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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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局
  陈姝面前是一堵血迹斑斑的墙,那些暗红色的液体像是某种软体动物,从墙面一直蜿蜒到乳白色的绒毛地毯上,最后集结成无数黏腻的血珠子,叫人头皮发麻。
  陈姝能嗅到血的味道,她脑子里止不住蹦出重口味美剧里血肉横飞的画面。这个法医的胞妹、医生的未婚妻显然高估了自己对血腥的承受力,她伸出一只手捂住嘴巴,止不住一阵干呕,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未婚夫高俊的衣角。
  陈姝惊魂未定地环顾了一圈,随处可见蕾丝和粉色纺织品,这跟床头水晶相框里的漂亮女人倒是十分相衬,欧式宫廷风格的梳妆台上摆满了名贵香水和化妆品——毫无疑问,这里本住着一位养尊处优的“公主”。陈姝的目光随后停在了大面积血迹旁的一小块墙面上,那里有一排用血写上的数字——高俊的手机号码。
  陈姝感到背脊发凉,却听到高俊问门口那个轮椅上的人:“这都是子霖的血吗?”
  轮椅上的人头微微向右歪着,吃力地把下巴顶在肩胛骨上,似乎想以这种方式来止住上半身的颤抖。他的身体比例很怪异,躯干异于常人的细小,头因此显得巨大而突兀。他一脸木然地望着高俊,艰难地抬起一只已经萎缩得厉害的手臂指向地毯一角,用一种像是声带受损的沙哑嗓音说:“那根小指,你应该认得吧?”
  陈姝和高俊这才注意到地毯上有一截小指,它躺在一片血红中,断开处还能看到新鲜的粉色骨肉。高俊往前走了几步,在地毯前蹲下身仔细查看,小指上有个黑猫的刺青。陈姝也走过去蹲了下来,她拉了未婚夫一把,说道:“地毯下好像有东西。”
  高俊也发现地毯有一处微微隆起,回头望了一眼轮椅上的人,那人对他点点头,他才小心翼翼地掀起地毯一角。地毯下露出了一枚中国象棋,再凑近点,方才看清那是一枚黑色的“炮”。
  屋外,警笛声越来越近,刘安迪在高俊和陈姝赶到前已经报了警。
  二、审讯
  陈飞领着两个法医科的实习生按部就班地采集了现场证物,却没像往常一样回到实验室。他做法医快十年了,见多了生猛惨烈的现场,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坐立难安过——这次的案子与以往不同,他妹妹和准妹夫也被牵扯了进来。
  陈姝比高俊先录完口供,她刚从审讯室出来就被陈飞拉到一旁兴师问罪。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跟这事儿掺和上的?”
  陈姝一脸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啊!高俊接到个陌生电话,我们就惹上这事了。”
  “陌生电话?”
  “就是那刘安迪打的,呃,就是坐在轮椅上的那人,墙上不是有个用血写的电话号码么,刘安迪看到了就叫他的看护拨过去试试,结果接电话的人是高俊!”
  “墙上怎么会有高俊的号码?”
  “我还想知道呢!对了,高俊怎么还没出来?”
  “电话号码都被人用血挂墙上了,不问清楚哪能放他出来!”
  陈姝机械地点点头,突然问道:“哥,你也看到那一屋的血了吧?流那么多血是不是死定了啊?”
  陈飞立刻端起法医的架子,瘪瘪嘴道:“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死定了!据我目测,那房间墙上、地毯上的血量不少于3000毫升,再强壮的人也扛不住这么大的失血量!”
  陈姝神思恍惚地念叨着:“真遗憾,那人可能是高俊的前女友。”
  “谁?那个见血不见尸的人?”
  “嗯,那截小指就是那前女友的,高俊认出了上面的刺青。对了,高俊和刘安迪以前就认识,两人好像是医学院的校友。”
  陈飞的眼神顿时变得矍铄,自顾自分析起案情来:“这样的话,高俊被扯进这事好像有点眉目了。我看那刘安迪四肢都严重萎缩了,就一只右手还勉强能用上,这情况难免妻子出轨,会不会是他发现妻子勾搭前男友,气不过,就找人杀妻再嫁祸给高俊呢?”末了他还冲陈姝补上一句,“我说你把男人看紧点儿喂!”
  陈姝神色凝重,摇摇头道:“我倒不担心这个,我信得过高俊,也信这事不是刘安迪干的,到警局前我问过刘安迪的看护,她说最早发现女主人出事的人是自己,刘安迪看到那房间时也吓坏了,愣了半天才叫她拨了墙上的电话。看护还告诉我,刘安迪患的是卢伽雷氏症,他现在就是个‘渐冻人’,自己也知道活不长了,为了避开高额遗产税,半年前把财产房产都转到了妻子名下,还主动提出分房睡,甚至鼓励她二婚,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怎么看也不像会雇凶杀妻的人。何况雇凶得花一大笔钱吧,他的钱现在不都到他老婆账户了么!”
  两兄妹正说着,高俊一脸倦容地从审讯室走了出来。陈姝立即终止跟陈飞的对话,迎上前去,挽着高俊的手就要往外走。
  二人到门口时陈姝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走向陈飞,神情严肃地叮嘱道:“哥,破案前你让你警局的哥们儿千万别声张,高俊院里正评职称,我怕扯上这事儿对他不好。”
  陈飞点头承诺后,陈姝才拉着未婚夫安心回了家。
  三、生机
  陈姝不是个杯弓蛇影的女人,可高俊被莫名卷入前女友的血案还是让她有几分吃味。到底是谁掳走了曾子霖,或者说曾子霖的尸体?在墙上写高俊的电话号码又是何居心?那枚中国象棋是有意放在地毯下的吗?黑色的“炮”究竟想传达什么?这一连串未知弄得陈姝惶惶不可终日。
  陈姝坐在公司的小隔间里,面对一堆待整理的卷宗,完全无心工作,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和高俊前几天惹上的离奇案件,手机在桌上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陈姝接起电话,听筒里即刻传来陈飞激动的声音。
  “妹子!你未婚夫的前女友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什么意思?”
  “那墙上不止曾子霖一个人的血,除了她的,我们还在血里发现了另外三个人的DNA,另外,有一部分血不是人类血液……”
  于是,案情突然峰回路转,陈姝可能要面对一个活着的情敌了。
  这天,陈姝跟高俊碰头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高俊买了一大堆外卖等在餐桌前。陈姝刚坐下来,高俊便说:“曾子霖可能活着的事,我已经通知刘安迪了。”
  “他说什么?”
  “他求我帮他找老婆。”
  听到这话,陈姝顿时无名火起,几乎是对高俊吼道:“他老婆凭什么要你找?警察是干吗的?”关于案件,陈姝这些天的压抑终于冲破了忍耐极限,她决定不再扮温顺装大度。   “老婆,你先别激动嘛!你不批准我就不管这事!”高俊赶忙安抚。
  陈姝在心里暗骂自己耳根软,只要高俊摆出唯唯诺诺的姿态,她便无法招架。她想了想,还是松口:“算了,这事不搞清楚我也安不了心。不过,你还是把精力放在评职称的事情上来!曾子霖的事我来帮你查,警局那边有什么进展我哥也会联系我。”
  高俊知道未婚妻决定要做的事谁也劝阻不了,便不再说什么,算是附议。
  四、棋子
  又过了两天,曾子霖的行踪仍是杳无音讯,刘安迪也没收到任何勒索电话或信息,警察们便在作案动机这一环节上给困住了。
  再转回到陈姝这边厢。她在意曾子霖的死活吗?说实话她不怎么在意,可高俊的电话号码无端出现在曾子霖房间里又让她不得不在意。也因为这个,她这个极怕麻烦的人算是跟这案子杠上了!
  只要一闲下来,陈姝的脑子便在为曾子霖的案子疯转。这案子有太多亟待解开的谜团,而那枚黑色的“炮”棋尤其让她耿耿于怀。
  陈姝突然转过头问正专心看书的高俊:“你懂象棋吗?”
  高俊愣了一下道:“工作后几乎没碰过了,六七年前我还是业余棋社的社员呢!”
