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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健和高艳津子。摇滚乐和现代舞。
《十月·春之祭》不是从剧场开始,而是从行走开始的。创作《十月·春之祭》的时候,高艳津子正经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十月怀胎。她带领舞者和肚子里正在孕育的生命到西南采风,光着脚在大地上舞蹈。一百年前,《春之祭》的出现曾引发巨大争议—交响乐界接受不了这样大胆叛逆的作品,人们抗议这是噪音音乐。如今,这“噪音”让全世界做舞蹈创作的人都梦寐以求。在高艳津子看来,不因为它是伟大的作品,而是因为它充满了母性的力量,是对生的渴望。在崔健看来,不是因为它是噪音,而是因为它揭示了人类更为内在的情绪。“现代舞是中国文艺界最自然、最纯洁的地方。”崔健说。“任何艺术实际上都有摇滚这两个字,你叫它摇滚它就是摇滚,你叫它革命它就是革命,你叫它真实它就是真实。”
BQ:《十月·春之祭》有哪些新的地方?
高:每一代人认真地活着,才有下一辈人延续的机会。活着本身是对自己生命和灵魂的赞美。《十月·春之祭》恰巧在十月演出,也代表它孕育的时间,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十月收获的时节,如何看待春天努力成活下来的种子。春天是活下来的祭祀,不是死亡的祭祀。
BQ:是不是也想给即将出生的宝宝一个礼物?
高:很多人对我很担心,我开始行走采风时,怀孕刚三个月,按理说应该休养,而且我现在算是高龄了。但在这条路上我们是跟着生命长的,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休息、停止,我觉得如果它(胎儿)选择了我作母亲就会跟着我生长,所以我们创作、行走、做舞蹈,是正常的,至于是不是胎教,我觉得基因本身可能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吧。
BQ:第一次合作是什么时候?
崔:我们两个1995年就认识了,是多年的朋友。这次是深度合作,我也特别喜欢《春之祭》,很兴奋,一拍即合。《春之祭》是有革命精神的。
高:我们的合作是从《三更雨·愿》开始的。私下大家会一起玩,即兴合作,他弹吉他,我们就跳起来了。以前没想过和崔健合作,加上每个作品的取向也不同,《三更雨·愿》做到花的独舞时,正好我听到了《迷失的季节》,觉得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当时特别意外,我觉得《迷失的季节》不像他写的,那么深情和伤感。崔健的歌都是很有力的,那首歌却那么凄美。崔健有多面性,他其实内在是个很深情的人。
BQ:老崔第一次做现代舞的音乐觉得有挑战吗?
崔: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因为我从来没有这种经验,像我们这种作曲方法好像还没有人做过,拿电子的和一百年之前的作品互动,也是新技术和原创精神的互动。我们编曲的形式完全是独立的、个体化的,在大录音棚里,把原作的每一个节奏看着总谱打下来,再按照我们现在的节奏贴上去。有意思的是,我发现斯特拉文斯基有很多超前的地方,他的音乐里有身体的律动,也有摇滚和爵士的元素,放到现在都不过时,这是我之前从没想到的。所以这次创作对我来说很新鲜,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感谢津子信任我,让我做这件事。
BQ:在改编的过程中都用了哪些元素?
崔:里面有津子采风的声音采样,有我去成都时在街摊上买的船夫号子的音乐,有西南民歌、电子乐等等。津子的创作很重要的环节是带舞者去西南行走采风,这过程中会有地域和时间的互动。我就把这种朴实的精神和原作去做化学反应形成新作品,发现特别有效。在这过程中,我还能扩大《春之祭》的特点。
我本来对《春之祭》很熟悉,但我又使劲儿听,听它到底要表现什么,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们去夸张它的特点。后来我找到了那些东西,特别是互动的过程中发现那些完全是生活中的。无论是生命、死亡,还是人和自然关系,最后都汇成一个焦点——能量。比如当下人的思维方式与社会环境撞击的时候,都能产生能量,我们发现这种互动是永恒的主题。我还发现,传统、现在和未来的东西,东方和西方的东西,根本没有界线,就看你自由不自由了。
BQ:你对现代舞怎么理解?
崔:我觉得现代舞的生命力不依赖于市场,它是一个事业。国内任何一个团体都没有像现代舞这样有宗教意识,有这么纯洁的创作环境。我关注现代舞时间越长越喜欢它,发现有一帮人特别酷爱现代舞,因为它能传达大量的自由的信息,很丰富,如果一个动作是一个字母的话,一个舞蹈就有上万个字母,你可以任意组合它的信息。
我曾经对舞蹈有一个很大关注,曾经也听说过当时一个理论是现代舞是反芭蕾反民间的,但是《春之祭》完全跨越这个界线,这给我的创作带来特别大的自由。虽然看上去很复杂,但实际上我的创作过程特别有意思,不累,我在飞机上就能做出来,去意大利出差的飞机上十一个小时就在做。
BQ:创作中,你们是怎样沟通的?老崔对舞蹈本身提出过建议吗?
高:我们讨论作品本身并不太多,更重要的是交流的一些观念,有一些潜移默化的东西是很有魅力的。比如我们谈虚岁,虚岁就是我们怀胎时,没有被计算的时间,但其实已经是一岁了。我们讨论这些话题,并不是针对作品的有目的性的,但所有的沟通又都是作品存在的本身。包括他突然就会讲,他觉得好像有一个未来感,然后我就说,这个未来可能是个孩子,或者上天的眼睛,我们都在未来之间穿梭。可能所有对话里面都有和作品有关的,那些碎片逐渐地形成作品。老崔的一句话很重要:“如果做这个作品我能让一些阳性的东西被留住,这是最大的价值。”我觉得首先我们的生命要有能量,才可能去感受生命后面那些被遗忘的东西。
崔:我觉得虚岁是中国传统对世界的贡献,就像阴历、月亮的变化,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从小我爸就跟我说报岁数都说虚岁。如果只看舞蹈的话,你只能看到他们表演的能量,可能有百分之七十的能量你会接收不到,这个作品有太大的能量了。
BQ:创作中有哪些令你们难忘的?
高:我们在一个村寨,给村民表演时,村长很有魄力也有想象力,他在水中间挖了一个舞台出来,隔了一条河,所有人在对岸看我们表演。舞者跳的时候,掉进了水里,两个掉进水里的女舞者不会游泳,她们呼救的时候人们还以为她们在表演,因为下着大雨,她们挣扎着,努力地游到边上,凭着求生本能,真的是从死亡边上到活下来,在她们这样的年龄就感受到生与死的感觉,作品才有了灵魂。
崔:从生命这个角度看,我觉得她们跳舞的样子,那种生命的阳刚性,在电视上是看不到的,不是说女人就没有阳刚性,恰恰相反,也许女人比中国男人身上更有阳性,很多东西很自然、有力量、敢坚持。我说的是抽象的阴阳不是性别。我希望用正阳性的,用生命最本能地张扬出来的东西去战胜那些阴谋的、伪阳性的。这是我从《春之祭》里得到的滋养。我觉得这个作品不用太着急,可能一版比一版进化得会更好,因为时间太短,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受到时间限制,但在表演上它会超过这个时间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