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狩猎局·天刹魔冢(肆)

来源 :今古传奇·武侠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eying97023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上期回顾


  钩弋无名在天坑里找到了前人留下的日记,解开了围绕在天选者身上的谜团,原来大家都是计划中的棋子。但此刻形势危急,他必须先和山下樱姬一起找到太岁,离开此处,然后再做打算。另一边,地面上的公输三泪因迟迟等不到二人上来,担心钩弋无名的安危,毅然跃下天坑找他……

第四十三章掬来一捧爱河水,放下三世弥陀佛


  公輸三泪下了天坑,举着浑天球,很快就找到了山下樱姬和钩弋无名的脚印,同时也发现了另一行不明人物的脚印。她心中一动,看来还有不明人员下来,但自己一直就在天坑边,为何没有发现呢?
  事出紧急,公输三泪无暇细想,沿着大湖转了一圈,发现钩弋无名的脚印也中断在了河边,便知道他一定了下水了。她一边大声呼唤钩弋无名的名字,一边飞身掠起,探出观音臂抓住地窟顶上的岩石,身子倒吊,以浑天球映照水面,查看水下有无钩弋无名。看了半晌,才到了石壁周围的洞窟前。这四周山壁上有十数个洞窟,钩弋无名究竟进入了哪个?她细一想,便推断他有九成几率直线行走,便选了水流直行的那个洞窟。观音臂抓住穹顶岩石,借力向前一荡,就是四五丈远,如此交相往复,宛若惊鸟飞猿,飞速向前。
  只是行了十几丈后,却发现前面又出现了岔路,这下不禁犯了难。想了一会儿,寻了一个洞窟进去,正与钩弋无名的选择相反。
  武天授在天坑边徘徊了一夜,天色见亮之时,天坑下忽然鹅黄影子一闪,一人负了一大块白色物事跃上坑沿,正是山下樱姬。
  武天授神情一动:“樱姬,你回来了!”
  山下樱姬嘻嘻一笑:“是啊,宗主,坑下很好玩,不如你也去看看吧?”她在地窟中呆了一夜,春衫百褶裙依旧清净如新,不沾一点泥土。
  武天授道:“你身上背的是太岁?”
  山下樱姬道:“是啊。钩弋无名要去找太岁,但他走得比乌龟爬还慢,我去前面采了一片太岁回来,他才走了不到一里路。”
  武天授皱眉道:“你看到公输三泪了么?”
  山下樱姬道:“没有。”她将身后的太岁放下。
  武天授过来,只见这块太岁五尺见方,厚有尺余,颜色雪白,没有半点渣滓。用手摸摸,又软又韧,颤巍巍滑腻腻宛若皮脂肉冻,伸鼻嗅嗅,味道清新。她听钩弋无名说这种东西接触过公输千城,而他身上的铁化颜色就淡了。
  此时公输千城和叱世惊艳都被放置在软榻上,盖着棉被。武天授吩咐鱼梦溪等人将太岁切成存许的薄片,揭去二人盖着的棉被,将二人身上覆满太岁。不过半个时辰,叱世惊艳身上的太岁便在微微起伏,武天授将太岁揭开一看,只见叱世惊艳的衣衫已经完全松软下来,恢复了本来颜色,而她的面容也从黧黑变成了瓦灰,伸手一探,鼻孔中竟然有了呼出的热气。
  又等了一个时辰,叱世惊艳完全复原,只是身体虚弱,武天授吩咐越寻常煮了一碗热粥,放了红枣,叱世惊艳喝下之后,便能起身拄着树枝缓缓行走了。
  公输千城因为铁化时间过久,身上的铁色还未完全退去。
  武天授一直观察着两人的变化:“看来这所谓的铁化并非真的将人变成了钢铁,而是一种我们未知的毒素或者某种东西,将人体变得如同钢铁一样,失去了活力,却僵而不死。”
  太岁救活了两人,却半点不见减少,武天授吩咐鱼梦溪将太岁运回天授阁,装入清水缸中,以保持新鲜。
  叱世惊艳醒来便问钩弋无名哪里去了。
  武天授将这一昼夜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当听说钩弋无名和公输三泪都下去寻找太岁未归时,叱世惊艳再也忍不住,要下去找回他们。
  武天授道:“公输三泪有麒麟臂,钩弋无名有神力,必然无虞。你身子尚弱,若在暗河中走散,他们回来了,还要担心你。”
  等了一天一夜,二人依旧不见影踪。公输千城已然醒过来,不过身子极为虚弱,话都说不出来,武天授将他送回天授阁静养,专人伺候。
  第二天一早,叱世惊艳扑扇着堕天翼,几次想下到天坑中,都被武天授拦住:“你虽然有翼能飞,但地窟下暗黑如夜,通道狭窄,倒会限制你的飞行。而且,下面有一个诡异的蓝影,像鬼魂一样,你应付不来。山下樱姬,你再下去一次吧?”
  山下樱姬倚着断墙,百无聊赖,看一会儿云卷云舒,捻一遍刀钗上的明珠,闻言懒懒道:“坑下其实一点也不好玩,那个蓝影怕我得紧,不和我玩。我不去。”
  武天授淡淡道:“我感觉公输三泪和钩弋无名一定遇到危险了,他们遇到的危险,只怕连你都无法解决。”
  山下樱姬精神一振:“真的么?”
  武天授道:“若非遇到危险,以公输三泪的身手,怎么也该回来了。”
  山下樱姬一跃而起:“左右无聊,那我就去看看。”来到天坑边上,根本没看绳索,拔出张敞画眉刀,一跃而下。
  地窟中岔路纵横交错,钩弋无名虽有释迦眼,却也难辨去路,如没头苍蝇般四下乱窜。五个馒头、半壶清水全部落入肚中了,却一点太岁的踪迹也没找到,山下樱姬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以饥饿的程度来算,滞留在地窟中最少也有两天了。这期间,为了解渴,他已经喝了好几捧浑浊的河水。又游了一天,他的双腿已经被冰凉的河水泡得泛白麻木。
  身心俱疲之际,忽然前面一阵歌声缥缈传来,他启动释迦眼,循着歌声的方向寻去,但见隔壁通道的水中现出一点萼绿色,宛若漂浮的一片绿叶。他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条小溪流样的水流,就夹在河水中间,泾渭分明。
  钩弋无名精神一振,急忙拖着先人灵柩泅渡过去。到了近处,看得更清楚,这条水流突兀出现在浑浊的河流中,不见源头,大概有一丈多宽,宛若醇酒佳酿,澄澈透明,鲜碧可爱,和周围浑浊的水流决不相混。   不知是水色原因,还是别有洞天泄露天光,这绿溪上空竟如晨光熹微,周遭物事蒙眬可见。远处一人蹵浪而歌,瞧身影似是山下樱姬。
  因为那淡蓝色的飞车怪物,钩弋无名最怕地窟中的光影。即便这溪流是碧色的,他也十分谨慎,小心翼翼伸出手,沾了一点清水,伸鼻一嗅,一缕春天的气息穿鼻入脑,涤荡五脏,洗毛伐髓,宛若酒中扶头,身心欲醉。他伸手入溪,掬了一捧清水,浅啜两口,顿觉颊齿留香,好像张口一吸,就搬来了一天青春万丈韶华。
  绿溪被他双手搅动,觳纹横生,层层叠叠如一剪春风漾起一树绿丝绦。那万千思绪,从溪头涌向溪尾,拂在溪尾上山下樱姬的金缕鞋上。
  山下櫻姬忽觉心中一动,适时转头回眸。
  钩弋无名恰恰也抬起头来,不自觉嘴角上勾,微微笑了。双方目光若有形质,在空中交汇,便如宇宙发始鸿蒙初辟时那光与影的邂逅,冷与热的相逢,撞出了一岫风,酿出了一天云,落下了一捧雨,染绿了一半山,催红了一树萼,绽开了一朵花。
  两人只觉空旷沉寂的心田中似乎有某种物事悄悄发芽了,正欲推开春泥,一领春风。
  钩弋无名悚然一惊,自己并没有想笑,怎么会无端微笑呢?他的释迦眼看得分明,一向不屑万事的山下樱姬竟然回眸嫣然一笑,旋即害羞也似,向远处跋涉而去。
  钩弋无名心中奇怪,自己和山下樱姬为何会突然变得这样,而且自己似乎和吃了一罐蜜饴般,心中甜丝丝的百般受用,看见山下樱姬远去,又如喝了一口老陈醋,怅意横生,酸溜溜的好不难受。
  钩弋无名忽然想到,钩弋无欢的手札中曾说,混沌的眼泪化为鲸墟,鲸墟中由缘溪、爱河、恨海、迷津、相思渡、痴情湾、离别渊构成。
  这别样的水流也许就是鲸墟中的爱河,否则自己岂能心生爱意。一念及此,更是大惊失色。钩弋无欢的手札记载混沌的七种排泄物,最可怕的是鲸墟中的恨海,如果不小心涉入恨海,那一腔愤恨,将焚天灭地。
  如果这里是爱河,恨海肯定也相距不远,一旦山下樱姬进入恨海,以她那深不可测的武功和焚天灭地的恨意,只怕二十八猎师性命难保。
  一念及此,钩弋无名顾不得许多,一面拖着灵柩拼命向前游去,一面大叫道:“山下樱姬,你快回来,前面危险!”
  不知为什么,钩弋无名在这条萼绿色的水流中拖着灵柩竟然奔驰如飞,比在浑浊的河水中快了十倍不止。
  地下洞窟在逐渐变大,萦绕如带的绿色浅溪也在逐渐变宽,由一条浅溪变成了一条阔河。绿色慢慢褪去,淡淡的粉色接踵而来。钩弋无名仿佛从湿润的雨季走到了繁茂的花季,才告别灞桥含青叠翠的烟柳,便徜徉于染朱流丹的紫陌桃花之中。
  这是一个硕大的洞窟,直径足有里许。浑浊的水流不知去了哪里,这里充塞的是条粉色的大河。在钩弋无名的眼里,仿佛有万株桃花夹岸而生,含苞怒放,花瓣如云,覆压到目光尽头,映入河中,仿佛八千天女洗妆罢,倾倒一江胭脂红。
  钩弋无名只觉心田中情芽渐茁,破土成禾,生长成一棵希冀,蜿蜒出两片温柔,绽放了一朵旖旎。
  山下樱姬好像听到了他的呼唤,转身回眸,两人瞳光相接,心弦俱震,仿佛都感受到了另一颗心的悸动。这是心的共振,此鸣彼应,连脚下的河水都被两颗心的跳动牵连,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河头河尾,两两相望,一眼便是永远。山下樱姬飞奔而来,轻轻牵过他的手,葇荑在手,便是人间最美。两人眼前天穹痕浅,山峦翠微,桃花两岸垂,鸳鸯贴水飞。一舸漂流处,便是阮郎归。
  钩弋无名不知为何,竟能感受到山下樱姬的心跳,一下下,一点点,倒像敲在自己的心上。
  钩弋无名心中一半被情雨淋湿,一半被疑云掩埋,他忽然想到:我竟错了!先前所行萼绿水流当为缘溪,这桃粉色河水处才是爱河!先前的长汀柳绿,此处的别浦桃花,全是这古怪水流所致的幻觉!一念及此,惕然猛醒。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出,钻心的疼痛让他仰天长啸。
  钩弋无名眼前的天穹山峦、桃花画舸,仿佛春冰乍破,顿然消弭。他冷汗淋漓,这鲸墟果然可怕,自己的天眼竟然也如被云翳,不能窥破其真相。
  眼下还是这条桃粉色的大河,涟漪荡漾,自己扶着灵柩,双腿浸在河中。自己的手和山下樱姬的手还在牵着,他又羞又窘,急忙撒手,但山下樱姬不撒。且自己心如同剖成了两半,一半悔意如剑,必要斩断情丝。一半爱意缱绻,舍不得放手。他瞥见山下樱姬美目流盼,媚眼如丝,显然还沉浸在爱河制造的幻觉中。
  父亲的棺椁就在身边,自己若沉溺爱河,如何对得起先辈,如何拯救叱世惊艳!想到此处,急忙掰开山下樱姬的手。但山下樱姬如在梦里,身边的山下樱姬头一遭双腿也浸在水里,裙裾如莲,绽开在水面。弯腰从河中掬起一捧水来,凑到嘴边要喝。
  钩弋无名大惊失色,两人只沾染了水汽,便被其幻觉控制,若饮了水,后果不堪设想。急忙叫道:“这水不能喝!”挥手去拨打山下樱姬的手。
  谁知山下樱姬嘻嘻一笑,作势一扬,将水泼向他。钩弋无名不防,下意识用手阻挡。结果一半水泼进了他的嘴里,另一半水被他的手挡了回去,泼到山下樱姬的嘴里。
  钩弋无名只觉一缕清甜沁透心脾,霎时间柔肠百转,情愫如海潮叠生,涌起滔天巨浪,将要淹没三寸灵台的那最后一丝清明。他明白,只要爱河的情毒侵入心脉,必然眼空万物,沉溺于情天欲海,那复活父亲,救活叱世惊艳,就全然无望了,这一生就算完了!
  他猛地抽出胳膊上金缠臂中插着的幽篁短剑,猛地扎向肩头,鲜血迸溅,痛感一阵狂飙,当头遭遇情潮,两相争斗,难解难分。钩弋无名又是一剑,终于,无情狂飙吹得情潮迅速后退!
  钩弋无名喝道:“山下樱姬,我们闯进了鲸墟,这里叫爱河,你我二人本来无情无义,只因沾染了爱河之水,才滋生了情愫,这是爱河的情毒!”
  山下樱姬嘻嘻笑道:“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毒,但我知道这里很古怪。一沾这河水,我突然觉得你特别好看,想多看看你。其实你长得很丑,是不是?”   钩弋无名强忍着疼痛:“你的话虽然很伤人,但是实话,这里太过危险,我们快走!”拖着灵柩,转身向回游去。
  山下樱姬道:“我喝了一口这里的水,忽然明白了叶天衣那个家伙的心情。”
  钩弋无名道:“你明白就好。我们现在快走,这里太过危险,我要去找太岁,救活叱世惊艳和公输叔父。”
  山下櫻姬第一回和他并肩齐行:“你真的那么在乎叱世惊艳?你喜欢她?”
  钩弋无名剧痛钻心,咬着牙道:“谈不上什么喜欢,其实,我钩弋家的人不配谈一爱字。”
  山下樱姬奇道:“为什么呢?”
  钩弋无名自从看了钩弋无欢的手札,才明白为什么父亲告诉自己钩弋家被丘比特的情咒诅咒了。钩弋家是待宰的羔羊,谈爱结亲,不过是为后人造孽而已。
  他淡淡道:“不为什么。”
  山下樱姬道:“你没看出来么?公输三泪其实是女扮男装,我觉得她比叱世惊艳还喜欢你,如果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钩弋无名奇怪地看着她:“你向来对这种俗不可耐之事不屑一顾,今天为何这么感兴趣?”
  山下樱姬嘻嘻一笑:“你以为是喝了这里水的缘故吧?”
  钩弋无名点点头。
  山下樱姬笑道:“其实,这爱河水虽然古怪,对我却是一点用处没有。刚才,我看你眼光迷离,好像爱上我了一样,我就故意逗逗你而已。”
  钩弋无名尴尬无比。
  山下樱姬道:“其实,我觉得公输三泪心机深沉,叱世惊艳小家子气,最适合你的人还是我。我,山下樱姬,容貌天下第一,呃,这个尚待商榷。不过武功天下第一,辞赋天下第一,诗词天下第一,女红天下第一,机关天下第一,是不容置疑的。泥水匠、瓦匠,三百六十行,也没有比我强的。”
  钩弋无名声音清冷,无限孤寂:“我这一辈子,除了救活父亲,别无所求。”
  山下樱姬懒懒道:“其实,救活你父亲并非难事,你现在应该想想救活你父亲之后,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
  钩弋无名一边快速向外游弋,一边问道:“并非难事?难道你有办法?”
  山下樱姬道:“当然有办法。就像你们准备了几个时辰,讨论得脸红颈粗,结了百丈绳索,弄了好大阵仗,这才下了天坑。你走了三天三夜,也没见到太岁一点影子。而我,山下樱姬,两天前早采撷了大片太岁,送到了天坑上,叱世惊艳早活蹦乱跳了。公输千城虽然还没站起来,但醒了过来,我下来的时候,宗主已经将他送回天授阁静养了。”
  钩弋无名又惊又喜:“你说的是真的?”
  山下樱姬道:“当然是真的。你们觉得难于上青天的事,为什么我办起来易如反掌呢?真是一点挑战也没有。”
  钩弋无名狂喜莫名:“多谢了。那我们现在赶紧回去吧。”
  山下樱姬道:“我这次下来是找公输三泪的,她也下来接应你了。这样吧,你回去和公输三泪会合,我去前边你说的鲸墟再看看,这里好像很有趣。”
  钩弋无名道:“鲸墟乃由缘溪、爱河、恨海、迷津、相思渡、痴情湾、离别渊构成。我们经过缘溪、爱河,下一个也许就是恨海,如果不小心涉入恨海,那一腔愤恨,将焚天灭地。你武功这么高,万一你进入了恨海,我们可挡不住你。”
  山下樱姬眨眨眼道:“真有那么恐怖?不过我感觉这爱河之水浪得虚名,我们都喝了,现在,你不喜欢我,我也不爱你。”说着,转身奔去,跑了几步,忽然又转了回来。
  钩弋无名奇道:“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山下樱姬道:“前面虽然好玩,但是一个人去没意思。”
  钩弋无名心中暗暗叫苦:看来爱河中的情毒还是对山下樱姬起了作用,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不知如何解这种毒?

