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下 篇
3 不守承诺就是小狗
安仔望着窗外，夏天的急风斜雨，正袭击着这个城市。
白花花的雨脚，潲打得楼下藤萝架蒸腾出一层白濛濛的水雾。
周六早上，安仔跟娃娘约好了，要去参加一个服务老人的义卖活动。
安仔起床时，看见窗外的天空被不祥的乌云遮蔽了，他的心头便罩上一片阴郁的气氛。
端午节快到了，爸爸说：
“是龙舟水（泛指端午节前后南方出现大而集中的降水），你不要上街了。”
安仔没答爸爸的话。他被困在屋里，心里焦急啊。
刚才飘起的毛毛雨，一会儿下成了瓢泼大雨。
昨天，娃娘约他周末去做义工，他一口答应了。
可这个天黑沉沉的，像是要塌下来。
爸爸劝他说：
“安仔，不要去了吧，下这么大雨，你不去人家也不会怪你的。”
安仔摇摇头说：
“爸爸，如果我不去，就是不守信用，以后就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
安仔收拾背包，打算一定要去赴约，他对爸爸说：
“我一定要信守承诺，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
爸爸无法反驳安仔的话，无奈地说：
“雨太大，相机就不要带，淋坏了，我没钱买。”
安仔本来今日要去拍点照片的，听爸爸这样一说，也就没有拿相机。
他拿起雨伞跑出门去了。
安仔撑开雨伞，沿着五月铺满榕树落叶的街道走着，街上的人还不少呢，五颜六色的雨伞圆顶起伏一片。
安仔到达位于市中心的英雄广场，娃娘早就到了。她的头上扎着双马尾，一副活泼可爱的样子。
安仔见她没有穿喜欢的Sweet Lolita（甜美洛丽塔），只是穿了和自己一样的白色夏天校服，很高兴。他们都知道今天是来做义工，不是来玩的呢。
娃娘关心地走上来问安仔：
“我等你好一阵子了，你没事吧？这么大雨，你又住得很远。你打电话跟我说明一下，我帮你找米老师请假，就可以不来的。”
安仔固执地说：
“你都来了，我怎么能不来？我答应你要来的，不来，我就是不信守承诺，就是小狗。”
娃娘被他说的话弄笑了，忙说：
“好，以后除了有急事，我们答应对方的事一定要做到！”
他们到了义工的集合点，见到了带队的米老师。
米老师集合来参加义工的同学，介绍了这次活动的意义：
“感恩社会最好的方式就是服务社会。每个人都可以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人’字有两笔，讲的就是相互支撑……”
团市委开启了“给你一个家”长者服务计划爱心送餐活动，先前有些义工通过送餐走访独居老人，收集了他们的微心愿，现在再通过爱心义卖来筹集资金，帮助老人完成心愿。今天义工们来英雄广场摆摊位，就是为了义卖筹钱。
这时，天晴了，湿漉漉的英雄广场发出碎玻璃般的闪光。
安仔和娃娘负责卖自制的爆米花。
他们认真地按照“操作说明”满头大汗地做好了第一炉香喷喷的爆米花。
安仔和娃娘却不知道该怎样叫卖。
大热天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吃这么热气的爆米花。
娃娘走到摊位外面，双手各拿着一桶爆米花。
见有人路过，她伸出右手，向路人递过去一筒爆米花，嘴里小声地问：
“买爆米花么？”
可没人要买她的爆米花。她只好继续问路人，直至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两筒爆米花还在她的手里。
这样叫卖不行。
安仔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请娃娘照看摊位，自己去英雄广场外围寻找“目标客户”。
一个中年男人路过英雄广场。
安仔急步走近，热情地介绍说：
“叔叔，请你支持我们服务老人的义卖活动，买一桶爆米花吧！”
“哦。”男人停住脚步。
男人看清楚安仔身上挂着的义工绶带，又听了他介绍的义卖活动的意义，便爽快地跟他到摊位买了一桶爆米花。
终于开张了！安仔一下子有了信心。
渐渐地，来英雄广场的人越来越多。
他和娃娘一边制作，一边出售，一边还要给前来围观的人讲解活动的意义，忙得不亦乐乎。在一个小时的义卖时间内，他们准备的原料全部制作并出售完毕。
娃娘忽然神秘地对安仔说：
“那边有人帮你拍照片呢，我看你的光辉形象很快就上网啦！”
安仔奇了：
“哪里？什么人？”
娃娘说：
“他拍你很久了！”
安仔更加奇了：
“什么人？”
娃娘说：
“可能是你爸爸吧！”
安仔一脸惊奇，说：
“怎么会？”
娃娘看着安仔的背包，说：
“你没带相机来吧！我看他拿的是你的相机。”
安仔的眼光在人丛中找，却没看到爸爸的身影。
安仔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爸爸在客厅里整理照片，拍的正是上午安仔做义工的样子。
爸爸解释说：
“你去做好事，怎么能不拍点照片留念呢？我去英雄广场拍了一些你的照片。明天阿昌叔叔請我们去一个‘农家乐’玩。你带上相机，多拍些美丽的田园画面，也挺好的。”
可以去农村玩！安仔很兴奋。
4 耳边全是冷笑声
“农家乐”在城北白云山旁边的一个小村子里。
这个小村子还保留着一些水田地和菜地。村民搞绿色经济，开了间“农家乐”餐厅，吃的菜都是在附近的菜地种的。 到了村里，安仔抓起相机到处拍。
