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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笨是一种病毒]
沈末是我见过最笨的人。
笨到什么程度，小学的时候背九九乘法表，我们一天背一行，她要一周才记住，等到第二周背新的，前面又忘了。
偏偏她还很努力，认真到令人咂舌。每天起早贪黑嘴里念念有词，上体育课吊双杠她还在背，手心写得歪歪扭扭，全是一串一串的数字。体育老师挨个指导动作，到了她那里吓了一跳，沈末头朝下血液堆积在脸上，闭着眼像是念咒语。
老师绕过她找别人，我们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一串动作学下来，只听到身后“噗通”一声，沈末摇摇晃晃从双杠上掉下来，人已经睡着了。
下课时有人路过踢了踢沈末，她抹了把脸立刻笑嘻嘻地追上来，我们有意无意地加快了脚步，很快把她甩在身后。
班里没人喜欢她，大家似乎觉得沈末的笨是一种病毒，谁跟她接近谁就会被传染到。
毕业之后我们升入了中学，开学典礼那天大家聚集在升旗台旁边，我站在人群里，远远看见升旗台上多了个人，突兀地和全校新生面对面站着。
大家一时议论纷纷，身边有人捅了捅我：“看到没，上面的人是沈末。”
我一愣，仔细看了果然是沈末那张傻乎乎的脸，她面对一群人似乎也害怕了，站在台子上左看右看，似乎犹豫着要不要下来。
这时候班长终于冲上去，一把将她拎下来：“让你在升旗台集合，没说让你爬到台子上去啊。”
大家一阵哄笑，沈末脸颊通红，不好意思地也跟着笑。她笑着似乎看到了我，突然冲我挥了挥手：“梁青，我们是同班呀。”
我心里一沉，想着该来的还是来了。大伙儿朝我看过来，我故意别过脸去，不想跟她扯上一丁点关系。偏偏沈末毫无眼色，亲昵地站在我身边，一副我们是老朋友的样子。
我看着欢迎入学的条幅，太阳穴隐隐作痛。沈末能升入重点中学是我们都始料未及的，我想了想，还是悄声问了她一句：“你怎么考进来的？”
沈末听到我主动说话很是开心，直截了当道：“我爸替我掏了建校费。”
我心里立刻了然，听到身后有人传来不屑的咋舌声。沈末似乎毫无察觉，仍然一脸兴奋：“能和你分到同班真开心。”
[02.优生、差生、和沈末]
沈末升入中学后，智商仍然没有改善。
那副呆头呆脑的蠢样子很快让大家明白她是怎么升入学校的，成绩好一点儿的学生对她不屑一顾，稍差一点儿的也不愿意和她认识，大家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班里分成三类人，优生、差生和沈末。
第一次月考，沈末毫无意外垫底了。数学考了24分，惹得老师很生气，直接将她揪出来：“给我站在门后反省。”
沈末可怜兮兮地依言照做，班里谁也没有看她一眼。她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刚好将接近满分的试卷放在桌子上。
看到沈末眼里惊诧和羡慕的神色，我心里慢慢松了一口气。我就是想让她知道，我和她并不是同一类人。
这样一直到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大家窜出教室回家吃饭，我最后一个收拾东西，准备落锁的时候突然听到空荡荡的教室里传来细碎的哭声。
我登时吓了一跳，整个教室的确是空无一人，而那哭声断断续续，似乎就在手边。我壮着胆子拉开门板，发现沈末躲在教室门板的后面，一张小脸上全是泪，正哭得一抽一抽。
我一愣：“你在这里干什么？”
沈末不说话，憋了半天才小声道：“我想尿尿。”
我怔住，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沈末唯一的优点就是听话，教室的门一直是打开的，她就那样傻乎乎地按老师所说站在了门的后面，大家进进出出，上课下课，她站在门板后面纹丝不动，没有人意识到有个人已经一上午没有出现在位置上，沈末一向是最容易被忽略的死角。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在门后站了一上午，连下课都不敢走出去。
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将她带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沈末一双眼睛红红的，吸了吸鼻涕，可怜巴巴道：“我饿了。”
我重重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明明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和沈末认识。
[03.噩梦开始]
清明的时候学校组织了踏青春游，说这些的时候正在上体育课，沈末兴奋地直跳起来，刚来的体育老师不明所以，便指着最开心的沈末道：“那就你来组织吧。”
大家一愣，相互看了看，心里都在想着，沈末这回完蛋了。
沈末按照流程统计了人数又预约了大巴，一切看起来似乎还算顺利。等到集合那天大家领表格，才发现竟然少了一份。
沈末很着急，哭丧着脸向我求救：“不对啊，我明明数过人数了，是53个人没错啊。”
我替她数了一遍，这才发现，她把别人都算上了，唯独把自己落下了。
车上座位有限，大家领了表格纷纷上车，车下只剩沈末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有人幸灾乐祸：“正好她把自己数掉了，带上沈末不一定又有什么意外呢。”
我上车前回头看了她一眼，沈末怯生生地站在车门外目送我们，最后甚至还冲我笑了笑：“没关系，我等下自己坐车过去，我能找到的。”