第四十四章情关斩魔将,爱剑还自伤


  钩弋无名已经下去三天,公输三泪下去两天,山下樱姬下去一天,三人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天坑上的众人搭起了临时帐篷,武天授彻夜守候。叱世惊艳更是坐立不安,不时到坑沿向内鸟瞰,下面一团漆黑,冷气蒸腾,什么都看不见。
  这天早上,叱世惊艳再也忍耐不住,趁众人用餐之际,抽个空子,取了公输三泪剩下的两个浑天球,点燃了,踅翅飞下天坑。等武天授发现,阻拦已迟。
  武天授摇头道:“这个傻丫头!”
  醒来的这几天,叱世惊艳不断重复振翅、起飞、升高、降落、滑翔、敛翅等各种动作,以提升飞翔能力。飞下天坑后,为了避免快速俯冲控制不好,她改成盘旋着下落,一边下落一边用浑天球照亮下方空间,落地时不防土壤松软,差点崴了脚。她站起时,但见所处环境巨石巉巉,浑水滔滔,在火把的光照下宛若鬼影浮动,一时难免害怕,她试着叫了几声:“钩弋无名!”四壁回音不绝,将她的声音拉长变调,宛若鬼啸,吓得她赶紧闭上了嘴。
  她有心飞回去,又怕被人耻笑,只好沿着河岸走去,用火把四下映照。找了两圈都没遇到人,只能和山下樱姬所说的一样,进入石壁周围的这些洞窟里去了。叱世惊艳甩了甩头发,拍了拍胸口,给自己打气:“我能行的!”展翅飞起,奔着中间那个洞窟飞了进去,谁知洞窟内弯转太急,她手上的火把光照范围有限,一时没控制住,一翅扇到墙壁上,顿时跌落水面。她想重新飞起,可是水中无法借力,试了几次,翅膀带起的水流太过沉重,只好趴伏在水面上,双翼附在身子左右,当成两只鱼鳍,掌控方向,顺水漂流。好在她生出的羽翼和水禽的翅膀一样,羽毛上覆着一层光滑的油脂面,水流不能濡湿,没有溺水之虞。
  就这样顺着水流也不知拐了多少岔路,行了几里路程,她下来匆忙,未带干粮清水,一时间饿得头晕眼花,加上水流冰冷,身子冻得发麻。
  正在此时,忽然前面一点荧光出现,隐然是个人影。叱世惊艳心中狂喜,大叫:“钩弋无名!”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两只翅膀猛力划水,迅速向前游去。
  公输三泪在洞窟中找了两天,刚开始她就掏出了罗盘,用来定向。可是上面指针乱转,显然此地磁场异常,只能将其收起,只能凭记忆寻找。但浑天球光照有限,不能一览洞窟全貌,死记硬背十分困难,刚开始还能根据石窟地形来找,免得重复路径。到后来实在记不住,就取出百宝囊中的鹰嘴钉钉在每一个洞窟的岔路口,作为标记,但岔路太多,很快几十枚鹰嘴钉用尽了,重复了很多路。也不知走到了哪里,连太岁和钩弋无名的影子也没看到。   好在她有观音臂和千百种机关助力,腾挪如飞,连找了两天,一点疲相也无。
  正搜寻间,她忽然感觉似乎有叫声隐隐传来,侧耳倾听,果然不假,听方向似乎在隔壁洞窟,心中大喜,观音臂陡然前伸,攀住洞顶,几个起落,便折到了这个洞窟中。
  扑面而来的冷气让她打了个激灵,怎么这个洞窟比那個冷了许多?
  急切之间无法细想,前面数丈远的一支火把贴着水面游弋,橘黄色的光晕映照下,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覆在水面上,不住划动,正是叱世惊艳,边划边喊:“钩弋无名!”
  在叱世惊艳的前方,一条蓝白色影子贴在山壁上,正在等待叱世惊艳。
  公输三泪悬挂在洞顶上,停了一停。就在这犹豫的瞬间,叱世惊艳已经游到了壁前,那蓝白色的影子陡地飞起,直扑叱世惊艳!
  钩弋无名和山下樱姬游了半天,也没看到公输三泪的影子。钩弋无名忽然道:“山下樱姬,你是猎缘师,难道你感受不到公输三泪在哪么?”
  山下樱姬道:“我感觉她似乎在我们来的方向。”
  钩弋无名气得鼻子都歪了:“那我们这不是南辕北辙么?”
  山下樱姬笑道:“你又没问我,我以为你喜欢游水呢!”
  钩弋无名想责备她几句,但心中柔情忽生,难以开口。转念一想,其实这一切都和山下樱姬无关,又是她采撷了太岁,救了公输千城和叱世惊艳,自己一事无成,再求全责备,未免不要脸了。
  山下樱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其实,你生气的样子是最好看的。”
  钩弋无名哭笑不得:“你既然能感觉到公输三泪的位置,不如你先去接她,我在后面慢慢跟来。”
  山下樱姬道:“把你弄丢了,还得找你。”
  钩弋无名道:“你可以感受到我的位置啊?”
  山下樱姬道:“缘聚缘散,本就寻常,我就怕万一你我缘尽于此,无缘再见呢。”
  因为同饮了爱河之水,山下樱姬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钩弋无名都觉得是那么的天真可爱,这绝对是最危险的。
  钩弋无名缓缓道:“其实你我的缘分不过是同饮了爱河之水所致,缘尽于此,却也正好。”
  山下樱姬笑道:“可是我觉得你很有趣,不想缘尽于此呢。喂,你怎么知道那粉色河水是爱河?”
  钩弋无名不便说出钩弋无欢的手札,只能道:“只是一种直觉吧,就像你感知缘分。”
  山下樱姬奇道:“你的神通不是力气么?”
  撒一个谎就要用十个谎来圆,钩弋无名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支吾过去。
  按照山下樱姬感觉的方位,两人游了半个时辰。山下樱姬忽然道:“我有种感觉,公输三泪就在我们左近。”
  钩弋无名偷偷启动释迦眼,向周围打量,忽然他眼光穿过一面石壁,石壁后是一片白色的冰花,宛若千百条树枝,抽条散叶,向四外飞速蔓延。眼光再透过冰花,忽然发现,对面墙壁上贴伏一只蓝白色的影子,那影子幻化成叱世惊艳的模样。影子下面的水面上伏着一人,那人虽然趴伏在水面上,但一双雪白的翅膀告诉他,这就是叱世惊艳!
  叱世惊艳的后方洞顶上,倒吊着公输三泪。
  说时迟,那时快,那化成叱世惊艳的蓝白影子忽然猛扑叱世惊艳,公输三泪观音臂一荡,整个人飞扑过去,将叱世惊艳一把扯到身后,那蓝白色影子一下子扑到了公输三泪的身上。
  钩弋无名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影宛若流水空气一般穿透公输三泪的天机铠,从毛孔中渗进皮肤,眨眼和公输三泪融成一体。

第四十五章未央花


  钩弋无名心中惊呼出声!
  未下天坑之时,钩弋无名曾向武天授禀报过下面的状况,包括遇到飞车蓝影变化成他的模样,要扑向他的事情。除了避开天眼神通能见情景,其他都讲的事实。当时在场的猎师都听到了,包括公输三泪。虽然此时这蓝影颜色淡了许多,又变成了叱世惊艳的模样,但以公输三泪的绝顶聪明,定会一眼窥破玄机,只是为救叱世惊艳,自己反受其殃。
  山下樱姬瞧了钩弋无名一眼,奇道:“你怎么了?”
  钩弋无名顾不得许多,拖着灵柩几乎都要飞起来了:“不好了!公输三泪被那怪影附体了!”
  山下樱姬四下看看,奇道:“你怎么知道?”
  钩弋无名来不及解释,两人迅速转弯,划入了公输三泪所在的洞窟。
  一股逼人的寒气让钩弋无名汗毛倒竖,肌肤起栗。
  山下樱姬惊叫道:“冰花,好美!”
  此时,叱世惊艳浮在水面上,手中还剩一支火把,公输三泪靠着墙壁,手上也有一支火把,两支火把的光晕下,但见向里的石壁上,爬满了层层叠叠的白色冰花,如同蜿蜒的触须,向四面八方迅速蔓延,发出细密绵长的沙沙声!
  钩弋无名一把扯起叱世惊艳,让她扳着父亲的灵柩。叱世惊艳乍见钩弋无名,又惊又喜,一把将他抱住,泣不成声。
  钩弋无名急忙将她推开,直扑公输三泪。
  此时的公输三泪一反平素的镇定自若,面孔扭曲,双手痉挛,十分痛苦。
  钩弋无名一把抓住公输三泪的胳膊:“你、你感觉怎么样!”此时他顾不得男女之防,启动释迦眼,透视公输三泪的身体,想要找到那怪影。可是那怪影已经和公输三泪的血肉筋脉融为一体,急切间看不出怪异之处。
  公输三泪忽然停止了动作,眼珠一转,眼底泛出阴森森的幽蓝之色。观音臂从衣襟下探出来,一把抓住钩弋无名的肩头。钩弋无名肩头本被自己用剑戳伤,被她一抓,旧伤又添新伤,鲜血迸溅,痛入骨髓。
  公输三泪怒吼一声,观音臂用力一甩,钩弋无名被她硬生生摔到了石壁上,撞得石壁冰花碎裂,冰霰飞扬,纷纷扬扬宛若下了一场清雪。
  山下樱姬被冰花吸引,游到石壁旁观看,看那冰丝飞旋,宛若画师挥下的笔,蜿蜒出梨花、蒲草、梅枝、苇丛、远道、寒川、断桥、鸥鹭。她兴奋不已,不免用手指去触碰,那冰丝宛若活物,顺着她的手指蜿蜒而上,眨眼便在她手背上画出了一朵金丝藤花。她兴奋地大叫:“钩弋无名,钩弋无名,你看,我手上结出冰花了!”   话音未落,钩弋无名撞到她旁边的墙壁上,雪花落了她一身。
  山下樱姬一眼瞥见,飞身而起,一把将钩弋无名接住,钩弋无名一口鲜血喷出。
  山下樱姬问道:“你怎么了?”了字尚在舌尖跳跃,爪影闪过,她急忙向旁闪避。
  公输三泪的观音臂抓中她身后石壁,顿时冰碴儿纷落,石壁都掏出了大坑来,但马上就被孽生的冰花覆满了。
  钩弋无名得暇,从百宝囊中抽出一条净绢,将受伤的左肩狠狠勒住,翻身跳下河去:“公输三泪被怪影附身了,你们快逃!”
  公输三泪怒吼道:“你们谁也别想逃!”观音臂上下舞动,瞬间就抓了十几下。石壁上满是抓痕,瞬间重又复原。
  钩弋无名此时才见识到了山下樱姬的武功,以公输三泪的观音臂速度之快,力量之猛,竟然也奈何她不得。山下飞樱宛若天人在水面上腾挪飞舞,得隙之际,便以张敞画眉刀还击。
  公输三泪见出手无功,弩箭、飞针、三千烦恼丝等零零碎碎的暗器倾囊而出。
  山下樱姬嘻嘻笑着,刀风旋转,激起旋风如轮,将这些暗器绞在一起,成了废物。
  钩弋无名大喊:“公输三泪,你被怪影附体了!快住手,她是山下樱姬,你别伤到她!”
  公输三泪久攻不下,语气忽转温和:“无名兄,你弄错了,是山下樱姬被怪影附身了,你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钩弋无名心中大恐:看来这怪影智力超群,附身控制了公输三泪,非但能辨识众人,还能随机应变。
  山下樱姬倒不在乎她的诬陷,越打越起劲:“公输三泪,真没想到,你武功高了不少,不过,三十回合,你必败我手!”说着,刀势骤然加紧。
  钩弋无名急忙大喊:“山下樱姬,你别伤到公输三泪!”
  此时嘎吱嘎吱响声不绝,地下河水里也有冰花长出,温度飞速下降,水面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冰封。
  整个洞窟冷如冰窖,观音臂和张敞画眉刀激荡起来的水流飞在空中,就变了冰溜。
  公输三泪眼珠一转,露出一丝狡黠之色,观音臂一径淘水,飞起的水流瞬间就凝成了一圈冰盾,上连洞窟,下接水面,将山下樱姬像蚕蛹一样裹在茧中。
  水下到水面的冰封速度以倍数增加,钩弋无名担心两人安危,一时疏忽,双腿瞬间被冰封住。

