由别人做主嫁给了一个她根本不了解的马拉德先生。青春勃发的马拉德夫人曾经对新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而马拉德先生却是个自私冷酷,独断专行,过于理性而生命意识匮乏的人。在多年的不知爱情为何物的家庭生活中,夫人的梦想、激情和生命力被彻底地窒息了。她渐渐变得麻木、绝望,和别的妇女一样俯首帖耳、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丈夫的脚步。这种生活让“她一想到说不定自己会过好久才死去,就厌恶得发抖。”
  正在这时,上天为夫人送来丈夫的死讯,伦理道德告诉她应该悲伤难过,所以她真心诚意的痛哭流涕;可当她一人独处时,却“有一种邪恶的快感控制着她”——“自由了!身心自由了!”是的,从此以后,丈夫消失了,不会再有人钳制她的自由,不会再有人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她的身上,她终于“有了独立的意志”,她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了!——“来日方长的岁月可就完全属于她了。她张开双臂欢迎这岁月的到来。” “她在纵情地幻想未来的岁月将会如何。春天,还有夏天以及所有时光都将为她自己所有。她悄悄地做了快速的祈祷,但愿自己生命长久一些。”那曾经的梦想,激情,和生命力又一股脑地重新回到了她身上,她憧憬着可以无拘无束的读书、写信、游园,甚至邂逅真正的爱情!当她怀揣这些走出门去的时候,“她眼睛里充满了胜利的激情,她的举止不知不觉竟像胜利女神一样。”
  可是,情势突然急转直下——等到夫人随姐姐下楼来时,布兰特雷·马拉德(马拉德先生)却泰然自若的出现在她们面前…… 原来马拉德先生并未搭乘那列火车,幸运地逃过了那场劫难!至此小说到达了第二个高潮。而这一戏剧性的变故又带来了怎样的结果呢?——“医生来后,他们说她是死于心脏病——说她是因为极度高兴致死的。”——小说戛然而止。
  短短几分钟,所有的梦想都破灭了,生活又以不可阻挡之势逆转回到原来的轨道。“大家都知道马拉德夫人的心脏有毛病”,她又怎么能够在一小时之内承受这样来回往复的愚弄!死亡成就了她的尊严。可讽刺的是,夫人是因极度高兴而死的,也许马拉德先生会痛不欲生,毕竟他无辜的夫人是因见到他“意外生还”而狂喜不已,激动致死的!他甚至要求树碑立传来感激追悼他那忠心耿耿的妻子!——可真相又是如何呢,只有马拉德夫人自己知道。从另一方面来说,对于夫人,这样的结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既然原来的生活让“她一想到说不定自己会过好久才死去,就厌恶得发抖”,那么当梦想破灭之时,她倒不如早早的抽身而去……
  凯特·肖班这位女性主义作家以黑色幽默的方式演绎了一个妇女急欲挣脱家庭和男权的牢笼最终希望幻灭的过程。作品揭示了在当时那个男女不平等的社会,妇女们满足于作为丈夫的附庸、家庭的奴仆而存在,心甘情愿地处于低人一等的地位。那些为数不多的觉醒者们为了能在家庭中获得独立的意志和自由的空间,做出了艰难的努力,但冷酷的现实却常常当头棒喝地告诫她们,那些妄想仅仅是痴人说梦,就如同本文的女主人公,从觉醒到幻灭只需一小时!■
其他文献
在我们有关历史与文化的书写和话语表达中,大量充斥着的是对帝王将相、英雄伟人的塑造与描述,而往往忽视了历史与现实中真正鲜活而繁复存在着的平凡大众,也有人不断在质疑人类文化视野与文艺创作中的历史是“帝王将相的大历史”,而真正隶属于民众的“平民生活的小历史”一度处于缺席状态。文化表达又何尝不是?在当今许多文艺作品中,都不乏对于乡野传奇和民间神话的表达,在电影中生造民俗奇观、杜撰民间传奇人物就是典型的例证
刚刚逝去的20世纪可谓是一个奇迹与灾难共生的“极端的年代”。一方面,生产力和科学技术迅猛发展,人类物质文明达到有史以来的巅峰。与此同时,大规模的革命、战争、屠杀和贫困等问题也空前凸显。始创“极端的年代”提法者,是著名的英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艾瑞克·霍布斯鲍姆。他一生以马克思主义为信条,积极从事学术研究和各种社会活动,赢得广泛的国际声誉。霍布斯鲍姆在西方世界素有多种称号,如“左派雄狮”,“头号实践的