车门在身后关上，我透过窗户看到沈末朝公交站牌走去，身后有人啧了一声，我觉得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疼——
这个傻瓜竟然去了反方向的路段。
沈末在站牌前冲我挥了挥手，我想了想，咬咬牙，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车子在身后出发，沈末一脸诧异地看着下车的我，发现自己找错车站后，一脸感激涕零：“谢谢你梁青，你人真好。”
我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这是个噩梦的开始。
[04.病毒扩散]
春游回来之后，沈末像条甩不掉的尾巴，天天跟在我身后。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总能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跟我挤在同一张桌子上，放学回家的路上，沈末明明需要绕路，却嘴硬说我们顺路。 我们沿着铺满晚霞的小路一直走，沈末的话很多，几乎要把一整天的见闻都告诉我。天边是最后一抹日光，照在她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光。后来我想，在班里总是没人跟她说话，沈末每天能畅快说话的时候，似乎只有放学后那段短短的小路。
期末考之前，我每天都去图书馆看书。沈末也跟着去，往往看不到两页就睡着了。
偶尔一次沈末坚持到最后没有合眼，我有些诧异，刚想说点儿什么，抬头看到她在写写画画，手里的书明明是反着的。有时候我想，她身上也许有个开关，一旦需要动脑子的时候，立刻就开始当机。
这之后是期末考，放榜那天我的名字往下掉了好几格，大家围着榜单指指划划，看着我一脸同情。
似乎沈末身上的诅咒应验了，她的笨是会传染的，终于不负众望传染到我身上。
我转身上洗手间，同班的女生还在讨论这件事，看到我后纷纷围上来：“以后不要跟她一起了，你这次也太亏了。”
我没有说话，抬眼看到其中一个隔间门外挂着沈末的包，她应该躲在里面，直到我们走了也没有出来。
那天放学后沈末不出意外地被叫去办公室训话，我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她还在面壁思过，老师看到我，重重叹了口气：“怎么搞的，为什么退步这么多？”
我张开口刚想说什么，沈末突然转过头，眼里含着泪，一脸幽怨地看着我说：“对不起！”
她说完跑出去，留下老师一脸疑惑：“关她什么事儿？”
我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有我知道，考试那天我胃病发作，卷子的后半部几乎是空白的。可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把矛头指向沈末，沈末虽然很笨，听得多了却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从此沈末再也没有找我一起回家，我想这样也好，我的确受够了她的唠叨。
[05.长跑健将]
十月份的一场大雨带来了秋季运动会，班长鼓动大家报名参加比赛，统计到八百米长跑的时候谁也不愿意举手，大家只有一个想法——太累。
班长举着报名表无可奈何，看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沈末身上。
沈末有些受宠若惊，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班长便顺水推舟地接下去：“好，就是你了。”
比赛那天大家围着看台坐，我远远看到沈末背后的号码牌，班长在一旁加油打气：“沈末，你一定要跑第一。”
沈末一脸凝重地点点头，一副壮士出山的悲壮神情。
我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沈末这种直脑袋，她一定把加油听成了命令。
果然比赛开始之后，沈末拼了命地往前跑。大家最开始只是吃吃喝喝在玩闹，最后看她那个架势，也不由得认真看起比赛。沈末超过了一个又一个人，我想着果然那句话是真的，头脑简单的人运动神经都很发达。
班长也看得惊诧不已，本来只是拿沈末凑人数，没想到她最后竟然超过了别人整整半圈。眼看着沈末跑到终点，大家忍不住从位置上站起来。下一秒只要沈末摘了旗子就算胜利，沈末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多双迫切的目光，她一鼓作气冲到前面，然后……无视旗子继续向前跑去。
整个赛场安静了一瞬，立刻一片哗然。连跑在身后的选手也惊诧不已，我心里叹了口气，沈末好像忘了跑三圈就可以结束了，她像个拧上发条的机器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停下来。
裁判吹着口哨追上去，无奈沈末像打了鸡血跑得实在太快，看台上的人看着眼前神奇的一幕，裁判追着选手跑了半圈才算拦下来，气喘吁吁道：“同学……你……你已经跑过终点了……”
沈末茫然地停下来，然而终点那边，已经有人先一步摘走了旗子。
全场惊呼爆冷，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末走回大本营，她满身满脸都是汗，哭丧着脸，几乎不敢抬头：“对不起，我输了……”
大家沉默了一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班长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你跑得挺好的。”
