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私印、自售《查太莱夫人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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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在写出《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之前,劳伦斯已经以《彩虹》、《恋爱中的妇女》、《儿子与情人》等作品享有了相当名声,可是,眼下的这部书,仍然叫出版商、朋友甚至劳伦斯自己感到为难。最后,劳伦斯只好自己在异国去私自出版,出版后又自己发售。当然,正因为这种形式,也最早地、毋需官方认可地将这部注定要引起轩然大波的作品推向了社会。
  1926年,劳伦斯便开始了《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的写作,并在不算长的时间完成了第一稿。当时,他已经在试图联系出版了,可很快,他便打消了这样的想法。在1927年初给一位出版界人士的信中,他这样说:
  “请你告诉塞克先生,暂时不要为《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这部小说的出版费神了。我觉得有必要把这部小说从头至尾再修改一遍,甚至我有点怀疑是否应该出版这部小说——至少今年是肯定不会出版了。我以为这部小说完全不适合在杂志上连载——尽管它的确是一部正派的小说,可世人将会指责它是一部淫秽作品……”
  此时,还没有任何人读到这部作品的手稿。自认为“世人将会指责它是一部淫秽作品”,说明劳伦斯对该作品可能引起的反应,是有心理准备的。正因为此,他当时的心情是矛盾的。在不久后致这位出版界人士的信中,他开始了预先的辩解:
  “关于我的小说《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现在我真是左右为难,世人将会认为这部小说是不正派的。可你知道它并非不正派。我始终苦心孤诣地在做同一件事情,就是使人们在提到性关系时,应感到是正当和珍贵的,而不是羞愧。这部小说是我在这一方面所做的进一步努力。在我看来,性是美好的、温柔的,但又如赤裸着的人那样脆弱。”
  这些话,也许表述了劳伦斯在写作这部作品时的心理感受,我们从《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中,也确实能体会到劳伦斯这样的苦心。但是,劳伦斯仍在不停地调整着这部作品,第二稿、第三稿……可即使这样,在现实社会中,他仍然由于这部作品而招致麻烦,他甚至找不到为他服务的打字员。劳伦斯当时住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最先他找到当地一位愿意替他打字的女子,可在打到第五章时,这位女子不干了,将稿子退了回来,说她不能再打下去,因为作品内容太污秽、肮脏……
  面对这样的反应和自己的心理预期,劳伦斯一度不想出版这部作品,“至于长篇小说《查太莱夫人的情人》,我把它锁在箱子里。我不想发表它。”“我去年冬天写的那部长篇小说(即《查太莱夫人的情人》)是好的,可人们竟把它说成是黄色小说,所以我不准备发表它。”可是,一方面由于经济压力,一方面基于他倔强的性格,在1927年11月时,劳伦斯开始试图私下印制《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了。由于自己的心理预感,他暂时不指望在英语世界的英国或美国谋求出版,而打算在意大利将它印出来。原因除去佛罗伦萨的印刷很便宜,还有身处异地,起码不至于在印刷时便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按劳伦斯当时的打算,自己私下印制,第一次印刷上700部,每册定价两个基尼(当时每基尼相当21先令),这样下来,就会赚到600到700英镑。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不久,对此书销售的估计和自己经济拮据的压迫,劳伦斯又想提高印数——1000部。按照先前定价,他就可以赚到1000英镑。为了能够为读者接受,他甚至一度打算将这部作品名字改为《柔情蜜意》或《约翰·托马斯和简夫人》,因为这样看起来没有《查太莱夫人的情人》那样刺眼。