阿昌叔叔拍拍安仔的肩膀，指点说：
“你这样拍，很难拍出独特的感觉。”
安仔问：
“我该做些什么呢？”
阿昌叔叔说：
“体验生活！”
“农家乐”里出来一个老爷爷，他要到田里看看稻子生长的情况。
安仔灵机一动，他把相机交给爸爸，跟着老爷爷下田去体验生活。
半小时后，安仔就坐在田基上喘着粗气。
爸爸把他扶了起来：
“爷爷年纪很大了，还要干活，你该学习一下老农民勤劳的精神。”
在大太阳的毒晒下，安仔脸色发红，他有点委屈：
“我以后不当农民，为什么要学种田？”
爸爸急了，说：
“就算不当农民，也得体验一下‘粒粒皆辛苦’。”
饭菜摆上“农家乐”的餐桌上，大家说这里的菜真新鲜。
安仔跟着老爷爷走了一圈，感觉全身都快散架了，根本没兴趣吃东西。
果然是“粒粒皆辛苦”。安仔体会到劳动果实来之不易。
阿昌叔叔拍了很多安仔跟着老爷爷的照片。这时，很累的安仔也没心思看。
送他们来的司机吃饭很快。他说这里没有空调，想快点回到车上“叹”空调。
司机匆匆忙忙之间，不小心把一些饭粒从碗里洒了出来。
也许觉得不应该浪费，他放下饭碗，用指头一粒粒把饭拈起，又放进了嘴里。
安仔心念一动，急忙抓起相机，拍下了司机的举动。
这幅照片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粒粒皆辛苦》。
星期一下午放学，安仔经过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娃娘叫住了他。
她和白人、董志诚在买汽水喝。
娃娘对他说：
“你的‘安仔’越来越多东西看了，像那天做义工的介绍，还有你的摄影作品《粒粒皆辛苦》太精彩了。”
安仔讪讪地笑了，他没想到爸爸这么快就摆上网。
本来他想说明一下《粒粒皆辛苦》的拍摄经过，见到董志诚在一边冷笑，他就不出声了。毕竟他没看到“安仔”有什么内容，说太多也不好。
娃娘忽然很感慨地说：
“我最欣赏图文并茂的《水菱角香飘啊飘》，看来你去‘农家乐’收获很多呢！”
昨天“农家乐”的餐桌上，是有一道叫“水菱角”的菜。
那是在城里不常见的传统面食：用粘米粉做出菱角的造型，配上用虾米、瑶柱、腩肉、腊味、花生做的美味清汤，吃起来香甜爽口。
昨天安仔看过老爷爷制造水菱角的过程。他不知道爸爸在“安仔”怎么写的，用了什么图片。他没说话，笑了笑。
娃娘绘声绘色，讲述着《水菱角香飘啊飘》带给她的感动。
“哎！孩子！你最爱吃的水菱角做好啦！”
未见水菱角，已先闻其香。淡淡的虾米味犹如散落在空气中的小精灵，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鼻孔里。在大太阳底下劳累了一天，这熟悉的味道好似一剂强心剂，诱惑着我躁动的胃。
“爷爷！爷爷！我来啦！”
在嘈杂的厨房里，我扯着嗓子朝爷爷嚷嚷。
我连手都来不及洗，随便在满是汗的衣服上抹一把，便伸到爷爷的眼前，一脸猫咪讨食时的乖巧模样。爷爷满脸堆笑，却端来了一盆水让我洗手。
爷爷用一个“鸡公碗”装满了热辣辣的水菱角。
我的脸上绽开了笑脸。香甜爽口的水菱角和着美味清汤，在我的舌尖上欢快起舞。
爷爷坐在一把竹椅上，轻轻地前后摇动，嘴角挂着一串微笑，眼睛快活地眯成一条缝。
“等凉一点再吃，别烫着，吃完还有呢。”
爷爷的声音苍老，满是对孙辈的宠爱。
一年后……
我们家里，已经挂起了爷爷的遗像。
照片上的爷爷还是一副充满慈爱的笑脸。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像爷爷做的水菱角那般好吃的东西。
水菱角的香味飘啊飘，爷爷对我的爱永远留在心间。
娃娘复述着《水菱角香飘啊飘》的内容，对安仔说那些配图也非常精彩，很好地配合文章的内容。
没想到，董志诚忽然指着安仔对娃娘说：
“你还很感动呢！这是个骗子，还在到处骗人！”
他这么一吼，把大家吓蒙了，都望着他。
上次董志誠也这么骂过他的。虽然后来那求助信的事不了了之，但他们的关系就不太好了。
安仔回过神来，冲上前，董志诚也没退缩。
安仔一把揪住董志诚的衣服：
“说，我又怎么骗人啦！”
董志诚也一把揪住安仔的衣服：
“我见过你爷爷！《水菱角香飘啊飘》不知你从哪抄来的？和你在一起的‘爷爷’，根本就不是你爷爷！还不是骗人！”
安仔不知道说什么好。董志诚说的那“爷爷”确实不是他的爷爷。他慢慢松开抓住董志诚衣服的手。
娃娘掰开董志诚揪住安仔衣服的手，对董志诚说：
“人家不能创作吗？”
董志诚很犟，不住地冷笑，说：
“用‘创作’博同情就不行，就是骗人！”
娃娘推开安仔，让他回家。
安仔灰溜溜地走了，一路上，他的耳边全是董志诚的冷笑声。
5 卖梦
安仔是在上楼梯时遇到房东伯伯的。
房东伯伯对安仔说：
“你爸爸下午来我这喝酒，又喝多了，劝他不要喝，他不听，醉了，现在在家睡觉呢。你可以弄点浓茶，或者，把花露水洒在热毛巾上敷在他的额头上，可以解醉……”
安仔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问爸爸的，可他竟然睡觉了。 安仔拖着沉重的步子上了天台。
3个月前，他在天台的花盆上栽下的这棵海芋，已经长到半米高了。
看到海芋，安仔想到了他抱回家的芦苇。
那束芦苇他曾经是多么喜欢，为它拍了很多照片。之后，安仔就没有理它了。
芦苇放在客厅的一角，它记录下每一天属于安仔的家庭生活。