谁也没有说责怪的话，大家默默散去，我觉得有些心酸，沈末还是那么呆头呆脑，蠢得让人抓狂，却又忍不住心疼她。
她像是脑子里只有一根筋，跟小时候背乘法表一样，她是笨，却一直在努力，别人给的零星半点的希望她都珍惜地捧为一束光。
其实想一想，总是耍小聪明的我们，为了那么一点侥幸而沾沾自喜的时候，那副骄傲的神情，似乎比我们眼里的沈末更蠢。
[06.生日快乐]
这之后冬天很快到来。
圣诞节那天班里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大家分送贺卡和礼物。走到我这边的时候不知谁想起来，立刻惊叫道：“今天好像是梁青的生日。”
我一愣，恍然想起来，因为生日赶在节日里，每年都会被忘记。
大家立刻约好放学后一起吃蛋糕，我抬眼看了看沈末的位置，她刚好收拾了东西走出教室。
我扬起的手又放下来。
大家关了灯一起唱生日歌，我闭着眼睛许愿，黑暗中感觉有人挤过来，刚好有人开了灯，刺眼的灯光亮起的一瞬，我看到沈末一脸错愕的表情。
她尴尬地笑了笑：“我忘了拿东西。”她这么说着，却将一本书放在桌子上，逃跑似得走了。
我想了想，随手翻开了那本书。空白的习题册已经被摸得皱巴巴，随手哗啦啦翻过去，突然停在某一页上。
将书反过来看，中间的一页上，是用铅笔画的一个精致人像，分明就是我的脸。每一笔都勾勒得极其认真，似乎是在图书馆的桌子上。
我想起之前期末考的时候，沈末跟我去图书馆，她把书拿倒了，却在认认真真地写写画画。
再往下翻，背面写着小小的一行字，生日快乐。
我忍住心里的诧异，感觉鼻尖酸酸的。沈末到现在还认为期末考是她的错，她把自己当成瘟疫，只能远远躲着我。
第二天沈末来到学校，我把习题册直接丢在她的桌子上。
她一愣，立刻一脸失落，小心翼翼道：“对不起……”
我皱了皱眉：“为什么道歉？” 沈末没听出我的无奈，认真的解释着：“我知道你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牵连，抱歉我不该送你这个的。”
我叹了口气：“这本习题册全是空白的，从现在开始除了那幅画，剩余的全部做完吧。”
“哈？”沈末一脸诧异地抬起头，我睨了她一眼：“不会的问我就行了。”
在沈末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回到位置上，后来我想，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装酷耍帅是要付出代价的。
[07.冬日暖阳]
沈末第三天来找我，练习册仍然是空白的，她一脸无辜：“你说不会就来问你的。”
我也很吃惊：“难道你一道题都不会？”
沈末不敢抬头，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冲我摇着尾巴。
我在放学后的图书馆里教她习题，沈末咬着笔杆冥思苦想，有时候为了逃避习题，她直接在书页上画画。
一个月下来，整本书几乎被她画满了。从图书馆到学校操场再到人工湖，我看着习题册直皱眉，却又不得不承认，至少沈末的美术天赋还是有的。
第一场大雪来临的时候，市里举办了美术创意大赛。我跟沈末一起去报名，沈末一路上紧张兮兮，得知审核通过之后简直高兴地合不上嘴。
她就那样拿着参赛证坐在公交车上笑了一路，我嫌丢脸忍不住问她：“你被点了笑穴吗？”
沈末听不出我的讽刺，高兴地直往我身上蹭，那副开心的模样倒像是已经得了奖。
她蹦蹦跳跳下了车，一路上哼着歌，我看着她皱了皱眉：“你的包呢？”
“嗯？”沈末一愣，再抬眼，公车已经撅着屁股走远了。她在原地愣了半天，我叹了口气，想着这就叫乐极生悲，不知道是沈末太笨了还是太倒霉。
这样过了两个星期，周一升旗的时候沈末和我站在一排，班长点名之后突然一脸疑惑：“沈末不是报名美术比赛了么，今天怎么没去？”
我一愣，沈末摆了摆手：“还不到比赛时间呢，他们说好了会短信通知……”
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对了，我的手机好像和包一起丢在公车上了。”
我心下一顿，立刻拉着她跑出去。赶到比赛现场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小时，一共三幅画的时间，沈末已经失去了第一幅。
我在门外等得着急，沈末因为只有两幅画，完全没有胜算的可能。她倒是很淡定，一副重在参与的态度。我想了想，突然冲进比赛现场，将沈末的习题册交给了评委。
沈末愣住了一瞬，我冲她笑了笑：“他们看到你平常的作品，说不定会网开一面呢。”
沈末看着我，感动得眼眶红红的。
然而我最终并没有为沈末争取来第一幅画的机会，比赛结果出来，沈末因为只有两幅画，成绩并不理想。
我和她走回家，她一路上安慰我：“没关系的，只不过可惜了那本练习册，里面有你的生日礼物呢。”
我怔住：“你觉得比赛不重要吗？”
“也不是。”沈末认真地想了想，“可是相比之下，你的生日礼物更重要，毕竟16岁只有一次嘛。”
我心里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沈末往前走了几步，见我没有跟上来，就回头等着我。
冬日里的太阳带着微薄的暖意，像是能融化一整个寒冬。
我朝她伸出手：“今天绕到你家去吧。”
[08.我相信你]
这之后时间像是翻开的书页哗啦啦翻过去，期末考的时候沈末终于没有再垫底，虽然只进步了一点点，她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我送了她新的习题册，她这次老老实实写完了习题，没有多画一幅画。
