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院校-第七章 婚礼宴请名单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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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简介:
  安宁,80后知名作家,出版长篇小说及作品集18部。现为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影视戏剧系老师、副教授。《读者》等多家期刊签约作家。荣获2009年度冰心儿童图书奖、2009年度北京市政府优秀青年原创作品大奖。
  第七章 婚礼宴请名单事件
  
  回家后美兰给刘志国讲起李沧贺,问他认不认识,刘志国果然知道,只是两人并不在一个部门,平常来往也算不上多,虽然都是报社记者,但一个财经,一个文化,在百十号人的报社,算是远房亲戚,也就是平常见面后打打招呼,或者从同事那里,听些八卦新闻的交情。
  不过刘志国听到李沧贺跟大二学美术的李小濛的关系后,还是吃了一惊,让美兰万不要出去瞎说,因为李沧贺刚刚结婚的老婆,是他们报社某个小领导的侄女,当初李沧贺能够进到报社,除了他本人有些才华,更重要的,就是靠这个小领导的关系;通俗点说,就是吃了女人的软饭。日报社虽然不是机关等事业单位,工作稳定,也不是晚报等完全靠广告和新闻取胜的油水部门,但毕竟薪水不错,所以想朝里挤的人数不胜数。刘志国多亏早几年毕业,又有发表文章,否则研究生现在想进日报社,没有三头六臂,也是难上加难。G城不大不小,人脉重要,一个单位工作的人,论起来,都有三姑六姨的关系。所以李沧贺这事要是传出去,婚姻难保不说,连工作都有可能丢掉。
  美兰听了更是吃惊,想着这李小濛真的是爱情至上主义,根本不在乎什么声名和前程,美兰原本以为李小濛找到李沧贺,是为了将来毕业后的工作问题,现在看来,李小濛大约根本不在乎什么工作不工作,这方面,倒是跟秦笙有些相似,拼得是此时此刻的幸福,至于将来,她们都不在乎,反正,天涯何处无芳草。当然,秦笙是一种历经世事后的练达与从容,而李小濛则是放肆消耗青春,走一步算一步。那个李沧贺,或许也是如此吧,美兰虽然第一次认真看他,但能够感觉出这个男人内心里还是惧内的,点头哈腰间,是一股子浓郁的小心翼翼劲。
  提及秦笙和康乔,美兰语言里明显就偏袒了他们,这让刘志国有些生气,说,林淑跟秦笙,他更希望美兰与前者结交,至少,林淑是现实主义的,知道家庭重要,那个秦笙,大约仗着自己长相漂亮又家境优越,所以对婚姻可以看得挺开。
  美兰听了也生气,说:刘志国,你根本不了解秦笙,怎么能凭一面之交,就断定秦笙是个不值得交往的人呢,实话实说,我跟她聊得特别投机,我觉得我们才是同一类人!
  刘志国很认真地看了看美兰,道:你不过是跟她聊了一两个小说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成了她了?!她可以拖延到三十好几结婚,反正家境好,自有男人看得上,你行吗?对了,今天我妈电话来了,说如果让他们痛快地拿出首付来,让我们今年必须结婚,而且,这个星期就将喜宴的策划方案拿出来,让他们看看;G城喜宴饭店都是提前半年订的,所以这几天你不上班,有时间就在网上或者实地考察一下酒店,先定好再说别的,别我们一切都策划好了,到时候连个酒店都找不到,还有我们家亲戚多,来了住哪儿,也要好好想一想,我们那个两室一厅的二手房,肯定只能住下我爸我妈,你爸你妈都没地方。
  美兰心里突然暗淡,嘴上也刻薄:你爸你妈拿了首付,可以住家里,我爸我妈千里迢迢,来了只能去宾馆,好啊,到时候结婚,我陪我爸妈一起住宾馆。
  刘志国撂下手中一摞文化厅等着见报的资料,道:那这样好了,我们新婚住宾馆,让我们各自父母都住家里。这样总算满足了你心中的公平感了吧?
