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年前，李小娜有了一个新家。她以为她将拥抱美好，谁知扑面而来的却是噩梦……

搬进新家：原是噩梦的开始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李国军带着李小娜和大大的行李箱，走进一处院子。
　　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迎接了他们。李国军让李小娜叫高姨，李小娜照做了。高姨满脸堆笑。之后，李小娜住进一间独立小屋，晚上还有彩色电视看。
　　这年是1988年，李小娜刚满6岁，家在辽宁省的一座工业小城。父亲李国军是工厂高工，母亲是煮妇。在和平巷那个逼仄的小房子里，两人总是吵架。所以，搬到这个明亮的院子，李小娜很兴奋。
　　最大的屋子住着高姨的父亲，李国军让李小娜叫他姥爷。每天有吃有玩，李小娜有点美上了天。
　　可好些天过去了，李国军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天，李小娜问啥时候回家，说她想母亲了。李国军脸色变了：“这里以后就是咱们的家。我和你妈离了婚，她回农村去了。”李小娜不敢再多问。
　　慢慢地，高姨开始凶李小娜。姥爷也怪她太闹。一年后，妹妹李欢出生染了肺炎。出院回来，李小娜伸手想去摸她，却被飞来横物重重地打落。高姨举着扫床刷子嚷道：“摸什么摸！打完喷嚏不洗手，自己感冒还想传染妹妹？快洗手去！”
　　李小娜不情愿地走向卫生间，高姨跟了来：“好好洗手，再把小欢这几件小衣服洗了，我忙不过来。家里那么多活不知道帮忙，啥都得让人教！”
　　夜里，李小娜哭着要找母亲。高姨训她：“找什么找？你妈回农村不要你了。再闹把你也送农村去！”李小娜对农村没有记忆，只是听邻居说，那里遍地飞的是吸血的毒蚊子，被咬就会得病死掉。
　　李小娜不想死，只能默默回屋。李国军敲门进来：“大人好多事你不懂，我和你妈是真过不下去。听说她现在也有自己的家了，等你大些再去看她……”李小娜好怕也被父亲抛下，攥紧了他的大手。
　　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原先李小娜只洗李欢的小衣服，后来高姨把自己的内衣裤也扔给她。摸着内衣上圆溜溜突出的部位，她只觉脸颊发热。
　　这天，李小娜正洗衣时，高姨的声音传来：“一遍洗不干净就多洗几遍。女孩儿笨手笨脚还不知道学，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我高丽华还嫌现眼……”李国军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啥，李小娜没听清。
　　晚上，李国军来找李小娜，带给她一套格林童话。他举着书给她读灰姑娘的故事。她想象着自己就是那个灰姑娘，慢慢地睡着了。
　　五年级时，姥爷退休了。有一回，他见李小娜正洗衣，冲她喊道：“你过来，把我的裤头子洗了。”他把一条内裤扔进水池。一股子骚臭味漫开，裤子上还有明显的黄色印迹。李小娜红着眼喊来父亲。李国军对姥爷说：“爸，小娜不是保姆，她是我大女儿……”“你能当上副厂长全靠我爸，让你女儿替你尽点孝怎么了？”高姨不屑地抛下一句话。
　　“要不是丽华看上你，你能进我高家的门？”姥爷背着手走了。李国军狠狠地捶了一下墙。
　　很久之后，李小娜才知道，姥爷是父亲所在分厂的总厂厂长。尽管父亲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却因性格木讷而郁郁不得志多年。在姥爷的一手提拔下，他才当上分厂副厂长，不过也只相当于科级。没权没钱，若不是姥爷，他早被排挤在外。
　　李国军扯下毛巾，递给李小娜：“是爸对不起你。爸来帮你洗。”李小娜心痛又无奈。此后，她再没有让他操过心，姥爷的内裤也坚持洗着。直到一年后姥爷突发脑溢血去世，她才松了一口气。
　　可家里没了姥爷，还有同父异母的妹妹李欢。她仿佛生下来就是李小娜的克星。记得她三岁时，拿李小娜的作业本当画纸。往往是李小娜辛苦算了半天，她大笔一挥，所有工夫全白费了。“费就费呗，你重写就是了。”高姨乐呵呵地看着李欢。
　　李小娜上初中后，感觉每天都超负荷。那天，学校因停电放假，她回家补觉，很快被李欢及其小伙伴吵醒。李欢往高姨的化妆品里倒胶水，李小娜劝阻她，她却神气道：“有本事你去告状啊！”
　　高姨回来发现后，喊来李小娜。得知是李欢所为后，她大声斥责李小娜：“这是你教的吧？你当姐姐的，怎么能把妹妹带坏呢？”李国军说了句“先问清楚吧”，高姨发飙了：“怎么我训她，你心疼了？你别以为我爸没了，就能欺负我们娘俩了！”李小娜无助地望向父亲。他欲言又止。那年，李国军正在竞聘厂长，而高姨跟总厂的领导很熟。