升入新年级后学校组织了名校参观团，每个班里的优等生才能参与。沈末对此毫不关心，我也明白以她的成绩轮也轮不到，便没有提起这件事。
放学后从老师那里领了报名表，班长登记完之后突然问了我一句：“你知道吗，沈末他爸爸给她交了建校费。”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也只有沈末那样的傻瓜说起来毫不避讳，我点了点头：“怎么了？”
班长想了想，有些犹豫道：“据说这次名校参观团，她爸爸给她报名了，也许会把你的名额顶下来，你知道的嘛，班级里只能去一个人，她家给学校出了这么多钱……”
我笑了笑：“别听人乱讲。”
出了校门看到沈末买了两个甜筒在等我，我接过一个，想了想便问了一句：“你知道参观团吗？”
沈末不出意外地一脸疑惑，我点了点头，果然都是大家以讹传讹。
等到第三天，参观团的名单出来，班级里赫然是沈末的名字。我看着名单有些发愣，班长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无声摇了摇头。
回到班里沈末正在我的位置上做习题，看到我便笑了笑：“今天放学后我有事要先走啦。”
我看着她，沈末从来不会说谎，可是我却不敢问出心里的疑问。
可能心里隐约是害怕的，害怕听到她那么直接地说出真相吧。
第二天沈末没有来学校，她去参观团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班。体育课的时候大家在网球场练习，平日里是沈末和我一组，这次沈末不在，换了别人。
中间休息的空隙，对方把球拍放在一起，突然问了我一句：“你跟沈末关系很好吗？”
我一愣，想点头说是，对方便接着说了一句：“沈末平时看起来呆呆傻傻的，怎么这么有心眼，这次瞒着大家把你的名额给顶下来，下次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儿呢。”
旁边有人围过来，这个话题一直是大家想揭不敢揭开的秘密，一旦有人开头，后续便再也止不住。
“对啊，沈末怎么这么过分！”
我被围在人群里，抬眼看到学校大门口，沈末正朝着教室走去。我心里一愣，想起第一次跟沈末的交集，新生的开学典礼上，她凑过来，那么认真地对我说，跟你同班真是太好了。
我心里一酸，打断了她们的话：“沈末她又没错，或许她也不知情呢。”
旁边的人一脸惊诧：“梁青，你人真的太好了，这个时候还替她说话。” 我没有说话，转身朝更衣室走去。手指在身侧握成拳头，她们说错了，不是我人太好了，我只是愿意相信那样的沈末。
那个认真的，笨笨的，总是迷迷糊糊却很努力的沈末。
[09.叫我沈聪明]
参观团的行程很快定下来，沈末只字不提，我也从不过问。心里隐约是怀疑的，是否这次真的是我太天真了。
周末的时候参观团集体出发了，我没有收到沈末的任何消息，出门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我并非执着于参观团，却因为沈末的不言不语而耿耿于怀。
手里的纸袋因为不堪重负裂开了一个口，袋子里的苹果便蹦蹦跳跳落在地上滚远了。
我低头去捡，却有一只手比我更快地捡起来，我抬起头，看到沈末正冲着我笑：“好巧啊，你也来买东西？”
我一愣：“今天参观团……你该不会是又错过通知了吧？”
沈末也愣住，用她那生锈的脑袋想了半天，才道：“哦，我本来就没有去啊。”
我有些惊讶，沈末接过我手里的纸袋，顺其自然地跟我走在一起：“突然通知去什么名校参观团，我一看没有你的名字，去了有什么意思呢，所以就拒绝啦。”
我被她说得整个人噎住：“据说是你爸爸为你争取的……”
沈末眨眨眼睛，一脸疑惑：“你忘了吗，美术创意大赛的时候，你把我的习题册交给评委。他们觉得比赛结果要公平，又觉得亏欠我，所以让我参加这次的参观团。”
她说得一脸坦然，我心里一顿，这才是沈末，我们在窃窃私语揣测人心的时候，她用最简单的理由拒绝了应得的奖品。
因为我没有去，所以她也不会去。
可是如果故事倒转过来，当初我报名的时候，却从未考虑过沈末会不会也想跟我一起参加。我理所应当地认为她没有资格，我可以撇开她自己去。我还在假惺惺地被人当做受害者，内心动摇她的隐瞒和自私的时候，她已经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次机会。
心里泛起酸涩，像是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几乎要破土而出。沈末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本皱巴巴的习题册，冲我得意一笑：“我专门请假把习题册要回来了。”
我接过来，中间的某一页，与印刷相反的字体写着生日快乐几个字。鼻尖一酸，眼眶立刻红起来。
我冲她笑了笑：“沈末，你是不是喜欢我啊，为什么画我的肖像。”
沈末听不出我在开玩笑，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呀。”
我一愣，她接着说：“那次你带我去春游，我一直在想，从小到大，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出来拯救我了。”
我无声叹了口气：“沈末，你成绩烂也许是因为你的名字，怎么看都像是在末尾。”
沈末认真想了想，嘿嘿一笑：“那以后就叫我沈聪明吧。”
天边的最后一道云霞落在她的肩上，沈末微笑着，脸上像是带着闪闪的碎金，光芒耀眼。
有时候岁月总会让我感到庆幸，庆幸这条短短的小路上，还有你跟我在一起。
听你的唠叨，看你的笑容，踩着铺满日光的路途，像是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这期间谁说了什么，谁抬头微笑，任由时间匆匆忙忙，也不必担心你越走越远。