它见证了他用水彩画玻璃画的秘技，也见证了他整理摄影作品时的兴奋表情。
它也应该见证了爸爸在客厅做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安仔赶紧回家。
那束芦苇就倚在电视墙后面，颗颗粒粒的芦苇籽粘在一起，透着纯朴的浅白光泽。
安仔仰望着芦苇。
芦苇无言，它无法唤回逝去的美好记忆。
安仔放下背包，蓦地看见摆在茶几上的手机，爸爸的手机！
他听听爸爸的房间，没有动静，估计爸爸睡意浓重。
他们家搬来之后，爸爸为了省钱，没有接网线，安仔用电脑是上不了网的。
他的手机一直没有交上网的费用，要上网，得用爸爸的手机。
安仔的眼皮像剧场开幕一般倏地抬起，晶光的黑瞳突然一耀，盯紧着爸爸的手机。
“安仔”果然够幸福。
这是安仔第一次正式翻看这个有着黄色“V”的头条号。
里面详细记录了他的生活轨迹：
去大夫山秋游、拍摄的植物照片、和爷爷快乐的笑脸、海芋的成长日记、义工的活动、田野的风景……
还有他多年来取得的成绩单、获奖证书。
更加神奇的是，他已经在头条号上摆了几次“摄影展览”“绘画展览”。
……
看着自己的经历被摆上网，安仔的眼睛有点潮湿了。
那都是曾经幸福的过去啊！
可现在，他喜欢的幸福生活已经离开了自己。
他的生命中，只剩下支离破碎的一片片幸福的记忆。
这应该是很多父母喜欢的“晒娃”形式：为小孩子留下一串美丽的回忆，也显示家长育儿有方。这些以孩子名义做的博客、头条号、微博、公众号等，都是家长们逞才的天地。
安仔没有在上面发过一条文字或者一张图片。
他看了看发表的文章下面，居然有很多人留言，大多都是赞美才12岁的他才艺出众，是个人材之类的恭维话。
甚至有人在看了安仔的“绘画展览”后，请求安仔送一幅画给他。他想：
“爸爸偷偷摸摸搞了几个月的‘安仔’，看来够吸引人，积了不少人气。”
这些文章中的故事，有真实的，也有些半真半假的，难怪董志诚看了那么生气，说安仔骗人。
“爸爸的文笔真好，难怪能看哭娃娘。”
安仔边看，边想。
忽然，他看着一篇文章发呆了。
那篇文章叫《爸爸失业妈妈失踪爷爷病逝，卖房还债，面临辍学，我该怎么办》。
“爸爸怎么能写这样不负责任的文章呢？”
安仔冲到爸爸的床边，去摇爸爸的手。
“是谁啊？”
爸爸依然闭着眼，不耐烦地嘟哝。
安仔大声喊叫：
“是我呀，爸爸，是安仔呀。”
爸爸迟疑了一下，睁开眼：
“你回来啦。有什么事吗？”
安仔把爸爸的手机递到他面前。
爸爸看到“安仔”的页面，人也变得清醒了。
安仔问：
“爸爸，妈妈没失踪啊，你为什么说她失踪啦？”
爸爸不回答，他阴着脸爬起来，坐在床上，反过来问安仔：
“你妈妈没失踪，那她在哪，为什么不回家？”
安仔快嘴快舌地说：
“妈妈不是为了方便工作，住在修身堂吗？”
爸爸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没说话。
安仔从没见过这样垂头丧气的爸爸，他问：
“你和妈妈怎么啦？你们是不是要离婚啦？我不要你们离婚！”
爸爸走出房间，来到客厅，在沙发上落座，对安仔说：
“我不怪你妈妈。凭什么要她心甘情愿和我一起挨穷？”
安仔不清楚爸爸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似乎觉得爸爸在埋怨妈妈。
他认识的妈妈身上有很多闪光的品质：乐观、阳光、有爱心、乐于助人。她不是那种庸俗势利的女人。
爸爸说：
“你媽妈不是一个金钱至上的女人，她很优秀。我不怪她离开，我们现在变穷了，我拿什么让她和我一起挨穷？”
安仔说：
“我不相信妈妈会不要我，不要爸爸，不要我们这个家！我要打电话找妈妈，问问她……”
爸爸站起来，一把抢过安仔手中的手机，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吼：
“我不许你打电话找妈妈！我们就算挨穷，也要有骨气！”
安仔被爸爸的气势唬住了，哭了起来：
“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
爸爸没好气地说：
“你找到她又怎么样？我们没有钱，她心甘情愿和我们一起挨穷？”
安仔抹干眼泪，对爸爸说：
“爸爸，你为什么不好好去找份工作做？你以前不是常常教育我不要懒惰的吗？你现在怎么啦？你有手有脚，去找工作啊！你有钱了，妈妈就会回来的！”
爸爸叹了口气，颓然倒在沙发上：
“安仔，爸爸快40岁了，找工作不容易啊！”
安仔似乎在一瞬间明白爸爸为什么在家做自媒体了。他说：
“可你总不能只做大V，还是骗人的大V啊？现在同学们都耻笑我！”
他将董志诚对“水菱角”那篇文章的反应说了出来。
爸爸听了，一点也没恼，他放纵地笑了： “哈！哈！哈！我不停地出文章，现在，我们有人气了！下一步，就要有财气。”
安仔用手抓抓头发：
“财气？”
爸爸得意地挥舞着手中的电话，说：
“3个月的努力，我已经将你包装成功了。我们以前是卖幸福，今后就卖惨了！”
原来，之前爸爸真有给外面的报社寄过求助信，没能获得别人的信任：
“我那时太轻率了，做事没有伏笔，还是你阿昌叔叔提醒我，要我卖梦！”
安仔想想头条号自己的那些东西，思疑地问：
“那能卖钱吗？”
爸爸得意地说：
“只要有流量，就能变成钱。说我们骗人？只要能带来流量，别人说什么都没所谓啦！加上别人的打赏、点赞和我们参加网站组织的活动，1天赚上百元甚至300元的，大有人在。这还是网上的钱，网下的……呵呵呵！更别说我们正准备推出视频呢，哈哈哈！”
