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家本的家坐落在北京东郊的运河边上。
　　走进客厅，我们立即被浓郁的色彩和诡异的造型所包围：盘古、女娲、夸父、羿、刑天、共工、精卫、瑶姬，还有28星宿图腾柱……
　　竹筒构成的吊灯悬在空中，而一条真实的石板镶嵌地面穿过落地玻璃延伸到庭院里。
　　楼家本先生个子不高、精力充沛，对艺术文思溢满，健谈中四方音彩无序翱翔，但又内在根系相连。
　　“我提出的理念是‘中而新’。后来我发现梁思成先生在20世纪60年代就提出来了。他说中国的建筑设计最好的是‘中而新’，其次是‘洋而新’，再次是‘中而古’，最不济是‘洋而古’。我完全同意。”
　　“中国的神话是世界四大神话之一。它既有人类神话的某些共性，也有和其他神话很不相同的地方。中国神话似乎更哲理、更美学，是值得我们自豪的珍宝。我感觉神话当中积淀着我们民族的集体无意识，非常丰厚，非常迷人。我是中国神话学会唯一搞造型艺术的。从艺术创作的角度来说，神话给创作者提供了非常自由的想象空间。”
　　“感性比理性更深刻。在今后要做的‘神话源’系列景观里我要设计一个庞大有雕塑建筑‘混沌’。我的想法是让人们进到里面去，就把理性的固定思维方式放一放，而用中国式的感悟本质、震荡火花产生原发体验。”
　　“我们现在是处在一个大变革的时代。时代要求有群体定位已成必然。就像秦俑、汉画像砖石、魏晋祥兽铺天盖地，时代强音雄风扑面而来。有人说搞艺术就是为了玩，我看不全面。”
　　


　　“那年法国的蓬皮杜艺术中心和联合国教科文总部同时邀请我去办展览。最后我决定去了联合国教科文总部。这是一个世界注目的人文平台。展览的题目就叫《中国神话——楼家本艺术展》，反响很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一把手扎拉力主席说道，各民族都有第一缕曙光，人文比科技更根本，人类要和谐共存，此展览作出榜样。接下来第二站是在奥运会期间到了希腊的雅典。在那里由市长和大使主持，在有历史底蕴又有现代时尚的雅典市艺术中心举办我的这一展览。计划还将在埃及、印度、欧美等地巡展，弘扬中国文化源之根源。”
　　“我的理念就是天人合一。不是做秀，要符合历史、环境、自然派生，合情合理。曲阜‘孔庙’应淡化历代帝王给孔家后代封地封官形成地主庄园、官衙的形态，突出哲思文渊，复原当时天时地理、产生孔孟之道的历史背景，更要和诸子百家的博大精深联系，构架中华文化精神圣地，而不仅是旅游胜地。”
　　


　　“我出生在上海，14岁就到北京来读美院附中，后中央美院本科、硕士研究生，人美出版社创作组，中央美院教学，在京快50年。我的气质基本上是北方的，当然还有南方润秀的底蕴。公共艺术就要根据环境的异同来调整人文美学的化学元素、物理平衡。为此我正在加倍努力学习补充，再以视感消化、艺象再现，使自己回馈社会的公共艺术经得起时间考验。”
　　“这次我给北京的元大都主题公园设计制作了有几百个人物的雕塑和壁画。光马队雕塑就有30多米长，人物、道具、壁饰延伸二三百米，不算泥塑、设计，就石工而言就有200多人夜以继日地工作。 我每天也只能睡3到4个小时。我的血肉已和这些体现元魂的雕塑溶为一体，当时所有的时间、空间、精神都被此艺术表现欲统占。这种真实的实迹也深深地打动了观众，北京最大雕塑群元大都的创制使我感受到像秦兵马俑那种公共艺术的苦涩与甘甜以及脱皮破茧涅盘似的血与火的历史感。”
　　


　　“我强调一种‘设计’的理念。不是那种单纯的艺术或学术性。我们的艺术或学术要能够适应社会的要求。比如一个城市，在这样的大拆迁大建设中，如何才能保持自己的文化面貌？这就需要有人能从历史、文化、地域、环境、建筑、园林、公共艺术、民风民俗等等各个方面进行综合的整体的考虑和设计。又比如咱们北京，南北轴上有天坛、故宫、十三陵什么的；可是东西轴呢？东西长安街延伸出来就是运河。像长城一样，运河也是卫星上能看到的人工奇迹，两者构成一大大的‘人’字，其源远流长负载了极为丰富的人文历史。我就想在运河上设计几个主题公园，比如《文明的源头——中国神话》、《精神的星空——诸子百家》，还有《跳荡的脉搏——运河文化》等等。拿运河文化为例，我构思了一个繁忙的运河码头，大小船只帆桅林立，其实都是很新颖的现代建筑。人们可以……”
　　说到这里楼先生的夫人进来了。她半开玩笑地打断了楼先生的谈话：“他一说起运河来就没完没了。你们还是先到处走走看看吧。”
　　