鲁道夫·赫斯(1894—1987),纳粹德国第三号头目,1923年“啤酒馆暴动”的参加者,暴动失败后与希特勒一起服刑狱中时,希特勒对他口述了《我的奋斗》一书,赫斯笔录后于1926年出版。1925年任希特勒的私人秘书,1933年1月希特勒被任命为当时的魏玛共和国总理,开始独裁统治。不久,赫斯即被任命为希特勒的党务助手。1939年被指定为希特勒的继承人(排名戈林之后)。至此,追随希特勒十余年的赫斯登上
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伊萨科夫斯基(1900—1973),原姓伊萨科夫,系俄罗斯著名的抒情诗人,属于农村诗歌中的新流派——斯摩棱斯克派诗人,开创了苏联时期歌颂农村新生活抒情诗歌的新阶段。他以农村生活为主要创作题材,一生创作了许多优美感人的诗篇和歌词,受到国家的高度评价和嘉奖。他的《有谁知道他》、《卡秋莎》、《边防战士回来了》等诗和诗集《诗与歌》分别获得1943、1949年斯大林奖。他曾四次获得列
“機智号”有什么用
纪录片是一个国家乃至一个民族的历史、社会、文化等方方面面的缩影,而纪录片本身的发展及演变也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特点息息相关。因此,重溯纪录片发展的历史,就可以明显看出,纪录片不仅记录及探索着社会本质及其影响,其本身亦由社会所塑造。  纪录片从诞生之日起经历了一系列的发展过程。1895年,电影产生初期,这时的电影都是以其最基本的记实面貌出现的。卢米埃尔兄弟拍摄的记实短片《火车进站》和《工厂大门》分
新的研究表明,在一些物种中,父母的经历可以帮助它们的后代更好地生存下去。在瞬息万变的海洋环境中,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好消息。这些研究大多集中于珊瑚礁鱼类,这些物种具有高度的内在变异性和可塑性。  众所周知,我们的父母总是喋喋不休地给自己的后代提出各种建议,希望给子女不确定的未来提供更多更好的经验,少走弯路,创造更多更佳的生存机会。人类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地将自己的经验传递给后代。那么,其他物种是否也
由于笺纸主要用来题诗、写信,故而和一般的水印画在色彩上有所不同。总的来说,用色不能过于浓艳和复杂,浓墨更为少用,通常都是用较为简单、淡雅的色调,不致在题诗、写信之后使人眼花缭乱。但发展到后来,许多笺纸的色彩也很浓艳,这主要是满足人们收藏、把玩的需要。于是,一些店铺或个人就将笺纸的样张收集起来,加以分类,按照一定的秩序、体例编排起来,装订成书卷的形式,便成为笺谱。这些笺谱既可欣赏和把玩,又可供研究、
新浪潮的缘起缘灭  法国巴黎自欧洲资产阶级革命以来,一直是以世界文化和艺术的中心而自居,法国人也是以激情和浪漫闻名于世。电影艺术的两位开山鼻祖卢米埃尔和梅里爱都是法国人,所以在现代主义电影思潮中法国艺术家表现得比其他人更有特色、更激进、更浪漫。20世纪20年代风行欧洲影坛的先锋派电影即以巴黎为中心。20世纪30年代法国出现了用人性和人道主义思想去表现下层小人物的命运和他们与社会抗争的影片。这类影片
在伦敦西南不到50英里的地方,在汉普郡乡下的田野和小山中,有一个宁静的村庄叫做塞尔彭。著名博物学家吉尔伯特·怀特即出生于此,并且在此完成了其毕生的代表作《塞尔彭自然史》。  1720年吉尔伯特·怀特在塞尔彭村来到世间。他的祖父老吉尔伯特是这一教区的牧师。父亲是一位律师。怀特一家祖孙三代都居住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1730年以后,怀特一家住进了沃克斯,这是塞尔彭主街上最为宽大且辉煌的房子之一,后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