  美兰觉得争吵到这里,再说下去就有些无聊,便关了门,去书房拿出画板,铺好纸,打算画点什么。但她也不知道究竟要画什么东西,她只是觉得这样一个人待着,心里可以慢慢筑起一堵墙来,将那些凡尘的肮脏与喧嚣,统统地隔在别处。
  一幅画,画了有半个多小时后,美兰才站起来仔细地看它。这一看,她心里的忧伤,又春天的花朵一样,一簇一簇地绽放开来。她无意识中,竟然模仿了一幅唐放的作品,她记得清楚,那画是挂在空荡荡的“盛唐工作室”里的,她当初曾经问唐放,为何就独独拿了这幅作品来挂,唐放笑,说,你忘记了么,这是你夸过我的第一幅作品,你说它看起来有一点梵高的热烈与奔放。
  美兰此刻画的这幅,就是一幅在萧索的田野中,独自绽放的一株桃花。唐放说,他觉得美兰有时就像一株桃树,在无人的荒野里,安静绽放,不理尘世的吵嚷,他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内心变得强大。
  这样的溢美之词,美兰只是当做玩笑,不想她的内心里,却是悄无声息地记下了,并以这样的方式,投射到一幅随便涂抹的画中。
  隔壁刘志国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电脑,他总是可以很快地忘记所有的争吵,似乎它们在他心里,是一阵风过,根本留不下任何的痕迹。有时候美兰甚至怀疑她在他的心里,也是云淡风轻、可有可无的样子,否则,他为何总是要与她争吵,而且,争吵过后,又根本不放在心里?美兰知道刘志国的父母,是争吵惯了的,她只去过他们家三次,却每次都会碰上他的父母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而且他们争吵,可以将美兰视若无睹,刘志国似乎是习惯了,在他的父母争吵的时候,照例给美兰夹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美兰从小在和睦的家庭里长大,父亲虽然严肃,但从来不对她和母亲说粗话,所以跟刘志国在一起后,她一度觉得是自己幸福太多,才导致而今总是争吵不断,而且,想要分开,却发现已经逆不过时间之河的强大冲力。
  但快要睡觉的时候,刘志国还是敲敲门进来,在美兰背后抱了她一下。这一个拥抱,让美兰心里的种种凉意,又淡下去了。美兰想,大约,受了林淑离婚和秦笙不婚的影响,她真的有了婚前恐惧症吧。
  
  恐惧归恐惧,婚还是要结的。尤其,是在北京的于飞已经慢慢失去了消息,似乎,当初的种种热烈痴缠,都只是昙花一现,怒放过后,便再无生命;而唐放的若即若无,不过是生命里的一种温暖,像美兰来月经时抱着的热水袋,或者,是有闲时的一杯热咖啡,只是想起或者用到的时候,会觉得感激,但事后便又淡若无痕,真正与她朝夕相处的,还是刘志国一个男人。所以,婚宴当然要提上议事日程,不能再拖下去了,因为,美兰的父母,也在电话里,提及起多次了,她不能不给双方的父母,还有周围的同事,一个交待。   既然是给别人而不是自己的交待,那么婚宴当然不能够马虎,因为刘志国那么爱面子,而美兰也不想让那些八卦的同事们,觉得美兰活得多么寒酸,或者缺乏体面,尽管,她其实并不在意是否真的寒酸体面。
  
  刘志国时间不多,婚礼的策划方案便只能美兰接过来做了。美兰对此毫无经验,想了想,大约就是定好时间地点,寻找合适的司仪,定好需要宴请的人员名单,安排好贵宾和普通宾客的位置。如果她想麻烦一点,或者说让人瞩目一点,那么自己写好串台词或许显得必要。在参加过N次同事或者熟人的婚宴之后,美兰发现,不管新郎新娘长相如何,在找来的司仪口中,都是千篇一律的貌若潘安与西子,夸起来不外乎是风流倜傥、灿若桃花或者才貌双全、美若天仙之类。美兰不想让自己的婚礼,办得如此充满了油滑和世俗气,她希望有西方教堂婚礼一样的安静,美好,且充满了感恩。所以婚礼上的节目,她要自己亲自编排,每一个环节,都力求做到完美。尤其,是婚礼上最容易出彩的游戏与歌唱表演环节。
  美兰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刚刚来,就办婚礼,要同事掏喝喜酒的钱,是不是显得有些脸皮太厚?跟人家还不熟悉,就要人家掏钱,也有些不好意思吧?可是,如果因为不想让人家花钱,就不请这些人,那他们知道了,是不是又该觉得自己瞧不起他们?尽管她那些结婚的朋友同学都希望人越多越好,至少能靠结婚挣上一笔装修费。想到这里,美兰又觉得有些烦乱,好像,这个结婚仪式,是为了将那些送出去的钱,收回来,或者,专门为了那点装修费而办的。
  刘志国听了却很赞同这个观点,他拿出一个小本来,将这几年送出去的那些钱,加了一下,竟然有上万元了。他将小本往美兰面前一推,说:你瞧,如果不办喜宴,我们多亏,简直是亏大了。这笔钱收上来,我们还能缓解一下经济危机。对了,你那些在江西或者北京的同学,也要一一通知到,如果知趣的,会给你寄钱过来,如果不知趣的,假装路途遥远,死活不提当初你给他们随的份子,那么这样的人,也可以看出以后不值得交往了。
  美兰吃惊地看了刘志国一眼,道:你也太世俗了吧,一二百块钱就让我跟人家断交?
  刘志国翘起二郎腿来,点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说:也不是说让你断交,反正以后你在这边,也用不着他们了不是,既然他们装傻,那你何必还要认真去结交呢?
  美兰因为刘志国的这番话,突然觉得有些孤单。他跟随刘志国来到这个城市,也便与以前的朋友和同学,隔得远了。她的许多好友,都在江西,尽管平日不常联系,可是美兰想起他们,还是会觉得温暖,就像一片叶子,想念一束根或者一抔泥土一样地深情与不舍。她在这里也开始慢慢有了一些新的朋友,比如林淑比如唐放比如秦笙,可是,她还是会因为思念遥远的故乡,而觉得在这个城市里孤独。而今刘志国说,让她不必再认真结交,因为,她以后在实际的生活中,用不到他们了。这听起来有些残忍,可是美兰知道,事实上,她真的因为很少再麻烦到这些旧日的朋友,而在忙碌中,忘记了与他们联系。而今,因为自己结婚,再通知他们,或许,真的会让人觉得,是在讨回那份送出去的礼金。
  这样想想,美兰对于将结婚的喜讯,告知那些旧日同学朋友,便有些犹豫,这样的犹豫,跟究竟通知哪些同事参加喜宴一样,左右为难。刘志国说他所有的同事和领导,都要宴请,来不来是他们的事,请不请则是自己的事,如果别人觉得关系淡漠,没到吃喜酒的份儿上,那就可以不来,反正,他的礼节尽到,就OK了。
  美兰做不到像刘志国那样心胸“开阔”,完全靠关系说事,她想了想,还是要咨询下唐放,因为他对周围的同事最熟悉,肯定能给自己一些意见。至于林淑,她不想去叨扰,因为跟秦笙“谈判”的结局,她还没有告诉林淑,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告诉,不知道怎么对她解释突然而至的转折。而且,她相信林淑的观点,肯定是能请的都请,反正钱不怕多,就像林淑给儿子淘淘办生日PARTY,不只请了淘淘的小学同学,连未曾谋面的同学家长也给叫上了。美兰问她何必这么折腾,她却说活着就是为了折腾嘛,而且将来儿子的这些同学家长,或许,也能够用得着呢,她是最不怕认识人多了。美兰听了不免小心眼地想了想,当初林淑主动过来结识自己,不会是为了将来她儿子考艺术学院方便吧?