  陈姝咬着下唇仔细打量起高俊来,她在想自己到底了解未婚夫多少,心里突然生出许多担忧。高俊看出陈姝面色有异,便放下书对着她挤眉弄眼地做鬼脸,陈姝立刻回过神来,对他说:“你电话号码被写在墙上,地毯下又有颗象棋,你说曾子霖失踪会不会跟这个有关啊?我是说,跟业余棋社的某个人有关?”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点儿事,那颗“炮”棋是全手工打磨雕刻的,用的颜料也很讲究,看到它时我就感觉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一时又没想起来,后来被带到警局就忘了这一茬儿。”
  “你在哪里见过那样的棋?!”
  “流云棋社。”
  陈姝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第二天她便向公司告了一天假,独自赶到了流云棋社。
  陈姝到得早,棋社里只有几个小工在忙着打扫清洁、摆放桌凳。陈姝拿出一张曾子霖的照片,随手拉住个小工便问。小工看了一眼照片,摇头表示没见过照片上的人。
  陈姝又问了好几个人,没一个认识曾子霖,正准备悻悻打道回府。可一个穿着改良唐装的老头走上前来,自告奋勇要认一认照片上的人。
  陈姝把照片递到老头面前,老头摸了摸下巴,道:“很多年前见过这女人。”
  “你认识她?”陈姝似乎看到了转机。
  可老头却摇了摇头说:“不认识,长这么好看的女人不多,所以还有些印象,我记得那时候她常陪男朋友来棋社下棋,我们老板也许认识她。”
  陈姝不禁大冒冷汗,曾子霖那时的男朋友指的就是高俊吧?她苦笑着问老头:“能带我见一下你们老板吗?”
  老头摇摇头:“老板已经五天没来棋社了!电话也不通,家里又没人,明天就该发工资了,这里的人也都等着见他呢!”
  五天?跟曾子霖失踪的天数一致,难道这是巧合?
  五、疑问
  高俊做了一下午手术,回到家时体力已然有点透支了,可听到陈姝从流云棋社带回的新情况他又立刻抖擞起来。
  “郑流云也失踪了?”高俊瞪大了眼睛。
  高俊的反应让陈姝多少有些不悦,她定了定神,有些无精打采地答道:“嗯,他也失踪了,而且失踪的时间跟曾子霖一致。”
  高俊完全没有察觉到未婚妻的微妙情绪,开始回忆起往事来:“仔细想一下,当年郑流云对曾子霖是有意思,碍于曾子霖当时是我女友他一直没敢追求,后来曾子霖被刘安迪追走了,他才在下棋时跟我提过几次对曾子霖的感觉。”
  陈姝冷嘲热讽道:“原来你是被刘安迪撬了墙角啊?”
  高俊是个木讷的人,没听出未婚妻语带调侃,便老实巴交地接她的话说:“说起来还是我介绍他俩认识的呢,我跟刘安迪在流云棋社下了一盘棋,中途曾子霖来找我,他们就认识了。刘安迪当时是医学院的明日之星,家境也殷实,没过多久曾子霖就跟我提出分手跟了刘安迪。郑流云对此还挺不平,后悔自己没有先下手……”
  陈姝实在没心情分享高俊过往的感情遭遇,打断他转回了正题:“所以你认为刘安迪是因为求爱不成才拐走了曾子霖?”
  “是有这种可能,刘安迪患上卢伽雷氏症后四肢每天都在萎缩,郑流云或许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陈姝习惯性地咬着嘴唇,喃喃自语道:“现在的问题是,他在墙上留下你的电话号码是什么用意?在地毯下放颗象棋难道是跟刘安迪示威?留下曾子霖的小指,还弄那么多人血和动物血在墙上是想要大家误以为曾子霖已经死了吗?那些血里的另外三组DNA又是谁的?还有,要避开刘安迪和看护掳走曾子霖也不容易吧?”
  “你前几个疑问确实很伤脑筋,不过最后一个问题我倒是查过了,曾子霖失踪那天上午,看护陪着刘安迪在医学院的附属医院做物理治疗,他们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回家,掳走曾子霖的人倒是有足够时间制造那个现场的。”
  “嗯,如果郑流云就是掳走曾子霖的人,做这些事倒不难,曾子霖认识他,会毫无戒心地放他进屋。现在最让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还费劲在墙上留下你的电话号码?”
  高俊面有难色,欲言又止。陈姝立即察觉到他的异样,声色俱厉地逼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没跟我讲?”
  高俊迟疑了半天,硬着头皮回答:“大概两周前,曾子霖其实找过我一次。”他在此处停下来,望着陈姝,眼神因紧张而显得飘忽。
  陈姝面无表情地问道:“找你干吗?”
  “她说想弥补我,来请求复合。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曾子霖拒绝郑流云时提到过我,让他把我当成了情敌呢?”高俊看了陈姝一眼,赶紧补充道,“可我跟曾子霖绝对没有纠葛!我第一句话就告诉她我要结婚了!”
  高俊急于撇清的样子倒是让陈姝摆脱了刚刚的坏情绪,噗嗤笑出了声。而这时候,她兜里的手机也噗嗤噗嗤震动起来。
  陈姝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陈飞办公室的座机号码,她立刻猜到曾子霖的案子有了新进展。
  陈姝接起电话便问:“曾子霖找到啦?”
  “倒是没有,但我们在曾子霖的断指上发现了梭鱼草的花粉。”
  “那是什么?”   “一种近水生长的植物。”
  陈姝眉头紧蹙道:“也就是说,绑架曾子霖的人可能到过有梭鱼草生长的水边,并用沾了梭鱼草花粉的利器切下了曾子霖的小指。又或者,曾子霖是在某处水边被人断了指,因此那截小指上才会沾上梭鱼草的花粉,那间卧室并不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Bingo!”对警方而言,这确实是个重大发现。
  陈姝满怀心事地挂断了电话,脑子里的搜索引擎开始高速运行。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高俊这时开口道:“郑流云的父亲在北郊的画家村给他留了一套瓦屋,六七年前我曾跟他去过一次,我记得那瓦屋前就有个池塘,好像叫‘砚湖’。”
  六、解救
  高俊和陈姝抱着一丝希望来到了北郊的画家村前。村口立着两个硕大的广告牌,广告牌上的文字和构想图表明,这片地已经卖给了地产商,原本意趣高雅的画家村将会变成人声鼎沸的主题公园。
  高俊忍不住感慨起物是人非来,他叹了口气道:“这种已经没了人烟的郊外村落倒挺适合杀人越货、劫色害命。”六七年前他亲历过这里的安宁。
  村子比想象中大许多,村内分布着不少大大小小的人工池塘,高俊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寻找郑流云的瓦屋和砚湖。
  兜兜转转了近一个小时,一块用红色油漆写着“砚湖”二字的大石头进入了陈姝的视线。她一把拽住正埋头往另一个方向前行的高俊,叫道:“快看那边!”
  高俊顺势望过去,浑身的乏力感瞬间消散——那池塘对岸就是郑流云父亲留下的瓦屋。高俊和陈姝也注意到,瓦屋前有大片植物正在凉飕飕的风中胡乱摇摆着,虽然有段距离,但植物中藏着的紫色花蕾依然隐约可见,那是梭鱼草!
  陈姝拉着高俊兴奋地朝那瓦屋奔了过去。
  瓦屋外壁已经爬满了疏于修剪的藤蔓植物,两扇木门前的藤蔓却被人为地拨到了两侧,显然有人在不久前光顾过这间闲置许久的瓦屋。
  陈姝走到门前,拨弄了一下门上的挂锁,锁得很牢。她整个人趴在两扇门的中缝处,往里窥探,突然大叫起来:“高俊!快报警!快叫救护车!”