安仔一时头脑乱了，爸爸以前從来没跟自己讲过这些的：卖幸福、卖惨、卖梦、流量变钱……他真不懂。
安仔懂的，就是要有钱。有钱，妈妈就会回来。他对爸爸说：
“爸爸，我帮你搞多点流量！”
爸爸听了，很高兴。他拿出一张纸，叫安仔抄写。
安仔一看，是以他的名义写了一篇东西，说明家里很贫穷，还有一点要钱的意思，然后让他抄。
安仔问爸爸：
“这样好吗？不是骗人的吧！”
爸爸解释说：
“逢年过节，各级领导和有心要做善事的人，总是会给贫困的人送救济金的。我们只是争取罢了，不一定争取得到呢。这就是我说的‘卖梦’，让那些有钱的人实现他们善良的救济梦！你放心做吧，听爸爸的。你不是怀疑爸爸会害你吧？”
安仔为了妈妈能早点回家，他照着爸爸的那封信抄了5封。
6 立体的骗人方法
“六一”儿童节前一天的傍晚。
安仔回到家，推开门，看见爸爸兴高采烈地坐在沙发上。
他注视着爸爸的指尖，那指尖宛如魔术棒一般，正扬起几张百元大钞，向他招展。
爸爸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得意：
“安仔，看到没有？钱！钱！钱！你只是抄抄信，300元就来了！”
安仔又惊又喜：
“爸爸！真的是有好心人送钱帮我们？”
爸爸用手指刮了刮脸上发青的胡子茬，说：
“真！比珍珠还真！”
爸爸“啪”的一声，把3张百元大钞甩在茶几上，茶几上那些安仔的获奖证书跳了起来。
爸爸一副“财来自有方”的样子，突然念了句周星驰电影《食神》的著名台词：
“我们离上市又近了一步！”
爸爸又解释说：
“我将信分别寄给报社、义工团体，他们愿意资助我们，我没理由拒绝的啊。”
爸爸心情愉快地稍稍卷起他那微薄的嘴唇，两眼注视着房间的上空。
安仔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来钱了。他问爸爸：
“什么人来送钱的？”
爸爸似乎想尽快结束这个麻烦的话题：
“是一间大学的义工社。他们收到信后，在网上也查找了很多你的情况，还专门上来调查，好在我有准备，让他们看了你很多的获奖证书什么的。”
安仔这才明白爸爸之前在网上的铺垫，全是精心设计的。
爸爸嘴里衔着烟卷，漫不经心地说：
“其实，这不是因为大学生们内心的感情过于天真纯粹，只有做好事才有成就感。他们的钱也不容易筹来的。”
爸爸又说：
“带头的大学生‘认识’你，所以我才能顺利拿到这300元的。”
安仔大吃一惊：
“那人是谁？”
爸爸吐出一串烟圈：
“是村里补鞋伯伯的儿子，他见过你做好事。”
前段时间，城中大雨，村东头补鞋伯伯档口的旁边有一条水沟。
平时，一般小孩子都能跨过。
可下雨天，村里拆迁，下水道很多都塞了，这条水沟这时变得比较宽。
一个瘦小的“男生”穿着皮鞋，没法跨过去。
安仔穿着雨鞋，便毫不犹豫地把“他”抱了过去。
放下“男生”，安仔认真一看，竟是个女生。
周围有几个顽童看了，嘻嘻哈哈乱笑起来。
女生尴尬地跑走。
安仔看到补鞋伯伯和他身边一个大哥哥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安仔明白爸爸说的“补鞋伯伯的儿子”，应该就是那天他见过的大哥哥。
“六一”儿童节后的一天早上，在学校门口，安仔遇到了娃娘。
他们来得早，学校门还没开呢。
娃娘将安仔拉到一棵大榕树后面，兴奋地说：
“你的视频拍得很精彩啊！”
安仔最近都有点怕见到她了。她一说看到“安仔”受到感动，他总会听到董志诚的冷笑。他心虚地四处看看，果然看见了向他们走来的董志诚。
董志诚用嘲笑的口吻问娃娘：
“安仔又有什么东西感动你了？”
娃娘打开她的手机，对董志诚说：
“这是安仔的视频，演示画《未来的海底世界》的经过。”
安仔想按住娃娘的手，但来不及了，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周围的同学也围了过来看。
旁白的声音有点苍老，大家知道那是安仔的爸爸：
“能不能用简单的构图知识，把感知到的海底世界表现出来？让我们来看看安仔是怎样运用造型能力和想象能力做到这一点的。”
爸爸问：
“安仔，大海的主角是什么呢？”
安仔：
“鱼！”
爸爸问：
“鱼的形状像什么？它们的身体由哪几部分组成？身上长着什么呢？”
安仔：
“鱼儿的外形状有蝴蝶形状、椭圆形状、三角形状、长条形状以及有许多说不出形状的怪鱼呢;它们的身体由头、身、尾、鳍四个部分组成。”
爸爸问：
“鱼儿生活的大海有什么？它有哪些颜色？鱼儿又有哪些朋友呢？”
安仔：
“鱼儿生长在蓝蓝的海水里，珊瑚、水草、海藻、贝壳都是鱼儿的朋友。”
爸爸问：
“你能不能给我画一幅完整的海底世界？”
安仔：
“好啊！完整的构图中应有鱼和它的朋友们。如我们上面所说的蓝蓝的海水、珊瑚、水草、海藻、贝壳。”
安仔在一张宣纸上用笔画起鱼来。
爸爸在一边旁述：
“安仔的画细节很精巧，大家看，嘴、眼、鳍、尾都描上了花纹，涂上了颜色。还添加了未来的、科幻的东西和情景等到画面中去。它多有趣味：构图饱满、丰富;想象力非常强。它有个什么名字？”
安仔在画的空白处写上：
未来的海底世界
爸爸：
“小画家安仔通过绘画《未来的海底世界》，告诉我们现在美丽的大海正受到环境污染的威胁，需要我们共同来保护，让海底成为一个美丽的世界，让水下生物安全地生活。海洋有着巨大的宝藏，蕴含着丰富的资源，还有数不清的谜需要我们去探索呢……喜欢本视频的朋友，请给安仔一个爱心的赞哦。欢迎继续关注‘安仔’的作品，有什么好的建议，也请给我们留言。谢谢！再见！”