  隔天美兰电话唐放,唐放听了没有立刻回复她,而是问她哪天有空,让她将存放在家里的画作搬到他的“盛唐工作室”来,因为他的工作室已经慢慢开展起来了,他可以在她过来的时候,顺便为她要筹办的婚礼支些招。
  美兰有些犹豫,但还是抵不住电话里唐放魔力般的嗓音,答应整理好了周六的时候去送。
  美兰收拾画的时候,刘志国惊讶道:咦,你的画终于可以见到天日了,也不枉你辛苦读博士三年所花费的钱了。美兰不理会他的刻薄,继续收拾东西,但在看到那株模仿唐放的桃花作品时,却停了下来。她想了想,将那幅画卷了起来,放入抽屉。刘志国眼尖手快,拿过去,展开来,而后啧啧称赞道:这幅不错,肯定能卖个大价钱,你可得给那开工作室的同事说好了,别便宜卖了。
  美兰没好气道:这幅我不卖,留着自己看!
  刘志国斜眼扫她一下:哦,你还真的高雅起来了,这要不是古董,留着只能贬值,现在有人帮你代理销售,还不赶紧拿过去处理掉。
  美兰气坏了,站起来朝刘志国胸前砸了一拳:这是我的作品,不是被处理掉的垃圾!
  刘志国被美兰砸晕了,瞪眼看她一会,才道:不就是几幅画吗,过不了几天,就换成我们急需的钱,并花到房子上去了,何必这么较真呢,你还以为自己真的是艺术家了啊,你们美术系这些老师,顶多算是画匠而已。
  美兰用力地将刘志国推出书房去,又砰一声关上门,而后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幅被刘志国展开的画,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打湿了那一树怒放的桃花,其中一朵的颜色,被泅湿了,胭脂红的花朵,如在雨中,经不住那重量,慢慢坠下去,坠下去……
  
  周六午睡起来,美兰拿了昨天晚上彻底整理好了的一大袋子的画作,去见唐放。到盛唐工作室的时候,刚刚有一些工人将唐放大约放在家里的许多作品,给搬运过来。美兰放下手头的东西,便做起了搬运工。唐放也不跟她客气,一一告诉美兰东西的摆放位置。   最后结账的时候,工人们以路程比预计的远为由,多要一笔,唐放开玩笑,说,搬运工我还帮你们省了一个呢,说完了朝美兰一努嘴,美兰笑,不想旁边一个小工快嘴道:这哪是搬运工啊,分明是老板娘,她那是帮你做事,不是帮我们,是吧?
  美兰看着那个有些天真的小搬运工,脸红红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唐放却接过去道:嗯,你说得对,老板娘是帮我做事的,就冲你今天这句话,我多给你们一百。
  搬运工们高兴离去,美兰却嗔怪道:外人面前,别开这样的玩笑,传出去还以为我真想霸占老板娘的位置呢。
  唐放一抬眼,笑眯眯道:难道,你不想做唐朝工作室的老板娘么?
  美兰心里升起一股热辣的火焰,她躲开唐放炉火一样的视线,借口手脏,去画室后面的洗水池旁洗手。她洗得很慢很慢,似乎,要将心里的那团火,也一起给浇灭掉。洗水池的上方,有一方镜子,她抬起头,恰好看到后面卧室里的一张床,床上有些凌乱,一看就是唐放起得晚,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他的睡衣和一条脏了的牛仔裤,随便地搭在床头。又有一幅未完成的画,在床头旁的书桌上摆着。美兰看不太清是什么画,但从轮廓猜测,大致是一个人像作品。不知为何,美兰看到那幅慵懒摆着的画,突然觉得栖居在这小小房间里的唐放,作画的时候,一定孤独极了。
  美兰洗完手出来,看到唐放正在看自己提来的那些作品,便有些不好意思,说,你觉得不行的,就统统扔掉,千万别客气,我是看不出好坏,所以都提来了,只怕会给你的仓库或者垃圾桶添一些麻烦。
  唐放将烟灰掸落在旁边的水杯里,美兰看了,立刻责怪:看,多脏,怎么再喝水呢,下次我给你买个烟灰缸来。唐放头也不抬,嗯一声,说,谢谢老板娘。美兰轻轻打他一下,低低道:别这样胡乱说好不好?唐放这才从她的画里抬起头来,将一个优雅的烟圈吐出来,挡在他和美兰之间,等那烟雾慢慢消散,美兰又重新看清了他的脸,才听他用一种梦境般的迷离语气说道:烟雾缭绕在我们两个人中间,真美,我若是能画出来,一定隐喻极了。
  美兰没有料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开玩笑,便也认真想了想,附和道:嗯,的确是一幅很有味道的画,能够凸显出男女两性在这个世界上的对立与融合。
  唐放听了,看着美兰,突然就怔怔地来了一句:美兰,我们是对立的,还是融合的?