  不等救护车赶到,陈姝和高俊已经用石头凿开木门上的挂锁,冲进了瓦屋。
  屋内充斥着一股夹杂着血腥和排泄物气味的恶臭,陈姝和高俊捏着鼻子,强压着呕吐的冲动向屋子中央的曾子霖靠近。
  曾子霖趴在地上,眼睛被黑布蒙着,双脚被胶带缠在一起,双手也被固定在身后,右手的小指已经没了,伤口胡乱包扎着厚厚的纱布,纱布被血和伤口的分泌物浸透,肮脏不堪。离她头部约摸十公分的地面放着一个装着馊饭菜的铁盆,旁边还有一个插着长吸管的木桶,桶里滴水不剩。高俊蹲下身试了一下曾子霖的脉搏,她还活着。不难想象,过去几天曾子霖经历了怎样的身心折磨,她能活下来实在是个不小的奇迹……
  七、苏醒
  警察在郑流云的瓦屋内只采集到曾子霖的指纹,而郑流云和切割曾子霖小指的凶器都还不知所踪。考虑到各层人物关系,郑流云当仁不让地成了曾子霖失踪案的第一嫌疑人。
  曾子霖被送到了高俊就职的医院,手术后情况算是稳定了下来。她此时躺在一个贵宾病房里,尚未苏醒。
  刘安迪已经守在床前小半天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妻子的脸,目光却显得涣散,恶疾让他的眼睛渐渐丧失了焦点。这时,曾子霖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刘安迪立即向前探出一点身子,严阵以待。
  曾子霖缓缓睁开眼,又迅速闭上,眼泪不住从眼角滑出,她似乎还无法适应光线,突然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一直站在走廊里的陈姝和高俊立即冲进了病房。
  小护士端着摆满注射器和药剂的托盘杀到曾子霖床前,为曾子霖注射了一支镇静剂后,她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过去的十几分钟里,陈姝一直站在床尾,默默观察着刘安迪,他似乎还没从刚刚的突发状况中回过神来。刘安迪满额汗水,右手抬起一点又无力地放下,这个动作重复了好几次。他刚才大概是想抬手安抚近在咫尺的妻子吧?可惜没能成功。刘安迪的病情还在恶化,陈姝竟对他生出几分怜悯。
  又过了几分钟,曾子霖的眼皮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她再次尝试睁开眼。这个简单的动作对此时的曾子霖而言并不容易,她的眼睛已经一个多星期不见天日了。接着,她有些困乏地扫视着病房里的各人,最后盯着高俊看了许久。
  曾子霖苦笑着说:“他们没杀死我呢。”
  高俊和曾子霖异口同声道:“他们?”
  “嗯,我醒来时眼睛被蒙着,右手很痛,手脚都动不了,我听到两个男人在说话……他们……我……大概是,发现我醒了,他们停了下来,其中一个男人……那男人离开前抽了我的血,”她停了一下,声音开始抖得很明显,“另一个……另一个男人……好像在踢打谁,边打边咒骂,被打的人没有出声,大概已经没有意识了,可是……可是那男人还是一直打一直踢,我吓坏了!”曾子霖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依旧心有余悸。
  陈姝追问:“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抓走的吗?”
  “不,不记得了,你认为被蒙着眼禁锢虐待了这么多天的人还会有时间观念吗?”曾子霖看上去已经回复了镇定,回答却并不友善。
  陈姝一时语塞,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一旁的刘安迪及时插话道:“发现子霖出事是4月7号,我回想了一下,出事前最后一次见到子霖是6号下午。那天子霖是傍晚出的门,我晚上八点多就睡了,那时候子霖还没有回家。第二天一早,看护来接我去医院,出门时我看子霖的房门关着,以为她还在睡,也没多想。”
  高俊接着说道:“这样看来,子霖很可能是6号在外面被人绑走的,接着被带到了瓦屋,凶手在子霖昏迷时切下了她的小指,趁安迪和看护都不在家时,又偷偷潜入了子霖的房间,做成了我们后来看到的那个现场。”
  陈姝暂且把刚刚的尴尬抛在脑后:“所以凶手应该是对那个家相当熟悉的人,他起码得清楚那个家的位置,还得清楚男主人的行程。”
  高俊问曾子霖:“子霖,你最近见过郑流云吗?”
  曾子霖想了想,答道:“我的确在家里见过他一次,那天安迪也在。”
  刘安迪点点头:“嗯,差不多一个月前的事了,他听说我得了重病,便到家里来探望我,我当时也挺吃惊的,毕竟我跟他也谈不上有交情。”   陈姝和高俊对视一眼,这是他们意料之外的状况。
  八、不解
  如果郑流云并未对曾子霖图谋不轨,他在这个案件里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他的失踪、地毯下的象棋、藏匿曾子霖的瓦屋,这些都表明郑流云跟曾子霖的失踪脱不了干系。
  悬而未决的谜团变成了笼罩在陈姝和高俊头上的乌云,他们的婚期势必得推迟。
  陈姝又找到了大哥陈飞,想要打探些关于案件的新情况。
  提及曾子霖的案子,陈飞也立刻愁上眉梢:“曾子霖的供词让鉴证科的人挺头疼的。”
  “怎么讲?”
  “根据曾子霖的供词,绑架她的人有两个,还有另一个受害者在她身边遭到了毒打。可鉴证科的人在那间瓦屋找不到任何这方面的痕迹,连半滴遭到殴打可能喷溅的体液都没有。他们甚至找人打捞过那间瓦屋前的池塘,也是一无所获。”
  “难道是曾子霖惊吓过度产生了幻觉?”
  “我们的人反复问过她,她一口咬定自己所说的事都真实发生过,她说话很有条理,态度有些傲慢,看起来不像精神错乱的人。”
  “有没有可能曾子霖被绑架到画家村后还被转移过?她眼睛一直被蒙着,中途还昏厥过几次,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样另一个受害人遭到殴打的地点可能不是郑流云的瓦屋?”
  “我们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可若是这样的话,她就至少被转移了两次——她应该是在瓦屋内被断的指,否则那截小指上不会沾上梭鱼草的花粉,然后才被转移到某个未知的施暴地点,听到了另一个人遭到殴打的过程,最后又被转移回郑流云的瓦屋,直到被救出来。可这么一来二回的不是很麻烦么?”
  陈姝苦恼地猛抓自己的头发,抱怨道:“曾子霖虽然找到了,郑流云却仍然失踪,现在还扯出另一个生死未卜的受害者,我真是越想越不明白了!高俊跟这事到底有什么联系?他会不会有危险啊!”
  陈飞无奈地摇摇头,摊手道:“你叫高俊最近都不要单独到人少的地方,现在敌暗我明,得小心点儿才行!”
  天色已经暗下来,陈姝一边走一边踢地上的小石头,为未婚夫卷进谜案纠结不已。偏在这时,高俊那血淋淋的电话号码也趁火打劫地蹿进她的大脑,开始自行勾勒起各种恐怖的画面来。
  陈姝仿佛看到高俊身后潜伏着一只神秘的黑手,悄无声息地等在某个地方,在伺机利落地拧断高俊的脖子……
  陈姝哆嗦了一下,用力甩甩头。她必须找出那只可能威胁高俊的黑手,她也清楚现在最有可能解她困惑的人是谁。虽然百般不情愿,陈姝还是决定去找曾子霖谈谈。
  九、情敌
  入院以来,最让曾子霖郁结的便是自己竟被高俊的未婚妻救了。
  曾子霖很在乎高俊,确切点说,从高俊拒绝自己那天起,她就越来越在乎高俊这个人。另一方面,她对重病在身的刘安迪又心怀愧疚,刘安迪很大度,一早便默许了她对高俊的情感,还在死前为她铺好了后路,这让曾子霖完全陷入了恩将仇报的境地。曾子霖正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时,却看到陈姝出现在自己的病房门口。
  这让曾子霖多少有些惊讶,她望着陈姝,笑道:“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是有事情想问吧?”
  陈姝也不扭捏,答道:“嗯,是想向你求证几个问题。”
  “你问。”
  “你觉得谁会把高俊的电话号码写在你卧室的墙上?”
  曾子霖垂下眼睫,不急不缓道:“我跟你一样一头雾水。”接着,她又有些戏谑地说,“本来,我能想到最有动机和机会做这件事的倒是有一个,”她指着自己,“就是我本人啦!我放下身段跟高俊示好却被他拒绝了,搞不好我小肚鸡肠地想要整一下他呢!可是你看,我似乎又是最没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呢!”
  对曾子霖这个叫人啼笑皆非的回答,陈姝只能报以得体的微笑。
  曾子霖突然沉下脸来,若有所思地说:“还有件事我忘了跟警察说,其中一个对我施暴的人好像有毒瘾,可能还有心理方面的隐疾。”
  “怎么讲?”
  “某次我听到他们的对话,一个人向另一个索要‘药水’,貌似指的就是毒品,他对那个上瘾,他们还提到过一个心理治疗中心,那个索要‘药水’的人曾被送去治疗过。”
  “心理治疗中心?能想起那个中心的名字吗?”
  曾子霖闭上眼仔细回想:“好像有个华字。”
  这时,护士端着托盘走进病房,并对陈姝下了逐客令,陈姝只得谢过曾子霖准备退下,好歹她得到了一点可用信息。谁知曾子霖一把抓住她的手问:“担心未婚夫被我抢走吗?”