娃娘问安仔：
“是昨天拍的吗？”
安仔点点头。在董志诚的冷眼下，他真不想多说什么。
这时，学校开门了。大家都向学校大门涌去。
娃娘怕老师看见她的手机，赶紧收进书包里。
董志诚还是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先前是写信、网文，现在搞到出视频，骗人的方法都很立体啊！”
安仔没搭理董志诚，耷拉着脑袋走进学校。
（未完待续）
3 不守承诺就是小狗
安仔望着窗外，夏天的急风斜雨，正袭击着这个城市。
白花花的雨脚，潲打得楼下藤萝架蒸腾出一层白濛濛的水雾。
周六早上，安仔跟娃娘约好了，要去参加一个服务老人的义卖活动。
安仔起床时，看见窗外的天空被不祥的乌云遮蔽了，他的心头便罩上一片阴郁的气氛。
端午节快到了，爸爸说：
“是龙舟水（泛指端午节前后南方出现大而集中的降水），你不要上街了。”
安仔没答爸爸的话。他被困在屋里，心里焦急啊。
刚才飘起的毛毛雨，一会儿下成了瓢泼大雨。
昨天，娃娘约他周末去做义工，他一口答应了。
可这个天黑沉沉的，像是要塌下来。
爸爸劝他说：
“安仔，不要去了吧，下这么大雨，你不去人家也不会怪你的。”
安仔摇摇头说：
“爸爸，如果我不去，就是不守信用，以后就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
安仔收拾背包，打算一定要去赴约，他对爸爸说：
“我一定要信守承诺，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
爸爸无法反驳安仔的话，无奈地说：
“雨太大，相机就不要带，淋坏了，我没钱买。”
安仔本来今日要去拍点照片的，听爸爸这样一说，也就没有拿相机。
他拿起雨伞跑出门去了。
安仔撑开雨伞，沿着五月铺满榕树落叶的街道走着，街上的人还不少呢，五颜六色的雨伞圆顶起伏一片。
安仔到达位于市中心的英雄广场，娃娘早就到了。她的头上扎着双马尾，一副活泼可爱的样子。
安仔见她没有穿喜欢的Sweet Lolita（甜美洛丽塔），只是穿了和自己一样的白色夏天校服，很高兴。他们都知道今天是来做义工，不是来玩的呢。
娃娘关心地走上来问安仔：
“我等你好一阵子了，你没事吧？这么大雨，你又住得很远。你打电话跟我说明一下，我帮你找米老师请假，就可以不来的。”
安仔固执地说：
“你都来了，我怎么能不来？我答应你要来的，不来，我就是不信守承诺，就是小狗。”
娃娘被他说的话弄笑了，忙说：
“好，以后除了有急事，我们答应对方的事一定要做到！”
他们到了义工的集合点，见到了带队的米老师。
米老师集合来参加义工的同学，介绍了这次活动的意义：
“感恩社会最好的方式就是服务社会。每个人都可以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人’字有两笔，讲的就是相互支撑……”
团市委开启了“给你一个家”长者服务计划爱心送餐活动，先前有些义工通过送餐走访独居老人，收集了他们的微心愿，现在再通过爱心义卖来筹集资金，帮助老人完成心愿。今天义工们来英雄广场摆摊位，就是为了义卖筹钱。
这时，天晴了，湿漉漉的英雄广场发出碎玻璃般的闪光。
安仔和娃娘负责卖自制的爆米花。
他们认真地按照“操作说明”满头大汗地做好了第一炉香喷喷的爆米花。
安仔和娃娘却不知道该怎样叫卖。
大热天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吃这么热气的爆米花。
娃娘走到摊位外面，双手各拿着一桶爆米花。
见有人路过，她伸出右手，向路人递过去一筒爆米花，嘴里小声地问：
“买爆米花么？”
可没人要买她的爆米花。她只好继续问路人，直至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两筒爆米花还在她的手里。
这样叫卖不行。
安仔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请娃娘照看摊位，自己去英雄广场外围寻找“目标客户”。
一个中年男人路过英雄广场。
安仔急步走近，热情地介绍说：
“叔叔，请你支持我们服务老人的义卖活动，买一桶爆米花吧！”
“哦。”男人停住脚步。
男人看清楚安仔身上挂着的义工绶带，又听了他介绍的义卖活动的意义，便爽快地跟他到摊位买了一桶爆米花。
终于开张了！安仔一下子有了信心。
渐渐地，来英雄广场的人越来越多。
他和娃娘一边制作，一边出售，一边还要给前来围观的人讲解活动的意义，忙得不亦乐乎。在一个小时的义卖时间内，他们准备的原料全部制作并出售完毕。
娃娘忽然神秘地对安仔说：
“那边有人帮你拍照片呢，我看你的光辉形象很快就上网啦！”
安仔奇了：
“哪里？什么人？”
娃娘说：
“他拍你很久了！”
安仔更加奇了：
“什么人？”
娃娘说：
“可能是你爸爸吧！”
安仔一脸惊奇，说：
“怎么会？”
娃娘看着安仔的背包，说：
“你没带相机来吧！我看他拿的是你的相机。”
安仔的眼光在人丛中找，却没看到爸爸的身影。
安仔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爸爸在客厅里整理照片，拍的正是上午安仔做义工的样子。