第四十六章惊鸾爆天甲,恐兽坼地轴


  公输三泪大喜,观音臂暴长三丈,一把抓向他的头顶。钩弋无名反手一荡,将她手臂扫到一边。
  公输三淚再伸手时,观音臂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她嗷地一声尖叫,向后跃出数丈,撞上石壁。
  抬头看时,只见冰盾中露出个窟窿,窟窿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双刀钗子飞天髻,正是山下樱姬,嘻嘻笑道:“公输妹妹,我在这呢!这里暖和多了。”
  钩弋无名心中暗道:看来那只蓝影子附身公输三泪后,将对山下樱姬的恐惧也带了过来,先前的攻击都是虚张声势而已。急忙叫道:“山下樱姬,别伤害公输三泪!”
  那边叱世惊艳叫道:“钩弋无名,我的脚动不了了!”
  冰花从水下向四周辐射,整个洞窟完全冻结成一个硕大的冰坨子。热胀冷缩的速度太快,以致于水下嘎吱声不绝于耳,如同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钩弋无名提起拳头,连续猛击自己脚下,将脚面周围的冰壳砸开,跃上冰面,滑到叱世惊艳身边,将她脚周围的冰同样砸开,手上的皮都绽开了,鲜血淋漓,一粘到冰块,瞬间冻住,往下一甩,顿时又扯掉大块肉皮。
  冰封的冰面也挡不住冰花的滋长,两人才跳出冰窟,脚面上马上又爬上大批冰花,冰花蜿蜒如蛇向腿部延伸。
  钩弋无名父亲的灵柩和祖父的尸珀也被冰封在水面以下,此时他早忘记了疼痛,如法炮制,将灵柩和尸珀周围的冰面砸裂,将它们拽了上来。
  此时,山下樱姬也撞碎冰盾,为了防备公输三泪用暗器偷袭。将她身上的天机铠扯下,露出内衬的春衫百褶裙。她的内衬衣裙和山下樱姬一个样式,只是山下樱姬的是鹅黄色,她的是月白色。
  山下樱姬扯着公输三泪,公输三泪浑身哆嗦。叱世惊艳看到公输三泪的打扮,大惊:“她、她?”
  山下樱姬笑道:“傻妹妹,你没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么?而且,她很喜欢钩弋无名啊。”
  此情此景,钩弋无名也无心辩驳:“你怎么把她的天机铠扯掉了,这里多冷!”
  山下樱姬道:“我可不想被她偷袭。”
  钩弋无名道:“她被那蓝色怪影附身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下杀手,你要小心。”
  山下樱姬笑道:“若没那怪影,我还真得注意点她。”
  钩弋无名道:“要不我背着她吧?”
  山下樱姬道:“你背着她我倒不放心了!”
  叱世惊艳身子浸在水中快一天了,衣服全部湿透,如今被冻得硬如盔甲,连腿都打不了弯了。砭肤切肉的痛,侵骨略髓的冷,让她浑身觳觫,嘴唇发紫,上下牙不住打战。
  钩弋无名心中暗暗叫苦:可惜猎火师长空无忌不在!他将还算干爽的外衣脱下,让山下樱姬给叱世惊艳塞到衬衣里面,至少可以阻隔一下冰冷生硬的冰衣。他伸手将叱世惊艳的外衣迅速捏了一遍,冰碴哗哗乱落,衣服总算软了些许,然后让叱世惊艳双翼抱拢,裹住周身。他单手将她抱起:“快走!”
  这个洞窟呈纺锤形,口细腹粗,只耽误这片刻,两丈来宽的洞口已经被冰花封住。钩弋无名一拳轰去,将冰花结成的一尺厚的冰墙砸开一个大洞,几人钻了出来。
  出来之后,钩弋无名叫苦连连,原来先前进来的洞窟也被冰花覆盖了。冰丝盘旋,飞霜零落,地下冰花如草木疯长,头顶冰花如雪落云垂。真如一首诗中描述的那样:“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尽改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
  钩弋无名启动释迦眼,连续透视过两重石壁,都和此处一样。他顿足道:“坏了,肯定是蚩尤冢爆炸,震开鸾甲,未央花破壳而出了!”
  山下樱姬奇道:“什么是鸾甲未央花?”   钩弋无名急道:“就是眼前这种冰花,你快感觉一下通往天坑下的最近路线!”
  山下樱姬指着前面:“往前走!”
  钩弋无名一马当先,脚下趟起一溜冰凌霜华,锋锐的冰刺早将他的绑腿割出了无数口子,鲜血渗出,片刻之间就和冰凌凝结在一处,结成一圈粉红色大冰溜子。
  他冲到这个洞窟口,这个洞窟口同样被冰花封闭,他如法炮制,用了两拳将洞口凿开。此处洞口冰层较之先前的要厚上一倍,足有两尺。
  冰花滋长的速度明显在加快,几人连闯过七八处岔路口后,原本七八丈宽的洞窟,只剩下两三丈了。四五丈高的穹顶,已经变成一丈左右。
  那些封住路口的冰层,从最开始的一尺多,变成了一丈多,钩弋无名要连轰十几拳才能冲过去,拳面关节上的皮肤被完全粘掉,露出白惨惨的骨头。
  山下樱姬掣出净绢,扔给他,他伸手接过缠住。两人步履不停,钩弋无名浑身热汗蒸腾,湿了的衣衫瞬间被冻住,随着他的动作嘎嘎作响。
  钩弋无名气喘吁吁:“现在,现在离天坑下还有多远?”
  山下樱姬道:“大概还有半里。”
  钩弋无名道:“冲!”
  山下樱姬忽然道:“你这么拼命为什么?”
  钩弋无名一愣:“为了活下去,我要救活我爹!”
  山下樱姬道:“人终究难免一死,我看这里不错,冰封在此,尸体万古长存,就和睡着了一样,总好过死去后被虫蚁啃噬腐烂成枯骨。”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舍命狂奔,钩弋无名连续轰击岔路口上的冰壳:“我死没关系,我爹不能死。”
  又冲过了两个岔路口,洞窟已经小得像一间屋子了。再过一个岔路口,霜花飞卷,冰旋孽生,空间变得狭小如车厢,两人只能弯腰弓背前行。
  钩弋无名依旧不知疲倦地轰击冰层,可是轰了几十拳,碎冰乱落,突进了三丈,还没把冰层凿穿。
  山下樱姬道:“钩弋无名,你歇歇吧。我们出不去了,临死前为什么不舒舒服服心安理得地走?”
  钩弋无名狂吼道:“我不管,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灭我我灭天!”猛然加力,这一拳轰击之下,洞窟内壁响起一连串的脆响,四面的冰壳宛若瓷瓶龟裂,裂璺横生。
  山下樱姬道:“再砸冰壳落下就坏了!”
  钩弋无名悚然住手,心怦怦地跳个不停,颓然坐倒:“要是有一柄重锤就好了!”
  山下樱姬拖着公输三泪,坐在钩弋无名身边,大剌剌地拍着他的肩膀:“其实,我早就活膩了。你也不用觉得亏了,有三个大美女陪着你死,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尤其是我,我山下樱姬,视天下男子如土鸡瓦犬,不屑一顾,到头来爱上了你,你还不感到三生有幸么?”
  钩弋无名心乱如麻:“你不怕死,但叱世惊艳和公输三泪愿意死么?”
  叱世惊艳早冻得晕了过去,公输三泪闭着眼睛。
  钩弋无名心中大恸:“公输三泪主意最多,若是她未被那怪影附身,此时或许能想出对策。”
  山下樱姬道:“死,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钩弋无名道:“可怕,非常可怕!我爹去世之后,我的人生没有了方向,我不知道我活着为了什么。我爹太可怜了,他一生行善积德,悬壶济世,救了无数人,等自己死时,却没人救他,这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救活他,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不想看到好人没好报!不想!”说道最后,钩弋无名已是泪雨倾盆,落下时,便在胸前结成了冰川。
  山下樱姬有一瞬间的恍惚,她能感应到他心中的温度,寒冷凄清,他心中装着的那条冰川横亘千里封印万年,便是爱河之水也融化不开。
  她轻轻拉起他的手,她的手热情如火,他的手冷酷如冰。他们的脉搏,纵然共振在同一频率,也无法真正感染彼此。
  那些冰丝如针线一样将雪壁周围的无数裂纹缝合弥满,又从穹顶倒垂而下,从四壁蜿蜒而至,从地面悄然而生。不过片刻之间,两人的头顶已被冰花戴上了雪冠,脚上已被冰花织成了雪履。
  那冰花宛若藤蔓伸出的触须,在他的脸上逡巡前行。四面八方的冰层不断加厚,空间被压缩得越来越小,钩弋无名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
  真的要等死么?他忽然想到武天授曾经说过一句话,便问:“宗主曾经说过,只要你山下樱姬不想死,便没人能杀得了你,也包括老天爷。是真的么?”
  山下樱姬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
  钩弋无名心中激动:“现在你有办法出去?”
  山下樱姬道“有,我无端感到我们脚下百丈的地心有某个巨大的动物在呼吸,只要将它唤醒,便能撞开冰山,逃出这片死地。”
  钩弋无名心思电转,忽然想到了钩弋无欢手札中记载的蜃天恐兽,难道山下樱姬感受到的这头巨大动物就是恐兽?急道:“那你有办法唤醒它么?”
  山下樱姬道:“不能唤醒它,因为我有种直觉,一旦它苏醒就会害了你,你就会死,我不想你死。”
  钩弋无名哭笑不得:“那我们现在坐以待毙,我不一样是死么?”
  山下樱姬道:“不一样,这样死有我陪着你。”
  钩弋无名急道:“一个人死,总好过所有人都死。如果我真的死了,希望你好好守护我父的灵柩,好好照顾叱世惊艳,想办法驱除公输三泪身上的怪物。”末了,又加了一句,“即使驱除不掉,也不要伤害她。”这一句话后,公输三泪的眼睛突然启开了一条缝隙,眼底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掠而过。
  山下樱姬道:“我不想。我虽然只有二十岁,但这些年看多了人心诡诈,人欲难填,人情冷暖,早已心灰意冷。我们就在这里睡吧,睡他个亿万斯年,你如果做梦了,可要梦到我啊。”她心满意足地将头倚在钩弋无名的肩头,她只想享受这人世间最后的温柔,便万年冰封,一寐到宇宙尽头。
  连山下樱姬这种天纵奇才都厌倦尘世,何况钩弋无名饱尝人世艰辛,只是他不甘心,为什么这世上许多恶人做尽恶事,却能享尽富贵,老而不死。而那许多善人却要遭受生离死别,万般苦痛。不公平,难道我就真要屈服于命运的捉弄么?   钩弋无名伸手抚摸着父亲的灵柩,灵柩上攀满了细密的未央花,花朵重重叠叠,冰冷残酷,四下游走,用它们的生机带走别人的温度。其实,死了也好,至少能能永远守护着爹爹,只是娘不知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现在生活得好不好?
  忽然,钩弋无名感受到灵柩在微微颤动,而且颤动幅度在逐渐增大。
  “爹!你又来救我了么?”

第四十七章你若不信天有病,我便笃定人该杀


  叱世惊艳飞下天坑的第二天早上,值夜的鱼梦溪实在熬不住,闭目在坑边打盹,梦中他忽然看见坑下雪浪翻滚,将钩弋无名、山下樱姬等人全部冻在里面。他满地里寻找家什,想要凿开冰面,将他们救出来,可是帐篷里、天授阁中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一时心急,大叫一声,瞬间惊醒了。醒来时心跳个不停,冻得瑟瑟发抖。抬眼一看,东方天空已然亮了。回头再瞅天坑下,不觉惊声尖叫。原来不知何时,天坑的土壁上爬满了洁白晶莹的冰花,冰花一束束一朵朵一丛丛,宛若拥有生命的活物,争先恐后向上攀爬蜿蜒,先头队伍已然攀到了坑沿。一朵冰花缠上他的脚面,他只觉一阵透骨冰凉,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往回便跑。
  此时,武天授等猎师被他叫声惊醒,纷纷从帐篷中奔出!
  鱼梦溪嘴唇都哆嗦了:“宗主,天坑下结冰了,那些冰花已经攻了上来!”
  武天授抢到坑边,但见凉气上冒,在坑上形成一朵硕大云朵。坑周土壁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本来直径长达十丈的冰壳竟然缩小到只剩两三丈,冰壳上冰花分蘖,如同无数根须攀援疯长,向坑外侵略。陽光照耀其上,竟然不能将之融化。
  金山公主李幼兕大惊失色:“宗主,坑下结冰了,钩弋无名他们还没上来,怎么办啊?”
  冯追豹却暗自高兴,就差笑出声来了。
  武天授一脚将面前的冰花踢碎,那碎裂的冰花每一个断截面马上又分蘖出冰须,速度更快,重又成合围态势。
  武天授面沉如水:“坑下出现类似冰花之不明生物,全体猎师,持械戒备。”
  鱼梦溪叫道:“宗主,属下适才做了一个怪梦,梦到钩弋无名他们被冻在冰中了。”
  鱼梦溪的神通是梦,能通过做梦得到警示,他梦到的情景很可能就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武天授吩咐道:“猎光师苏抱恨听令,聚集天光,照射冰层。其他猎师,持械阻挡冰花,为其护法。”
  苏抱恨的神通是驭控光芒。他闻声向前,手指一捻,一朵光弧陡然生出指端。光弧眨眼变成光圈,光圈又变成光花,亮度成倍增长,眨眼变成了圆盘大小,在指端旋转,好似将太阳摘了下来。
  周围的天空陡然一暗。方圆十里的光线都被他聚集在手上了。
  众人只觉眼睛刺痛,不敢再看。
  苏抱恨大喝一声,光球瞬间拉长成一把长达一丈光剑,直劈冰层。周围稍近的人都感觉到了那光剑的温度,仿佛挨到了火炉,脸孔瞬间变得通红,热汗直流。
  光剑刺入冰层中心,旋转着向下飞转。冰屑被光剑搅得纷飞如雾,瞬间深入三丈。但此刻尚是清晨,又有山峰阻挡,本来就光照不足,光线收集极为困难。加上光剑越拉越长,温度成倍下降。拉伸到五丈之后,热度已经不足以融化冰层。
  不过片刻时间,天坑中心两三丈的坑洞便被冰层弥平了,而且在持续上涨。
  冰剑打出的孔洞不过盆口大小,两三丈深,相对于深达百丈的天坑不过是癣疥之疾,不值一哂。
  苏抱恨鼻凹鬓角,已是汗如雨下。
  冰花蔓延飞涨,宛若海潮怒卷,众人的兵刃根本斩不过来。
  苏抱恨双腿已经被冰花缠住了。
  武天授见大势已去,只能吩咐道:“苏抱恨,回来吧。众位猎师,听我号令,速速退守天授阁。”
  众人撒脚飞奔,那未央花在他们身后宛若大潮狂涌,一发难收。
  李幼兕想起钩弋无名的好处,不禁潸然泪下,一边跑,一边叫道:“宗主,钩弋无名会不会死啊?”话声中夹杂着哭音。
  武天授虽在逃跑,而风姿不改,话声不徐不疾:“只要山下樱姬不想死,山下樱姬就不会死。只要山下樱姬不死,钩弋无名就不会死。”
  李幼兕听懂了她的绕口令:“可是,可是山下樱姬早已经活腻了啊。”
  武天授微微一叹:“遇到钩弋无名之前,山下樱姬是活腻了,遇到钩弋无名之后,她已经活不够了。我只怕她爱上钩弋无名之后,迷失了本性,那样的她就不可爱了!”
  钩弋无趣的灵柩不停战栗,发出了呜呜之声,仿佛龙吟虎啸。应和这呜呜之音,雪壁开始同幅度震颤。
  山下樱姬一惊:“叔父的梓宫怎么会发出这些声音?”
  钩弋无名热泪盈眶:“我爹要救我,他不会让我死的!二十年前,他从万人丛中将我夺回,二十年后,他又要在未央花宫中再救我一次!”
  山下樱姬声音头一次有些颤抖:“这样说的话,叔父没死?”
  钩弋无名道:“我爹的肉身虽已逝去,但他的灵魂会永远保护我,和这该死的老天抗争到底!”
  山下樱姬侧耳倾听:“不好!我感受到地下的巨兽苏醒了,叔父这是要唤醒这头巨兽!”
  钩弋无名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爹是在救我!”
  山下樱姬急道:“我感觉你一定会死的,快阻止叔父!”
  钩弋无名道:“就算死了,能救活你们几个,我也值了!”
  山下樱姬一时手足无措,想要阻止灵柩震动,又不能上前捣毁。
  正着急间,忽然大地震动,身下冰壳产生出肉眼看得见的起伏,冰壳裂纹互相交错摩擦,四周冰壳嘎嘎响成了一片,发出瘆人之音。
  钩弋无名双手举起,用力撑举着冰壳上方:“山下樱姬,你抱着叱世惊艳和公输三泪,躲在我身下,免得被冰层挤住!”
  话音未落,脚下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嘎吱一声,仿佛地轴崩折,一道裂纹从他两脚中间裂开,不断加深加宽。
  几人落脚地被冰花封锁,眼见就要塞满,只留下一个冰窝窝,不过卧牛之地而已,几人塞在当中,转侧都艰难。此时地面从中间开裂,成了两个半圆形凹洞。钩弋无名一脚在这边,一脚在那边。   山下樱姬那边已经没了落脚地,钩弋无名急忙将脚撤回这一边,两人顿时被一条鸿沟隔开。
  谁知钩弋无名收脚之后,侧身对着裂缝,本能让他一转身,这下坏了,空间本来就狭窄,旁边的冰花仍在孽生,冰层依然在加厚。他一转身,身后背着父亲的灵柩和祖父的尸珀,体积过大,一下子碰到雪壁上,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身子一歪。本来他脚下被冰花掩埋,这一下竟然蹬开了冰壳,翻身坠下冰沟。
  千钧一发之际,钩弋无名猛地伸手,搭住了冰沟边沿。以他的力气,往上腾跃不费吹灰之力,但坑沿上凹洞狭窄,自己背着灵柩,根本无法落脚。
  山下樱姬急忙放下公输三泪和叱世惊艳,跃到这边,要拉他上来。
  但此时冰花疯狂生长,凹洞上山下樱姬驻足之后,再没容身之地。对面同样如此,冰花已经将公输三泪和叱世惊艳缠了半截。
  山下樱姬拔出张敞画眉刀,用力一戳,就撬下来一大块冰,只是冰花生长速度和她撬冰速度颉颃上下,凹洞依旧不见增大。
  此时钩弋无名若把灵柩舍弃,攀上来还有一线生机。但山下樱姬知道,钩弋无名宁可自己死,也不会丢掉灵柩。
  不过片刻间,鸿沟加宽到两丈,往下一看,深不可测。
  此时地动太过剧烈,钩弋无名背灵柩和尸珀用的肩带,其中一条在先前的洞窟中和公输三泪打斗,被其扯坏了,剧震使之完全断裂,一边松懈后,灵柩偏坠。
  钩弋无名听得身后布带异响,便知不妙,赶紧用另一只手反手拉扯,谁知用力过猛,仅剩的一条肩带从肩膀上扯脫,灵柩轰然下坠。他心急之下,扒住沟沿的那只手同时松开,失去了固定点,身子不受控制,飞速向深壑坠落。
  钩弋无名在半空中启动释迦眼,正瞧准灵柩的坠落的位置,两腿一蹬沟壁,身子陡然飞出,斜刺里一抄,将那剩下的肩带挎入臂弯,总算将灵柩挽住了,但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向深渊坠落。

