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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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高抬起你的头,你是一名自由的利比亚人。”10月23日,利比亚全国过渡委员会副主席古贾在班加西烈士广场上举行的庆祝仪式上宣布:利比亚全国解放!
  成千上万的民众挥舞着新的利比亚国旗,齐声回以口号:“自由利比亚!”“革命万岁!”
  此时,卡扎菲的尸体正停放在肉铺的冷冻库里,正如法新社评论的那般:“法老,你被扔进历史的垃圾箱了!”
  卡扎菲曾说,“我创造了利比亚这个国家,也能够毁灭它。”而事实上,狂人已然归西,利比亚依然存在。这一次,640万利比亚人通过暴力方式,以死亡2.5万人的巨大代价,斩断了过去。
  利比亚翻开了新的篇章,也迎来新的挑战。卡扎菲42年的统治给这个国家留下深刻的烙印——没有宪法,没有议会,没有党派,没有行政机构,没有国家军队……在外人看来,作为“国家”的利比亚是不可思议的。然而,这一切曾是卡扎菲的理想。从1976年到1979年,他连续发布3本《绿皮书》,奉行伊斯兰社会主义制度,主张建立“不要政府、党派、议会、军队”的“民众国”。这种制度既不同于资本主义,也不同于共产主义,是“世界第三理论”。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按照他的模式去改造利比亚,但结果是一败涂地。” 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所研究员殷罡如此感叹。
  而如何在一败涂地的政治废墟中建立起新的秩序,将考验革命之后的利比亚人民的耐心和智慧。
  
  平衡部落关系
  10月8日,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枪声和喇叭声响成一片,在当天非洲杯预选赛上,利比亚国家足球队与赞比亚队0比0战平,打入决赛。
  “忘掉战争,忘掉卡扎菲,注意力集中在人民身上。”这是赛前主教练对队员们的叮嘱。可就是这场关键之战,至少有3人缺席:前队长塔伊卜作为卡扎菲支持者,把过渡委称为“阿猫阿狗”,由此得罪了不少同伴,最后不得不离开;另几名球员则赶去参加围攻卡扎菲残部的战斗了。
  国家足球队里这种意识形态的分歧,可以扩大至利比亚全国。
  在卡扎菲老巢、西部重镇苏尔特,这个在卡扎菲家族羽翼之下曾经辉煌的城市,如今成为了仇恨的集散地。在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所研究员殷罡看来,在苏尔特、拜尼沃利德、塞卜哈等地,支持和同情卡扎菲的部落犹如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原来的既得利益阶层都成了难民,“如果新政权不安抚这些人,他们将产生复仇心理。利比亚实现安宁就会更难一些。”
  部落间的矛盾始终是这个国家解不开的结。法国《世界报》甚至把它比喻成希腊神话中那个无比复杂、几乎无人能够解开的“戈尔迪之结”——除非是马其顿国王亚力山大大帝重生,劈刀断结。
  追根溯源,“利比亚”一词源于希腊语,意为白人居住的地方,用以区分撒哈拉以南黑人居住的地方。而“利比亚”作为国名,以前是泛指埃及以西的整个北非地区。在被帝国征服和殖民统治时期,利比亚没有形成国家观念,传统部落势力强大。东部港口城市、经济要地班加西等很多地方都处于自治状态。
  上世纪50年代初,伊德里斯国王依靠英国的力量完成了国家统一,但他没能打破根深蒂固的部落政治传统。国王刻意发展以班加西为中心的昔兰尼加地区,中央集权与地方分权之间、东西部部落之间的斗争加剧。而随着一些部落和部落联盟发展壮大,各方利益更难协调,矛盾冲突此起彼伏,部落之间往往为了争夺有限资源而大打出手。
  分布在利比亚各地的部落有150多个,中等规模的约30多个,真正形成气候的有3个,即瓦法拉、图阿里和卡达法,三大部落的人口约占利比亚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东部瓦法拉部落人口最多,约100万,主要集中在班加西附近。作为伊德里斯王国的构成基础,它曾倒戈而助卡扎菲一臂之力。但后来,瓦法拉的精英多次挑战卡扎菲的统治,也就成为了卡扎菲政权打压的对象。
  西部的卡达法部落是卡扎菲的嫡系部落。部落成员早先流落于东部昔兰尼加地区,过着贫穷的游牧式生活,人口仅有几万。1969年9月1日,卡扎菲领导“自由军官组织”推翻了伊德里斯王朝,把首都从班加西迁到的黎波里,将政治重心向西转移,扭转了“东强西弱”的局面。同时,在军事和安全等关键部门大量安插卡达法部落成员,逐步使瓦法拉部落和赛努西部落等在政治权利和财富分配上边缘化。
  尽管很多石油财富都集中在东部,但剥夺石油收入后,卡扎菲政权对东部基本不闻不问。同时,他却把卡达法部落迁往苏尔特省一个石油储量丰富、又正好位于班加西和的黎波里中线的地理要冲,引发了其他部落的嫉恨。
  1993年10月,瓦法拉部落发动军事政变,抗议利益分配不公,这是卡扎菲统治时期最严重的一次动乱。卡扎菲强力平乱,众多瓦法拉族人遭到驱逐、审判,甚至屠杀。之后,数起部落叛乱也遭到镇压。由此,卡扎菲大肆疏远、抑制非嫡系部落,特别在军事上重用其他人群,来自苏丹、乍得等国雇佣兵和难民,成为其精锐部队哈斯米旅的主要力量。这也是利比亚迄今没有正式的国防部的主要原因。
  2008年国际油价大跌,导致利比亚在石油出口损失高达40%,失业问题加剧、贫富分化扩大,部族关系持续恶化,加速了民众对现政权的离心倾向。
  最终,东部昔兰尼加地区赛努西部落联盟、瓦法拉部落和人口50万的第二大部落图阿里部落等联手“倒卡”,使班加西成为“全国过渡委员会”的发源地。
  美国《华尔街日报》也认为,利比亚陷入分裂的深刻根源正是部落问题,“国家只是利比亚的一个外壳,而部落才决定这个国家的命运。”
  观察家警告说,利比亚各地区的政治精英和宗教领袖往往就是部族领袖,有地盘,有武装。如今,国内秩序尚未建立,避免部族仇杀、平衡部落关系是过渡委面临的第一大难题。
  对此,过渡委二号人物、执行委员会主席贾布里勒坦言,对利比亚新一届领导层来说,搁置并弥合各种矛盾机会有限,“利比亚今后发展取决于当局和民众的态度,需各方共同努力。”
  10月22日,他宣布辞职,为利比亚政治秩序重建铺平道路,同时表示将不在新政府竞选任何职务。有消息称,过渡委执行委员会石油和财政部长阿里·塔古尼将成为贾布里勒的继任者。
  
  和解共生
  迄今为止,利比亚全国过渡委员会是全球三十多个国家承认的唯一代表利比亚的机构。很多利比亚人对它给予厚望,“我希望利比亚从此能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团结起来。”从的黎波里逃难到阿尔及利亚的利比亚人哈瑞发在网上的真诚呼吁。
  毋庸置疑,“团结”二字对于当前的利比亚弥足珍贵。毕竟,在革命期间,各个不同派别都团结在反对卡扎菲的旗帜之下,而随着共同的敌人离去,一个部族众多、诉求各异而又缺乏国家认同感的利比亚,是否能找到和解共生的道路?