爸爸解释说：
“你去做好事，怎么能不拍点照片留念呢？我去英雄广场拍了一些你的照片。明天阿昌叔叔請我们去一个‘农家乐’玩。你带上相机，多拍些美丽的田园画面，也挺好的。”
可以去农村玩！安仔很兴奋。
4 耳边全是冷笑声
“农家乐”在城北白云山旁边的一个小村子里。
这个小村子还保留着一些水田地和菜地。村民搞绿色经济，开了间“农家乐”餐厅，吃的菜都是在附近的菜地种的。 到了村里，安仔抓起相机到处拍。
阿昌叔叔拍拍安仔的肩膀，指点说：
“你这样拍，很难拍出独特的感觉。”
安仔问：
“我该做些什么呢？”
阿昌叔叔说：
“体验生活！”
“农家乐”里出来一个老爷爷，他要到田里看看稻子生长的情况。
安仔灵机一动，他把相机交给爸爸，跟着老爷爷下田去体验生活。
半小时后，安仔就坐在田基上喘着粗气。
爸爸把他扶了起来：
“爷爷年纪很大了，还要干活，你该学习一下老农民勤劳的精神。”
在大太阳的毒晒下，安仔脸色发红，他有点委屈：
“我以后不当农民，为什么要学种田？”
爸爸急了，说：
“就算不当农民，也得体验一下‘粒粒皆辛苦’。”
饭菜摆上“农家乐”的餐桌上，大家说这里的菜真新鲜。
安仔跟着老爷爷走了一圈，感觉全身都快散架了，根本没兴趣吃东西。
果然是“粒粒皆辛苦”。安仔体会到劳动果实来之不易。
阿昌叔叔拍了很多安仔跟着老爷爷的照片。这时，很累的安仔也没心思看。
送他们来的司机吃饭很快。他说这里没有空调，想快点回到车上“叹”空调。
司机匆匆忙忙之间，不小心把一些饭粒从碗里洒了出来。
也许觉得不应该浪费，他放下饭碗，用指头一粒粒把饭拈起，又放进了嘴里。
安仔心念一动，急忙抓起相机，拍下了司机的举动。
这幅照片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粒粒皆辛苦》。
星期一下午放学，安仔经过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娃娘叫住了他。
她和白人、董志诚在买汽水喝。
娃娘对他说：
“你的‘安仔’越来越多东西看了，像那天做义工的介绍，还有你的摄影作品《粒粒皆辛苦》太精彩了。”
安仔讪讪地笑了，他没想到爸爸这么快就摆上网。
本来他想说明一下《粒粒皆辛苦》的拍摄经过，见到董志诚在一边冷笑，他就不出声了。毕竟他没看到“安仔”有什么内容，说太多也不好。
娃娘忽然很感慨地说：
“我最欣赏图文并茂的《水菱角香飘啊飘》，看来你去‘农家乐’收获很多呢！”
昨天“农家乐”的餐桌上，是有一道叫“水菱角”的菜。
那是在城里不常见的传统面食：用粘米粉做出菱角的造型，配上用虾米、瑶柱、腩肉、腊味、花生做的美味清汤，吃起来香甜爽口。
昨天安仔看过老爷爷制造水菱角的过程。他不知道爸爸在“安仔”怎么写的，用了什么图片。他没说话，笑了笑。
娃娘绘声绘色，讲述着《水菱角香飘啊飘》带给她的感动。
“哎！孩子！你最爱吃的水菱角做好啦！”
未见水菱角，已先闻其香。淡淡的虾米味犹如散落在空气中的小精灵，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鼻孔里。在大太阳底下劳累了一天，这熟悉的味道好似一剂强心剂，诱惑着我躁动的胃。
“爷爷！爷爷！我来啦！”
在嘈杂的厨房里，我扯着嗓子朝爷爷嚷嚷。
我连手都来不及洗，随便在满是汗的衣服上抹一把，便伸到爷爷的眼前，一脸猫咪讨食时的乖巧模样。爷爷满脸堆笑，却端来了一盆水让我洗手。
爷爷用一个“鸡公碗”装满了热辣辣的水菱角。
我的脸上绽开了笑脸。香甜爽口的水菱角和着美味清汤，在我的舌尖上欢快起舞。
爷爷坐在一把竹椅上，轻轻地前后摇动，嘴角挂着一串微笑，眼睛快活地眯成一条缝。
“等凉一点再吃，别烫着，吃完还有呢。”
爷爷的声音苍老，满是对孙辈的宠爱。
一年后……
我们家里，已经挂起了爷爷的遗像。
照片上的爷爷还是一副充满慈爱的笑脸。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像爷爷做的水菱角那般好吃的东西。
水菱角的香味飘啊飘，爷爷对我的爱永远留在心间。
娃娘复述着《水菱角香飘啊飘》的内容，对安仔说那些配图也非常精彩，很好地配合文章的内容。
没想到，董志诚忽然指着安仔对娃娘说：
“你还很感动呢！这是个骗子，还在到处骗人！”
他这么一吼，把大家吓蒙了，都望着他。
上次董志誠也这么骂过他的。虽然后来那求助信的事不了了之，但他们的关系就不太好了。
安仔回过神来，冲上前，董志诚也没退缩。
安仔一把揪住董志诚的衣服：
“说，我又怎么骗人啦！”
董志诚也一把揪住安仔的衣服：
“我见过你爷爷！《水菱角香飘啊飘》不知你从哪抄来的？和你在一起的‘爷爷’，根本就不是你爷爷！还不是骗人！”
安仔不知道说什么好。董志诚说的那“爷爷”确实不是他的爷爷。他慢慢松开抓住董志诚衣服的手。
娃娘掰开董志诚揪住安仔衣服的手，对董志诚说：
“人家不能创作吗？”
董志诚很犟，不住地冷笑，说：
“用‘创作’博同情就不行，就是骗人！”
娃娘推开安仔，让他回家。
安仔灰溜溜地走了，一路上，他的耳边全是董志诚的冷笑声。
5 卖梦
安仔是在上楼梯时遇到房东伯伯的。
房东伯伯对安仔说：
“你爸爸下午来我这喝酒，又喝多了，劝他不要喝，他不听，醉了，现在在家睡觉呢。你可以弄点浓茶，或者，把花露水洒在热毛巾上敷在他的额头上，可以解醉……”