第四十八章因为害怕爱别离,所以患上生恐惧


  此时叱世惊艳所持的浑天球虽然被山下樱姬带到了这里,但早被冰花爬满熄灭了。只是钩弋无名有释迦眼,山下樱姬的眼睛夜视功能良好,倒也可以在雪白的冰雪前观景觑物。此刻她正刨着冰洞,听风不对,瞥到钩弋无名坠向深渊,不由得大急,想也没想,飞扑而下,一把抓住钩弋无名的手腕。
  但两人身子悬空,无所凭依,受地心引力牵引,自然向下坠落。山下樱姬刚要启动神通,改变运行路线。忽然一只手从上探下,一把抓住她的金缕鞋。
  她扭转脖颈,借着冰雪倒映的微光,发现那只手光滑细腻,宛若细瓷的釉面,上面覆满琉璃般的鱼鳞。
  麒麟臂!
  没想到关键时刻,被怪影附身的公输三泪竟然拉了她一把!
  三个人,就这样一人牵引一个,倒吊在悬崖边上。
  山下樱姬虽然倒吊在半空,依然嬉笑如故:“喂,公输三泪,你不是被那怪影附身了么?怎么会好心救我们?哎,你可抓住了,不好,我的鞋要掉,你抓住我脚踝!”
  公输三泪呵呵怪笑,宛若夜枭哀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敢接触你的皮肤,因为你身体里藏着一个鬼。”腔调古怪,不类人声。忽然将手一松,两人再次跌落。
  公输三泪的麒麟臂旋即回撤,五指如钩,掐上了叱世惊艳的脖子,只要一用力,叱世惊艳便要香消玉殒。
  崖壁下忽然传来钩弋无名歇斯底里的吼声:“公输三泪,不许伤害惊艳姑娘!”
  那声音仿佛一个炸雷在公输三泪脑中炸响,她目光一呆,愣了愣,手指一滞,不自觉往回撤手,将晕厥的叱世惊艳从雪堆里薅出来,掉落悬崖。
  山下樱姬本来牵着钩弋无名的手腕,被公输三泪猛然松开,身子不由自主砸向钩弋无名。但她身子在空中一滞,随即偏离本来方向,蚁附于壁,张敞画眉刀楔入壁中,硬生生将身子悬在半空,更吊住了钩弋无名。
  这几下兔起鹘落,间不容发。
  钩弋无名也拔出幽篁短剑,刺入雪壁之上,两人压力顿轻。
  可与此同时,旁边白影一闪,叱世惊艳从上飞落。
  钩弋无名大惊失色,看来被那怪影控制的公输三泪决不允许在场人活着。想要援手,但一手挽着灵柩,只好松开那只握着幽篁剑的手。叱世惊艳倒是抓住了,身子却第三次跌落。
  山下樱姬飞身抢下救援,没想到公输三泪以观音臂抓住雪壁,宛若一只白猿,腾挪而下,猛扑钩弋无名!
  山下樱姬反手挥刀阻击公输三泪,身子同样飞向钩弋无名。
  钩弋无名一手揽住叱世惊艳,一手挽着灵柩,向下飞坠。此刻雪壁向两侧轰然开裂,裂隙宽达十几丈,再想攀住势比登天。
  钩弋无名急切间启动释迦眼,向下鸟瞰,只见下面数十丈深的地方,像是一片芦苇荡,千枝万茎,摇云曳雪,一片白茫茫。定睛细看,却不是芦苇,而是密密麻麻的粗丝,根粗尾细,大概有五六丈长,随风摇曳。看来甚是柔软。
  而且这些软丝不断向上拱起,还没等他看明白这是什么,人已经落在了上面。触处柔软,将粗丝压在了地上,宛若铺上了一层白色的软毯。软毯弹力十足,落在上面不但没受伤,相反暖和许多。
  山下樱姬也随之降落,三下五除二打退公输三泪,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叱世惊艳已经冻僵了,钩弋无名将那手指粗的软毛迅速理顺,偎成一个窝,将叱世惊艳放了进去。软毛上虽然蹭了一些山石泥土,但相比冰壳之中实在如洞天福地一般,暖烘烘的好不舒适。
  四下里不时有冰块坠落,钩弋无名一边抬头观觑上面坠落的冰块,及时应对,免得砸伤众人。一边启动释迦眼,向毛毯下透视,毛毯之下是厚达三尺的肉皮,皮下脂肪筋肉里血液流转,往下是粗达丈余的骨头。虽然看不到内脏,但钩弋无名已经肯定这是个动物!
  钩弋无名惊喜交加:“看来这就是你所感知的巨大动物——恐兽!我们现在在它的身上。这白色丝状物应该就是它的毛发,咱们又逃过了一劫。”
  山下樱姬四下一看,虽然这白毛是偃伏着的,但几人陷入其中,四周都被白毛挡住了。何况就算没有白毛阻挡,这里漆黑如夜,纵然她有猫一般的夜视眼,也看不太远。   钩弋无名道:“现在地裂已经有二十几丈了,但这巨兽还不见头尾,其体型之巨大,简直不可想象。”
  山下樱姬叹口气道:“这恐兽的身体是生长着的,你看这软毛比方才长了不少!”
  钩弋无名死里逃生,忽略了这点,仔细一看,果然如此,只是它生长的地方是从毛囊根部,是以感觉不明显。钩弋无名道:“恐兽毛发虽在生长,但不缠人,速度也没有未央花那么快。好在掉落的未央花和冰块失去了那么恐怖的孽生能力,看来我们命不该绝。”
  山下樱姬忽然凑到他耳边,声音细如蚊蚋:“你好像能看到许多我看不到的东西?你好像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东西?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少女吐气如兰,耳鬓厮磨,便是陌生人,也难免生出异样情愫。何况两人同饮了爱河之水,心有灵犀,一颦一笑都难免引起共振,真如我佛讲经罢,天风吹法雨。拈花微微笑,心生大欢喜。
  钩弋无名几乎便要脱口而出,讲出天眼的秘密,但父亲的话无端响在耳边:“孩子,在这个世界上,人比毒药毒,人比野兽恶,人比魔鬼贪,你最要小心的就是人。不论别人对你怎么好,你都要小心。人啊,都是戴着面具的,说不准哪天,就撕下了脸皮,到时你后悔莫及。”
  钩弋无名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有。但我的秘密永远不会伤害别人,尤其是你。”
  山下樱姬的性子本就天真活泼,不泥万物,听他一说,也就云淡风轻,嘻嘻笑道:“看来这几个时辰之中,我在你心中的位置节节攀升,超过叱世惊艳和公输三泪了啊!”
  钩弋无名心中嗟叹,几个时辰前两人不过擦肩而过的过客,如今生死交托同舟共济,而先前并肩杀敌的伙伴倒反目成仇。人生际遇,当真不可思议。
  长毛不断起伏,巨兽在地底蠕动。为了避免被甩出去,山下樱姬抓过几根毛发,结成网兜,将三人罩在其中。
  钩弋无名道:“这怪兽在地底的蠕动生长竟然将大地拱裂了,如果裂隙能开到地面上,我们就能逃出生天了。”
  山下樱姬仰头看去,上面漆黑一片,不见天光。不时有碎石冰块落下,带出几线模糊的影子:“就怕上面冰层或者泥土坍塌。”
  钩弋无名奇道:“从你嘴里说出一个怕字,真稀奇。你有点不像你了。”
  山下樱姬道:“那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
  钩弋无名道:“还是以前的你吧。”
  山下樱姬嘻嘻笑道:“那我就做以前的我。”
  钩弋无名道:“我们尽快把叱世惊艳唤醒,想办法逃离此地。”说着俯身下去,握住叱世惊艳的手,轻轻搓动,为她舒筋活血。
  山下樱姬急忙蹲下:“男女有别,我来。”
  趁此间隙,钩弋无名抬头边查看山崖动向,边将身上冰屑掸掉,灵柩背带重新扎束。
  恐兽不知是累了还是怎样,动作停了,俯伏不动。山崖几乎停止了开裂,上面依旧看不见天空。而那些未央花一面两头接续,弥补上面的裂缝,一面沿着断崖向下侵略,这片刻之间,已经攀下来大半距离。如果它们攀上恐兽身体,众人只怕还要重蹈覆辙。
  钩弋无名正忧心忡忡时,叱世惊艳嘤咛一声,悠悠醒转。钩弋无名俯身道:“惊艳姑娘,你怎么样?”
  叱世惊艳翻身坐起,目光无焦,四下乱转,颤声道:“是钩弋大哥么?”
  钩弋无名刚要疑问她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忽然醒悟,这里漆黑,叱世惊艳没有天眼,当然看不到他的样子,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忙道:“我在这呢。”伸手去接叱世惊艳伸出的手臂。
  山下樱姬从中作梗,一把揽住叱世惊艳:“男女授受不亲,惊艳妹妹抱着我就行了。哇,好凉快。”叱世惊艳的衣衫全部被水泡濕了,先前冻成冰壳,这时融化了,湿淋淋往下嘀嗒冷水。
  山下樱姬帮她拧干衣衫,钩弋无名将近来遭遇简要叙述一遍,只是略去了和山下樱姬共饮爱河水之事。山下樱姬唯恐天下不乱,绘声绘色在旁补充,谁知刚开个头,忽然脚下一晃。
  钩弋无名趁机道:“不好,恐兽要翻身!”
  山下樱姬一手揽住叱世惊艳,一手揪住一根兽毛,嘻嘻笑道:“怕什么,就当荡秋千了!”
  钩弋无名也将两根兽毛挽在手中,恐兽的毛发根部比手指还粗,十分坚韧。他启动释迦眼,偷偷查看四周,公输三泪就在十几丈远的兽毛里潜伏,宛若捕食的虎豹,弓身抬颈,侧耳倾听着这边的动静,随即可以暴起一击。
  地底这只巨大的恐兽又开始躁动了,身躯动一动,山石地壳便发出吱嘎的断裂之声,碎石冰块成堆掉落。猛然,恐兽动作加剧,轰隆一声,悬崖断裂,一大面山崖倾倒,其中崩断一片房舍大的巨石,轰然向几人落下。
  钩弋无名看得清清楚楚,心下大骇,左手揽住叱世惊艳,右手揽住山下樱姬,向旁狂奔而出,奔出的同时,还喊了句:“公输三泪,快躲!”
  巨石在钩弋无名身后一丈远处砸在恐兽身上,翻在一边。远处倾倒的半片山崖足有半亩方圆,似乎将恐兽砸疼了。地底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吼声,恐兽将身一抖,那偃伏的兽毛登时腾起一阵狂浪,抖动的大力顿时将钩弋无名三人弹向空中。
  才一落下,头上又一块大石落下。钩弋无名天眼窥见,不敢怠慢,斜刺里蹿出,谁知前面的落石还在等待自己。他紧急刹脚,向旁踅转,险而又险躲过这一击。
  巨大落石冰块不断落下,砸得恐兽浑身生疼,恐兽一疼,便暴怒狂吼,奋力耸动庞大无匹的巨躯,将地下岩石层暗河冰层纷纷胀裂崩坏,落石大冰纷落如雨。
  钩弋无名拼了命,在落石的间隙间狂奔逃窜。脚下的兽毛粗如牛筋,起伏乱摆,不时将他绊倒甩出。他们本立足于恐兽的脊背处,恐兽一抖毛,将他们弹出五六里远,滑到了肋下的弧形处。
  这一带都是下坡,钩弋无名收足不住,向下滑去,势如飞箭。好在恐兽在地下的剧烈活动,将地壳撬得松动,身侧露出好大一片空间。
  而这空间下,是一片滔滔水域,钩弋无名三人正往水流中落去。

第四十九章险象环生

  武天授率众位猎师退守天授阁,但那未央花威势不减,如同狂浪蔓延,一泻千里,比先前蚩尤冢破壳而出的翎毛怪物更为凶猛。
  只一会儿工夫,未央花的先锋便已攀到了天授阁的大门上。武天授唤出花斑豹,叫上袁天纵,背起瘫痪的公输千城。冯追豹一拳将阁后围墙打塌了半边,众人驱赶着麋鹿从缺口处仓皇而走。武天授打开山崖下的密道,众人鱼贯而入。武天授回头看了眼天授阁,那飞檐琉璃瓦已被未央花铺满,空中冰丝飞卷,蜿蜒如龙,桀骜不驯。
  武天授摇了摇头,叹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于到了我要离开你的一天。”
  众人冲出天刹禁地,来到断崖前,崖上有一条吊桥连通彼岸,通着鬼谷。
  便在这时,大地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吊桥如同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武天授喝道:“快,冲过去。”
  冯追豹一马当先,其他人紧紧跟随。刚到桥中心,忽然嘎嘣一声脆响,铁索被摇晃的山崖硬生生抻断,吊桥向山涧下坠落。
  众人收脚不住,纷纷坠落。
  天刹禁地南面的山崖上,增长天王神像内部的密室中。
  黄金面具人大惊:“天坑下生出大片冰花,又向四周扫荡了。不好,地心有异动。我们快走!”
  轰隆一声,增长天王像的手臂断掉,坠落山底。
  生死关头,钩弋无名大吼一声:“叱世惊艳,我松手后,你便振翅高飞!山下樱姬,你扯住兽毛!”说完后,他双手猛地上举,将二人向上抛出。
  叱世惊艳不敢怠慢,借力振翅飞起。
  山下樱姬一手扯住了兽毛,一手却掳住了钩弋无名的腕子。
  哧的一声,十来根兽毛禁不住如此大力拉扯,从中断折,两人继续下滑。
  钩弋无名本想舍命救她二人,不想山下樱姬动作太快,反过来救自己,他心中感动,急忙也扯住一把兽毛,两人吊在怪兽的身侧。不想还没等喘息,旁边探出一只手臂,猛地抓向他的肩膀。
  钩弋无名的释迦眼看得清楚,正是公输三泪的第三只手。他急忙用另一只手拨挡,轰隆一声,一块大石从上掉落,砸向公输三泪的头顶。钩弋无名大惊失色,又猛地伸手扯住她的观音臂,将她扯向怀中。
  公输三泪的观音臂柔弱无骨,好似藤蔓将他的脖子缠住。
  这时,又一块落石砸向钩弋无名和山下樱姬的牵手处。钩弋无名来不及对付公输三泪,喝道:“快松手。”
  不松手,两人手臂必断。山下樱姬的神通十二因缘能感知物事的因生缘起并加以改变和修正,但只对生命体有效,况且还有距离限制。山下樱姬只好将手松开。
  一瞬间,山下樱姬心中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叫做无可奈何,原来这世间还有我想办却办不到的事情!
  公输三泪和钩弋无名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只要公输三泪的观音臂用力,钩弋无名必死无疑。钩弋无名看着公输三泪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如一剪秋水,只是染了薄薄的雾气,阴晦深邃,藏着深深的漩涡。钩弋无名道:“公输三泪,纵有妖魔附身,也不要蒙蔽了你的本心。”
  公输三泪有一瞬间的犹疑,忽然她缠着钩弋无名的脖子,向下方跃去。
  钩弋无名不松手,必然断气,只能随着她落向深渊。
  地底漆黑,叱世惊艳胡乱地拍打着翅膀,叫道:“钩弋无名,你在哪里?”
  钩弋无名眼角余光一瞥,叱世惊艳在自己的右上方十来丈远处,一块盆口大的碎石正往她头顶砸来。她双翼鼓风,悬停空中,但眼不能视物,根本无法躲避。钩弋无名急得大吼:“你快往左飞!”但脖子被观音臂缠住,声音憋在喉咙中根本发不出来。
  生死关头,正好一块小石头擦着他肩膀落下,他伸右手捞住,用力猛甩,在那盆口大的石头即将砸中叱世惊艳头顶的一瞬间,将其撞了出去。可他自己右手却一阵剧痛,腕子无法抬起,腕骨已经断了。
  钩弋无名无法顾及许多,现在他和公输三泪身不由己,向着浩瀚的水面坠落。
  吊桥断折的一刹那,金山公主李幼兕迅速扯过阚冷负在背上,指端喷出剑气,盘旋如龙绕身而上,下坠的身子陡然止住去势。李幼兕双臂一振,剑气流转,带起羊角旋风,卷着她像霜鹤张开了羽翼,盘旋着飞上对岸。
  其他众人有的在慌乱中抓住了锁链,吊垂在悬崖之下,有的则失手落下悬崖。
  武天授背着公输千城,立在崖边,静静地观看遭遇危险的猎师们。山崖摇晃,她却岿然不动。那只花斑豹蹲在她脚边,目光警惕地盯着周围动静,袁天纵则趴在花斑豹的身上。
  吊在对岸断桥上的是冯追豹、越寻常、苏抱恨、楚灵犀、雪无垢。吊在这边断桥上的是叶法善和鱼梦溪。齐青鸾、皇甫追星、一字禅师则掉下了悬崖。
  吊桥上的木板年深日久,生满苔藓,腐蚀不堪。冯追豹求生心切,用力拉扯木板向上攀登。那腐烂木板哪里架得住那般拉扯,铿然断裂,冯追豹硕大的身躯堪比一块巨石,将后面的越寻常和苏抱恨砸落悬崖。
  千钧一发之际,猎异师楚灵犀纤腰一折,早攀上了崖壁,四肢攀援,腾跃如飞,几个起落便冲上崖顶。她本是走江湖卖艺女,练的就是飞绳悬空、走墙蹬壁的功夫,攀援绝壁正是她的拿手本事。猎形师雪无垢的神通是改变形体模样,关键时刻,她的筋骨一阵错位响声,整个人拉宽变短,好似一只大蝙蝠飞攀到崖壁之上,四肢踊动,和楚灵犀几乎同时登上崖顶。
  武天授拍了拍花斑豹头顶,指了指对岸,那豹子向后缩了几步,猛然前冲,腾身跃过悬崖,到了对岸。
  武天授背着公输千城飞身跃下悬崖,将这边断桥上悬挂着的叶法善和鱼梦溪挟在手中,落了下去。两人惊叫连连,忽然身子一顿,随即弹了几下,低头一看,原来这吊桥下十几丈处吊着一张金刚网,都是杯口粗的铁环,一环套一环,连接着两岸悬崖,落下的人全都在这张网中。
  武天授指挥众人迅速从网上爬起,来到对面,对面山崖中间有一个隐蔽的盘旋阶梯,眾人顺着阶梯冲上崖顶。
  众人才撤到对岸树林中,便听得天崩地裂一般,天刹禁地的四面山壁轰然倒塌,腾起的烟尘弥散天穹。   李幼兕心惊胆战:“宗主,钩弋无名还能活着回来么?”
  武天授眉梢挑了挑:“我赐其号猎天,但愿他能做到吧。”转头看着众人,“遇到危险,必须沉着应对。你们有的人神通不合适作战,要勤练武功,以勤补拙。以后的你们,面对的危险将不计其数。今天李幼兕的表现非常好,自救的同时还不忘救人。但世事无常,人生难料,万一你们单独陷入险境,每一个人都要独当一面,才能在无人协助的情况下化险为夷,转败为胜。”
  越寻常忽然大叫一声:“不好,我们的本命灯都在天授阁地下密室,现在天授阁塌了,万一将密室也摧毁了,我们的本命灯灭了,岂不也是命在顷刻。”
  武天授道:“许多天前,我心绪不宁,直觉有事发生,已将本命灯阵转移到了一个安全地方,就算天塌下来,你们的本命灯也不会灭。”