因为你，是这茫茫路途中，为我闪耀的一线微光啊。
沈末是我见过最笨的人。
笨到什么程度，小学的时候背九九乘法表，我们一天背一行，她要一周才记住，等到第二周背新的，前面又忘了。
偏偏她还很努力，认真到令人咂舌。每天起早贪黑嘴里念念有词，上体育课吊双杠她还在背，手心写得歪歪扭扭，全是一串一串的数字。体育老师挨个指导动作，到了她那里吓了一跳，沈末头朝下血液堆积在脸上，闭着眼像是念咒语。
老师绕过她找别人，我们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一串动作学下来，只听到身后“噗通”一声，沈末摇摇晃晃从双杠上掉下来，人已经睡着了。
下课时有人路过踢了踢沈末，她抹了把脸立刻笑嘻嘻地追上来，我们有意无意地加快了脚步，很快把她甩在身后。
班里没人喜欢她，大家似乎觉得沈末的笨是一种病毒，谁跟她接近谁就会被传染到。
毕业之后我们升入了中学，开学典礼那天大家聚集在升旗台旁边，我站在人群里，远远看见升旗台上多了个人，突兀地和全校新生面对面站着。
大家一时议论纷纷，身边有人捅了捅我：“看到没，上面的人是沈末。”
我一愣，仔细看了果然是沈末那张傻乎乎的脸，她面对一群人似乎也害怕了，站在台子上左看右看，似乎犹豫着要不要下来。
这时候班长终于冲上去，一把将她拎下来：“让你在升旗台集合，没说让你爬到台子上去啊。”
大家一阵哄笑，沈末脸颊通红，不好意思地也跟着笑。她笑着似乎看到了我，突然冲我挥了挥手：“梁青，我们是同班呀。”
我心里一沉，想着该来的还是来了。大伙儿朝我看过来，我故意别过脸去，不想跟她扯上一丁点关系。偏偏沈末毫无眼色，亲昵地站在我身边，一副我们是老朋友的样子。
我看着欢迎入学的条幅，太阳穴隐隐作痛。沈末能升入重点中学是我们都始料未及的，我想了想，还是悄声问了她一句：“你怎么考进来的？”
沈末听到我主动说话很是开心，直截了当道：“我爸替我掏了建校费。”
我心里立刻了然，听到身后有人传来不屑的咋舌声。沈末似乎毫无察觉，仍然一脸兴奋：“能和你分到同班真开心。”
[02.优生、差生、和沈末]
沈末升入中学后，智商仍然没有改善。
那副呆头呆脑的蠢样子很快让大家明白她是怎么升入学校的，成绩好一点儿的学生对她不屑一顾，稍差一点儿的也不愿意和她认识，大家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班里分成三类人，优生、差生和沈末。
第一次月考，沈末毫无意外垫底了。数学考了24分，惹得老师很生气，直接将她揪出来：“给我站在门后反省。”
沈末可怜兮兮地依言照做，班里谁也没有看她一眼。她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刚好将接近满分的试卷放在桌子上。
看到沈末眼里惊诧和羡慕的神色，我心里慢慢松了一口气。我就是想让她知道，我和她并不是同一类人。
这样一直到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大家窜出教室回家吃饭，我最后一个收拾东西，准备落锁的时候突然听到空荡荡的教室里传来细碎的哭声。
我登时吓了一跳，整个教室的确是空无一人，而那哭声断断续续，似乎就在手边。我壮着胆子拉开门板，发现沈末躲在教室门板的后面，一张小脸上全是泪，正哭得一抽一抽。
我一愣：“你在这里干什么？”
沈末不说话，憋了半天才小声道：“我想尿尿。”
我怔住，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沈末唯一的优点就是听话，教室的门一直是打开的，她就那样傻乎乎地按老师所说站在了门的后面，大家进进出出，上课下课，她站在门板后面纹丝不动，没有人意识到有个人已经一上午没有出现在位置上，沈末一向是最容易被忽略的死角。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在门后站了一上午，连下课都不敢走出去。
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将她带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沈末一双眼睛红红的，吸了吸鼻涕，可怜巴巴道：“我饿了。”
我重重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明明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和沈末认识。
[03.噩梦开始]
清明的时候学校组织了踏青春游，说这些的时候正在上体育课，沈末兴奋地直跳起来，刚来的体育老师不明所以，便指着最开心的沈末道：“那就你来组织吧。”
大家一愣，相互看了看，心里都在想着，沈末这回完蛋了。
沈末按照流程统计了人数又预约了大巴，一切看起来似乎还算顺利。等到集合那天大家领表格，才发现竟然少了一份。
沈末很着急，哭丧着脸向我求救：“不对啊，我明明数过人数了，是53个人没错啊。”
我替她数了一遍，这才发现，她把别人都算上了，唯独把自己落下了。
车上座位有限，大家领了表格纷纷上车，车下只剩沈末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有人幸灾乐祸：“正好她把自己数掉了，带上沈末不一定又有什么意外呢。”
我上车前回头看了她一眼，沈末怯生生地站在车门外目送我们，最后甚至还冲我笑了笑：“没关系，我等下自己坐车过去，我能找到的。”
车门在身后关上，我透过窗户看到沈末朝公交站牌走去，身后有人啧了一声，我觉得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疼——