安仔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问爸爸的，可他竟然睡觉了。 安仔拖着沉重的步子上了天台。
3个月前，他在天台的花盆上栽下的这棵海芋，已经长到半米高了。
看到海芋，安仔想到了他抱回家的芦苇。
那束芦苇他曾经是多么喜欢，为它拍了很多照片。之后，安仔就没有理它了。
芦苇放在客厅的一角，它记录下每一天属于安仔的家庭生活。
它见证了他用水彩画玻璃画的秘技，也见证了他整理摄影作品时的兴奋表情。
它也应该见证了爸爸在客厅做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安仔赶紧回家。
那束芦苇就倚在电视墙后面，颗颗粒粒的芦苇籽粘在一起，透着纯朴的浅白光泽。
安仔仰望着芦苇。
芦苇无言，它无法唤回逝去的美好记忆。
安仔放下背包，蓦地看见摆在茶几上的手机，爸爸的手机！
他听听爸爸的房间，没有动静，估计爸爸睡意浓重。
他们家搬来之后，爸爸为了省钱，没有接网线，安仔用电脑是上不了网的。
他的手机一直没有交上网的费用，要上网，得用爸爸的手机。
安仔的眼皮像剧场开幕一般倏地抬起，晶光的黑瞳突然一耀，盯紧着爸爸的手机。
“安仔”果然够幸福。
这是安仔第一次正式翻看这个有着黄色“V”的头条号。
里面详细记录了他的生活轨迹：
去大夫山秋游、拍摄的植物照片、和爷爷快乐的笑脸、海芋的成长日记、义工的活动、田野的风景……
还有他多年来取得的成绩单、获奖证书。
更加神奇的是，他已经在头条号上摆了几次“摄影展览”“绘画展览”。
……
看着自己的经历被摆上网，安仔的眼睛有点潮湿了。
那都是曾经幸福的过去啊！
可现在，他喜欢的幸福生活已经离开了自己。
他的生命中，只剩下支离破碎的一片片幸福的记忆。
这应该是很多父母喜欢的“晒娃”形式：为小孩子留下一串美丽的回忆，也显示家长育儿有方。这些以孩子名义做的博客、头条号、微博、公众号等，都是家长们逞才的天地。
安仔没有在上面发过一条文字或者一张图片。
他看了看发表的文章下面，居然有很多人留言，大多都是赞美才12岁的他才艺出众，是个人材之类的恭维话。
甚至有人在看了安仔的“绘画展览”后，请求安仔送一幅画给他。他想：
“爸爸偷偷摸摸搞了几个月的‘安仔’，看来够吸引人，积了不少人气。”
这些文章中的故事，有真实的，也有些半真半假的，难怪董志诚看了那么生气，说安仔骗人。
“爸爸的文笔真好，难怪能看哭娃娘。”
安仔边看，边想。
忽然，他看着一篇文章发呆了。
那篇文章叫《爸爸失业妈妈失踪爷爷病逝，卖房还债，面临辍学，我该怎么办》。
“爸爸怎么能写这样不负责任的文章呢？”
安仔冲到爸爸的床边，去摇爸爸的手。
“是谁啊？”
爸爸依然闭着眼，不耐烦地嘟哝。
安仔大声喊叫：
“是我呀，爸爸，是安仔呀。”
爸爸迟疑了一下，睁开眼：
“你回来啦。有什么事吗？”
安仔把爸爸的手机递到他面前。
爸爸看到“安仔”的页面，人也变得清醒了。
安仔问：
“爸爸，妈妈没失踪啊，你为什么说她失踪啦？”
爸爸不回答，他阴着脸爬起来，坐在床上，反过来问安仔：
“你妈妈没失踪，那她在哪，为什么不回家？”
安仔快嘴快舌地说：
“妈妈不是为了方便工作，住在修身堂吗？”
爸爸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没说话。
安仔从没见过这样垂头丧气的爸爸，他问：
“你和妈妈怎么啦？你们是不是要离婚啦？我不要你们离婚！”
爸爸走出房间，来到客厅，在沙发上落座，对安仔说：
“我不怪你妈妈。凭什么要她心甘情愿和我一起挨穷？”
安仔不清楚爸爸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似乎觉得爸爸在埋怨妈妈。
他认识的妈妈身上有很多闪光的品质：乐观、阳光、有爱心、乐于助人。她不是那种庸俗势利的女人。
爸爸说：
“你媽妈不是一个金钱至上的女人，她很优秀。我不怪她离开，我们现在变穷了，我拿什么让她和我一起挨穷？”
安仔说：
“我不相信妈妈会不要我，不要爸爸，不要我们这个家！我要打电话找妈妈，问问她……”
爸爸站起来，一把抢过安仔手中的手机，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吼：
“我不许你打电话找妈妈！我们就算挨穷，也要有骨气！”
安仔被爸爸的气势唬住了，哭了起来：
“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
爸爸没好气地说：
“你找到她又怎么样？我们没有钱，她心甘情愿和我们一起挨穷？”
安仔抹干眼泪，对爸爸说：
“爸爸，你为什么不好好去找份工作做？你以前不是常常教育我不要懒惰的吗？你现在怎么啦？你有手有脚，去找工作啊！你有钱了，妈妈就会回来的！”
爸爸叹了口气，颓然倒在沙发上：
“安仔，爸爸快40岁了，找工作不容易啊！”
安仔似乎在一瞬间明白爸爸为什么在家做自媒体了。他说：
“可你总不能只做大V，还是骗人的大V啊？现在同学们都耻笑我！”
他将董志诚对“水菱角”那篇文章的反应说了出来。
爸爸听了，一点也没恼，他放纵地笑了： “哈！哈！哈！我不停地出文章，现在，我们有人气了！下一步，就要有财气。”
安仔用手抓抓头发：
“财气？”
爸爸得意地挥舞着手中的电话，说：