第五十章搬救兵


  砰的一声,钩弋无名坠入水中,水花溅起足有数丈。为了防止灵柩和尸珀被撞碎,钩弋无名在空中调整姿势,俯身落水。水面的反作用力和身后灵柩的重力相互挤压,产生一股巨大的撞击力,轰得他一口鲜血狂喷,五脏挪位。所幸灵柩和尸珀浮力甚大,一时在水中载沉载浮。公输三泪一个鹞子倒翻身,跃上灵柩。
  眼前水面上一片大大小小的浮冰,互相撞击着,发出铿锵之声。
  公输三泪眼中爆出一丝杀气,观音臂用力一扯,要将钩弋无名勒死。便在此时,山下樱姬飞坠而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哎呀一声尖叫,观音臂顿时酥软松开,飞身跃上一块浮冰。山下樱姬猱身而上,瞬间劈了她九九八十一刀。
  刀的虚影还凝滞在夜空未曾散去,山下樱姬已经回身将钩弋无名拖上了一块浮冰。
  公输三泪最害怕山下樱姬,观音臂搭着连绵起伏的浮冰,如星跃丸掷,远远逃开。
  钩弋无名从水中出来后,强忍着疼痛,立即启动释迦眼观看天空,指挥叱世惊艳也落了上来。
  上面不断有零星碎石碎冰落下,钩弋无名指挥二人在浮冰上跳来跳去,躲避高空坠物。得隙时,钩弋无名将右手断腕捆扎固定。
  这恐兽不断在岩石层中拱动,地下的岩石层早断成了数截,岩石和断冰砸得水面巨浪如山,浪涛声和山石的断裂声不绝于耳。
  钩弋无名忽然一拍大腿:“糟了!”
  山下樱姬问道:“怎么了?”
  钩弋无名道:“我只想自己逃生了,没想到恐兽的威力如此巨大,它在地下拱动,地面必然产生地震,如果将地面撑裂,还会发生地陷,宗主他们就在上面,实在太危险了。不行,我们要想办法阻止恐兽继续行动。”
  山下樱姬道:“恐兽刚开始动作的时候,地面便会震动,宗主发现,必会率众撤离。以她的能力,躲避这点危险易如反掌。”
  就在这时,一线天光泄露在水面上,摇摇晃晃。三人仰头看去,原来恐兽真的将大地撑裂了,露出一线湛蓝天穹。钩弋无名狂喜:“叱世惊艳,你先飞出去,给宗主报信。”
  叱世惊艳道:“我背着你,一起出去。”
  钩弋无名道:“不,你背山下樱姬出去,我身子重,何况还有我爹的灵柩。我自有办法出去。”
  山下樱姬行事果断,飞身一跃,趴在了叱世惊艳背上。
  叱世惊艳对钩弋无名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钩弋无名急道:“生死关头,不得儿戏。你上去之后,宗主能想出救我的办法,否则我必死无疑。”
  叱世惊艳无奈,只好跑了两步,双翼一振,可惜起空不到三尺便落了下来,试了几次都告失败。
  山下樱姬跳下来,嘻嘻笑道:“我可不敢让你背了,飞到半空,掉下来可好玩了。”
  叱世惊艳还不想走,钩弋无名声嘶力竭吼道:“你要不想我死,就飞出去搬救兵,快!不过宗主杀伐决断的性子,你千万别将公输三泪被蓝影附身的消息告诉她,否则公输三泪有死无活。”
  叱世惊艳泪流满面:“我知道。我回来之前,你不许死!”
  钩弋无名呵呵笑道:“你回来之后,我也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叱世惊艳再次展翅飞起之时,山下樱姬猛然掣出张敞画眉刀,飞向空中,刀风搅动,将射向叱世惊艳的几块碎冰斩碎。旋即几个起落,向远处偷发暗器的公输三泪追去。
  钩弋无名看着叱世惊艳的身影消逝在那一线明蓝之外,这才放心。山下樱姬早已回转,指着尸珀道:“这里面的人是谁?”
  钩弋无名道:“可能是我祖父。此事说来话长,容后细说。恐兽这番大肆动作,被波及的不仅是天刹禁地,还有云梦山和周围村镇。万一被它冲上地面,不知会死多少人。现在最要紧的是制止恐兽,让它安静下来。你的神通能不能做到?”
  山下樱姬答非所问:“外面真的那么好么?”
  钩弋无名一愣:“总比这里好许多。”
  山下樱姬道:“宗主拿我们当刀使,冯追豹更是处心积虑想要害你。你甫来云梦山,驮着叔父灵柩的马车掉进沟里,你连找周边过路人牧羊人,没有一个搭手的。最后没办法,你只好将马车丢弃,只背着叔父的灵柩爬上去。马受惊跑了,被一户农家捡到,死不承认,也不还你,最后你只能背着叔父的灵柩走几十里来到乞天碑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如今你自顾不暇,又何必关心别人生死。”
  钩弋无名一愣:“这些事我从未说过,你为何知道?”
  山下樱姬道:“我就在你身后,不小心看到的。”
  钩弋无名道:“但有送我水喝的,也有帮我指路的,为了这些人,我也不能任由恐兽崩塌大地,我要想办法制止它。”说着划着浮冰向恐兽的方向返回。回头一看,山下樱姬也跟着,“以你的能力,攀上悬崖回到地面很容易吧?”
  山下樱姬眨眨眼:“应該是。”
  钩弋无名道:“那你为什么不走?”
  山下樱姬道:“这里比地上有趣多了。”
  钩弋无名很难理解,也不愿辩驳,便道:“如果猎兽师狄不凡在就好了,哪怕猎梦师鱼梦溪在也好,或可催眠恐兽。”   山下樱姬道:“你的神通是力量,能把恐兽按住不动吗?”
  钩弋无名抬头看了看,上面白花花一片,只露出一线蓝天,恐兽挣开的裂隙正被未央花奋力填补,连恐兽身上都结出了大片的冰层,自己想要攀着未央花上到地面根本是痴人做梦:“恐兽有多大,我们根本看不到,但适才山隙裂开二十几丈之时,还不见它的头尾,我估计它至少在百丈以上。我的力量与之相比,根本就是蚍蜉撼树。”
  山下樱姬道:“咱们用刀将它身上掏出一个大洞,将未央花引入其中,把它冻死。”
  钩弋无名摇摇头:“这坠落的山石如此巨大锋利,都不能伤其分毫,用刀岂能伤得?”
  山下樱姬道:“我们最好找到它身体的薄弱的部分,比如眼睛。”
  钩弋无名道:“若不是它,咱们早被未央花冻死了,我可不想恩将仇报。”
  山下樱姬叹道:“你这样的性格到现在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怎么办?”
  钩弋无名道:“恐兽和我父的灵柩之间似乎有某种奇怪的关系,他既然能唤醒恐兽,说不定也能催眠恐兽,我接近恐兽,或许可以起到作用。”
  山下樱姬皱眉道:“我们刚从恐兽身上下来,叔父灵柩并未催眠它,你再去还不是铩羽而回?”
  钩弋无名一想也是,一时进退两难。
  正在此时,那恐兽忽然又一阵躁动,身躯摇晃,想要甩开身上压着的大山。顿时冰山崩塌,泥石纷泻,河水激荡,涌起如山波涛,两人被水流推着,如风中一叶,被波涛裹挟着,顺水漂流,不能自抑。
  浪头一退,钩弋无名露出头来,启动释迦眼,不觉大叫一声:“不好!”但见前方水面露出一眼大漩涡,阔有数丈,想要停下,但被巨浪推送,身不由己,两人霎时就被吞噬了进去。

