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山到阿尔卑斯

来源 :颂雅风·艺术月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bitdefender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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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禁想起木心笔下的嵇康:“嵇康的阳刚是内在的、天生的。后世评嵇康,各家各言,最好的评语,四个字:兴高采烈。”这也正如我看子潜的照片,看得如此兴高采烈。
  “天凉了,梦里飞起来怕会冷。
  多穿衣,又怕衣服太重压住我的灵魂。”
  这是我从一条文字的溪流中随手掬起的浪花,这溪流的源泉来自子潜。从文字开始进入一位摄影师,好似有点奇怪,但文人气质恰是通向子潜作品的密匙之一。
  3年前,我无意中闯入一名年轻摄影师的网站,进去后却被摄影师的文字和书画作品牵制住目光。彼时,子潜尚未形成如今这几个清晰的摄影系列,在阿尔卑斯山拍下的照片随意穿插在日志中,朴素的文字与明净的照片交相辉映,散发着一种让灵魂安静的力量。我觉得这照片好,但又说不出它具体好在哪里。对文字的解读是容易的,对照片的解读相对较难。
  就这样我迟钝了很久,因为我轻而易举得到“用别人的眼睛与心灵替代我的眼睛和心灵的机会。”直到某一天,子潜不再更新他的文字,失去了文字阅读的乐趣之后,我不得已将视线集中在他的照片。至此,这些照片终于开口跟我说话,像失散多年的老友重逢一般,讲述着隐秘的心事,有时谈话陷入沉默,一尊背影浮现出来,那是“看着山,直到心中升起一轮明月”时的子潜。
  谈子潜的摄影,无法抽离他多元跨界的艺术身份。子潜多方面的艺术才华极易让人联想到宋元已降的文人艺术家,而“旅法现代艺术史博士”这一标签,又表明他活在当下,兼具国际视野。这背景看似光鲜,但对于艺术家而言,冷暖自知。子潜一度为此痛苦,他说“初到巴黎,我感觉像掉进了一条大河,世界各国文明艺术都在朝我奔涌,而中国的博大精深,在这里只是大河中一条特别的支流而已。而我是谁?”
  这难题,外人爱莫能助。曾带给子潜创作灵感的高行健,关键时刻又给他以启示。“多实践”和“若人文在,创作便在”这样的话语给子潜以勇气。现行世界的艺术价值判断开始变得不重要,像他的诗歌所描述的那样,子潜小心呵护着灵魂的自由度,听从内心的感动而创作。这一点他主动向文人艺术传统靠拢。他的艺术创作,包括摄影,都来自他的生命体验,是生活中的偶得,在感觉“非拍下不可”瞬间,子潜摁下快门。
  拿起相机的子潜,将目光投向大自然,此刻“我是谁”的问题似乎也迎刃而解。亘古以来,独立于人类文明而存在的自然,又普遍地与人类文明发生着关系,以人与自然的关系为参照坐标,我们容易看到自身在文明长河中的存在与定位。在这个山水参照系中,子潜的左手边有陶潜,右手边有梭罗,正前方影影绰绰行走着老庄。
  我以为,子潜在本质上是一位“山人”。他的生活及艺术创作,注定与“山”难解难分。子潜的“在路上”,约略等同于“在山间”。故土的青山,异国的名川,最后都成为子潜的山。
  在安徽绩溪的遥遥里,一座叫做清凉峰的山占据了子潜的童年与少年,当然至今也时常出入在伊人的梦中。清凉峰可以归于黄山一脉,虽属无名,但也是个钟灵毓秀的所在。“在密林里,在山重山中,一切都让我感到生命齐于万物,我的脚成了树根,我的手便是草叶。一个比人类的小小世界远为宏大的秩序存在我生命的周围。”这座几乎与尘世隔绝的大山给予子潜最初的美学启蒙,并在他的灵魂中刻上了两个大字:“自由”。