这个傻瓜竟然去了反方向的路段。
沈末在站牌前冲我挥了挥手，我想了想，咬咬牙，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车子在身后出发，沈末一脸诧异地看着下车的我，发现自己找错车站后，一脸感激涕零：“谢谢你梁青，你人真好。”
我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这是个噩梦的开始。
[04.病毒扩散]
春游回来之后，沈末像条甩不掉的尾巴，天天跟在我身后。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总能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跟我挤在同一张桌子上，放学回家的路上，沈末明明需要绕路，却嘴硬说我们顺路。 我们沿着铺满晚霞的小路一直走，沈末的话很多，几乎要把一整天的见闻都告诉我。天边是最后一抹日光，照在她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光。后来我想，在班里总是没人跟她说话，沈末每天能畅快说话的时候，似乎只有放学后那段短短的小路。
期末考之前，我每天都去图书馆看书。沈末也跟着去，往往看不到两页就睡着了。
偶尔一次沈末坚持到最后没有合眼，我有些诧异，刚想说点儿什么，抬头看到她在写写画画，手里的书明明是反着的。有时候我想，她身上也许有个开关，一旦需要动脑子的时候，立刻就开始当机。
这之后是期末考，放榜那天我的名字往下掉了好几格，大家围着榜单指指划划，看着我一脸同情。
似乎沈末身上的诅咒应验了，她的笨是会传染的，终于不负众望传染到我身上。
我转身上洗手间，同班的女生还在讨论这件事，看到我后纷纷围上来：“以后不要跟她一起了，你这次也太亏了。”
我没有说话，抬眼看到其中一个隔间门外挂着沈末的包，她应该躲在里面，直到我们走了也没有出来。
那天放学后沈末不出意外地被叫去办公室训话，我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她还在面壁思过，老师看到我，重重叹了口气：“怎么搞的，为什么退步这么多？”
我张开口刚想说什么，沈末突然转过头，眼里含着泪，一脸幽怨地看着我说：“对不起！”
她说完跑出去，留下老师一脸疑惑：“关她什么事儿？”
我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有我知道，考试那天我胃病发作，卷子的后半部几乎是空白的。可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把矛头指向沈末，沈末虽然很笨，听得多了却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从此沈末再也没有找我一起回家，我想这样也好，我的确受够了她的唠叨。
[05.长跑健将]
十月份的一场大雨带来了秋季运动会，班长鼓动大家报名参加比赛，统计到八百米长跑的时候谁也不愿意举手，大家只有一个想法——太累。
班长举着报名表无可奈何，看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沈末身上。
沈末有些受宠若惊，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班长便顺水推舟地接下去：“好，就是你了。”
比赛那天大家围着看台坐，我远远看到沈末背后的号码牌，班长在一旁加油打气：“沈末，你一定要跑第一。”
沈末一脸凝重地点点头，一副壮士出山的悲壮神情。
我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沈末这种直脑袋，她一定把加油听成了命令。
果然比赛开始之后，沈末拼了命地往前跑。大家最开始只是吃吃喝喝在玩闹，最后看她那个架势，也不由得认真看起比赛。沈末超过了一个又一个人，我想着果然那句话是真的，头脑简单的人运动神经都很发达。
班长也看得惊诧不已，本来只是拿沈末凑人数，没想到她最后竟然超过了别人整整半圈。眼看着沈末跑到终点，大家忍不住从位置上站起来。下一秒只要沈末摘了旗子就算胜利，沈末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多双迫切的目光，她一鼓作气冲到前面，然后……无视旗子继续向前跑去。
整个赛场安静了一瞬，立刻一片哗然。连跑在身后的选手也惊诧不已，我心里叹了口气，沈末好像忘了跑三圈就可以结束了，她像个拧上发条的机器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停下来。
裁判吹着口哨追上去，无奈沈末像打了鸡血跑得实在太快，看台上的人看着眼前神奇的一幕，裁判追着选手跑了半圈才算拦下来，气喘吁吁道：“同学……你……你已经跑过终点了……”
沈末茫然地停下来，然而终点那边，已经有人先一步摘走了旗子。
全场惊呼爆冷，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末走回大本营，她满身满脸都是汗，哭丧着脸，几乎不敢抬头：“对不起，我输了……”
大家沉默了一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班长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你跑得挺好的。”
谁也没有说责怪的话，大家默默散去，我觉得有些心酸，沈末还是那么呆头呆脑，蠢得让人抓狂，却又忍不住心疼她。