  陈姝被曾子霖问得愣住了,勉强挤出个不怎么自然的笑,不卑不亢道:“什么时候抢?婚前抢我就跟他分手,婚后抢我就分他财产。”陈姝不等曾子霖回答便退出了病房。
  嘴上虽说得潇洒,陈姝对曾子霖最后的问题却十分介怀,她埋着头心神不宁地朝前走,在病房门口还撞到个五大三粗的光头。
  九、对手
  曾子霖出事以来,高俊每天都处于身心俱疲的状态。他得时时留心案情发展,作为男人,他又不能抛开事业,尤其是现在这种有大好升职机会的关键时刻。
  做完一个小手术后,高俊回到了医生休息室,一个年轻医生突然蹿到他跟前,眉飞色舞地说:“高医生,听说我们科主任的人选已经敲定了,大家都在传十有八九是你!”
  高俊有点勉强地笑笑,说,“还不一定呢!”他已经累得连笑都有点吃力了。
  年轻医生继续奉承道:“候选人就你和李医生,我们都觉得你胜算很大呢!”
  高俊呵呵笑了两声,只希望抓紧时间小睡片刻。
  年轻医生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才识趣地离开,高俊正要躺下,他升职的最大对手李明哲却走了进来。
  李明哲是个一脸狡黠的白胖子,他一进来便调侃道:“高医生,我是不是要提前恭喜你啊?”
  高俊强打精神道:“你就别跟着起哄了!咱们机会均等,结果不管怎样我都可以坦然接受。”
  李明哲笑出一脸褶子,应和说:“没错没错!我也挺坦然的,可是我真的看好你嘛!毕竟不管在医学院、流云棋社,还是在这儿,你从来没输过我嘛!”
  高俊白了李明哲一眼道:“你丫少挤兑我了!”然后不管不顾地躺倒在小床上。
  李明哲并不甘心这样被高俊晾在一边,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你又跟曾子霖搅到一起了吧?”   高俊从床上弹起来,赶忙撇清:“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都快跟陈姝结婚了!你可别胡说八道坏我名节!”
  “曾子霖住我们医院吧?放那么一大美女在那儿,你真不心痒?”
  “痒什么痒!还有节操这回事吧!曾子霖的事三两句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是莫名其妙受了牵连。”
  “因为电话号码吗?”
  高俊一脸疑惑地盯着李明哲,他在想,这件事警方不是没有公布过吗,李明哲怎么会知道?李明哲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失了言,尴尬地笑笑,退出了医生休息室。
  十、遇刺
  第二天早上,高俊对李明哲的话还在牵肠挂肚:“难道警方对媒体公布过这件事?”他一边开车一边问副驾上的陈姝。
  “绝对不可能!我已经问过我哥了!这个案件还没有对外公开。话说李明哲也认识曾子霖和刘安迪吧?会不会是他们告诉他的?”
  高俊摇摇头:“我已经问过了,他们上次跟李明哲见面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陈姝意味深长地发出一个尾音很长的“嗯”,说道:“如果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没告诉过李明哲,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了:要么他到过现场,要么他制造了现场。”
  “这怎么可能!我查过他的工作日志,刘安迪发现曾子霖出事那天,也就是4月7号,李明哲做了两台手术,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一堆医生护士可以作证呢,再说我真想不出他有什么动机去绑架曾子霖。”
  “怎么没动机了?你们俩都是外科主任的候选人,有利益冲突,抹黑你就是动机!可惜他有不在场证据。”陈姝停下来沉思片刻,又说道,“不过,曾子霖说过绑架她的是两个人,会不会李明哲就是其中之一?但他没有参与制造刘安迪家那个现场,而且我哥说切下曾子霖小指的利器像是手术刀,这也挺契合李明哲的身份。”
  “为评职称?!差点把曾子霖害死,这是不是太夸张了?”
  “人心难测!而且不是两个人一起犯罪吗?可能他的同伙跟曾子霖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呢,李明哲只不过帮他的手,顺便整一下你,协同犯罪,各取所需。”
  “好吧,如果你的猜想成立,你说那同伙会不会是郑流云呢?”
  “郑流云有精神病和吸毒史吗?”
  “据我所知没有。”
  “那就不是他。”
  陈姝的公司到了,高俊把车停在了路边,下车前陈姝不忘叮嘱他:“小心为上,你得注意李明哲这个人!”
  “你得注意李明哲这个人!”
  这句话一路在高俊耳边循环。他真不愿意把李明哲想成个为追名逐利而不择手段的小人,毕竟他也算自己从医道路上多年的战友了,可现在各种迹象又迫使他不得不把李明哲往坏处想。
  高俊情绪低落地开到了医院的停车场,刚把车停妥,就看见一个认识的女病人正朝自己走过来。高俊开门下车,笑脸盈盈地跟对方打招呼。不料女病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像愤怒,突然向高俊冲了过来。高俊还来不及反应,一把尖刀已经刺入了他的腹部。
  十一、恩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高俊被卷入曾子霖失踪案的缘由还没理清,他又遇上了发疯的病患,现在正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
  陈姝和陈飞焦急地等在手术室门外,高俊的手术已经进行快三个小时了。陈姝感觉有人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回过头发现是曾子霖站在身后。
  曾子霖难得摆出如此友善的姿态,她安慰陈姝道:“他能挺过来。”
  陈姝咬着下唇点点头,对曾子霖竟有几分感激。
  手术室门上的灯终于灭了,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地朝前聚拢,盯着手术室的门,翘首以盼。主刀医生最先走了出来,他对陈姝点了点头。陈姝立刻心领神会,她知道高俊没事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陈姝却已经等不及要去做另一件事——高俊被推出手术室前,陈姝便离开了,留下了一头雾水的陈飞和曾子霖。
  陈姝来到高俊当班的科室,向一个老医生打探刺伤高俊的女病人的情况。
  老医生一脸凝重地对她说:“我们都很惊讶那个病人为什么会突然行刺高医生,当时高医生也是帮她保住性命的执刀医生之一啊!”
  “高俊给她做过手术?什么手术?”
  “其实那不是我们科的手术,是个剖腹产手术。那个病人胎盘前置,加上心脏有先天缺陷,剖腹产时容易造成大出血,所以我们针对这个病例进行了多科会诊。高医生是参与手术的三个医生之一,手术中途病人果然出现了大出血,又一直找不到出血点,迫于无奈,高医生选择了切除她的子宫,这才止住血,保住她一条命啊!”
  “孩子生下来了吗?”
  “很遗憾,胎死腹中。”
  陈姝像是自言自语着:“怀胎十月的孩子没了,又失去了生育能力,会不会因为这个,她把过错都算在了切除她子宫的高俊头上啊?”
  “可手术过程是保密的啊,执刀医生有三个,她怎么知道是谁执行了切除子宫这个环节?”
  “难道有人跟病人透露了手术过程?”
  “应该不会吧!这违反医德啊!”
  陈姝没再说什么,她默默揣摩着那个失去子宫和孩子的女人的心情。最后极不情愿地想,或许自己该体谅那命运多舛的女人吧?
  十二、女囚
  高俊的情况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了,他的病房就在曾子霖病房的楼上一层。
  被曾经救治的病人袭击,这让病床上的高俊十分不解和郁闷。他问陈姝:“我尽全力救死扶伤,被救的人为什么还反过来恨我呢?”
  陈姝安慰道:“那女人失去了子宫和孩子,久而久之心理和生理都会变得有点反常,会干傻事也不奇怪。作为医生你没做错任何事,你选了最有效的方式保住她一条命,所以就不要多想了,好好养着!”
  一直等到高俊睡着,陈姝才离开病房,陈飞已经在看守所门口等她了。
  陈飞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来:“这事又跟曾子霖那个案子联系上了!”
  “什么情况?”
  “我警局的同事从季小凤,也就是刺伤高俊的那个女病人身上搜出了一颗中国象棋的棋子,跟曾子霖卧室发现的那一颗像是来自同一副棋,这次是个黑色的‘卒’。”
  陈姝听得目瞪口呆,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她问:“季小凤有什么说法吗?”