  美兰笑着低下头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唐放这有些魔怔的问题。唐放常常这样类似于自言自语地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所以她也见怪不怪,全当是艺术家的痴傻表现。不过她喜欢的,大约就是唐放的这种间歇性的痴傻,这让唐放跟艺术学院的其他老师们,很明显地区分开来。
  在这所大学,大家提起艺术学院,嫉妒中也带着一股子鄙薄气,嫉妒艺术学院老师的出国机会或者出风头的机会比任何一个学院都多,但也鄙薄艺术学院的老师们理论水平太浅,只会唱歌跳舞画画,肚子里一点文化也没有,说话粗鲁不说,还男女关系混乱,离婚率比其他院系老师能高出50个百分点。
  美兰从林淑那里,也是变相地从康乔那里,常常听到别的专业老师对于艺术学院的贬低和讽刺。比较形象的比喻是,说艺术学院的老师们,是一只纸扎的花哨的风筝,看着飞得比谁都高,可是扔到火里一炼,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一小撮灰。有外系来讲课的老师,每次上完课,都蹙眉,说,没见过像艺术学院这样差的学生,简直是朽木脑袋,你敲打他们上千下也照例不通气。如果不是为了挣钱,那些被请来讲解艺术理论的外系老师们,根本不屑踏进艺术学院教学楼的大门。有时候看到路上穿得花枝招展又长相娇艳的女生,或者模样周正举止有韩国范儿的男生,老师们立刻会断言,肯定是艺术学院不学无术的空壳学生。
  学校开全体老师会议,在阔大的会议室里,一看那些穿着另类的老师们,便知道是艺术学院的。美兰的同事们也知道在外院老师的眼中,因为学历低,读书少,形象上便矮了一分,所以也都自动自觉地扎堆高谈阔论,于是外院的老师们更不屑地指点说:瞧,有其生必有其师,学生上课时一幅吊儿郎当的样,老师果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尽管美兰是北京知名美院的博士,可因为身处这个环境,也免不了在周围人议论时有些小自卑,所以但凡出去,需要自我介绍的场合,如果别人不问,她一律自动隐去所在学院,只报出大学的名字。否则,如果她加上艺术学院的名字,听的人必定会意味深长地轻轻“哦”一声。
  所以美兰对能在艺术学院,找到一个热爱艺术又热爱读书,且有些理想的老师,常常切磋和交流,不抱希望。后来结识并慢慢了解了唐放,才渐渐对周围的老师们生出一些信心,想着还好,并不全是传说中热衷穿貂皮大衣出行全打“飞的”的一群人。
  但在其他学院都实现了差不多一半老师都是博士学历的大学里,美兰的身边,还有本科学历的老师,这一点,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交流上的阻隔,尽管,她从来不觉得学历真的就代表学养水平。
  所以她喜欢和唐放在一起,除了因为他们在创作思想上,有许多共通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她欣赏唐放这个男人的深度,她觉得站在他的身边,就像对了一潭深邃的泉水,他嘻笑也好,故意轻薄也好,但都不能削减他在她心中的地位。那种注视他这泓清泉时微微的眩晕感,让美兰依恋不舍,她甚至愿意做一片秋天的叶子,从枝头悠悠地飘下来,恰好,就落在它温暖的泉心里。
  
  美兰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微微笑起来。唐放放下手头美兰的画稿,问她:笑什么呢,这么甜蜜,难道,是因为你要结婚了么?
  唐放的这个话题,倒是恰好提醒了美兰。但她也因此立刻像个待嫁的新娘一样,飞起一片羞涩的红晕来。
  唐放喝一口水,看着美兰道:看得出,你很期盼这场婚礼,是吗?
  美兰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她很想告诉唐放,其实,她对婚礼没有一点感觉,她只想安静地生活,而生活的幸福与否,不需要任何人的见证。可是最终,她只是发了片刻的呆,而后问唐放:你说,咱们系的同事,是不是都需要请呢?
  唐放托腮沉思一会,而后道:当然都需要请,怎么说,也是同事,你漏请了谁,说出去,都会影响以后的关系。不过,我除外,你可以不必请我,我去不去,都无所谓。   美兰脱口而出:为什么你不去,瞧不起我,还是不屑参加?