她像是脑子里只有一根筋，跟小时候背乘法表一样，她是笨，却一直在努力，别人给的零星半点的希望她都珍惜地捧为一束光。
其实想一想，总是耍小聪明的我们，为了那么一点侥幸而沾沾自喜的时候，那副骄傲的神情，似乎比我们眼里的沈末更蠢。
[06.生日快乐]
这之后冬天很快到来。
圣诞节那天班里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大家分送贺卡和礼物。走到我这边的时候不知谁想起来，立刻惊叫道：“今天好像是梁青的生日。”
我一愣，恍然想起来，因为生日赶在节日里，每年都会被忘记。
大家立刻约好放学后一起吃蛋糕，我抬眼看了看沈末的位置，她刚好收拾了东西走出教室。
我扬起的手又放下来。
大家关了灯一起唱生日歌，我闭着眼睛许愿，黑暗中感觉有人挤过来，刚好有人开了灯，刺眼的灯光亮起的一瞬，我看到沈末一脸错愕的表情。
她尴尬地笑了笑：“我忘了拿东西。”她这么说着，却将一本书放在桌子上，逃跑似得走了。
我想了想，随手翻开了那本书。空白的习题册已经被摸得皱巴巴，随手哗啦啦翻过去，突然停在某一页上。
将书反过来看，中间的一页上，是用铅笔画的一个精致人像，分明就是我的脸。每一笔都勾勒得极其认真，似乎是在图书馆的桌子上。
我想起之前期末考的时候，沈末跟我去图书馆，她把书拿倒了，却在认认真真地写写画画。
再往下翻，背面写着小小的一行字，生日快乐。
我忍住心里的诧异，感觉鼻尖酸酸的。沈末到现在还认为期末考是她的错，她把自己当成瘟疫，只能远远躲着我。
第二天沈末来到学校，我把习题册直接丢在她的桌子上。
她一愣，立刻一脸失落，小心翼翼道：“对不起……”
我皱了皱眉：“为什么道歉？” 沈末没听出我的无奈，认真的解释着：“我知道你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牵连，抱歉我不该送你这个的。”
我叹了口气：“这本习题册全是空白的，从现在开始除了那幅画，剩余的全部做完吧。”
“哈？”沈末一脸诧异地抬起头，我睨了她一眼：“不会的问我就行了。”
在沈末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回到位置上，后来我想，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装酷耍帅是要付出代价的。
[07.冬日暖阳]
沈末第三天来找我，练习册仍然是空白的，她一脸无辜：“你说不会就来问你的。”
我也很吃惊：“难道你一道题都不会？”
沈末不敢抬头，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冲我摇着尾巴。
我在放学后的图书馆里教她习题，沈末咬着笔杆冥思苦想，有时候为了逃避习题，她直接在书页上画画。
一个月下来，整本书几乎被她画满了。从图书馆到学校操场再到人工湖，我看着习题册直皱眉，却又不得不承认，至少沈末的美术天赋还是有的。
第一场大雪来临的时候，市里举办了美术创意大赛。我跟沈末一起去报名，沈末一路上紧张兮兮，得知审核通过之后简直高兴地合不上嘴。
她就那样拿着参赛证坐在公交车上笑了一路，我嫌丢脸忍不住问她：“你被点了笑穴吗？”
沈末听不出我的讽刺，高兴地直往我身上蹭，那副开心的模样倒像是已经得了奖。
她蹦蹦跳跳下了车，一路上哼着歌，我看着她皱了皱眉：“你的包呢？”
“嗯？”沈末一愣，再抬眼，公车已经撅着屁股走远了。她在原地愣了半天，我叹了口气，想着这就叫乐极生悲，不知道是沈末太笨了还是太倒霉。
这样过了两个星期，周一升旗的时候沈末和我站在一排，班长点名之后突然一脸疑惑：“沈末不是报名美术比赛了么，今天怎么没去？”
我一愣，沈末摆了摆手：“还不到比赛时间呢，他们说好了会短信通知……”
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对了，我的手机好像和包一起丢在公车上了。”
我心下一顿，立刻拉着她跑出去。赶到比赛现场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小时，一共三幅画的时间，沈末已经失去了第一幅。
我在门外等得着急，沈末因为只有两幅画，完全没有胜算的可能。她倒是很淡定，一副重在参与的态度。我想了想，突然冲进比赛现场，将沈末的习题册交给了评委。
沈末愣住了一瞬，我冲她笑了笑：“他们看到你平常的作品，说不定会网开一面呢。”
沈末看着我，感动得眼眶红红的。
然而我最终并没有为沈末争取来第一幅画的机会，比赛结果出来，沈末因为只有两幅画，成绩并不理想。
我和她走回家，她一路上安慰我：“没关系的，只不过可惜了那本练习册，里面有你的生日礼物呢。”
我怔住：“你觉得比赛不重要吗？”
“也不是。”沈末认真地想了想，“可是相比之下，你的生日礼物更重要，毕竟16岁只有一次嘛。”
我心里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沈末往前走了几步，见我没有跟上来，就回头等着我。
冬日里的太阳带着微薄的暖意，像是能融化一整个寒冬。
我朝她伸出手：“今天绕到你家去吧。”
[08.我相信你]
这之后时间像是翻开的书页哗啦啦翻过去，期末考的时候沈末终于没有再垫底，虽然只进步了一点点，她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我送了她新的习题册，她这次老老实实写完了习题，没有多画一幅画。
升入新年级后学校组织了名校参观团，每个班里的优等生才能参与。沈末对此毫不关心，我也明白以她的成绩轮也轮不到，便没有提起这件事。