  陈飞摇摇头:“她拒绝回答所有问题,但愿你进去能问出点什么。”   陈姝被陈飞带到了探监室。
  季小凤还是看守所的未决犯,本来是不允许探监的,陈姝虽靠陈飞的关系得到了探视机会,但时间不多,她必须速战速决。
  季小凤是个脸色枯黄,有些虚胖的女人,30岁上下,见到陈姝时她眼里透出几分敌意。
  陈姝坐在季小凤对面,近乎苦口婆心地说道:“我是高俊的未婚妻,我知道你恨他,虽然还不知道原因,我还是先替他跟你说声抱歉。高俊现在还躺在医院观察伤势,可能也要失去接任主任的机会了,但他不怪你,他只希望知道你恨他的理由。你能告诉我吗?”
  季小凤冷笑一声,吼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谁把我害成今天这样子吗?”
  陈姝一脸茫然地望着季小凤,季小凤终于爆发,咬牙切齿地控诉道:“他的失误让我没了孩子,没了子宫!可能丈夫也要没了!我这辈子都毁了!我找谁去?他只是做不成主任了!我呢?我连正常女人都做不成了!谁来补偿我!我恨不得杀了那个庸医!”
  “失误?”
  “少装傻了!我不信姓高的没跟你说过!”
  “他还真没说过。”
  季小凤愣了一下,又激动地说:“是高俊在手术中止血钳操作失误才导致我大出血的!院方为了保高俊,还不想承担手术事故的责任隐瞒了实情!”
  陈姝站起来拍了拍季小凤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又问道:“你看过手术录像吗?”
  “医院怎么可能交出录像?!”季小凤有些气急败坏。
  “那你怎么知道是高俊的失误导致你大出血呢?”
  “他一个同事告诉我的!”
  “谁?李明哲吗?”
  季小凤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姝,小声问:“你怎么知道?”
  陈姝苦笑道:“利益冲突嘛。你听我说,你可能真的冤枉高俊了,高俊不会起诉你,你出来后可以调那天的手术录像来看,看了就什么都明白了。我最后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身上怎么会揣着颗中国象棋?”
  季小凤似乎还没回过神,神色恍惚地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十三、浮尸
  李明哲想害高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陈姝真心希望他就是高俊背后的那只黑手,这样,形势或许就不那么被动了。陈姝暂时还不想惊动李明哲,她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挖出李明哲干的坏事,让他在证据面前束手就擒。
  可事情并不像陈姝打算得那样顺利。
  这天早上,陈姝刚给高俊买完早饭回到病房,就从值班护士那里听到一个消息——李明哲失踪了!他已经两天没来过医院,错过了预约的三台手术。大家都在说,这实在不像李医生的一贯作风,特别现在他还是科主任的候选人之一。陈姝思索着,难道,李明哲已经猜到季小凤捅出了自己?
  陈姝开始担心起来,李明哲之前还有各种顾虑,如今劣迹败露,他搞不好会把所剩无几的一点底线也丢掉,高俊的情况不是更危险了么?
  陈姝忧心忡忡地看着正专心喝粥的高俊,他似乎没有一点危险将至的觉悟。这时,陈姝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听到陈飞在电话那头心潮澎湃地喊道:“我们在另一个池塘发现了一具浮尸!你猜是谁?”
  陈姝从凳子上跳起来,问道:“谁?该不会是李明哲吧?”
  “不,是郑流云!”
  地产商的挖掘机开始陆续开进画家村,工程队开始拆除瓦屋、填平池塘。郑流云的尸体就是在填池塘时浮上来的。尸体的腰部绑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是一个打了结的圈,那圈里原本应该有块足以沉尸的石头。尸体在水下浸泡多日,已经腐烂得厉害,但还能看出皮肤表面有多处淤青。而最让人在意的是,郑流云的裤兜里也有一枚中国象棋,一枚黑色的“马”。
  这就是陈姝从陈飞那里了解到的最新情况,可她还想了解更多,便二话不说扔下高俊,直奔陈飞的实验室。
  一见到陈飞,陈姝便劈头盖脸地问:“哥,现在警方有什么说法?”
  陈飞耸耸肩道:“没什么确切的说法,唯一确定的是郑流云不是绑架曾子霖的绑匪。他的尸体是在画家村的另一个池塘找到的,我们还在池塘前的瓦屋里找到了切下曾子霖小指的手术刀、两支抽血用的注射器以及好几个咳嗽药的瓶子。郑流云应该就是曾子霖提到的那个被殴打的未知受害者。曾子霖一开始应该和郑流云一起被关在那个瓦屋里,那里离郑流云的瓦屋不远,所以梭鱼草的花粉有可能飘过来附着在曾子霖的断指上,至于为何后来又把她转移到郑流云的屋里就不得而知了,当然,这也可能是凶手想要嫁祸郑流云而出的昏招。”
  陈姝点点头:“我记得曾子霖说过有个男人给她抽过血。两支注射器?难道郑流云也被抽了血?会不会曾子霖卧室墙上的血里也有他的啊?”
  “很有可能,现在得等DNA比对结果。我准备把季小凤的DNA也拿来比对一下,说不定那卧室墙上也有她的血,她兜里不是也藏着颗象棋么!也许这几个跟象棋扯上关系的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嗯,是有可能!对了,咳嗽药瓶子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曾子霖说过其中一个凶手向另一个索要‘药水’,是不是就是这个咳嗽药水啊?被她误以为是毒品了?”
  “‘药水’应该指的就是这个咳嗽药水,它确实可以被当成毒品并致瘾。这是种处方药,里面含有可待因成份,是从罂粟植物里分离出来的一种生物碱,喝了会让人上瘾。”
  “处方药?得是医生比较好弄吧?”
  “是这样。”
  “哥,我能不能给切割曾子霖手指的手术刀拍张照?”
  “干吗?”
  “我想拿给高俊认认。”
  十四、失踪
  高俊盯着照片看了半天,说道:“这确实是我们医院外科配备的手术刀。”
  陈姝“嗯”了一声,收起了照片,气定神闲道:“我早说过李明哲那浑蛋跟曾子霖失踪的事扯不清!”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向高俊问道,“李明哲出现了吗?”
  “还没呢!医院也在找他。”
  陈姝一脸嫌恶道:“他这就是畏罪潜逃!我先回家洗个澡,晚上再过来陪你。”
  陈姝走出病房时,一阵奇特的檀香刚好飘过,一个光头从她身边经过。陈姝突然警觉起来,她曾在曾子霖的病房外撞见过这个光头一次,竟会在不同的楼层又撞见他一次,该不会是什么歹人吧?她随即又拍拍自己的头,在心里念叨:“你自己不也出现在不同楼层么?这里来来回回这么多人,走廊里又装了摄像头,你这样疑神疑鬼是不是太过了呀?”   可陈姝没有想到,当她再回到病房时,高俊已经不见了。
  那是晚上七点多,一开始陈姝没多想,她以为高俊很快会回来,便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书等他。等了一个多小时高俊也没出现,陈姝这才意识到不对劲,随即找来了值班护士,护士却一脸茫然,表示不知高俊去向。
  陈姝有些乱了阵脚,她在楼道里来来回回叫着高俊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护士走上前来拍拍陈姝的肩膀,叫她先不要慌,然后带着她到了监控室,让值班保安调出了高俊病房所在楼层过去三小时的监控录像。
  陈姝汗流浃背地注视着监控屏,生怕错过了半帧画面。
  “这里停一下!”陈姝叫道。
  众人瞪大眼睛盯着屏幕上的白色身影,那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正要进入高俊的病房,时间显示是18点17分。
  护士惊叫:“那人好像是李医生!”
  “李明哲?”陈姝问道。
  “对,身高、体态、走路姿态都很像李医生!”护士又对保安说,“麻烦把画面放大点。”
  画面中那个医生打扮的人被放大到像素允许的最大值,护士仔细看了许久,笃定地说道:“没错!这个人是李医生!他到这里来干吗?院里找他好几天了!”
  陈姝更加惴惴不安,李明哲一定知道自己被季小凤供了出来,万一他现在孤注一掷,死也要拉高俊来垫背,那高俊就真的危险了!
  画面继续播放。
  18点22分,李明哲从病房走了出来,贴着走廊的墙壁走进了摄像头的死角。
  18点37分,高俊也从病房走了出来,跟李明哲一样,贴着墙壁走进了摄像头死角。
  就在高俊走过不到一分钟,一个光头出现在画面里,他跟在李明哲身后,随后也消失在摄像头的捕捉范围内。
  陈姝问护士:“你见过这个光头吗?是哪个病人的家属吗?”