厚此薄彼：何处是容身之地

　　1997年，李小娜中考失利，距普高分数线差7分，升高中需要交一些赞助费。高姨说，女孩子上高中没用，不如去读中专，还说她要不想住家里，可以去住校。李小娜想离开这个家，她答应了。开学前一天，李国军偷偷塞给她500元钱。
　　上中专后，母亲偶尔会来学校看李小娜。她了解到，当年外公看不上父亲，母亲偷偷与父亲领证。可两人来到城市，并没有过上想要的日子。柴米油鹽的纷扰中，父亲开始提离婚。直到有一天，母亲发现父亲跟高姨“眉来眼去”，愤而同意离婚。外公得知后怄得半死，一次意外摔倒，导致他半身不遂。母亲回去照顾了他8年。其间她也回来过，想要李小娜的抚养权，却被父亲和高姨拒绝。
　　这年老宅动迁，李国军一家搬进大三室两厅的住宅。李小娜放假回家，却被李欢关在了房门外。除去书房，李欢一间房，父母一间房。高姨“假惺惺”地对李小娜说，现在她也大了，她妈也一直想要她回去，那要不她就回去吧。李小娜心想，变脸变得可真快，或许当年高姨不同意母亲要回她的抚养权，也是考虑到多一口人可以多要十平方米吧。
　　那时，母亲已远嫁到外地，对象是个打工的男人，日子看起来也并不轻松。李小娜决定回学校住。父亲当即反对。李小娜冷冷地打断他：“您顾好您的小家就是了，别再闹得鸡飞狗跳。我怎样都行。”
　　由于学历低，李小娜毕业后找工作四处碰壁。她想进父亲那边的总厂，可厂里规定低学历收男不收女。父亲说情也无功而返。出于对好工作的渴望，李小娜想请高姨帮忙。高姨回答她：“你爸现在这位置，多少人虎视眈眈，避亲是必须的。再说你都成年了，不能再想着依靠别人，你还是慢慢找吧。” 　　之后的时光，李小娜在不停地找工作、换工作中度过，偶尔李国军会塞给她几百元钱零花。后来，她在她属意过的那所高中对面，找了份销售工作。
　　2003年，李欢的中考成绩离上线差了100多分。李小娜以为她也会去读个职高技校，高姨却送她进了对面那所高中。李小娜得知后，冷笑了两声。
　　这天中午，李小娜路过麻辣烫店时，撞见李欢正跟一个绿毛小男生吃一碗麻辣烫。李欢拉起他向她介绍，或者说是炫耀。李小娜厌恶地离开。自己梦寐以求的机会，却被李欢如此荒废。她把这事告诉了父亲。李欢跑到她店门口大闹。两人撕了一架。
　　尔后的高考，李欢考了300来分。落榜后，她顺利进到一家国有企业工作。
　　2009年夏天，李欢奉子成婚，婆家很穷。高姨给她买了一间单室。两人依然跟李国军和高姨住在一起，单室用来出租，租金给李欢补贴家用。那时，李小娜正与初中同学周军交往。周军干房地产中介，自己买了婚房。李国军对他很满意，高姨却撇撇嘴：“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交往个什么劲呢。”
　　2012年，李小娜的婚姻大事提上日程。高姨说，这些年来养育她不容易，婆家就拿彩礼六万六千六吧，预示以后小两口的生活六六大顺。而她刚给李欢买了房，还欠外债，就不能给回礼了，“同意就结，不同意就算了”。李国军一个劲地摇头。
　　庆幸的是，在周军的坚持下，婆家并未改变主意。婚礼上，李小娜按照礼数请高姨上座。她抢过司仪话筒，那番发言很是伤人：一会说酒店订小了，让她坐在这里丢份;一会又说周军还是要找个正经工作……李国军几次想打断，都被她无视了。