  唐放歪头道:你觉得呢?我是不屑参加,还是根本不想参加,不想看到你穿婚纱走到另外一个男人怀抱里去的幸福?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看着一个心爱的女人,与另外一个男人牵手,更残忍的事么?你是在拿刀子插我的心呢,美兰……
  美兰转过身去,不看唐放,半天,才吐出一句:唐放,你别自作多情,我根本,不喜欢你的。
  美兰这句刚刚出口,唐放就从身后将她强行扭转过来,正对着他。唐放的左手,扭疼了美兰的臂膀,他的右手,从桌上一堆画里挑出一幅,而后打开来,道:你不喜欢我么,真的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么?美兰,你的秘密,都在这里,如果我不懂,我就是一个傻瓜。
  看到那幅还留有美兰眼泪痕迹的桃花画的时候,美兰惊叫起来:你怎么得到的这幅画的?我明明记得自己收起来了!说完后她又大悟,这一定是贪财的刘志国,在昨晚偷偷塞到她的一堆画里去的。
  美兰有秘密被人洞穿后的无所适从,她觉得自己像一尾被捉上岸来的鱼,有离开了自由海洋的孤单,头顶上的白炽灯,此刻像极了刺眼的太阳,照耀着海岸上不知如何回归到隐秘大海去的美兰。
  美兰有些疲倦,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也就在这一刻,她听到另外一尾鱼,游弋过来的响声。那种声音,带着紧张的气息,好像与美兰一样,用力太深,因此移动艰难。又好像,是太小心了,因此犹豫不决,在海上和沙滩之间,进退两难。
  那条鱼,到底还是上岸了,并用焦渴的双唇,急切地,盲目地,找寻着另外一条鱼的湿润温暖所在。美兰好像被致命的海啸给席卷了去,她在那股巨浪的中心,似乎永久地失去了知觉,她只能凭借着感觉,躲避着那股呼啸而来的巨浪,可是,这样的感觉,在能量巨大的飓风面前,势单力薄,终于到最后,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彻底地,沦陷在那股来势迅猛的巨浪之中。
  美兰已经完全失去了抵御唐放亲吻的力量,她只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此刻,犹如一只凶猛的野兽,或者某片肆虐的海域,再或是咆哮的森林,撕扯的枝干,飞奔的马匹,她除了被他带着,飞往那无边无际的天空、草原,大地,没有别的办法。她已经停不下了,除了继续奔跑,气喘吁吁地,呼吸窒息地奔跑。
  世界上如果有天堂,美兰想,那么一定是唐放给予她的。他的吻,犹如一个因为自信而显得霸道的魔术师,将最绚烂缤纷的一个世界,只是轻轻一点,便呈现给美兰。美兰陷落在浓郁的芬芳里,不能够逃离,也不想逃离,她追寻着那馥郁的气息,一路走,一路走,一直走到鲜花没有尽头的阳光下,躺倒在那里,无力再起身了。
  美兰什么也不想了,她任由唐放沸腾的吻,重重地砸在她的唇上,发间,耳际,脖颈,锁骨,脊背,乳房。她忘了世界上所有的约定与诺言,忘记了婚宴,忘记了于飞,忘记了刘志国,她只想贪婪地放肆地带着一种羞耻感地,与唐放缠绕在一起,生生不息,世世不止。她需要他,她一直都需要他,只是她不承认。她愿意他的唇吻遍全身,愿意让他在她的身上,卡上一个又一个印章,她要让他私有了她。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私有一个人,更美好更纯洁的事呢?
  美兰像一条鱼一样,将那些束缚在她和唐放之间的厚厚的鳞片,一片一片地剥去,疼痛,火辣辣的疼痛一阵阵地袭来,可是,她是快乐的,她在飞翔,在唐放掌心的爱抚里飞翔。她需要他的大手,一寸一寸,丈量过她的肌肤,就像,一个农人,丈量着属于他的土地,他需要在这片土地上,撒播下饱满的种子,等待秋天,收获累累的硕果。
  可是,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却如冰雹一样,无情地砸下来,并在美兰的耳边炸响。她突然就从那股巨浪中,跌落下来,摔在沙石粗粝的海岸上,并渗出鲜红的血来。美兰的脸,生出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看见自己已经半裸的身体,还有唐放局促的单人床,床头乱七八糟堆着的颜料与笔墨,突然就觉得内心羞耻不安。
  美兰猛地推开唐放,又用衣服遮住起伏不定的胸脯。她将脸深深地埋在衣服里,低低地却不可抗拒地,命令唐放:你出去,不要待在这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唐放俯身过来,想要抱住美兰,她却很敏感地觉察到这股带着海水般咸湿味道的气息,迅速地躲开去。唐放的手臂,落了空,在隔了窗帘射过来的暗淡光线里,悬着,过了片刻,终于无助地落下去,低头,看着美兰埋在衣服里的蓬乱的脑袋,道:美兰,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是真的。
  唐放说完,便收拾好衣服,起身出去,并随手将门虚掩上。美兰听见那脚步声渐渐远了,才抬起头来,摸索着拿出衣兜里的手机,然后看到于飞的未接来电,还有,刘志国的一条简洁短信:12点速到百花大酒店,齐志高宴请宾客。
  
  美兰打车赶到百花大酒店的时候,神智还有些模糊,好像,她还依然与唐放在疯狂的激情之中,她去洗手间,努力地晃晃脑袋,想要将唐放附在她身体里的魂魄甩开去,可是却无用,他的味道,植入得太深,好像,早已经驻扎在那里,生出了根须。
  看到美兰推门进来,刘志国一愣,美兰看到他的眼神,下意识地摸摸脸颊,似乎那里遗留下了唐放的激吻,是混合着灼伤般疼痛的激吻。美兰后悔没在洗手间镜子里,仔细看一眼自己的面容,她猜测是自己的脸色太红了,所以让刘志国心生了怀疑,定睛看了她片刻,而且,有些不悦地问:美兰,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不会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吧。
  美兰立刻生气道:自从我们认识,也有7年了,你无时无刻不在怀疑之中,你这样做,不累么?我的那幅画,是你放到兜里去的吧?