  护士摇摇头道:“没什么印象。”
  护士话音刚落,陈姝便陷入了沉思。她回想着监控录像的画面,脑子里闪过一个合情合理的猜想:李明哲把高俊引出了病房,随后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光头便跟了上去,躲过摄像头,绑走了高俊……
  陈姝立刻奔回高俊的病房,希望可以找到点追踪未婚夫的头绪。她掀开病床上的被子,拿开床上的枕头,什么都没有;她又里里外外查看床头柜,翻看床脚的垃圾桶,依旧一无所获。陈姝沮丧地蹲在地上,竟发现床下的地板上躺着一枚中国象棋。
  陈姝捡起象棋,这次不再是一枚黑棋,而是一枚红色的“帅”。
  十五、意外
  又出现了象棋棋子,又回到了由曾子霖失踪引发的一连串案件中。
  陈姝暂时住到了陈飞家,此时,空气中弥漫着愁云惨雾,她问陈飞:“哥,怎么还找不到李明哲啊!我怕高俊出事!”
  “局里已经派人搜过每一处李明哲可能出现的地方了,却找不到他人,但我们在他家搜出了十几瓶止咳药水,生产编号跟画家村瓦屋里那些药瓶上的编号能连上,现在可以确定,李明哲就是绑架曾子霖的绑匪之一!”
  “另一个呢?会不会是那个光头?你们查出那光头的身份了吗?”
  “目前光头的身份还没有头绪,局里把精力都放在搜捕李明哲上了。”说完,陈飞的眉头纠结成两条麻花,又带着几分沉重说道,“我觉得,这案件背后可能还有一个秘密的策划人,之前的受害者都是烟雾弹,是棋子,高俊才是他真正想害的人。”
  “根据是什么?”
  “高俊病床下的那枚棋,红色的‘帅’,信息量很大呢!”
  陈姝对中国象棋并不熟悉,便焦急地催促陈飞:“哥!你快讲重点!”
  “你想想,曾子霖失踪时出现的棋子是黑棋的‘炮’,季小凤行凶时出现了黑棋的‘卒’,找到郑流云时发现的是黑棋的‘马’,而到高俊这里就变成了红棋的‘帅’。为什么?曾子霖卧室那个血淋淋的现场其实挺像个精心设计的开局,曾子霖就是走出的第一步棋,而故意在墙上挂上高俊的电话号码,一来摆出了进攻的架势,二来为了引他应战。如果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执黑棋的罪犯,他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必然是红方的‘帅’!布了如此大一个局,不惜牺牲那么多的人,只为赢一场棋,下棋的人必定是个心思缜密、处变不惊的人,这就可以排除不慎失言又屡犯低级错误暴露自己的李明哲!而曾子霖提到的另一个绑匪有暴力倾向,有精神病史,还吸毒,更不可能策划这一切。这两个人顶多是两颗棋子,案件背后一定还藏着个厉害角色!”
  听陈飞说完,陈姝更加惶恐不安,高俊在对方手上多一秒钟便多一份危险,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陈飞的电话响了,是警局同事打来的。陈飞神情严肃地听着电话,又神情严肃地挂断,接着转过身对陈姝一字一顿地说道:“李明哲死了!”
  十六、内讧
  李明哲的尸体是被两个在水库钓鱼的中年男人发现的。根据法医鉴定,他并非溺毙,死因是头部和身体多处遭到重击,由此可以推断,他是在死后被抛尸到水库的。而警察在李明哲裤兜里又找到了一枚中国象棋,是一枚黑色的“象”,或许这也印证了陈飞的说法,在这个案件中,李明哲充其量是颗棋子。
  陈姝坐在警局楼下的木椅上等陈飞,她拼命回想着案件的每一次起承转合,想要搞清李明哲突然死亡的缘由,更想搞清那个暗中的黑手谋害高俊的动机。
  李明哲为何会在这时被害呢?他的死状跟郑流云有些相似,都是被殴打致死,且下手十分狠毒。那杀他们的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人,即李明哲绑架曾子霖时的同伙呢?
  陈姝想到了曾子霖曾说过的“一个人向另一个人索要‘药水’”一事。已知证据表明,提供“药水”的人就是李明哲,如果那个有毒瘾的人继续向他索要, 而 “药水”又被李明哲藏在了自己家里。在清楚警察已在他家周围严密布控的情况下,李明哲一定会拒绝回家取药,毒瘾让他那有暴力倾向的同伙恼羞成怒,便下狠手打死了他,再抛尸到水库。
  如果李明哲因内讧而丧命,对高俊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呢?陈姝自然而然想到了这一茬。高俊现在独自跟那个丧心病狂的暴徒在一起吗?如果那人毒瘾又犯了,高俊会遭到毒打吗?想到这里,陈姝几乎要抓狂,完全没注意到陈飞已经站到了跟前。
  陈飞双手按住陈姝的肩膀,认真说道:“重大情况。”   “什么?”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曾子霖卧室的血里包含了曾子霖、郑流云和李明哲的DNA,虽然一样也牵扯到黑棋,季小凤的DNA却没有出现在那些血液里。我们还从在瓦屋找到的空药瓶上采集到可用DNA,放到警局数据库里进行比对,竟然找到了匹配的对象。”
  “这些DNA是李明哲的同伙的吗?”陈姝激动地打断陈飞,“他是谁?”
  陈飞点点头,接着说:“DNA属于一个叫王启的人,24岁,曾因故意伤害他人被捕,当时他父母为他申请了精神鉴定,鉴定结果认为王启行凶时属于病理性意志亢进。所以,没过多久这个暴徒就被放了出来,接着被送到了鑫华心理治疗中心接受强制治疗。从数据库里的资料照片看,这个王启跟医院监控录像里出现的那个光头就是同一个人。”
  十七、光头
  陈飞带来的“重大情况”信息量颇大。可现在的陈姝心乱如麻,她只能从最显而易见的突破口入手,希望可以找到些解救高俊的线索。
  陈姝独自来到了鑫华心理治疗中心。
  一个护士装扮的半老徐娘带着几分怨念对陈姝说道:“昨天已经有一拨警察来问过王启了,你也是警察吗?还是王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他逃出去就一直没回来过!那个人很危险!在这里打过几个人,连花园里的流浪猫狗也不放过,我们也拿他没辙!”
  “他什么时候逃出去的?”
  “差不多三个月了吧,那天院里有个内部联欢会,他就趁乱跑出去了。”
  “他在这里时,有人来探望过他吗?”
  “没有。他父母早就放弃这个儿子了,他母亲又怀了个孩子,把他扔这儿,举家移民到东欧一个小国家了。”
  陈姝暗想,这王启其实也挺可怜的,遇到了不负责任的父母,也难怪他变成个疯子。
  老护士又讲了一些关于王启的琐事,可听上去对案子也没什么帮助,陈姝决定回家静候警方的消息。她走出了心理治疗中心时,却被中心外墙的一张宣传医资力量的照片给吸引了。
  陈姝走过去盯着照片看了许久,那是一张中心领导和上属医院专家握手的照片,照片上的专家竟是陈姝认识的人——他分明是健康时的刘安迪!
  十八、关联
  陈姝的直觉告诉她,刘安迪跟王启可能有点什么关联。可她又审慎地提醒自己,就凭一张一年前的照片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这样生拉硬拽把两个人扯到一起会不会太捕风捉影了一点呢?
  陈姝正在冥思苦想时,陈飞走了进来,将一摞A4纸打印的资料扔在陈姝面前的茶几上,说道:“我找人查了一下,刘安迪还真可能认识王启!刘安迪患病前,是一个关于大脑器质性病变科研项目的负责人,那个项目跟鑫华心理治疗中心有合作,项目组在中心挑选了几个病患作为实验观察对象,王启本来也是其中之一,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被剔除出了观测名单。”
  陈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看来这个王启跟刘安迪之间真的存在某种联系,我得去见见刘安迪才行!”
  刘安迪已经找人重新粉刷过妻子的卧房,那个房间现在终日紧闭。
  陈姝诚惶诚恐地坐在刘安迪家的客厅中央,过了近十分钟主人才坐在轮椅上被看护推了出来,他看上去又消瘦了不少,头往右歪的趋势也更加明显。看着这副样子的刘安迪,陈姝不禁唏嘘,他本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医界才俊,现在却被恶疾缠身,每天数着表等死。
  “陈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刘安迪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了。
  陈姝愣了一下,道:“呃,我想问问,你认识一个叫王启的人吗?”