父亲跳楼：这一次的懦弱奋不顾身

　　婚后不久，李小娜生下女儿妙妙。2014年秋天，周军查出直肠癌。李小娜想到当年的6万礼金，觉得拿回来至少够6次化疗的。她咬着牙去找高姨。
　　高姨果然不同意，说给癌症病人花钱是打水漂。要回彩礼更是不可能。李欢也不同意，说她妈早就答应要给她换个大房子，首付都还没凑齐。
　　李国军说：“人命关天，能帮就帮一把吧，小娜也不容易。”李欢翻脸道：“老爸，你老糊涂了吗？她老公姓周，是外人！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我可是你和我妈的亲女儿！”李小娜摔门离开。
　　晚上，李国军来医院，交给李小娜3万块钱。他让她尽管去手术，说会想办法帮她筹钱。
　　然而8个月后，周军病情恶化，撒手人寰。
　　从那以后，李小娜跟高家少有往来。她独自带孩子，借钱在学校旁边开了个小文具店。李国军下班后，会到她这里坐坐，陪她说说话，哄哄外孙女。
　　他总问妙妙：“宝宝想没想姥爷呀，哪里想了？”妙妙指着嘴巴说：“心想了。”他大笑：“到底是嘴想了，还是心想了？”妙妙咧开嘴：“宝宝想吃姥爷做的肉肉！”等下次来，李国军就会带来亲手做的肉丸，欣慰地看着妙妙吃得喷香。
　　2017年底，李国军提前半年办理了内退。从那时起，他不愿意回那个家，说他回去整夜睡不着觉。有时，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没有一丝反应。有时，他又说头痛耳鸣，像一直有人在喋喋不休地说话。
　　那天，李国军跑来拉着李小娜喝酒。喝着喝着，他的语气哽咽起来，说他这辈子没用。从他碎碎念的叙述中，李小娜拼凑出尘封已久的往事来——
　　当年，父亲事事不如意时，身为同事的高姨对他嘘寒问暖，确实让他动了心思，但思想传统的他并未真正想离婚。直到一次厂里开晚会，高姨邀他喝酒，借机灌醉了他。等父亲醒来时，发现两人躺在一张床上。高姨哭着控诉他“侮辱”了自己，让他必须负责。父亲大惊失措，头脑一片空白。
　　在高姨的软硬兼施下，父亲与母亲离婚。他安慰自己，这样也好，攀附上高家就能出人头地，也能给女儿一个好的生活了。孰料因为仰人鼻息，他在高家并不受待见，连对女儿最基本的维护都办不到，因为高姨总会搬出他当年“引诱”并“出轨”她的事，说大不了把这事闹大，让他身败名裂……
　　“如果当初我不犯错，也许日子就不会过成这样……”李国军眼眶通红。李小娜也是百感交集。
　　2018年11月20日，是李国军的60周岁生日。那天一大早，李小娜就起床准备饭菜。可李国军一直没出现，手机也关机。凌晨1点，李小娜接到李欢电话，说父亲出事了，人停放在了殡仪馆。她手忙脚乱地哄睡女儿后，踉踉跄跄地摸出门。
　　抵达陈放李国军遗体的房间时，李欢正坐在外间刷手机：“李小娜你真行，这都多久了你还知道来？”李小娜对着父亲念叨：“不是说好你要吃酸菜鱼吗？我都买好了，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悲痛交错下，李小娜吼道：“李欢，父亲怎么死的？”“我怎么知道，他想跳楼就跳了呗！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就不用再惦记这个家了。”李欢面无表情。李小娜狠狠地撞开她离去：“闪开！你放心，我们再也不见！”
　　经过警方调查，排除了李国军系他杀的可能。站在父亲家楼下，邻居李姨告诉了她事情经过：
　　那是昨晚十点左右，父亲家里传来吵架声。李姨跑去劝架，得知父亲开车回家时路遇交通堵塞，导致他没有及时把李欢的孩子从看护班接回家，这引起了李欢的强烈不满。高姨也在一边煽风点火，指责父亲对李欢的孩子不上心，对自己也不关心。
　　父亲罕见地发了大火：“真正厚此薄彼的，到底是谁？这些年，我这个上门女婿过得一点尊严也没有，我的大女儿也受尽屈辱。如果我能以我的死换女儿一个清浅幸福的成长，我可以立刻去死！”当晚，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后来，李姨听到“咚”的一声巨响。跑下楼去看，发现父亲躺在了血泊中……
　　望着那扇残破玻璃的窗户，李小娜想跑上去找高姨质问。此刻，她应该在家里。李小娜被李姨拉住：“小娜啊，你父亲过得太累，也许现在才是个解脱……”李小娜收回了脚，心里非常难受，又无比怅然。突然间，她似乎明白了那句話：不是所有错误都能被原谅。有时，哪怕别人原谅了你，你也永远过不去自己的那一关。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鲁 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