  在《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交付出版商之前,劳伦斯让几位友人读了这部书稿。反应不一,有强烈反差。一些朋友认为这部书不错,说他们“非常喜欢这本书”;一位女士在读到这部小说后却“大发雷霆”——道德上的愤怒。这反应使劳伦斯感到有趣起来。他给另一位还未读到此书的友人说:“我希望你不会讨厌这部小说——尽管你很可能不喜欢它。这部小说本身就是一场革命——一颗小小的炸弹。”
  劳伦斯终于要将这炸弹引爆了。他找到了意大利书商朱塞佩·奥廖利,谈好了条件。1928年3月9日,劳伦斯在与这位意大利人一起吃过午饭后,郑重地将这部书稿交了出去。对未来的憧憬,使得劳伦斯异常振奋。他在给友人的信中甚至这样形容:“那真是激动人心的伟大时刻。”接下来,劳伦斯一方面开始了紧张地校对工作,一面四处向朋友写信,开始兜售起他的这部作品来。因为这是他自己私自印行的,并没有通过官方正规的出版发行渠道。
  交出书稿几天之后,劳伦斯便致函美国诗人威特·宾纳。他们俩人曾经一起去墨西哥旅行过。在信中,劳伦斯希望他能够为此书做一些销售工作:“这部完整的小说——这部昂首挺立、雌蕊和雄蕊已绽开的漂亮花朵——我希望在5月15日能出版——初版共1000册,其中500册以每本10美元的价格在美国出售。我会寄给你一些份额不大的订单,请你为我把它转发给一些恰当的人。我以为可以在大学找到许多适当的人。这部作品一出版,我就直接从佛罗伦萨给你寄去。”当然,他也向友人适当地介绍了一下该著作:“这部小说我准备起名《约翰·托马斯和简夫人》,我不得不隐藏一个书的副名:《查太莱夫人的情人》……”
  在给他在美国的文学代理人柯蒂斯·布朗的信中,劳伦斯写的直接得多:“我真希望这部小说能卖出1000册,或者卖出去大部分,否则我就会破产。我想直接把书给购买者寄去。我准备给你寄上一些订单,你能否为我找一些订购者?只要他们寄来两英镑,我就会把书寄给他们。”此外,劳伦斯还将订单寄给了美国女诗人哈丽雅特·门罗,她是最早在美国发表劳伦斯诗歌的编辑之一。在信里他喋喋地解说:“现在我在佛罗伦萨忙于出版我的一部新小说——初版共1000册,其中有500册向美国出售。这是一部纯洁的、温柔的、生殖器的小说——它并非世俗眼光中的性小说……我准备寄给你一些订单,请你把它们交给那些也对此书感兴趣的人”……当然,更多的订单寄往了英国,这毕竟是劳伦斯的祖国。尽管他知道这颗“炸弹”的威力,可这里也可能有更多的知音。
  还有一点看似不紧要,其实却可能带来极大不利的情况。即劳伦斯所寻找的佛罗伦萨这家印刷厂,恰好印刷商和印刷厂都没有人懂得英文。在劳伦斯看来,这倒成了自己的“福气”,否则,作品的内容,是十分容易招来是非的。这家印刷厂全部手工操作,排字很仔细,用的也是一种精致的手工制作的意大利纸张,所以,印出的书效果不错。劳伦斯自己为这部小说设计封面:下部是火焰飞扬的红色底子,中间一只黑色的凤凰图案,颇有“凤凰涅槃”的味道。这个图案,后来正式出版的企鹅版封面也沿用了下来。
  很快,劳伦斯的努力得到回报。先是他的祖国——英国寄来了多份小说订单,然后是美国,订单也在逐渐寄回。这边,劳伦斯在紧张地校对清样。4月、5月、6月……到了28日这一天,这部注定要引发大震动的书——《查太莱夫人的情人》,按照劳伦斯自己坚持的书名出版了。
  见到此书的朋友都认为,小说的装帧非常漂亮,劳伦斯自己却认为:这是一部庄重大方的书,开本大小也适当,并对自己设计的封面十分满意。随后,他立即开始向美国和英国的订户寄书。在英国,当时人们观念还相当保守,所以,帮助他推销该书的朋友,是冒着被判高额罚款的危险来工作的。一位英国的朋友后来回忆说,劳伦斯当时给他们的宣传词为:这是一部伟大的著作,是“20世纪光荣的象征。”这也许是激发他们甘冒风险的缘由之一。