  刘安迪认真想了半天,说:“没什么印象,这个人是谁?”
  “哦,一个精神病人。”
  “我是接触过一些精神病患,但不记得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这样啊,大概是我想多了。”陈姝失望道。
  这时,看护端着一个香炉走了出来,问刘安迪:“刘先生,檀香先放到书房吗?”
  陈姝忍不住插话:“这种檀香很特别啊!”
  这次换刘安迪愣了一下,道:“嗯,一个朋友从印度老山地区带回来的白檀。”
  檀香的气味更多地飘进了陈姝的鼻腔,她也更加确定,自己曾在高俊的病房外,在王启的身上也闻到过这种檀香,王启来过这里!
  十九、夫妻
  这已是高俊失踪的第三天,陈姝又到了曾子霖的病房。
  曾子霖一脸关切地问:“高俊还没找到吗?难道一点线索也没有?”
  陈姝看得出曾子霖是真心为高俊担忧,可她已经没有闲心吃无意义的醋了,她有些沉重地点点头,问曾子霖:“能跟我说说刘安迪这个人吗?”
  曾子霖一脸诧异,又带点讥诮地说道:“刘安迪?以前他是个被众星捧月的了不得的人,现在他什么也不是。”从曾子霖的话里听不出半点对刘安迪的感情。
  “你们感情好吗?”
  曾子霖苦笑道:“算是好吧,从在一起第一天起一直相敬如宾,他没亏待过我。”
  “可你似乎有诸多不满呢?”
  “呵呵,是吗?你知道吗?刘安迪这人看上去对谁都谦和,可心里却谁都看不上,包括我,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从来感觉不到他的一丁点尊重,这感觉真的很糟!”她停顿了一下,又苦笑着说,“这也不能怪他,他从小出类拔萃惯了,从来没输过谁,输给高俊的那盘棋大概是我所知的他的唯一的败绩吧!”
  陈姝看曾子霖打开了话匣子,便进一步试探道:“你觉得刘安迪有恨高俊的理由吗?”
  这问题引来曾子霖一阵大笑,她不以为然地说道:“恨高俊?我看不出任何理由,刘安迪这人跟机器似的,他才不会去爱谁或恨谁,他脑子里就只有赢而已!输棋给高俊后,他把我抢到了手,换了种方式报了仇雪了恨,他们的恩怨早就了了。”
  陈姝没再问下去,寒暄了几句便退出了病房。
  二十、动机
  同一天晚上,陈姝坐在陈飞的办公室里,两兄妹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刘安迪。
  陈飞一边收拾自己的办公桌一边说着:“刘安迪如果真的跟王启有关联的话,他很可能就是那个幕后主使。”
  陈姝作思考状:“可是动机呢?把财产转移给曾子霖又差点杀死她是怎么个想法?杀郑流云、李明哲又有什么动机?杀高俊倒还说得过去,曾子霖显然还对高俊念念不忘,刘安迪可能出于嫉妒而暗生杀意。”   “不管怎么说,整件事都挺匪夷所思,难道曾子霖房间里的血和那些棋子都只是故弄玄虚吗?如果布这么大个局只为杀妻子的前男友也实在有点说不过去。”陈飞有些沮丧。
  陈姝又问:“有那个王启的消息吗?”
  “还没有。”
  陈姝瘪瘪嘴道:“你们完全可以派两个人在刘安迪门口守株待兔。”
  “现在说刘安迪和王启有关系还只是我跟你的推断,又没有确凿证据,你也知道,现在局里警力有限。”说完这话陈飞便停下手上的动作沉默了,像在绞尽脑汁思考什么问题。
  陈姝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带着哭腔对陈飞说:“哥,现在该怎么办嘛?高俊身上还有伤,再找不到他可能真的没命了!”
  陈飞猛然抬头望着陈姝,一脸豁然开朗的神情:“妹子,我好像知道刘安迪在下一盘什么棋了!”
  “什么?”
  “我刚刚一直在想,棋子和曾子霖墙上的四个人的血有什么关联!”
  “然后呢?”
  “在这个案子里,跟黑棋有关的一共四个人:曾子霖、郑流云、季小凤和李明哲,可墙上唯独没有季小凤的血,而且凶手对其他三个人都是置于死地的,曾子霖能活下来应该是个意外,可凶手却完全没有要除掉季小凤的意思!季小凤可能根本不在那个幕后主使的计划中,也许她完全是李明哲出于对高俊的私怨安排的一个计划外的插曲,对整个棋局来说根本就是节外生枝!”
  陈姝望着陈飞,静候下文。
  “如果墙上那些血不是无意义,而是有所指的,即是说曾子霖、郑流云和李明哲一定牵涉到同一件事或同一个人,且很可能跟象棋有关!我突然想到上次跟高俊讨论案情时提到过的一盘棋,那盘棋交战双方是高俊和刘安迪,当时观战的人正好就是曾子霖、郑流云和李明哲!”
  陈姝激动地打断陈飞:“等一下!曾子霖也说过那盘棋,她还说刘安迪这个人没有爱恨,只有输赢,那盘棋是她知道的刘安迪这辈子唯一的败绩!”
  “没错!如果不是突发恶疾,刘安迪应该没有遭受过什么挫折,是个极度自负的人,他对一切胜负,不论巨细,都耿耿于怀。如果他输了一盘棋,靠赢得对手女人是绝对无法抵消落败的挫折感的,这种挫折感一直潜伏在他心里某处。后来患上卢伽雷氏症让他既愤怒又无力,心理开始扭曲,那一直潜伏在心里的挫折感也被促发了,成了他死前的一大心结。解开这个心结的唯一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下一盘棋,以当年高俊赢自己的方式击败高俊。于是,刘安迪安排了一个极端的棋局,他把自己看作黑方的将,高俊便是红方的帅,而当年见证过自己败绩的人都是要牺牲掉的棋子,只要将死或困毙高俊,他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而王启就是帮他执行这盘棋的人!”陈姝咬着牙补充道。
  “嗯!刘安迪是在精神治疗中心认识王启的,了解他的精神状态和暴力倾向,便利用他来执行自己的杀人计划!”
  陈姝本有些高涨的情绪突然又冷却下来,望着进入福尔摩斯模式的陈飞,一脸疑惑地问:“可是,为了一盘棋去杀这么多人,会不会有点说不过去啊?”
  陈飞想了想,低语道:“这确实有些说不过去,或许那盘棋背后还藏着什么隐情。”
  陈姝点点头,又面红耳赤道:“对了!曾子霖卧室墙上不是一共有四个人的血吗?现在知道了其中三个人,还有一个是谁呢?”
  陈飞胸有成竹地说:“已知的三个人都代表一颗黑棋,那么剩下的第四个人应该也一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神秘的第四人就是刘安迪本人,代表的是黑棋的‘将’。”
  二十一、对峙
  陈飞从曾子霖病房的水杯上采集到了刘安迪的DNA,通过比对,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曾子霖卧室墙上的血里也有刘安迪的一份。
  在警车到达前,陈姝和陈飞迫不及待地先赶到了刘安迪的家。
  刘安迪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切,早早遣走了看护,还给陈姝和陈飞留了门。陈家兄妹在曾子霖的房间找到了刘安迪,他们还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画面——王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铁青,似乎已经断了气。
  刘安迪艰难地调动脸部肌肉,挤出一个笑脸,对陈姝说道:“你来问我王启时,我便知道该收场了。”
  陈姝正要开口,陈飞一把拉住了她,转而问刘安迪:“为什么毒死王启?难道他已经帮你解决掉高俊了?”
  刘安迪一脸不屑:“要赢棋,得适时地弃子!”
  陈姝怒不可遏地对刘安迪吼道:“你这个疯子!高俊现在在哪里?”
  刘安迪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陈姝,一言不发。
  陈飞拍拍陈姝的背,让她先冷静下来,又心平气和地说道:“傻妹子,他是绝不会说出高俊的下落的。”这话显然也是说给刘安迪听的,陈飞决定跟刘安迪玩一场心理游戏,他转过身看着刘安迪,不紧不慢地说,“可我们会找到高俊,你还是会输掉这场棋!”
  刘安迪笑道:“你认为高俊还活着吗?”
  陈飞道:“我很肯定!”
  “理由是什么?”
  “理由我当然会告诉你,但那之前你得先解答我三个疑问。”
  刘安迪饶有兴致地说:“你问!”