  巴黎求学期间,子潜经常一骑绝尘,深入到阿尔卑斯的大道与小径,枕流漱石,戴月披星,时而孤独地与浮云做无情游;时而坦胸跌坐,与隐者们劈柴生火,把酒言欢。在阿尔卑斯这座宏大的山里,子潜看到文明曾经隆重的兴起,渐成传统,又在时光中湮没为遗迹。在天地的秩序面前,文明的沟壑与界限都被抚平,顺其自然,听从内心,无可纠结。这座山以它的方式滋养了子潜的灵魂。
  子潜爱山,山也爱子潜,人山间的一抹回响,被子潜收到镜头中,这样便有了《灵山》与《阿尔卑斯》这两套看似风格迥异,实则一脉相承的作品集。
  与高行健小说同名的《灵山》系列,拍摄于绩溪的清凉峰,这是一组充满人文情怀的照片,人类的活动轨迹与山水的关系成为摄影师审视的对象,其后的《阿尔卑斯》系列也延续这一传统。
  绩溪是“墨”的发源地,成长于斯的子潜,从小受到笔墨传统的熏陶,这组黑白数码摄影,也带有向笔墨传统致敬的意味。“从白到黑,究竟有多少层境界呢?黄宾虹老人一生都在探索墨的层次,书法上也是计白当黑,知黑守白,实在是玄妙!”《灵山》系列作品,体现了子潜对于光影的把控力,这组作品黑白灰的层次过渡丰富而灵动,山间的雾霭与空中的云层总是适时出现在风景中,带给画面留白的余韵。但这组作品并非单纯的风景摄影,当它们被摄影师以一定的顺序精心编排在一起,我看到了子潜对故乡展开的宏大叙事,一种文学性极强的叙述结构隐藏在组照中,从淡而韵的起手式开始,慢慢推向高潮,最后又一个收梢。
  回忆始于澄渊取映的一茎树枝,摄影师以近摄的角度,凸显了形与影间的一片空明,观者的心也随之一空,待心静了,便可以进入正文。山中的子民们在一方水潭边静默无语,画面的截选背后隐藏着摄影师的态度:人与自然的交情毋需刻意表白,恰如君子之交淡如水。
  之后情节徐徐展开,充满水墨意趣的青山、雾霭、小径超越了时间而存在,让人想起岁月的悠长,行走在泥泞山涧中的女子,表现出对自然的顺从与习惯。此外,摄影师将镜头对准那些日常生活中的琐碎杂物,让我们重新审视它们存在的意义。柴火灶上烹着一条鱼,刻着整齐的十字纹,日影荒荒照在它身后——这是农耕时代的昼长人静,岁月安好;秃了把的扫帚与一堆木头堆在墙角——这岂不正是儿童厮混光阴的百宝园;最终,一个孩童的背影,将这份“原乡之愁”推向顶点。高山直矗云天,乡村静卧其下,道路延展在田野中,电线横空出世在眼前,许是到了掌灯的时候,你妈喊你回家吃饭!这充满期待与悬念的画面深深唤起观众的情感共鸣。子潜也时常审视这个背影,如同审视自己。“现代人的孤独感恰是用人造材料构建起来的,文明的发展,总是伴随着对大地的疏离。如果不能与自然相视相语,孤独就永无止境。山总是在那,村庄却空了,我们还有可能回去吗?”   但故事不能这样戛然而止,需留一些余韵,“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最后与观众打照面的依然是青山隐隐,点题告终。
  生活在一个地方结束,又在另一个地方开始。带着《灵山》中对自我灵魂的审视,子潜来到了欧洲,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个追逐诗意生活的决定。阿尔卑斯的创作期,也是子潜的人生经历重大转折的时期,地域文化改变带来的不适,生离与死别的切肤之痛,遭遇抢劫的惊险与荒诞……他说:“头两年,我甚至从未真正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处……第三年,我渐渐感受到了我生活的这个地方的呼吸和脉搏,我去旅行只是因为旅行,而与逃离无关,我想念家乡只是因为想念,而与怀疑无关,我现在生活便是生活,我在这里,我很清楚我所在的地方是哪里。”