  刘志国没料到美兰这样质问他,他似乎想反驳的,但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道:别在这里吵了,齐主任马上就到了。
  两个人在预定好的房间里静默下来,只听见走廊上服务生快速走动的声音,和对来往客人亲切又有距离的招呼。美兰看着手腕上依然留存的唐放轻轻咬啮的齿痕,脸再一次烧灼起来。
  齐志高带着女儿还有妻子推门进来的时候,美兰特地仔细看了一眼他的妻子,并从已经有皱纹的眼角上判断,这个是他的前妻。
  果不其然,饭菜陆续上着的时候,齐志高的前妻就因为一句话跟他生了气。齐志高拿出女儿的业余作品来,指着给美兰看,又说,女儿齐悦将来肯定是考中央美院的料。不料他的前妻即刻反驳道:你留那么多钱干什么,全给那小妖精花吧,说好了将来让齐悦出国,去法国学习绘画的,现在就目标缩水,成了中央美院了,只怕将来你和小妖精再有了新的孩子,连这美院也上不成,改成本城大学,说不定,就跟着美兰老师读呢。   美兰听了心里有些别扭,似乎自己跟着被贬低了,好像他们家女儿来这里学画,完全是看得起她。齐志高大约也觉得不好意思,赶紧用夹菜吃饭等一些废话,岔开了话题,又热情洋溢地问美兰在这里是否适应,说,他虽然官职不大,可是在G城,借助于媒体这个资源,也算是结识了很多有用的人脉,所以美兰和刘志国,若有什么难事,尽管找他。
  美兰觉得这语气像主任陈大力或者副院长陆卫东,有些故作豪迈的官腔。不过刘志国却早已被感动地站了起来,又在下面揪了揪美兰的衣袖,示意她也站起来一起敬酒。美兰不得已站起来,可是听见刘志国有些讨好地感谢主任齐志高,说多年来全靠齐志高栽培和赏识,否则在G城一点位置也没有,美兰便有些反胃,她还很少跟随刘志国参加这类宴请。而刘志国的激动之处,大约在于齐志高单独宴请了自己,所以有些受宠若惊。美兰当时很想提醒他,现在是齐志高求她办事,何必卑躬屈膝,百般谄媚,就不能有点骨气么?
  刘志国显然看不出美兰的脸色有些变化,依然喋喋不休地讨好完齐志高,转而讨好他的女儿齐悦,然后又吹捧齐志高的前妻面色红润,气质颇佳。
  美兰看着阴沉着脸在女儿身旁坐着不发一言的前妻,有些想笑,又觉得不妥,便刻意忍住了。想着女人一对钱斤斤计较了,脸上为何就面如菜色呢,好像所有的光泽都跑到人民币上去了。倒是那个没心没肺只顾吃螃蟹肥硕大腿的女儿齐悦,既不理齐志高天女乱花般的吹嘘,也不理妈妈那张化妆品能揭下来卷京酱肉丝吃的面容。美兰看着这个不搭理父母婚姻悲伤的零零后小女生,想着这一代人真强大,比她的90后学生们还波澜不惊,竟能做到父母吵架而自己如入无人之境。
  为了看一下这个叫齐悦的女孩究竟有没有绘画天赋,美兰指着房间里一幅不知出于现代何人之手的春游图问她:悦悦,你如果表现春游,会用什么方式呢,我是说,画面上应该有哪些东西?
  齐悦漫不经心地啃着一根鸡腿,斜眼瞥了下墙上的春游图,口里含着一大块肉,含混说道:应该有一个山坡,山坡阳面是我和我妈,山坡阴面是我爸。
  美兰听了乐:嗯,你这个创意很有意思,为何要有阴阳之分呢?
  齐悦用力地咽下鸡肉,道:这还不明白,他们两个离婚了,就跟人死了一样,阴阳之隔了呗,当然了,我爸在阴面也过得很好,应该将我爸第二个老婆也画上,这才圆满。
  如果不是饭桌旁正坐着齐悦的爸妈,美兰肯定会笑到肚子疼。可是看到齐志高的脸腾地变了颜色,他的前妻也脸色怪异,而刘志国更是手足无措,差一点就急出汗来,美兰就觉得自己问得这个问题实在有点太二,事实上,应该说齐悦回答得太二,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怎么就对婚姻有了这样堪称精辟的看法呢?