放学后从老师那里领了报名表，班长登记完之后突然问了我一句：“你知道吗，沈末他爸爸给她交了建校费。”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也只有沈末那样的傻瓜说起来毫不避讳，我点了点头：“怎么了？”
班长想了想，有些犹豫道：“据说这次名校参观团，她爸爸给她报名了，也许会把你的名额顶下来，你知道的嘛，班级里只能去一个人，她家给学校出了这么多钱……”
我笑了笑：“别听人乱讲。”
出了校门看到沈末买了两个甜筒在等我，我接过一个，想了想便问了一句：“你知道参观团吗？”
沈末不出意外地一脸疑惑，我点了点头，果然都是大家以讹传讹。
等到第三天，参观团的名单出来，班级里赫然是沈末的名字。我看着名单有些发愣，班长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无声摇了摇头。
回到班里沈末正在我的位置上做习题，看到我便笑了笑：“今天放学后我有事要先走啦。”
我看着她，沈末从来不会说谎，可是我却不敢问出心里的疑问。
可能心里隐约是害怕的，害怕听到她那么直接地说出真相吧。
第二天沈末没有来学校，她去参观团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班。体育课的时候大家在网球场练习，平日里是沈末和我一组，这次沈末不在，换了别人。
中间休息的空隙，对方把球拍放在一起，突然问了我一句：“你跟沈末关系很好吗？”
我一愣，想点头说是，对方便接着说了一句：“沈末平时看起来呆呆傻傻的，怎么这么有心眼，这次瞒着大家把你的名额给顶下来，下次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儿呢。”
旁边有人围过来，这个话题一直是大家想揭不敢揭开的秘密，一旦有人开头，后续便再也止不住。
“对啊，沈末怎么这么过分！”
我被围在人群里，抬眼看到学校大门口，沈末正朝着教室走去。我心里一愣，想起第一次跟沈末的交集，新生的开学典礼上，她凑过来，那么认真地对我说，跟你同班真是太好了。
我心里一酸，打断了她们的话：“沈末她又没错，或许她也不知情呢。”
旁边的人一脸惊诧：“梁青，你人真的太好了，这个时候还替她说话。” 我没有说话，转身朝更衣室走去。手指在身侧握成拳头，她们说错了，不是我人太好了，我只是愿意相信那样的沈末。
那个认真的，笨笨的，总是迷迷糊糊却很努力的沈末。
[09.叫我沈聪明]
参观团的行程很快定下来，沈末只字不提，我也从不过问。心里隐约是怀疑的，是否这次真的是我太天真了。
周末的时候参观团集体出发了，我没有收到沈末的任何消息，出门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我并非执着于参观团，却因为沈末的不言不语而耿耿于怀。
手里的纸袋因为不堪重负裂开了一个口，袋子里的苹果便蹦蹦跳跳落在地上滚远了。
我低头去捡，却有一只手比我更快地捡起来，我抬起头，看到沈末正冲着我笑：“好巧啊，你也来买东西？”
我一愣：“今天参观团……你该不会是又错过通知了吧？”
沈末也愣住，用她那生锈的脑袋想了半天，才道：“哦，我本来就没有去啊。”
我有些惊讶，沈末接过我手里的纸袋，顺其自然地跟我走在一起：“突然通知去什么名校参观团，我一看没有你的名字，去了有什么意思呢，所以就拒绝啦。”
我被她说得整个人噎住：“据说是你爸爸为你争取的……”
沈末眨眨眼睛，一脸疑惑：“你忘了吗，美术创意大赛的时候，你把我的习题册交给评委。他们觉得比赛结果要公平，又觉得亏欠我，所以让我参加这次的参观团。”
她说得一脸坦然，我心里一顿，这才是沈末，我们在窃窃私语揣测人心的时候，她用最简单的理由拒绝了应得的奖品。
因为我没有去，所以她也不会去。
可是如果故事倒转过来，当初我报名的时候，却从未考虑过沈末会不会也想跟我一起参加。我理所应当地认为她没有资格，我可以撇开她自己去。我还在假惺惺地被人当做受害者，内心动摇她的隐瞒和自私的时候，她已经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次机会。
心里泛起酸涩，像是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几乎要破土而出。沈末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本皱巴巴的习题册，冲我得意一笑：“我专门请假把习题册要回来了。”
我接过来，中间的某一页，与印刷相反的字体写着生日快乐几个字。鼻尖一酸，眼眶立刻红起来。
我冲她笑了笑：“沈末，你是不是喜欢我啊，为什么画我的肖像。”
沈末听不出我在开玩笑，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呀。”
我一愣，她接着说：“那次你带我去春游，我一直在想，从小到大，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出来拯救我了。”
我无声叹了口气：“沈末，你成绩烂也许是因为你的名字，怎么看都像是在末尾。”
沈末认真想了想，嘿嘿一笑：“那以后就叫我沈聪明吧。”
天边的最后一道云霞落在她的肩上，沈末微笑着，脸上像是带着闪闪的碎金，光芒耀眼。
有时候岁月总会让我感到庆幸，庆幸这条短短的小路上，还有你跟我在一起。
听你的唠叨，看你的笑容，踩着铺满日光的路途，像是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这期间谁说了什么，谁抬头微笑，任由时间匆匆忙忙，也不必担心你越走越远。
因为你，是这茫茫路途中，为我闪耀的一线微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