第五十一章琉璃通道


  那一剎那,钩弋无名只觉天暗下、日落下、云垂下、花飘下。他只来得抱住背后的灵柩,身体便倒下,只是那一颗心始终也舍不得放下。
  不知过了多久,钩弋无名缓缓醒来,他首先感到了疼,浑身上下像被石碾子碾过,痛不可当,每吸一口气,肺都像针扎般疼痛。神识聚拢的一刻,他悚然心惊,早忘了疼痛,急忙回手去拢灵柩,木质那特有的纹理触感传到手心,他的心才稍稍放下。
  耳边传来山下樱姬的声音:“你醒了?”接着一双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一股暖流从掌心跳起,跌落在心尖上。
  周围一片漆黑,钩弋无名无意间启动了释迦眼,只见山下樱姬和他并肩而坐,正握住他的手,睁大眼睛注视着他。
  钩弋无名急忙眨了一下眼睛,关闭了神通。
  山下樱姬微微一笑,忽然将樱桃小嘴凑近他的耳畔。美人吐气如兰,呵得钩弋无名肌肤起栗,他刚要躲闪,山下樱姬声如蚊蚋:“我们小声说话,公输三泪就在不远处潜伏。你的眼睛变成了两种颜色,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么?”
  钩弋无名一惊,也低低说道:“这里漆黑一团,你怎么能看见?”
  山下樱姬道:“我的眼睛能夜视。”
  钩弋无名沉吟道:“这是我的秘密,我能不说么?”
  山下樱姬道:“我们同饮了爱河水,你还对我如此戒备?难道你的心,真的比未央花还冷么?”
  钩弋无名黯然道:“自从我爹逝后,我的心就死了。我爹就是我的天,他救活过无数人,到头来却没人救他,从那时,我的心就死了。”
  山下樱姬沉默半晌:“那你为何还要拯救恐兽?”
  钩弋无名道:“因为它救过我。”
  山下樱姬道:“我也救过你。”
  钩弋无名道:“如果有机会,我也会救你。”
  山下樱姬懒懒道:“只怕这辈子你也没这种机会,你告诉我你眼睛的秘密,就算报恩了。”
  两人都喝了爱河之水,爱意萌生不可抑制,但钩弋无名看了眼父亲的灵柩,心中立刻冷了下来:“以你的神通,第二次下到天坑,本来可以轻易找到我和公输三泪,但你为何偏偏涉入爱河,还用歌声将我引去?方才恐兽拱动地层,地面裂开,以你的能力,出去易如反掌,为什么偏偏要留下来?”
  山下樱姬道:“那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钩弋无名迟疑道:“我也不知道。”
  山下樱姬道:“故意爱上你,或者故意让你爱上我?你知道,我平生崖岸自高,根本不屑爱上人,更无需人爱我。你或者再想,我是留下来利用你达到自己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对不起,这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我山下樱姬想做什么,根本不需别人插手。”
  钩弋无名咂咂嘴,寻思片刻,确实如此,戒心稍去,爱意顿时占据了整个灵台,便道:“告诉你也无妨,我的眼睛也获得了某种神通,类似于佛家所言的天眼通,能够夜视、远视、透视。夜间观物,如同白天一样,往远处看,白天大概能看到十里远的蚊子腿,还能够隔墙视物。你放心,我不会用天眼看你的。”
  山下樱姬道:“看我有什么关系?”忽然醒悟,哑然失笑,“可以看我,但不许看别人。”
  钩弋无名脸色微微一红:“君子非礼勿视,我不会看的。”
  山下樱姬笑道:“看了也没关系,只要你抵死不认账,谁也没办法治你罪。这个神通多好,你快看看公输三泪躲在哪呢?”
  钩弋无名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灵柩和祖父尸珀被解下来,放在身后,二者都没损坏。灵柩上方露出一弯月牙。他长身看去,原来是一个月牙的蓝色雕塑,晶莹剔透,好像琉璃雕成的,立在一个四方的平台上。平台呈苍青色,向内凹陷,有丈许见方,见棱见角,横平竖直,用手摸上,十分细腻光滑。现在两人就坐在这个平台上,钩弋无名蹭到台缘,放眼四周,见这是一个笔直的圆筒形通道,直径足有五六丈。壁上十分光滑,都和平台一样的材质,像是人工打造的。隔上二十丈左右,就有一个这样的见方凹陷处。脚下三尺处,是一条河流,河水哗哗流淌。自己右手边的一个方形凹台,公输三泪同样伏在其中,不时探头向这边瞭望,侧耳倾听,从她面上疑惑的表情来看,应该没听到。   钩弋无名见公输三泪安然无恙,反而放下心来。心想一旦出去,定要找宗主想尽一切办法,将公输三泪体内的那只蓝色怪影驱除。
  他忽然看到左手边的洞窟尽头有两只硕大的眼睛,白色的眼白,蓝色的虹膜,连最小的栗色瞳孔直径都有一尺。白眼球中满是绳索粗的红筋,毛茸茸的眼皮像两张绒毯耷拉下来,不时盖住双眼,又挑上去。眼睛下面两个黑窟窿,像两个山洞,大概是鼻孔。鼻孔下的水面不时喷出一阵湍流,应该是嘴在往外吐气。
  钩弋无名赶紧将此发现说给山下樱姬。山下樱姬道:“这个是不是你说的恐兽?”
  钩弋无名道:“应该是,不知什么原因,它的脑袋好像夹在这个通道里面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好像人工建造的通道?”
  山下樱姬道:“我们被大水卷入地下漩涡,就进了这种地下通道。你晕过去了,我就拖着你游,这里水流缓慢些,里面岔路也很多,我拖着你游到这里,好歹找了一个平台歇息,怎么竟跑到这个怪兽的脑袋前面了?是不是它嗅到了我们的味道,想要吃掉我们,就一直往这个洞窟里钻,结果洞窟太小,脑袋太大,卡在里面了。”
  钩弋无名沉吟道:“也有可能。咱们现在怎么办?”
  山下樱姬问道:“它能不能冲过来?”
  钩弋无名仔细看了道:“一时半会儿不能。只是谁建造了这么长的地下通道呢?”
  山下樱姬道:“不知道。这里离地面怎么也有百丈之深了,谁没事建造这个做什么?”
  两人猜想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钩弋无名浑身酸痛难当,动弹一下都十分费力。
  山下樱姬道:“你饿了吧?”
  钩弋无名听她这么一说,摸了摸肚子,当真是前胸贴后背,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先前全凭一股血气支撑着,如今精神一卸,顿时四肢瘫软,嘴里发苦。
  山下樱姬从背后扯下鹿皮囊,取出一壶水,四個白面馒头。馒头还好,除了冻得有些发硬,居然没被水泡过。山下樱姬将馒头都递给他,只剩这点干粮,什么时候能出去,还是未知。钩弋无名死活不要。
  山下樱姬最后妥协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别人的话,你一个,我一个。”
  钩弋无名低声道:“公输三泪也没吃东西吧?”将手中馒头一掰两半,高声喊道,“公输三泪,过来吃东西?”
  公输三泪侧耳倾听,没有动弹。
  钩弋无名道:“我扔过去了!”
  公输三泪听音辩位,观音臂如龙探出,一把抓住,嗅了半天,放在嘴边,却始终没敢吃。
  钩弋无名大口啃着干粮:“我们歇一歇,赶快想办法逃离这里。”
  山下樱姬道:“上面都被冰花覆满了,想要逃出去很难。”
  钩弋无名道:“这通道是人工建成的,一定有通往地面的路径。”
  山下樱姬道:“你怎么知道这怪兽和那冰花的名字?”
  钩弋无名一想,两人同门,本该勠力同心,如今困守愁城,更不能离心离德。便将发现巨鼎、尸珀,还有尸珀中的手札一事简述一遍,为了避免山下樱姬对武天授生出恨意,略过了袁家人试验天人的部分。只说尸珀中人叫钩弋无欢,手札中记载了他的梦境,梦到混沌被杀之事。
  山下樱姬听完道:“怪哉,为什么那些天人飞车偏偏会降落在埋葬混沌的巨鼎上面呢?”
  钩弋无名道:“或许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最奇怪的是那只特殊的蓝影飞车,它竟然能变化形状,聚合随意,并且钻入人体,按照老人的说法真像鬼附身。但传说中鬼魂是无形的,它却有形有影。我感觉它和某种植物和动物一样,可以寄居在其他物事身上。植物如菟丝子和桑寄生,动物如蛔虫、绦虫。只是这怪影更加厉害,能掌控宿主的意识,和鬼附身十分相像。”
  山下樱姬颔首道:“有道理,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到蚩尤的秘密来。传说中蚩尤铜头铁臂,是不是也是拜这个怪影所赐?我记得蚩尤碑文上记载蚩尤断臂失足,而他从飞车陨落地出来后,四体完备,当时或许就是被这怪影侵入体内。这怪影能强化宿主身体,变得如钢似铁。我的张敞画眉刀曾经砍到过公输三泪的胳膊上,竟然发出金铁之音,只切开了她的衣衫,并未伤她分毫,这和蚩尤身体的传说何其相似。”
  钩弋无名道:“有道理。”
  山下樱姬又道:“不过据碑文记载,那怪影似乎寄生在了蚩尤的断肢上,是以雷击则光,和飞车一般模样。但当初黄帝等人曾多次接触它,为什么没有被它寄生呢?”
  钩弋无名道:“这正是我认定怪影不是灵魂的原因。蚩尤冢崩塌,怪影逸出。我刚开始看见它的时候,是深蓝色的,但后来它变成你的模样时,颜色变浅呈天蓝色。等后来我发现它侵入公输三泪身体时,颜色更浅,变成了蓝白色。而且它颜色变浅之后,行动趋缓。
  “我觉得被雷电击中之后,这飞车怪影似乎得到了某种力量,所以雷击则光,行动迅速。当时黄帝发现它雷击则光,彻夜作怪,大概就是它想寻人附身,不过不知为何没有成功,或许是雷击的次数少,赋予它的力量较弱。而它行动时消耗这种力量,是以颜色变浅。电光是它的动力之源,就像人吃饭后将食物转化为动力一样。如果公输三泪不是那么早接触它,等它完全变白后,或许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山下樱姬道:“如果真是这样,一旦遇到打雷天气,公输三泪的力量将成倍增长,或许能和我一战。”
  钩弋无名道:“我能活着出去就谢天谢地了。”
  山下樱姬道:“我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钩弋无名道:“钩弋无欢的手札上说,混沌的七种排泄物变成七种物事。太岁能化解那翎毛怪物之毒,类似人体解毒肝肾两脏。尸珀能胶着物体,类似体内脂肪。鲸墟中的爱河等水,却好像人的七情六欲,但不知掌管人体感情的脏腑是哪?”
  山下樱姬道:“是心吧?”
  钩弋无名道:“我爹跟我说过,心生血,但并不能思考,我觉得很对。人们常说心想,比如心中一动,心想事成,心心相印,心旌摇曳等所说的感情,我感觉都是脑袋想出来的。头部乃六阳魁首,统领周身。只是人们习惯了说心想,将错就错了,何况如果说头想、脑想也不好听。”   山下樱姬道:“说的也对。”
  钩弋无名:“恐兽更像是混沌的胎儿。我觉得这其中排泄物并非真正的排泄物,而是混沌的重要器官。只不过被七种武器刺伤之后,这些重要的器官从主体剥离,将巨鼎腐蚀,逃逸出来。它们有的还具有混沌那种吞噬万物的能力,所以将地下岩石蠹蚀得千疮百孔。”
  山下樱姬沉吟道:“这怎么有点像盘古开天的神话呢?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开天辟地。死去后,双眼变成日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
  钩弋无名也皱眉道:“确实有点像啊,不知为什么。手札上说,这几种排泄物由不同物事组成,形成七个小圈子,在圈子内互相制约,一旦打破平衡,那就坏了。看来蚩尤冢爆炸之后,打破了固有的平衡,未央花恐兽等相继破壳而出,便如机关一样,一梢动而百节应,起了连环反应。我们开始下来的两天,未央花、恐兽等都未出现。第三天之后,未央花疯长,恐兽苏醒,将地下冰封,地层胀裂。也许,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山下樱姬道:“你看到的手札中的记载,只是钩弋无欢做的一个梦,未必是真的。人体是恒温的,为什么会产生未央花这种类似冰花的东西?”
  钩弋无名皱眉道:“确实是个疑点。未央花我也用手拈过,并非真正的冰,而它幻化的形状也比冰花、雪花复杂太多,更像是一种植物,只不过它的特性阴冷,又酷似冰花。俗话说,无云不下雨,无根不发芽,它能够生长,必然要吸收养分。先前它冰封上面洞窟之时,我发现水面在下降,看来它是一边吸收水分,一边冰封洞窟。等水分枯竭,未央花自然会停止生长。”
  山下樱姬道:“现在恐兽安静了许多,是不是未央花已经将它身子冻住了?”
  钩弋无名叹道:“这样也好,冻住它,地动停止,宗主他们就能安全些。”
  山下樱姬道:“他们安全了,你就危险了。”
  钩弋无名道:“我们还要想办法出去。”他俯下身看了看脚下水流,“这片刻工夫,我们脚下的水至少沉降了几尺。我们要快走,地下有洞窟通往上面,未央花一定会侵略而来。”说着将灵柩尸珀重新背起。他转头看向洞窟尽头,恐兽已经露出了上嘴唇,像城门一样阔大。生满倒钩的舌头像吊桥一样上下起落,生冷不忌,吞噬水中所有物事。它被卡住的地方是一扇大门洞,门扉断掉大半,和通道材质相仿,但比通道直径短了一半,随着它的摩擦吞噬,门洞被拓宽不少。
  正在这时,忽然恐兽发出一声吼叫,闷声如雷,洞窟中顿时卷起一阵湍流,推行数里,一股浪头扑来,钩弋无名赶紧侧身避开。

第五十二章偷天换日


  随着吼声,恐兽又开始摇头晃脑,暴躁不安起来。钩弋无名的释迦眼看得清楚,恐兽忽然大嘴一张,从食道中喷出一股绿褐色浊流,喷出有十几丈远,浇中琉璃壁顶,哧啦大响声中,腾起一阵黄烟,将琉璃烧灼出一溜深沟。
  钩弋无名心中大惊:看来恐兽喉管中喷出的褐色液体应该是它的胃酸了,腐蚀能力如此之强,难怪能吞噬万物。
  恐兽连喷三道酸液,再吐不出来,竟然顺着扩大的门洞挤了进来,瞬间前进了数丈。水流一浪叠一浪,琉璃壁发出嘎吱嘎吱的恐怖响声,裂纹横生。
  钩弋无名叫道:“看来未央花并未将恐兽封住,快走。”两人跃下水中,山下樱姬踏水狂奔,如履平地。钩弋无名本来不擅轻功,加之身上背着灵柩,跃入水中就沉了半截,只能手刨脚蹬,拼命狂游。山下樱姬不时回头拉扯他,速度慢了许多,好几次差点被恐兽的巨舌卷住。
  门洞被破坏,但恐兽的身体太大,仍不够宽敞,它是硬挤进来的,虽然衔尾急追,但蠕动得紧一阵慢一阵,否则钩弋无名早给它打了牙祭。
  游出二三里后,左手墙壁上出现了一条岔路,山下樱姬叫道:“拐向这里。”
  两人刚拐进去,就觉得一阵凉风扑面,钩弋无名启动释迦眼,但见通道壁上满是未央花,盘旋飞舞,正向这边侵略过来。
  两人赶紧退出来,又钻进右边的岔路,同样有未央花入侵,两人只能再次退出。
  钩弋无名道:“看来未央花已经侵入了通道,剩下的这条路被恐兽塞住,所以暂时挡住了它的進攻。”
  这一耽搁,恐兽再次逼近。两人向前狂游,钩弋无名浑身是伤,进食又少,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越游越慢。山下樱姬虽有天大能耐,但此时在水中,无法借力,拖着他行走也是力有未逮。未央花从岔路侵略而至,被恐兽巨舌卷入腹中,看来它真和混沌一般,无有不吃。恐兽的舌头有几次已经舔到了钩弋无名的头发。
  更让钩弋无名担心的是恐兽不知何时会再次喷出酸液。
  钩弋无名大叫:“山下樱姬,你别管我,快走,否则咱们都得死。”
  山下樱姬道:“要死一块死,要活一起活。”
  两人都喝了爱河之水,彼此爱慕,难舍难分。钩弋无名想要将她撵走,只能徒劳无功。他心中暗暗叫苦,忽然眼前一亮,前面水面荧光点点,浮粉飘红,竟然是鲸墟。想来它也是从上面流下,也许中途流失不少,现在只剩了一片数丈方圆,粉、红两色之水。
  钩弋无名忽然心生一计:“山下樱姬,你别管我,赶紧将爱河水取来,喂给恐兽喝。”
  山下樱姬道:“为什么?”
  钩弋无名急得满头冒汗,叫道:“咱俩同饮爱河水,才互生好感,你给恐兽也喝了爱河水,它肯定不会吃咱们了。”
  山下樱姬忽然将小嘴凑到他耳边:“我问你话,你用嘴型告诉我,千万别出声。粉色的是爱河,红色的是什么?”说完和钩弋无名额头相抵,嘴巴几乎凑在了一起。
  钩弋无名不明所以,只好张开口型:“大概是恨海。”
  山下樱姬叫道:“红色的是爱河,粉色的是恨海。好,我不会弄错的。”说着腾身而起,踏水疾行。谁知才迈出一步,斜刺里忽然探出一支琉璃肢,五爪如钩,将她腰畔鹿皮囊扯下,张敞画眉刀拔出,瞬间疾斩三十六刀。
  山下樱姬被迫后退。
  琉璃肢的主人正是公输三泪。公输三泪迫退山下樱姬,观音臂早将鹿皮囊抛给左手,刀抛给右手,随即在壁上一撑,瞬间蹿出七八丈远,追上鲸墟。这里的鲸墟仅剩两样颜色,互不相容。公输三泪左手鹿皮囊捞起一囊粉色河水。   山下樱姬一退即止,又往前冲去。
  公输三泪回手一甩,一股粉色水流从鹿皮囊中甩出,山下樱姬躲避不及,正入口中。猝然遭袭,她本能后退。
  公输三泪趁此机会,蹿到红色水边,俯身鲸吸一口,鹿皮囊又舀了一下,旋即返身冲向恐兽,掠过山下樱姬身边时,张敞画眉刀连斩几下,将之逼退。
  钩弋无名初听山下樱姬念错了河水名字,心下奇怪,但她不让自己说话,只好噤口不言。后面恐兽追袭,他也自顾不暇。等看到公输三泪的动作,猛然醒悟。见公输三泪误饮了恨海水,又向恐兽冲去,脱口大叫:“你快回来!那是……”后面的话还没等说出,公输三泪一刀劈至。
  他急忙扭头闪躲,狂暴的刀风逼得他话声一顿,后面的声音卡在喉咙中,再没发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公输三泪趁着恐兽舌头倒卷之时,将鹿皮囊用力一抛,抛进了恐兽的血盆大口中。
  钩弋无名得隙大叫:“公输三泪,快跑,你喝的是……”后面的话还没等出口,公输三泪故技重施,又是一刀劈来,旋即抛下钩弋无名,撤身而走。
  钩弋无名叫山下樱姬:“你快掬点爱河水,给公输三泪服下!”
  可是此时鲸墟被后面涌起的浪头裹挟着,冲入一个岔道,岔道中冲出一片未央花,将其封住。钩弋无名心中着急,一口血箭喷出,拼命狂游,想要捞取一捧爱河水,可还没追上,未央花便宛若一道狂浪,迎面袭来。
  岔道里水下嘎吱嘎吱乱响,未央花在水中蜿蜒起伏,水流受冷,生出无数冰碴,再想捞取爱河之水势比登天。
  这时恐兽巨大的舌头伸出,舔向钩弋无名的脑袋,山下樱姬将他一把扯过:“快走!”
  两人拼命向前。岔道里的未央花已然侵略而至,水面半封未封,一脚下去,再想拔出艰难无比,更兼冰层踩碎,满是锐利冰碴,钩弋无名双腿鲜血淋漓,旋即被冻成一层冰痂,加重了负担,身上更是被未央花覆上了一层冰甲。恐兽的大脑袋在冰层中横冲直撞,撞得碎冰乱飞,粘到他身上,旋即冻结。
  钩弋无名身心俱疲,只觉被千斤重担压弯了腰:“山下樱姬,你快走吧,我走不动了。”
  恐兽巨大的舌头舔在他的身上,哗啦啦,冰屑乱飞。钩弋无名实在躲不开了,也不想再躲了。
  山下樱姬启动神通,用意念命令恐兽后退。恐兽的眼睛中现出一片迷茫,动作停了一停。
  趁此间隙,山下樱姬大喝一声:“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双手将钩弋无名扯出冰层,用力一抛。前方水面被冰花封住,钩弋无名滑行了五六丈,咔嚓一声,冰面碎裂,刚要陷落时,山下樱姬早已滑到,再次将他抛出。
  恐兽被山下樱姬欺骗,此时缓过神来,怒吼一声,将吸入口中的碎冰喷出,登时将冰封一丈多深的冰面彻底击成碎渣,败鳞残甲宛若万千箭矢碎石轰击而出,将山下樱姬和钩弋无名击中,二人同时被撞飞,直冲过了数十丈,轰隆一声,撞在一片硬物上。