  但是既然齐悦都这样说了,美兰只好补救道:嗯,悦悦的想象力很好,将来肯定能画出一番天地,齐主任将来还真得送女儿去国外读书呢,否则浪费了一个好苗子。
  这一番马屁一拍,齐志高的前妻先骄傲笑了,齐志高也解除了尴尬,端起一杯酒,道:就冲伯乐您一句话,今天我也得喝干这一大杯酒,表示对您的谢意。
  说完了齐志高便仰头将一杯酒落了肚,美兰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样子,真佩服,想不愧是领导,喝酒跟喝水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过美兰酒量不行,也不愿像刘志国一样,激动地满脸通红,站起来给齐志高倒上一杯新的酒,而后又斟满自己的,一个无比敬意的眼神之后,便仰头也喝干了。美兰只是稍稍喝了一口,意思下,便微笑着坐下了。
  美兰的这点小心思,换来了刘志国悄无声息的一个白眼。美兰却装作没看见,笑着听齐志高的前妻介绍自己女儿从小是如何苦学绘画钢琴舞蹈等等的,时不时地,附和上两句。
  两个女人和两个男人都各自热火朝天地正聊着,齐志高突然就停下话题,扭头问美兰:美兰老师,听志国说,你们今年秋天要办结婚喜宴是吗?那到时候我帮你们做代东,保证招呼得宾主尽欢,人人满意。
  美兰看了刘志国一眼,点头回道:嗯,多谢齐主任这么照顾我们,到时一定将你和嫂子奉为上宾。
  美兰说完这句发现自己又错了,她忘了齐志高是再婚了,当着他前妻的面,这嫂子的称呼就有些暧昧多义。不过刘志国聪明,马上朝着齐悦补上一句:悦悦,一定要跟着美兰老师好好学习哦,到时候希望你能画一幅画,送给我们做结婚礼物,而且,我们还要给你和妈妈一起敬酒,你喝红酒,美容的。
  齐悦一昂头骄傲道:我才不用美呢,要美也是我妈美,我还是祖国的花骨朵,没败呢。
  一桌子人哈哈大笑,刘志国则趁热打铁,拍拍齐悦的肩膀:可不是,看我们祖国的花朵多娇艳,不用任何化妆品都比美兰老师漂亮。
  美兰听了没表现出什么,依然笑着,可是心里却恨那刘志国,嘴上功夫越来越油滑了,都不惜贬低她来抬高一个领导的女儿。她还装作无意地仔细看了一眼刘志国,突然间觉得,他长得也越来越烟火气了,她怎么就没有注意到,他何时挺起了将军肚,领带也打得笔直,而且,头发还梳得油光滑亮,说话的时候,也学会了点头哈腰,给齐志高点烟的姿态,老道极了,真像话剧《雷雨》里的仆人鲁贵。她记忆里的刘志国,一直还是停留在研究生时代平头运动装的形象呢,怎么一转眼,就成了30岁上进的中年男人?
  这顿饭因为这个插科打诨,一桌人都吃得无比欢快喜庆。当然,除了美兰。她觉得这场饭有些闹腾,她的心,似乎还停留在唐放的手心里,他小心翼翼合拢着的手心里。她忽然想回去,回到唐放那里去,什么也不做,就躺在他的身边,闭眼睡上一会。
  
  午宴散后,美兰在家里教齐悦画画,从最基本的素描和线条开始。齐悦画得挺认真,对着美兰放在家里的一盆水仙花,安静地画着。美兰一边看着她画,一边随手拿起有短消息发来的手机,打开收件箱,然后看到于飞的一句话:美兰,下个月,我去G城,出差,并见你。
  在于飞的短信来之前的一刻,美兰的心里,还在想着唐放,想他有力的臂膀,想他温柔又放肆的亲吻,想他吸烟时霸气的样子,她甚至还想好了,隔天有空,要去精品店铺里,给唐放买一个烟灰缸。可是于飞的短信,忽然让她想起在北京时,她跟于飞也曾经相似的燃烧般的激情。她还曾经对于飞说,会一辈子都想念他,可是,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却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这样不能自拔。   美兰想起于飞在送别他离开北京去往G城的那天,在飞机场,抱着她,说,我等你,美兰,也不允许你忘记我,爱上别的男人。而她,也在他的手臂上,咬下一个深深的印痕,她还抱着他大哭,说,为什么他没有更大的力量,将她挽留住呢,难道他不知道,她不想到G城去,她只想爱他一个人吗?
  这些话,在美兰的心里,刀子一样,翻来覆去地划着,一直划到她疼得忍不住了,流出了眼泪。那眼泪有那么一滴,打落在桌子上,旁边的齐悦抬头看一样美兰,并没有表现出惊异,而是说:老师,我妈妈也经常这样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哭,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女人长大了比小时候还爱哭吗?
  美兰听了忙忙地擦去眼泪,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的画勉强笑道:悦悦,你的画挺好,只是缺少一些神韵,其实你面前的水仙,不只是一盆植物,它是有生命的。
  悦悦歪头道:那么它也会哭吗?嗯,一定是,你看水仙的根肿了那么大个,那是眼泪积得多了,就像我妈妈眼袋一样,我觉得也是哭的。
  美兰这次真的笑了,她想生在离异家庭里的孩子,果然都是早熟的。只是这样的早熟,多少,有些让人心疼。
  美兰在齐悦走后,才回复于飞短信,没说有没有空,却岔开话题,说,自己很快要办结婚喜宴了。于飞很快回复过来一句话:但我还是要去见你,不管,你还爱不爱我,等不等我。
  于飞这句话,让美兰又想起他常常像个孩子一样,冲她撒娇耍赖,叫她小妈妈,用无辜的眼神看着生气时的她,电话里亲吻她时,婴儿一样,发出“妈妈”的声音来,有时候会偷偷看她,或者在背后抱住她,吻她的脖颈。他的舌尖总是甜的,美兰问他是不是每次见她,都要吃口香糖,他立刻很认真地摇头否认。但他的唇的确是暖的,香的,春天的风一样,巧克力一样,桐花一样,美兰在那种醉人的气息里,忘了天日。
  美兰看着短信发了一会呆,然后回复两个字过去:嗯,好。
  
  美兰去上课的时候,恰好在校园里遇到秦笙,这还是两个人自从上次相谈后,第一次见面。美兰立刻想起喜宴的事,问她有没有什么建议。
  秦笙歪头笑道:建议没有,意见倒有一条。美兰也笑,问是什么意见。
  秦笙道:就是为什么不想着请我这样好的歌手去给你唱歌呢?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了吧。
  美兰恍然大悟:啊,可不是,真的没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免费乐队呢。那么定好了,到时候乐队你来负责,嗯,礼金钱就可以免了。
  秦笙乐:你挺会算计,不愧是马上要进入婚姻的女人呢,对了,你们领证了吗?