  有观察家担忧,过渡委和反对派的“成色”太复杂,有的是旧政府人员,有的是海归,有的出自草莽,他们代表不同的部落和派别。有人甚至认为,仅就新政权而言,其内部斗争不可避免。
  10月20日,率先公布卡扎菲死讯的并不是过渡委,而是“米苏拉塔委员会”。这是许多人忽视的一个怪现象。米苏拉塔派是围攻苏尔特和的黎波里的主力,他们坚持由自己人出任未来的政府总理。
  而代表伊斯兰武装的贝尔哈吉派别也自恃攻打的黎波里有功,要求“只费口舌之劳”的一些过渡委官员赶紧辞职。
  对利比亚的现状,人们似曾相识。“阿富汗的碎片化会不会在利比亚重演?”美国《时代》周刊提出了非常现实的问题。
  中东问题专家马晓霖分析说,反对派中的哪股势力会主导利比亚局势,目前还较难下结论,“最后的权力分配可能会在几大部落之间进行”。
  “我呼吁每个人都要有宽容心、容忍心,尽快实现国内和解。我们必须将灵魂中的仇恨和嫉妒心理抛弃。这对于革命和未来利比亚的胜利来说是必须的……我呼吁所有利比亚人民都应将问题诉诸法律,只遵守法律规则,而不是依靠武力保护权利。” 过渡委主席贾利勒在“解放日”说。
  面对卡扎菲的“政治遗产”——支离破碎的社会制度、摇摇欲坠的经济现况、分配不均的石油财富,以及毫无基础的党派政——这位前政权司法秘书(司法部长)对重建政治构架的紧迫性非常清楚,他要求加速这一进程。
  据法新社10月24日报道,贾利勒表示,利比亚将在两周内成立新政府,“是的,我们已经在商谈改组事宜,这一事务不需要一个月,而是两周之内即可完成。”
  生于1952年的贾利勒在利比亚爆发危机后辞职。作为第一个和卡扎菲决裂的政府高官,贾利勒在东部部族中声望较高。“总和政权作对的大法官”,是他给国人的第一印象,现在也有人称他为“利比亚的华盛顿”。但对一些希望由新面孔领导国家的反对派来说,贾利勒与旧政权的关联可能成为硬伤。此外,经历过渡委最高军事指挥官尤利斯遇刺、过渡委内阁解散等事件之后,贾利勒的执政能力也受到一定怀疑。针对这些质疑,他曾多次表示,卡扎菲一旦倒台,将辞去过渡委主席职务。
  “实际上,全国过渡委员会从来没有在利比亚全国真正地执过政。国际上认为它是唯一可以打交道的、执政的力量,但在国内,南方是不认可它的,西部的黎波里、卡尼亚对它的认可程度也是非常弱的。目前利比亚多数地方处于自治或者割据的状态。”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李绍先分析说。
  与之相伴的还有巨大的安全真空,武器流失,暴力泛滥,许多年轻人学会了打仗,甚至乐此不疲。此外,如何处置旧政权人员,也是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随着卡扎菲被捕身亡,利比亚新政权开始盘查他40余年积攒的财产和军火。数名高官表示,卡扎菲秘密资产总值可能超过2000亿美元,这将是西方预计数额的数倍。不可胜数的导弹和轻便武器也下落不明。有效收回国家财产、防止军火流入卡扎菲残余势力和恐怖极端势力之手,对于利比亚新生政权来说也是当务之急。
  “从现在开始,利比亚人就要学会组建政党,学会国家认同,而不仅仅局限于本地区、本部落。所以我认为,利比亚要想步入稳定时期,人们还要蒙受一些苦难和挫折。”殷罡说。
  尽管前路诸多阻碍,但这个获得新生的国家正迎来新的机会。根据目前的计划,利比亚预计在8个月内举行选举,选出一个由200人组成的议会。该议会将在60天内起草出一个新的宪法。
  正如大文豪狄更斯在《双城记》开篇中所说的那样,“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世界正期待利比亚人民在最艰难的处境里,创造最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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