第五十三章虎口避险


  钩弋无名五脏颠倒欲裂,头晕目眩,亏得有冰甲保护,否则真就撞成了肉饼。他爬起來第一时间摸了摸身后的灵柩,灵柩上冰甲更厚,经此撞击,四分五裂,灵柩露出来,看来暂时无虞。
  山下樱姬从碎冰中爬起身,如此巨大的撞击力,她居然安然无恙,毫发无伤:“钩弋无名,你怎么样?”
  钩弋无名使劲眨眨眼,眼前金星才消弭无踪,他吐出一口血沫:“还、没、死。”
  恐兽再次咆哮而来,未央花纷飞如雪,落了两人一身。
  山下樱姬叫道:“快走!”钩弋无名这才启动释迦眼,发现自己撞中的居然是两扇硕大的苍青色琉璃门,门上浮凸着巨大的蓝色弯月星躔图,一股古老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
  此时琉璃门被浮冰挡住半截。山下樱姬道:“咱们快推门进去。”两人四只手一起用力,钩弋无名伤势沉重,虽有夸父神力,但一用力脏腑生疼,两人用力半晌,宛若蜻蜓撼柱,琉璃门纹丝不动。
  便在此时,恐兽已然冲至,大口一张,舌头再度舔来。
  前有铜门拦路,后有恐兽来袭。此刻,恐兽的巨大脑袋已将整个通道封死,即便如此,通道也盛装不下它,头顶下巴被挤得变形,若非如此,只怕它动作还要快之十倍。
  钩弋无名山回头一看,瞬间透过恐兽的皮肤,观察到它的腮帮下有一个类似嗉囊的肉袋,足有一张被子大,当机立断:“快,跳进恐兽嘴里!”山下樱姬杀伐果断,从不拖泥带水,闻言揽着钩弋无名的手,两人纵身跃进了恐兽的血盆大口之中。
  恐兽之口大如城门,两人一进去,被它满是倒钩肉刺的巨舌刮了一下,两人立足不稳,差点顺下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钩弋无名抹了一把脸上的冰碴儿,启动释迦眼,发现恐兽的上下牙床上长有数十枚圆锥形獠齿,宛若长枪一般。他急中生智,一把搂住其一颗上齿,随着恐兽的巨口翕张,和山下樱姬高高悬起。
  谁料恐兽大嘴猛然闭合,再不松手就得被其上下牙齿挤死。钩弋无名急切之间,拼力一跃,跳到恐兽的腮帮处,掀开肉袋,两人钻了进去。
  恐兽口腔巨大,倒能暂时蔽身。它的口腔分泌唾沫,钩弋无名摸了一下,黏稠如粥。适才在通道内,恐兽的舌头曾经舔过他的头发,他摸过恐兽的唾液,并未发现有腐蚀性,是以才冒险主动跳进兽嘴里。
  他贴着山下樱姬的耳朵道:“恐兽喷出的胃酸汁液能腐蚀琉璃,我们一定要小心。上次它卡住时喷出酸液后,追逐我们之时没有再喷,想来是酸液分泌不够,我们一定要在它再次喷出酸液之时逃出去。幸亏它比它妈妈混沌退化了,否则连身子接触都能融化掉巨石,这次就只能变成恐兽粪了。”
  山下樱姬将嘴贴着他的耳朵:“万一这怪兽消化不良反酸水,咱俩容貌就毁了。”
  钩弋无名悚然一惊:“你启动神通,祈祷它千万不要吐出酸液。”
  两人躲在肉袋下,尽量缩着身子,避免被恐兽的巨大舌头刮到。然而这肉袋不算太大,双脚难以遮蔽。恐兽的口腔不住蠕动,黏液如同溪流来回翻卷,糊了两人半身。山下樱姬虽然没有洁癖,但平素整洁,这番算是遭了大罪。   山下樱姬启动神通,命令恐兽不要吞吐酸液,但究竟能否起作用,暂时还看不出来。
  钩弋无名在肉袋中启动释迦眼,警惕地观察四周。忽然他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公输三泪用麒麟臂扒住恐兽的上牙膛上的凸起处,像一只壁虎贴伏在上面。
  钩弋无名又惊又喜,公输三泪还活着。
  恐兽巨舌翻卷,开始将大量碎冰卷入口中吞下。随即恐兽不住乱撞琉璃门,震得钩弋无名脑袋嗡嗡直响。不知是它酸液还未分泌多少,还是因为山下樱姬启动了神通,它竟然没有用酸液腐蚀大门。
  但在它这种无双无匹的巨力撞击下,琉璃门终究承受不住,几下之后,只听轰隆一声,完全炸裂落地。但这门不知用了什么材质,掉落数块,都是裂而不碎。恐兽来者不拒,阔舌一卷,将之悉数纳入口中吞下。
  公输三泪借助观音臂在恐兽上牙膛中闪转腾挪,躲避异物。
  恐兽的喉咙下有一个大嗉囊,此时正有未央花织成的一只硕大的冰茧粘在其中,冰茧中还藏着一个人。只是钩弋无名慌张之下,没往恐兽的喉咙下看,因此错过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恐兽还是有智力的,吸取了卡在第一道门上的经验,将铜门完全撞碎才爬进去。
  突然,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响起,钩弋无名勉强睁开眼睛,透过恐兽的皮肤发现它爬进了一座大厅。大厅有数十丈方圆,同样的苍青色墙壁,竟然泛出一层白光,白光中怪兽飞腾,人流涌动。
  钩弋无名想要看清楚那是什么,可那只是一瞬间的影像,眨眼消弭殆尽。穹顶平整,同样的材质,中心有数十个杯口大的红点组成一弯月牙形状,闪烁个不停,发出尖锐急促的哨音,好像是警报。周围倚着墙壁的是一些从未见过的怪兽的雕像,每个像上都有九个兽头,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恐兽将脑袋探进后,引发红灯报警,近处左右的几只怪兽眼中突然射出手指粗炽烈的光束。光束织成一片光网,射在恐兽的皮肤上,嗞嗞乱响,腾起团团白烟,一股被火烤糊的味道立时弥漫四周。
  恐兽的皮肤厚如盔甲,如何锋利的刀枪也休想伤其分毫,竟被这光束灼烧出洞来。但显然这光束对恐兽来说还不算太强,只是灼透了皮层,并未深入肉层,饶是如此,也让它疼痛难忍,不由得勃然大怒,怒吼一声,摇头晃脑一阵乱撞。
  左右的雕像悉数被轰成碎渣,光束奄然而灭。它的大脑袋向上一顶,连上头报警的弯月形红灯也被撞灭了。
  恐兽剧烈的动作撞得钩弋无名头昏脑胀,几欲昏厥。
  恐兽一阵大动之后,似乎有些疲累,将脑袋放在地面上,呼呼喘气,气声如雷。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山下樱姬猛然掀开恐兽腮帮上的肉袋,扯着钩弋无名从恐兽翕张的大嘴中跃出去。跃出去之前,公输三泪猛然从恐兽的上牙膛跃下,一刀劈向山下樱姬,山下樱姬的张敞画眉刀是鸳鸯刀,雄刀被公输三泪夺去,还剩一把雌刀,她反手一刀,两刀相撞,公输三泪还是在心底打怵山下樱姬,一战即退。
  山下樱姬和钩弋无名跃出去后,恐兽的大嘴立即闭合,公输三泪想跳出来,已然不及。
  两人跃出去,钩弋无名抹去黏液,启动释迦眼,只见前面两步远处又是一扇苍青色的琉璃门。门上浮雕着一条金龙在海中盘旋起舞,怀中抱着一轮蓝色弯月。

第五十四章毗月神像


  两人被恐兽再次逼到门前,恐兽粗重的鼻息宛若狂风,将两人吹得立足不定。钩弋无名左右看去,只见恐兽的身子已经将这方圆数十丈的大厅塞得满满当当。从通道外恐兽的体型来看,恐兽身子的粗度绝对要超过通道,只是它身体软若无骨,可以伸长延伸,这才钻到了通道里。到了大厅宽敞处,身子蠕动扩张,将所有空间填满了,想要从原路返回绝无可能。
  恐兽只是短暂休憩,一旦缓过乏来,两人性命休矣,为今之计,只能打开面前这第三道门,躲避一时。
  两人上前,钩弋无名刚想试着推门,那浮雕的金龙双眼忽然亮了起来,发出两道绿莹莹的光线,照在他身上。钩弋无名大惊,适才他曾见识过那些怪兽雕像眼中神光的威力,如何不怕,急忙旁纵躲避。他一躲开,那道绿光立时消失不见。
  钩弋无名看了看身上被照射过的地方,衣物完好,皮肤身体都没有伤痕。看来这绿光和先前那炽烈白光迥然不同。
  山下樱姬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钩弋无名道:“没事。”
  恐兽喘气愈加急促,还动弹了两下,看来它随时可能再次暴怒。时不我待,山下樱姬来到门前,那龙眼中登时又射出两道绿光,如丝线一般,将她从头到脚扫过。并无异样。
  钩弋无名问道:“你没事吧?”
  山下樱姬道:“我没事。”
  钩弋无名启动释迦眼,观测门中,此门厚有二尺,却无门缝。难道这是个不太常见的推拉门?那金龙双眼后有一只圆盘样的东西,里面有许多凸起的小钮,还盘着一些丝线等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个应该就是此门的机关所在。钩弋无名伸手试着去按那金龙双眼,还没按到,忽然龙眼又发出绿莹莹的光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忽然嘎哒一声轻响。
  奇迹发生了,随着一阵嗡嗡声,那琉璃门竟然向左缩入墙中。
  钩弋无名十分震惊,为何这琉璃门的绿光扫了一下自己,竟然启动了机关?山下樱姬也十分好奇。
  但当此紧要关头,不容兩人多想。钩弋无名迅速启动释迦眼,左右扫视一眼,发现门后又是一个更大的圆厅,占地足有两亩。此厅四周并无那些能喷射白光的雕像,但厅内穹顶和墙壁都有规则地镶嵌着某种发光体,乍一见,宛若看到了天上星穹,星河耿耿,星海浩瀚。淡蓝色柔和的光晕宛若海水之波,漾起圈圈涟漪,万千星子就在其中载沉载浮,一起晃漾。
  圆厅中心筑有一座阔大无比的白玉高台,台上有一个美人雕像,侧身而卧,面朝门的方向。身体微微蜷起,左手托腮,上身披着金环结成的衣衫,下衬八幅绮丽长裙,宛若披离的花瓣,覆了大半个台面。眉心镶嵌着一枚八瓣月牙组成的莲花图样。两耳下也缀着宝蓝色的月牙耳坠。雕像右手托举着一朵比她身体还大的莲花,荷叶团团,中间是一朵硕大花苞,含苞未放,但那粉里透红的花瓣似乎正散发勃勃生机。   一条金龙缠在她的藕臂上,蜿蜒向上,绕她螓首一周,龙首悬在她的肩头,龙吻翕张,怒目瞪视前方,似乎是她的守护神。
  钩弋无名一看到她的模样,莫明其妙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似乎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某种场景被唤醒了。他一时不由自主地惆怅起来,那惆怅就像漫天的星光,无涯无际,将他彻底淹没。
  美人雕像本来呈闭目休憩状。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的眼帘忽然卷起,黑曜石般的双瞳中放射出两道蓝色幽光,和钩弋无名的眼光对接。钩弋无名只觉这漫天的海波中绽开了一眼漩涡,漩涡无穷无尽,每一道波纹都展开一片场景,场景变幻,仿佛凝固的画面,就在面前一帧帧延伸,一直延伸到宇宙初始,乾坤初坼。
  钩弋无名心中一动,想要看清这些繁复不尽的画面,那画面却模糊起来。他想看清,不自觉脚步前伸,一脚踏空尚不自觉。
  山下樱姬急忙一把将他拉回:“你怎么了?”
  钩弋无名晃了晃脑袋,眼前幻象宛如瓷瓶龟裂,片片飞散消弭,他定了定神,低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门后竟是万丈深渊,足有两三丈宽,呈一道圆圈绕着圆厅周围,雕像的所在位置竟然变成了个巨大圆盘。先前门未开时,圆盘与圆厅的墙壁相接,是以他并未发现,门开后,似乎启动了某种机关,圆厅地面向内收缩,露出这无尽深壑。他启动释迦眼,却见圆盘如一个陀螺,上面是圆柱体,下接圆锥体,足有数十丈深。圆厅下面是凹形圆圈,也是同样的琉璃材质,建筑在山石上,和圆盘高度相仿,深渊地下也是同样材质。
  这要一脚迈空,只怕要粉身碎骨。
  钩弋无名看着那美人雕像:“雕像中的这个人我似曾相识。”
  山下樱姬刚要说什么,公输三泪趁着恐兽张嘴之时,忽然一掠而出,张敞画眉刀左右一摆,攻向钩弋无名和山下樱姬。山下樱姬雌刀旋转,缠住雄刀,公输三泪撇刀飞旋,趁山下樱姬夺刀之时,观音臂吊住门楣,就势掠过鸿沟,落在琉璃盘上。
  谁知公输三泪一跃出来,恐兽不知是看见了她的身影,还是嗅到了她的气味,蓦然暴怒,怒吼一声,硕大的脑袋便往门内伸去。
  钩弋无名和山下樱姬就在门前,这一冲击,顿时遭了池鱼之殃,两人被恐兽的脑袋一碰,立足不住,山下樱姬扯着钩弋无名,奋力一跃。岂料钩弋无名正沉浸于初见那美人雕像的惊愕中,神不守舍,猛然被撞没有准备,兼之地面光滑如镜,不由得脚下一滑,向前扑跌而去。他背着灵柩,身体极为沉重,这一扑竟然也扯着山下樱姬向下落去。
  山下樱姬迅速将刀还鞘,拼力上纵,终于将右手搭住了琉璃圆盘的边沿。左手却扯着钩弋无名,两人晃晃悠悠吊在圆盘边上。
  山下樱姬叫道:“钩弋无名,你别动,我提你上去。”便在这时,已经纵到琉璃圆盘上的公输三泪回头一脚,踢向山下樱姬吊住边沿的手。
  坑沿滑不留手,这一脚踢上,就算山下樱姬有天大的能耐,只怕也把持不住。
  恐兽猛然探出长舌,砸向公输三泪,公输三泪一愣,急忙收腿,观音臂拄地,就地暴退三丈。
  恐兽阔舌收回,探下深渊,就势一卷,便将钩弋无名和山下樱姬卷起,轻轻放在了圆盘上。
  钩弋无名惊魂未定,急忙和山下樱姬跳下恐兽的巨舌。那恐兽居然还轻轻抬起舌头,舔了舔钩弋无名的脑袋,动作温柔,与对公输三泪的态度判若两人,正确的叫法应该是判若两兽。
  钩弋无名差点被舔个跟头,他急忙躲开:“这、是怎么回事?”
  山下樱姬嘻嘻笑道:“你俩都喝了爱河水,它爱上你了!只不过不知它是男是女,嘻嘻。”
  钩弋无名抱拳道:“恐兽,多谢你了,我们做兄弟或兄妹好了。”

第五十五章刹那须臾花


  话音未落,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头顶轰然一声大响。他举头望去,只见琉璃圆台中心的美人雕像右手托举的莲花竟然绽放开来,足有数十丈方圆,阴翳了半个台面。花瓣翕张,上面竟然凭空托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圆球,有蓝白相间的,有红色斑带的,还有一些其他颜色的。多数球都一边自转,一边沿着既定的轨道旋转,小球围着大球转,分成几个区间,并行不悖。
  山下樱姬奇道:“这是什么?”
  钩弋无名刚要启动释迦眼,透视众球内部。忽听头顶一阵恐怖的响声,宛若天崩地裂。举头望去,只见十数丈高的穹顶同样裂成了八瓣,向四周撤去。与此同时,哗啦一声大响,宛若天河倒泻,上面落下一片浩瀚大水。
  山下樱姬动作奇快,一把将钩弋无名扯过,躲入莲花瓣下。
  莲花瓣上的空间仿佛罩着一个硕大透明圆罩,大水落在其上,沿着虚幻的弧形轨迹纷纷落下,顿时,大雨倾盆而下,大水落在台上,又向四周漫溢,大部分都落入深渊之中。
  砰的一声异响,钩弋无名抬头一看,透过莲花瓣,只见一个直径有十丈左右的球形雪团打破了那层虚幻天幕,落入众多旋转的小球之中,顿时,原本旋转有序的轨道被这个入侵者强行打破,大半小球分崩离析。
  但这个整体空间似乎有一种奇妙的吸引之力,大球落入其中,虽然造成了一定破坏,但这股吸引之力将其强行控制,双方龙争虎斗。空间巨大的力量想要俘获这个入侵者,一股强大的力道欲图扭转大球下落的轨迹,使它和众多小球重新分配轨道,再次旋转起来。然而那巨球本身巨大,又攜带着瀑布般的水流,终究力有未逮,扭转了半圈,已呈摇摇欲坠之状。
  钩弋无名惊愕不已,他启动释迦眼,透视这只球型雪团内部,其中包裹六只碟形飞车,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太岁。看来这圆厅上的石层不知为何也断裂了,而太岁顺着水流落了下来,但这穹顶为何突然裂开收缩,难道只是凑巧?
  还没等想明白,随着水流落下一片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藤蔓纠缠,眨眼间超过了水流的速度,将那些大球小球完全覆盖,并且不断向下延伸,仿佛二月草长,碧浪连绵。万千藤蔓好似千万只纠结的蛇头,缠住花瓣,继续向下,眼见便要将那美人雕像吞没。
  这一切的变故都只在一瞬之间。
  山下樱姬看那藤蔓青翠欲滴,不由得故态复萌,好奇心起:“这是什么?”飞身而起,便要上去攀摘。   钩弋无名大惊失色:“快回来!”急忙将她往回拉扯,谁知山下樱姬甩出的袖子已经牵到了一条藤蔓。他着急之下,伸手将这支藤蔓掳过。藤蔓的每节处都有五根触须,宛若人手,一沾住他的皮肤,立即刺入毛孔,附着其上。并从腕上蔓延小臂,但这触须释放出一种不知名的毒素,宿主竟然感不到疼痛。钩弋无名一把将其扯断,但还留着一段茎叶,附着在手腕上。
  另一边,公输三泪刚攀到美人雕像的肩头,想要越过去躲避恐兽的袭击,谁知一缕藤蔓如飞龙扑下,她回身躲避,落向地面。谁知那开启的门扉甚窄,恐兽只挤进半只眼睛一条舌头。它见公输三泪想要逃跑,心里一急,将巨口一张,一股酸液如湍流喷出,直射公输三泪。
  公输三泪身子半悬空中,避无可避。钩弋无名刚拽回山下樱姬,回头正巧瞥见,心急之下,飞身掠过,挡在了公输三泪面前。
  山下樱姬叫道:“快躲开!”张敞画眉刀从旁伸出,卷起一道狂飙,卷向恐兽喷出的酸液。
  钩弋无名眼见得酸液如同一道巨浪袭来,张敞画眉刀激起的刀风将巨浪掀起半尺,但还是有一滴悬在了他的眉睫之上,两者的距离只差一根头发丝。
  钩弋无名甚至可以想象出酸液沾在皮肤上的那一声嗞啦声,他想要躲避已然不及。完了,他将眼一闭,闭目等死。
  然而,等了片刻,脸上并未任何灼烧感。等他睁开眼看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山下櫻姬舞出的刀风,卷起的酸液巨浪就悬在他的头上,岿然不动。他的睫毛前的那一滴酸液还在那里空悬着,晶然闪亮。
  钩弋无名心中大奇,小心翼翼左顾右盼,见确实没有酸液,这才撤步。谁知后面的公输三泪观音臂悬在空中,左腿弓右腿绷立在地上,作势要闪。他撤步时不防碰了她一下,但公输三泪却一动不动,她眉头挑起,眼睛睁大,面上的惊慌之色凝固了。
  再看旁边的山下樱姬,单腿悬空,身子前倾,张敞画眉刀在恐兽喷出的酸液下方,斜挑向上,同样张着嘴一脸焦急,但是就保持着这种姿势,一动不动。
  钩弋无名疑窦丛生,叫了两人两声,两人听若未闻,非但没有回答,连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变。
  再看恐兽,大嘴张开,舌头伸着,嘴里喷出的酸液仿佛一条长河横亘半空,凝滞不动。美人雕像上的那些绿色藤蔓,也都垂着不动,连天空中抛落的水滴,也定格在空中,保持着飞洒的姿态。
  他又叫了几遍,山下樱姬和公输三泪还是无动于衷,她二人和这片空间的所有物事都好像被施展了定身法,点中了穴位。但如果真是点穴定身,那水流不可能被定住吧?
  钩弋无名的耳中只剩一种嗡的声音,好像声音被无限拉长了。
  时间在这里戛然而止。