  美兰摇头:还没有呢,暂时还不着急吧。
  秦笙点头:嗯,是,别着急。
  美兰不解:为何不建议我着急呢?
  秦笙耸肩笑:没什么,只是我个人看法,觉得男人没有女人靠得住,结婚,还是等到要办喜宴的时候,再领也不迟,哦,不是打击你,完全是受了最近我一个同学的影响,她刚刚领证,第二天就去换证了。当然,这实在是个案,不具有代表性,听说他们把民政局所有工作人员都给吓住了,以为他们两个是闹着玩呢,不想真的要离。
  美兰惆怅:唉,秦笙,你这样说,我都不想结婚了呢,不知道这婚姻,是不是真的是爱情的坟墓,我这快要进坟墓的人了,你可得好好祝福我一下。
  秦笙乐:啊,可不是,我还在坟墓外面逍遥呢,你先去探探风,如果坟墓里面还透气,回头告诉我,我说不定也进去呢。
  美兰听完这句,突然想起康乔来了,忙试探问道:哦,秦笙,你和康乔,怎么样了?
  秦笙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美兰赶紧补充道:抱歉我不该问这个呢。
  秦笙连忙摆手: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男人真的没有女人可靠坚定的,不过我也本来没有对男人抱太大的希望,所以,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美兰大致明白了意思,猜测两个人之间,应该是康乔又被林淑和孩子给合力牵制着,在做不定期的挣扎和摇摆。
  怕让秦笙伤心,美兰借口去系里告了辞。她到了办公室,习惯性地,朝老师休息室看了看,见里面空荡荡的,唐放的军绿色挎包,也没像往常那样,放在椅子上,便有些失落。正发呆,听见后面有人叫她:美兰老师。
  美兰回头,看到是李小濛,便应道:嗯,李小濛,有事?
  李小濛嘻笑道:上次我那个男朋友,还不错吧。
  美兰想起李沧贺,吓了一跳,赶紧小声劝告道:李小濛,你知不知道李沧贺已经——已经结婚了啊?!
  李小濛看见美兰脸上的惊讶,很不以为然道:知道啊,怎么了?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我们班还有一个学生,跟咱们系一个已婚男老师谈恋爱呢,你不怎么来,大概都不知道吧?
  美兰心里紧张起来:谁?哪个老师和学生?
  李小濛又笑了,有些神秘地凑近美兰的耳朵道:我告诉你,你不准告诉别人哦,学生,是我们班班花二号夏青,至于老师么,你猜猜看?
  美兰着急得要死,催促李小濛: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究竟是谁?
  李小濛将食指放到唇上,嘘一声道:唐放老师,当然是唐放老师,他可是我们系老师里一号帅哥,知道不,其实我们大一的时候,夏青就开始追求唐放老师了,那次唐放老师带我们去云南写生,夏青天天晚上想缠着唐放老师,可是唐放老师都不正眼看她,结果,夏青一气之下,勾引了住在我们隔壁的一个剧组的男二号,而且,还怀孕了,差一点就被开除了,是唐放老师替她说情,她也打掉了孩子,才没酿成大错。这事在您来之前,可是轰动全校呢。这不,两人不知怎么地,最近又旧情复燃,至少,夏青看上去很是春风得意,上唐放老师的课,就属她的声音最响亮,唐放老师也满眼都是爱意哦。我们女生们,都吃醋呢。
  美兰终于想起在处理学生打群架事件时,唐放曾经讲过的这个故事,那时她还笑唐放幽默,不曾想,原来,这个故事有这样的背景。美兰还记得,在唐放的讲述里,女生夏青曾经站出来说,这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因为她爱那个男二号,也愿意为他生个孩子。
  美兰的心里,卷起一阵惊涛骇浪,将她整个地都盖过了,她在大浪里,想要奋力奔逃,却已经窒息得连奔逃的力气,也没有了。
  李小濛晃一晃美兰的胳膊,小心道:美兰老师,你怎么了?没事吧?
  美兰这才觉得回到陆地上一样,慌慌地掩饰道:没什么,就是最近有些头晕,可能身体不太好。
  李小濛关心地将手放到美兰额头上试了试:嗯,有点凉呢,老师你好好休息吧。哦,对了,我晚上都回宿舍睡觉的,你不用担心我呢。
  
  美兰等李小濛走后,一个人在休息室里,唐放常坐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想自己哭什么呢,她不能够和他在一起,为什么就不允许他有新的值得寄托的情感呢?不管,这份情感是被世俗所指点,还是唾弃,终究可以给他带来一丝的慰藉吧。既然他已经寻到了新的一株桃花,那么,她也可以转身走开,安静地去办她的喜宴了吧。
  这样想着,美兰就拭干了眼泪,走到教师活动室去,那里果然有许多老师在下课后,活动腰身。她觉得自己像一轮新鲜的太阳一样,很欢快地走过去,参与到他们中间,跟他们打一会乒乓球,或者开开玩笑,讨论一下最新的衣饰,像任何一个已婚的女人一样,带着一种归了巢的倦怠与安稳,不再思及其余地加入到平庸琐碎的日常里去。
  美兰也不知道都给谁说了自己定在秋天结婚办喜宴的事情,只记得活动室里一片欢腾,那欢腾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美兰都内心觉得有阵阵凉意。她看看窗外,可是明明,春天早就热烈地来了。
  这是美兰来到G城,度过的第一个春天,她想起来,杏花和梨花,都早已谢了。而她,除了结婚,还等待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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