  “既然已经决定干掉曾子霖,为何还煞费苦心地把财产转移到她名下?”
  刘安迪冷哼一声:“既然大家都知道我妻子心里想着别的男人,自然会推断我这个残废丈夫有杀她的动机,为了不在开局阶段就被视作嫌疑人,转移财产也是不得已之举。你的另外两个疑问是什么?”
  “王启确实是个容易控制的棋子,可李明哲……你是怎么搞定他的?”
  “很简单,他有太多死穴:无才、无德、善妒、势利、心胸狭窄,高俊这么多年在各方面一直压着他,他早就恨高俊入骨了,加上这次医院评职称,高俊的呼声明显高过自己,他更是心急火燎地想要搞倒高俊。我只不过稍微点拨了他一下,让他帮我把高俊拉进神秘案件,趁机搞臭高俊的名声,他就心甘情愿地任我摆布了,当然我跟他们医院院长的那点交情对拉拢他也是起了点作用的。可这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先是偷偷给曾子霖送食物让她侥幸活了下来,最不可原谅的是他竟给我弄了季小凤这么一出,差点坏了我的计划,不然他也能活得稍微久一点的。提你的最后一个问题吧!”
  “为什么一定要除掉高俊?”   刘安迪脸上的骄横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低声说道:“因为我输给他一局棋。”
  “仅仅因为这个?”
  “当然不是。”
  “因为什么?”
  刘安迪摇摇头:“你要我解答三个疑问,我已经慷慨地回答了你四个问题,你不能太贪!好了,可以告诉我为何肯定高俊还活着了吧?”
  陈飞虽然不甘,却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人,笑笑答道:“因为你迫不及待地毒死了王启。”
  “哦?”刘安迪和陈姝同时望向陈飞。
  “你知道王启有暴力倾向,怕他擅自杀了高俊,如果高俊以那样的方式死掉,你便是在自己设定的棋局里违规,也就永远报不了输棋之仇了!”
  刘安迪不置可否。
  陈飞接着说:“你刚才也说了,季小凤差点坏了你的计划,指的就是她差点杀死高俊吧?同样的,你也担心王启杀死高俊。据我所知,你跟高俊当年的那场棋是被执红的高俊困毙而输掉的吧?那么你一定要以‘困毙’高俊来扳回一城,所以他一定不能被你的棋子杀死,而是被禁锢在某个地方,走投无路,直到死掉。”
  听完陈飞的一番话,刘安迪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僵硬,他眼睛里透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更多的却是绝望。看到这副模样的刘安迪,陈飞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他们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警笛声,陈飞不忘在刘安迪的伤口上再撒了一把盐:“不妨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高俊的下落,你输定了!”
  刘安迪突然发出痛不欲生的怪叫,陈飞一个箭步冲上前,把手强行伸进刘安迪的口中,似乎抠出了什么东西。
  刘安迪怒吼道:“浑蛋!把药还给我!”
  陈飞退后两步,摊开手掌,上面有一颗差点就被咬破的胶囊,他一脸鄙夷地望着额头冒出青筋的刘安迪,挑衅道:“想毒死自己吗?没那么容易!不如咱们来做个交易。”
  刘安迪抬眼望着陈飞,无力道:“什么?”
  “回答我刚刚的最后一个问题,”陈飞把那颗装着毒药的胶囊抬到刘安迪的眼前晃来晃去,“然后我把这宝贝放回你嘴里。”
  刘安迪整个人像是定住了,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窗外的警笛声越来越大声,似乎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刘安迪终于开口,将自己的杀人动机娓娓道来。
  “我这辈子真正爱过尊敬过的人只有一个——我母亲。”说这句话时,刘安迪的眼里罕见地流露出一点可被察觉的感情,“可是,我母亲在我念高二那年离开了我。在我们家,我父亲就像个暴君,谁不如他的意,他便对谁拳脚相加。我从小被父亲逼着做‘第一名’,我母亲则被逼放弃绘画,我们过得很压抑,很痛苦,母亲对我的关爱或许是我成长中唯一的慰藉。我母亲一直忍气吞声地留在那个家里,一直到我十七岁,她留给我一句‘你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了’,才离开了我和我父亲,她又重新拿起了画笔。
  “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去流云棋社吗?我是去见我母亲的。那时候我母亲已经跟她在美院时的前辈,也就是郑流云的父亲住在一起了,所以我们会约在那个棋社见面。可那天高俊正好也在棋社,他看到我便跟我打招呼,邀我下一盘棋,我本想拒绝,母亲却说我平时被学业困住了,该跟朋友下下棋放松一下,我便跟高俊下了那盘棋。可是我输了,我在我母亲面前输给了高俊!”说到这里,刘安迪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我母亲两天后死于一场车祸,我、我留给我母亲的最后印象竟是个被对手杀得灰头土脸的输家!这是我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遗憾和耻辱!我……”
  陈飞打断越说越激动的刘安迪:“那只是一场棋,你母亲也会这样认为。”
  “你根本不懂!快把药还给我!还给我!”刘安迪咆哮道。
  陈飞把胶囊用力抛向身后,这时候两个身穿警服的人也出现在房间门口。
  刘安迪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这个浑蛋!你不讲信用!你……”
  陈飞充满歉意地对他摊摊手,拉着陈姝退出了房间。
  二十二、困毙
  一走出刘安迪的家,陈姝便急不可耐地问陈飞:“你真的知道高俊在哪吗?”
  陈飞耸耸肩道:“怎么可能。”
  陈姝大怒:“那怎么不在里面逼刘安迪说出来!”
  “刘安迪一心要让高俊死在他的棋局里,肯定死都不会把高俊的下落说出来!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将死之人,你认为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
  陈姝红着眼说:“那怎么办?高俊已经失踪五天了,我怕他坚持不住!”
  “放心吧!高俊虽然有伤,但身体底子很好,只要求生意识够强烈,坚持个七天应该没问题,而且刘安迪今天才干掉王启,表示高俊今天一定还活着,我们只需要尽快找到他。”
  “到哪里去找啊?你是不是有头绪了?”
  陈飞揉揉眼睛,定定神道:“刘安迪是个自负的混蛋,这样的混蛋绝不会破坏既定规则,他在下一盘棋,便一定会遵守象棋的既定规则。在这盘棋里,刘安迪是黑方的将,高俊是红方的帅,而根据象棋规则,将、帅是不能出‘九宫’的,‘九宫’即是将、帅在棋盘上的大本营,也就是说,刘安迪要想‘困毙’高俊,也一定会将他‘困毙’在自己的大本营里。”
  “高俊自己的大本营?难道是高俊之前自己住的那个小公寓?”
  “很有可能!事不宜迟,你带路,我们马上赶过去!”
  陈飞带过来的几个警察已经把高俊的公寓翻了个底朝天,所有可能藏匿一个人的角落都检查过,却不见高俊的身影。
  陈姝拼命告诫自己要镇定,她双手按着太阳穴,集中精神推想着每一处可能作为高俊“大本营”的地方。突然她抓住陈飞的手惊呼:“车!高俊的车不在医院的停车场!王启和李明哲绑走高俊时一定把他的车也开走了!”
  陈飞茅塞顿开:“对!停车的地方!找到他们停车的地方就能找到高俊了!让我想想,这套公寓配车库吗?”
  “不配,但我们准备结婚用的那套公寓配了一个小车库!”
  二十分钟后,陈姝用力提起了小车库的卷帘门,陈飞的黑色福特就停在车库正中央,车身溅满了泥浆。出于职业敏感,陈飞立即想到,这些泥浆应该是王启将李明哲的尸体运到水库抛尸那天夜里溅上去的,那天正好下了很大的雨。
  陈姝站在门口,她看不清车库暗处的情形,却又不敢上前查看,她怕进去后依旧什么都找不到。陈姝站在门口,忐忑地叫着高俊的名字,一声、两声……没有回应,她几乎绝望了,双腿发软,顺势跪在了地上,掩面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车库的暗角里传来一点微小的声响,陈姝立刻收声,仔细听,似乎是皮鞋与地板轻微摩擦发出的声音。陈飞疾步跨进了车库,绕到车后,他蹲下查看了片刻,又站了起来,对呆立在门口的陈姝说道:“你未婚夫暂时还不需要我接手,快叫几个管活人的医生过来!”
  陈姝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拨通了120,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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