　　客随主便，于是我们随着他们夫妇先来到楼先生的工作室。工作室大约有一两百平方米的样子。里面堆满了各种雕像。其中彩绘的28星宿图腾像特别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就纯粹的雕塑语言而论，这一个系列的形面处理并非十分精到，构成形式的符号亦相当驳杂，包括了民间的泥人、彩陶、剪纸、皮影，商周的青铜器，汉砖，非洲木雕，甚至毕加索的立体主义和米罗、恩斯特的超现实主义的因素。但正因为如此，它们显得纵横恣肆，非常自由，非常童稚和梦幻。
　　“没有人能把一只鸡做得像他这样浪漫。”楼夫人如是说。
　　“我之所以选择这28星宿是因为它们带给我一种宏大的宇宙感和无拘无束的幻想空间。我把它们进行了拟人化和动物化的处理，就是要探讨和表现人与生命、与自然和宇宙的关系。”楼先生补充说，“它们的性质不是具体的个别的东西，而应该有一种包罗万有、涵盖古今的气象。这就是你看到它们如此多元和松弛的原因。我把这种形式称为‘写意重彩雕塑’。”
　　随后，我们又参观了他的收藏室。包括汉俑、唐俑、镇墓兽、瓦当、铜镜、陶器以及民间的砖雕、木雕等等在内，各类收藏数以百计。不难看出，这里是他创作灵感的一个重要资源。
　　最后一个项目是大家驱车到通州去看他最近完成的一件城雕作品。
　　


　　那个地方是通州城区的一条美食街。甲方原来的想法是设计一个门坊式的标志。楼先生却独出新异，设计了两个十米之高的重彩人物。他们相向而立，造型幽默，服饰纷繁，呈现出一种花花绿绿、热热闹闹的民俗气氛。看得出来，楼先生是在有意识地把自己的写意重彩雕塑进行大型化实践，以使这种形式语言更具视觉冲击力。单从雕塑本身而言，我认为这一对人物无疑是成功的，在中国当代雕塑走向公共艺术的今天，在西方现代雕塑的巨大成就和话语优势面前，为我们如何在自己的民间民俗中生根开花作出了极为有益、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精彩的尝试。
　　楼家本先生已经年逾花甲。但在整个雕塑的制作过程中——包括泥塑和着色——他始终要爬上脚手架亲自动手。这种责任心、这份对艺术的执着，令人动容！
　　楼家本先生给我们的印象是精力旺盛、幻想丰沛、灵感泉涌、乐此不疲。我想，他之所以能如此，是有如下所述三个方面的能量来源。
　　首先是在思想上。楼先生“天人合一”的心境体认虽然不是什么新东西，却是五千年中华慧命的核心与精华。在钱穆先生看来，更是中国文化之于世界文明最有价值的贡献！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当代真正的国际性主题。对此，已故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先生曾对中国文化寄予厚望。如何通过一种感性的、潜意识的通道，进入那种开放、交流、和谐、广大、浑然一体、浩然同流的境界？西方的超现实主义在走，但庄子的心斋坐忘、外我和物、鲲鹏海天、鱼乐蝶梦才是真正的到达。
　　其次是在取材上。按荣格的看法，神话是人类生命感性的能量、冲动和记忆，积淀并储藏着大量的集体无意识，是世界各民族文化原型最瑰丽最丰富的宝藏。而楼先生情有独钟于中国神话，这为他的艺术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最后是在形式语言上。楼家本先生在东西方文化的剧烈碰撞与交流中，以“中而新”作出自己明确的选择。“写意重彩雕塑”正是在这样的方向上，集写意国画、工笔重彩、装饰壁画与现代雕塑语言和民间雕塑元素为一体，融创而成的一种新颖的雕塑语素。在我看来，这一形式无疑有着巨大的发掘潜力和生长空间。
　　


　　七个小时的访谈在通州的夜色中结束。在与楼家本先生和夫人握别之际，我们由衷地希望他这棵植根于中国神话的写意重彩雕塑之树，能够在不久的将来结出更加丰润甘美的累累硕果来！
　　
　　楼家本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国画家、壁画家、环艺雕塑家，首举写意重彩大旗，提出艺术定位“中而新”，将雄浑造型与浓烈色墨融合在民族民间和现代语汇结合的强烈风格中，抒发时代情怀，创作长江、黄河、运河、元大都文化的壁画墙、雕塑群，并在美国、前苏联、欧洲、巴黎联合国教科文总部及奥运期间的雅典艺术中心举办“中国神话——楼家本艺术展”。在北京元土城遗址落位的“大都建典”“大元鼎盛”是国内最大的花岗岩雕塑群，在石家庄科技、星辰广场矗立的“银河”是国内最高的金属雕塑，通州的《宾宴大吉》新彩塑也是国内最高大的人物彩塑。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高级顾问
　　中国雕塑学会会员
　　中国壁画学会理事
　　中国神话学会副主席
　　全国美术考级学术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