从对另一种文明传统最初的水土不服,到对自身所处文明传统的怀念与反思,最后,他抵达了苏东坡所言这一境界:“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组作品中,自然的地位更显上升,人类文明的印记被压缩到极小的范围。画面中的主体,如山峦、天空、森林或是一团牛粪,通常得到大篇幅呈现,占到画面的三分之二甚至更多,这样的空间令人对自然心生敬畏。即便如此,整个画面并不显得粗鄙,在布局上依然疏密有当,充满了视觉的韵律感。我以为这得益于子潜绘画与设计的功底。这种节奏感要么来“点线面”的交错,要么来自高光与阴影的隔断,而有的时候又靠颜色来营造。
  在摄影艺术风格上,这组作品也到达随心所欲的境地。子潜放弃了熟悉的黑白,以彩色胶片作为媒材,真诚拥抱本色的世界。失焦、漏光和过曝对他也不再是摄影的禁忌,他开始打破构图的平衡感,倾斜的地平线、半边身子的马匹、挡住一角的窗外风景……一一出现在画面中。任何一种手法的选择只依据情绪表达的需要。我以为这时候的子潜更加了解自然万物的隐秘秩序,他将这秩序编排在特定的空间里,引发超越视觉惯性的情感共鸣,这是一种更深沉的情感唤起。
  从《灵山》到《阿尔卑斯》,子潜的拍摄越发安静与深沉,在不假绘饰的平实语言中,他的画面就像一面镜子,让我们从中照见天地与自我,直到一轮明月升起。
  在子潜的山中,我最钟爱他的石与树。子潜爱石头,跟他习练篆刻多少有关系,他懂得石头的肌理与脾性。看到山间大石,子潜想:“我一定是和它相识的,中国画里寥寥数笔,就写出一个石头的灵气。我想在这个大石头里面,也汇聚着这股精神。”子潜曾习写石鼓文,初始下笔艰涩,他勤写不缀,数通之后渐入佳境,至解衣盘磅,淋漓酣畅。他镜头下的石头,也像他的石鼓文,有着大开大阖的胸襟意气,饱满的生机与厚重的岁月扑面而来。看看子潜的信奉:“只有强健的体魄才能容得下一个雄壮的灵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看似冥顽不灵的石头,经历沧海桑田却依然能遗世而独立,这是何等大的力量与担当。子潜懂得石头的风骨与雄壮。他像拍人物肖像一样郑重地拍石头——以天空为背景板,给巨石以居中的特写,过曝的天空凸显出石头的肌理与色泽,就像一个有灵魂的躯壳矗立在那里。软弱虚空的时候,我看看子潜镜头下的石头,仿若当头棒喝般,忽然就警醒有力了。时代快得让人几乎要迷失,我们的一念纯真是否能坚如盘石无转移?
  提到树, 我见过其他爱拍树的摄影师,令人感慨,照片真的可以是作者的个人气质的映射。曾忆城在世界各地拍了许多带有宋元水墨意趣的树木,结集成《一时一地》。在构图上曾忆城喜欢旁逸斜出,大片留白,简洁之余透着禅意。我感受到他的隐逸,及“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沉郁与说之不尽。习画多年的子潜,他镜头下的树木,铁画银钩,并非中国水墨画里常见的婆娑形态,借用南安仓的妙语:“子潜拍照就如同他习字,当他拍摄树木,中通外直地,一竖,一竖直到心满意足。”这顶天立地的一竖,也恰如子潜做人的风骨。在《灵山》里,子潜将一张山巅的自拍照放在一棵树的特写之后,两者在姿态上十分接近——遗世独立,棹臂临风,我想,在子潜的潜意识中,这棵树就是他自己的写照。
  子潜的简单纯粹的就像他的树,他的石,在这个氤氲不明的时代,他的人和作品是如此的明朗与阳刚,让我不禁想起木心笔下的嵇康:“嵇康的阳刚是内在的、天生的。后世评嵇康,各家各言,最好的评语,四个字:兴高采烈。”
  这也正如我看子潜的照片,看得如此兴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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