  最先的寄发还十分顺利。英国的一位朋友家里,收到并存放了七十多部。其他朋友,也多少不等收到了寄来的“危险品”。当然,劳伦斯也在不时提醒他们,“十分希望将支票寄给我”,因为一部分订单并没有预先付款。可就在刚刚寄出书没多久,劳伦斯就担心起来。他在给友人的信里焦急地说:“一旦有什么查禁的动向,请务必立即通知我。”
  很快,英国的读者产生了反应。接到友人告知消息的电报,劳伦斯既紧张又兴奋:这部小说像一颗炸弹,在我大多数英国朋友中间爆炸开来,他们现在仍忍受着弹震症的痛苦。“我感到我已扔出去一颗炸弹,来轰炸他们虚伪的性感和虚伪性……”
  劳伦斯的预见逐渐得到印证。一部分寄往美国的邮件被扣住了。可一切已经无法阻拦。虽然有书十分好销的信息传回,可劳伦斯也只有加印200册来应付,其余的,就只能看着盗印本横行市场,借此大赚其钱了。很快,伦敦和巴黎,《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的盗印本出笼了,售价高达每本三英镑或两英镑。第一批书寄到美国不到一个月,盗印本便出来了。由于盗印本仿制水平很高,连书店老板都辨认不出,并且售价高于原版:15元,而原版价仅10元。很快,第二种、第三种……盗印本在纽约出现了。
  欧洲本土的效果也不佳。巴黎一家书店,一口气自印了1500册,充斥市场。劳伦斯找来一本看看,只能苦笑,因为盗印本还很认真地将原版中的一些错误给改正了。可这本印制很不错的书没有给劳伦斯带来任何效益。它批发给书店是每本100法郎,卖给读者成了300、400甚至500法郎。这些欧洲的盗印者甚至向劳伦斯提出建议,希望能够给他们授权,承认他们的印本。这样,劳伦斯就可以在盗印本中抽取一些版税。本来,劳伦斯几乎都同意了这项建议,可自尊心最后阻止了他。他只能决意在法国出一种自己认可的版本。自己祖国——英国的发行家,劝劳伦斯将该书加以删改,出一个“洁本”,并答应给他丰厚的报酬,可劳伦斯无法接受,他认为,那样“就等于用剪刀裁剪我自己的鼻子。书流血了。”
  可不管怎么说,劳伦斯以私印、自售的方式推出《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现在看来仍然是处理得当的一件事。如人们所知,该书后来被查禁多年,出版社正式出版全本(其间有删节本印出),已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当初倘若劳伦斯不采取私印、自售方式,那么,他在有生之年(书出版两年之后的1930年2月,这位极具才华的作家病逝),决然见不到这部作品问世。之后,一切事情决难预料。也许,他的手稿会随时湮灭;那么,一部注定要引起文学界长期讨论的著述,就可能永久在黑暗中沉没。最起码,会推迟数十年问世。这种结果,或许作者本人已有预感,所以,采取非正常手段及时推出它,是十分必要的。
  其次,《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的出版,仅仅从经济角度考虑,它也达到了使劳伦斯摆脱困窘的目的。尽管后来盗印本从中吮吸了作者大量心血,可一千多部印本仍然为他赚了一千多英镑。这个数目,在当时是相当大的。这使很长一段时间内,劳伦斯可以自足地对朋友说:“所以我现在不愁没钱用了。”
  在今天看来,劳伦斯产生最大影响的作品,依然是这本《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这部作品,在多个国家,在相当长时间被禁止出版。在作者家乡本土的英国,这部书甚至被推上法庭,理由:“淫秽”。以该书出版80年后的今天的眼光看,比照世间那些毫无情节、无故事、无意义,只是像书的“淫秽”物,《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还是如作者自己认识的:“是正当和珍贵的”,即使在性的描写上,它也是“温柔、敏感”,甚至是诚挚的。从这些方面去认识,当年劳伦斯以私印、自售的方式发行此书,可以说意义非常。今天,我们从有关资料中梳理出这部极具影响作品最初问世的情形,连缀成文,想来也并非完全没有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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