第五十六章时间相对论


  难道、难道是时间停止了?但为什么是其他人的时间停止了,而自己的时间依旧正常呢?
  现在酸液还在公输三泪的面前,万一它突然动了,公输三泪还是躲避不了。钩弋无名赶紧将公输三泪抱到美人雕像的头部,避开恐兽酸液前方的位置,随即将山下樱姬也抱到那里。想了一想,万一两人同时苏醒,还得打起来,于是又将两人分开。
  他转到雕像的背面,绕着圆盘走了一圈,又发现了七座琉璃门。这些门距离相等,门后都是小型圆厅。看来此地形如九宫,美人雕像所在的圆厅是中宫,周围的八座圆厅便如八卦。每个圆厅的后面都有一条通道。看了半天,他发现三条中有未央花覆盖,其中一条填充满了,另两条只有零星片段。剩下的四条通道百丈之内都没有未央花的影子,但隔门观影,通道内又是漆黑一团,百丈之后已经超过他释迦眼收视的范围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打开某一座门逃出去。深渊这两三丈的距离,跃过去不成问题,只是门前没有落脚处。钩弋无名转了一圈,现在有几个办法破坏掉门,一是将美人雕像打碎,用碎块砸开门,但擅自毁坏雕像,是对塑像中人的亵渎,何况塑像中人似曾相识。二是用恐兽的酸液将门腐蚀掉。不过恐兽的酸液腐蚀力太强,眼前没有趁手家什盛装,何况万一泼上去溅回来,就等于自杀。
  就这样,钩弋无名苦思冥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感觉饿了。但山下樱姬装着最后两个馒头的那只鹿皮囊被公输三泪夺走,盛装了爱河水和恨海水抛到恐兽肚子里了。想了半晌,没有可吃的食物。
  这时,钩弋无名看到了头顶上的藤蔓,忽发奇想,藤蔓属于绿色植物,应该能吃吧?一念及此,抬手想要揪下一片叶子尝尝。这一抬手,就看见了手背上粘附着的那一段绿叶来。他随手想将其拔掉,谁知那触须深入皮肤,咬得牢牢的。他将袖子挽上去,发现这一段藤蔓有两尺来长,从手腕上延伸到小臂上,并且藤蔓茎的节点处生出了一朵紫色小花,微微绽开,鲜嫩可爱,而雕像中的那些藤蔓却没有生花。他刚想用力将花蔓扯掉,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不对!
  出现时间停止这种怪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钩弋无名极力回想,山下樱姬去牵扯藤蔓,被自己一把夺回,藤蔓刺入自己的皮肤,之后怪事就发生了,难道是这藤蔓起的作用?
  钩弋无名一跃而起,是!这期间,唯一接触了外界入侵物的就只有自己手上的这条藤蔓。难道、难道不是不是别人的时间停止了,而是藤蔓寄生在自己的手臂上,生出了花朵,让自己的时间变快了!
  一念及此,钩弋无名仿佛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钩弋无欢的手札上曾说,太岁中有流年、万岁、地老天荒草、刹那须臾花等组成,其中以流年最为可怕。其究竟有何可怕之处,手札上并没写。但从其名字来看,地老天荒是形容天长地久,时间久远。刹那须臾是形容时间短暂。天荒地老草是草,刹那须臾花是花,难道寄生在自己身上的这段藤蔓就是刹那须臾花?
  不过他现在感觉自己的时间变快了,而不是变短了。他等了一阵子,这朵花除了让自己的时间变快,并没有其他坏处,而且经过释迦眼透视,这朵花的触须只是连通了血脉,并未往深处蔓延,暂时还没有致命危险。不知把这花拔掉后,变快的时间会不会恢复原状?
  如果真能恢复原状,现在将这朵花拔掉,自己的时间便会和恐兽还有其他人同步,那样的话,公输三泪和恐兽都是潜在的敌人。而且天上太岁巨球已经砸到了琉璃莲花上,这般大的力道,莲花必碎,脚下这个圆盘能否承受得住也是未知,若是轰成碎渣,所有人都难逃一死。还是想好退路再拔掉须臾花为好。   想到这里,钩弋无名想要吃掉须臾花的心思暂时放弃了,万一吃掉之后,自己的时间变快了,不能恢复,和其他人时间不同步,自己说什么,其他人都不回应。等于全世界就剩自己一人,那样岂不要孤独老去?
  但不吃须臾花,怎么解决饥饿呢?
  钩弋无名启动释迦眼,四周搜索可以食用的东西,忽然从须臾花覆盖的叶子中看到了被太岁包裹的雪球,想起来当初在天坑下初见山下樱姬,她曾跟自己说,吃了一块太岁,解了翎毛怪物的铁化之毒,看来这太岁倒能食用。于是他爬上琉璃莲花托,此时在他的眼中,本来运动的球体轨道此时也变成了静止的。
  太岁包裹的巨球将其他小球挤压在一起,落在莲花托上。
  钩弋无名扒开须臾花交缠的藤蔓枝叶,割了一片太岁,放进嘴里,虽然没什么味道,但冰涼顺滑,嚼了两块,腹中顿时生出饱胀感,解饿又解渴。他没敢多吃,心想这东西若是和恐兽和须臾花一样,无限生长,自己的肚子非被胀裂不可。好在等了很长时间,肚腹并无异样。
  吃饱之后,钩弋无名继续苦思冥想逃出去的方案。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每当饥饿时就摘一片太岁,他自己感觉有很多天了。困坐愁城,不知时光之既过,他还没想出任何逃生的办法。
  这几座门无法安全打开。头上连接的须臾花倒能通向外边,但瞧这花蔓甚是纤细,用力一扯即断,自己背着灵柩,然后还要运送山下樱姬和公输三泪,根本上不去。何况上面仍有可能被未央花覆盖,上去也是绝路一条。
  这么想着,偶然一摸下巴,胡须竟然长到了一拃长。再一摸,头发如同一蓬稻草,垂到了腰间,自己身上的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再看周围景物,微微有些变化,原先抛向自己眉睫的那一滴酸液,现在落到自己腰身位置,酸液的浪头也高了些许。山下樱姬完全张开的嘴变成半张,这一来更加验证了,时间并非停止,而是相对来说,自己的时间比其他人加快了。
  古人曾说,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空间的延续让人们产生了时间的概念。人们最初感知时光运转是参照日月运行,寒暑交替,草木枯荣等变,对于人身则是生老病死。为了测量时间的速度,人们发明了日晷、刻漏等,形容时间短暂用须臾、刹那、弹指等,形容时间漫长则有天荒地老、猴年马月等。
  但同时人们又感觉时间的长短捉摸不定。比如,一日三秋,白驹过隙,时光荏苒等,这是根据心境感知的时间变化。还有一些事例讲述时间的不对等,比如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蜉蝣在人的眼里看来是朝生暮死,然而就在这短短一天中它就完成了成虫、飞行、交配、产子的全过程。人一生所要经历的,它都完成了。在它眼中,这一天未必便比人的一生短暂。
  北魏郦道元所著《水经注》中曾讲过一个著名的时间不对等例子:晋时,有一樵夫王质到石室山砍柴,见二童子下围棋,便在一旁观看。一局未终,童子对他说,你的斧柄烂了。王樵回到村里才知已过了数十年。因此后人便把石室山称为烂柯山,烂柯也成为了围棋的别称。
  万物感知时间的长短,不是绝对论,只是相对论。
  而现在,钩弋无名自己便如人眼中的蜉蝣,仙童眼中的普通人类。时间在他的身上加快了,然而比较起来,就比其他人短了,照这样下去,只怕山下樱姬等人旋踵之间,自己便垂垂老矣。
  细思恐极。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空气)

下期预告


  钩弋无名身上的时光正在飞速流逝,他能及时想出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吗?地面上的武天授又能否及时施以援手?精彩尽在下期《大唐狩猎局·天刹魔冢(伍)》。
其他文献
上期回顧  叶成蹊终于见到了化名“慕容缘”的岳五鹿,并强行将她带回了还王府。内心纠结的他不愿让岳五鹿担心,所以并没有告知春生水之毒以及他们是兄妹关系的事情。但叶成蹊回避的态度,却让他和岳五鹿之间的误会和裂痕越来越深……第十七章  雪再次落了下来,只是如细沙一样,吝啬地、缓慢地一点点飞扬下来。清冷的皎月终于感到疲倦,钻进了厚厚的云层,躲到了连绵起伏的宫墙之后,只留下一点灰白的天光。  一匹枣色的马追
期刊
我叫唐风,二十八岁,唐门弟子。  十年之前,门主派我下山,他让我看看这江湖。江湖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从成都出发,在峨眉金顶上看云海和日出,路过白帝城和酆都,在烟雨蒙蒙的蜀中山水里游历。  这十年间我遇到过很多人,喝酒吃肉的和尚、背着棺材的书生、肩上文着火狐狸的女人。我潜进巴蛇的洞窟,里面白骨如山。我攀上挂满悬棺的峡谷,找寻传说中的金丹。我踏入云雾缭绕的巫山,杀死守护楚王宝藏的护陵兽。  这世间
期刊
当记忆破碎的时候,你是选择任人摆布,还是选择做逆流的英雄?  人生没有对与错,只有是与非,爱与恨,抉择与徘徊!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如果我一直没有回来,或许只是没有彻底地离开!第一章 浪子花开,温香如玉  一  烟波浩瀚,轻舟迎山,琴音助澜,游人顾盼。极目而望,清影婆娑、碧波潺潺,宛如西子沐尘,芬芳旖旎,美妙无限。  叶溪虹脚踏绿水,飞入前方孤舟之中。抚琴者为一绝色红衣少女,姿态清雅,手指纤细
期刊
上期回顾  岳五鹿答应了叶成蹊的求婚,感情逐渐升温。叶成蹊逐步解决了二人成亲道路上的阻碍,终于说服了平昌公主答应了请求。眼看着皇帝即将赐婚,然而叶成蹊必须用出征的战功来换得这场婚姻……第三十一章  枢密院接到皇帝的旨意,便即刻着手清点要指派给还王的禁军,分别从殿前司的铁骑军、控鹤军,侍卫司的龙捷军、虎捷军中抽调了人选,临时组成了一支三千人马的威边援银军,由还王担任指挥使,慕容遐官复原职,身兼副指挥
期刊
上期回顾  死灵顶替了帝子灵的身份,混入唐门中,取得了窦秋雨的信任。此时唐门中正因唐家兄弟俩和窦秋雨的三角关系而暗潮涌动,死灵顺势而为,搅乱了这摊浑水,引得他们自相残杀,并趁机偷走了唐门的秘宝——朱雀之灵……卷三第十七章 风云诡 遗珠芥子帮  一个布设简单的卧房,萦绕着淡淡的檀香的味道。床很柔软,自从下了两界山,她还从未睡过这样一个安稳又清甜的觉。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挂着一个粉色的帐篷,床边
期刊
上期回顾  治子以私藏外人为由,要惩治儒子和羊剑容。儒子拼死相护,谁知掀开她的面纱后,竟是柳三妹,而且还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柳三妹早已被治子所杀,她的真正身份是慕容寒。慕容寒将儒子救出战团,然而深受打击的儒子不愿相信事实,仍旧不肯随她出桃源,只一心想找到羊剑容……第十六章 易知且易行  儒子霍然而惊,从迷糊中醒来,心觉有异,喊道:“竹翁上仙……又是诸位上仙与我开玩笑来啦!”但见眼前怪石嶙峋,仙
期刊
上期回顾  晋王囚禁了岳五鹿,以此要挟叶成蹊。叶成蹊虽成功将她救回,但也付出了身受重伤的代价。岳五鹿忧心叶成蹊的伤势,寸步不离地照顾他,而醒转的叶成蹊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她求婚……第二十八章  岳五鹿微微仰着脸,天上有一片流云照进她的眼里,只觉得亮得炫目,好像连思考都不会了,脑海里只有初醒后的迷糊,她困惑又迷惘地眨了眨眼睛,用近乎天真的语气轻声重复道:“成亲?”  等这两个字从自己的口中说出,她
期刊
上期回顾  吴朗等人终于救出了唐赛儿,并且杀死了叛教的丁骄阳,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白莲教死伤惨重。回行路上,贺公公率领锦衣卫拦住了吴朗的船只,原来小丢丢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惜墨公主。吴朗虽舍不得小丢丢,但也只能让她跟着贺公公回宫……第三章 骁勇无敌  声声雁鸣,长天一望万里清。正新得骏骑,鬃扬蹄轻,伴我沧浪行。掬山溪洗剑,雪水通似明。道是曾经入绝路,方知英雄死处生。携三世夙愿,求一心归许,人在便有幸
期刊
上期回顾  吴朗拒绝了封赏的爵位,此举惹恼了努尔哈赤。为避免人才为他人所用,努尔哈赤带人包围了潘笑夫、吴朗和阿依古丽,意图置他们于死地。潘笑夫舍身救儿的行为让吴朗深受感动,他终于接受了自己是潘笑夫儿子的事实,并且成功带众人突破重围。然而逃亡路上吴土焙突然出现,吴朗又陷入了两父相争的困境……  ·《大风吟·山海卷》刊登于2017年1月刊-2017年8月刊  ·《大风吟·离别卷》刊登于2018年3月刊
期刊
第一章  都怪那个李秃瓢的故事太精彩,他才会听得入神以至于忘了时间。现在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若是不快些走,恐怕就要有大麻烦了。一身书生打扮的少年怀抱着一个竹箱,一面走一面想。  他那一双脚倒腾得飞快,好似身后跟着索命的厉鬼。  可越是赶时间就越是出差错,少年才走到路口,正遇上王爷出城的队伍。马在早已经肃清闲杂人的街道上飞驰而过,一匹接着一匹。  终于等到所有的马都过去了,后面又来了王爷的亲卫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