“3个月的努力，我已经将你包装成功了。我们以前是卖幸福，今后就卖惨了！”
原来，之前爸爸真有给外面的报社寄过求助信，没能获得别人的信任：
“我那时太轻率了，做事没有伏笔，还是你阿昌叔叔提醒我，要我卖梦！”
安仔想想头条号自己的那些东西，思疑地问：
“那能卖钱吗？”
爸爸得意地说：
“只要有流量，就能变成钱。说我们骗人？只要能带来流量，别人说什么都没所谓啦！加上别人的打赏、点赞和我们参加网站组织的活动，1天赚上百元甚至300元的，大有人在。这还是网上的钱，网下的……呵呵呵！更别说我们正准备推出视频呢，哈哈哈！”
安仔一时头脑乱了，爸爸以前從来没跟自己讲过这些的：卖幸福、卖惨、卖梦、流量变钱……他真不懂。
安仔懂的，就是要有钱。有钱，妈妈就会回来。他对爸爸说：
“爸爸，我帮你搞多点流量！”
爸爸听了，很高兴。他拿出一张纸，叫安仔抄写。
安仔一看，是以他的名义写了一篇东西，说明家里很贫穷，还有一点要钱的意思，然后让他抄。
安仔问爸爸：
“这样好吗？不是骗人的吧！”
爸爸解释说：
“逢年过节，各级领导和有心要做善事的人，总是会给贫困的人送救济金的。我们只是争取罢了，不一定争取得到呢。这就是我说的‘卖梦’，让那些有钱的人实现他们善良的救济梦！你放心做吧，听爸爸的。你不是怀疑爸爸会害你吧？”
安仔为了妈妈能早点回家，他照着爸爸的那封信抄了5封。
6 立体的骗人方法
“六一”儿童节前一天的傍晚。
安仔回到家，推开门，看见爸爸兴高采烈地坐在沙发上。
他注视着爸爸的指尖，那指尖宛如魔术棒一般，正扬起几张百元大钞，向他招展。
爸爸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得意：
“安仔，看到没有？钱！钱！钱！你只是抄抄信，300元就来了！”
安仔又惊又喜：
“爸爸！真的是有好心人送钱帮我们？”
爸爸用手指刮了刮脸上发青的胡子茬，说：
“真！比珍珠还真！”
爸爸“啪”的一声，把3张百元大钞甩在茶几上，茶几上那些安仔的获奖证书跳了起来。
爸爸一副“财来自有方”的样子，突然念了句周星驰电影《食神》的著名台词：
“我们离上市又近了一步！”
爸爸又解释说：
“我将信分别寄给报社、义工团体，他们愿意资助我们，我没理由拒绝的啊。”
爸爸心情愉快地稍稍卷起他那微薄的嘴唇，两眼注视着房间的上空。
安仔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来钱了。他问爸爸：
“什么人来送钱的？”
爸爸似乎想尽快结束这个麻烦的话题：
“是一间大学的义工社。他们收到信后，在网上也查找了很多你的情况，还专门上来调查，好在我有准备，让他们看了你很多的获奖证书什么的。”
安仔这才明白爸爸之前在网上的铺垫，全是精心设计的。
爸爸嘴里衔着烟卷，漫不经心地说：
“其实，这不是因为大学生们内心的感情过于天真纯粹，只有做好事才有成就感。他们的钱也不容易筹来的。”
爸爸又说：
“带头的大学生‘认识’你，所以我才能顺利拿到这300元的。”
安仔大吃一惊：
“那人是谁？”
爸爸吐出一串烟圈：
“是村里补鞋伯伯的儿子，他见过你做好事。”
前段时间，城中大雨，村东头补鞋伯伯档口的旁边有一条水沟。
平时，一般小孩子都能跨过。
可下雨天，村里拆迁，下水道很多都塞了，这条水沟这时变得比较宽。
一个瘦小的“男生”穿着皮鞋，没法跨过去。
安仔穿着雨鞋，便毫不犹豫地把“他”抱了过去。
放下“男生”，安仔认真一看，竟是个女生。
周围有几个顽童看了，嘻嘻哈哈乱笑起来。
女生尴尬地跑走。
安仔看到补鞋伯伯和他身边一个大哥哥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安仔明白爸爸说的“补鞋伯伯的儿子”，应该就是那天他见过的大哥哥。
“六一”儿童节后的一天早上，在学校门口，安仔遇到了娃娘。
他们来得早，学校门还没开呢。
娃娘将安仔拉到一棵大榕树后面，兴奋地说：
“你的视频拍得很精彩啊！”
安仔最近都有点怕见到她了。她一说看到“安仔”受到感动，他总会听到董志诚的冷笑。他心虚地四处看看，果然看见了向他们走来的董志诚。
董志诚用嘲笑的口吻问娃娘：
“安仔又有什么东西感动你了？”
娃娘打开她的手机，对董志诚说：
“这是安仔的视频，演示画《未来的海底世界》的经过。”
安仔想按住娃娘的手，但来不及了，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周围的同学也围了过来看。
旁白的声音有点苍老，大家知道那是安仔的爸爸：
“能不能用简单的构图知识，把感知到的海底世界表现出来？让我们来看看安仔是怎样运用造型能力和想象能力做到这一点的。”
爸爸问：
“安仔，大海的主角是什么呢？”
安仔：
“鱼！”
爸爸问：
“鱼的形状像什么？它们的身体由哪几部分组成？身上长着什么呢？”
安仔：
“鱼儿的外形状有蝴蝶形状、椭圆形状、三角形状、长条形状以及有许多说不出形状的怪鱼呢;它们的身体由头、身、尾、鳍四个部分组成。”
爸爸问：
“鱼儿生活的大海有什么？它有哪些颜色？鱼儿又有哪些朋友呢？”
安仔：
“鱼儿生长在蓝蓝的海水里，珊瑚、水草、海藻、贝壳都是鱼儿的朋友。”
爸爸问：
“你能不能给我画一幅完整的海底世界？”
安仔：
“好啊！完整的构图中应有鱼和它的朋友们。如我们上面所说的蓝蓝的海水、珊瑚、水草、海藻、贝壳。”
安仔在一张宣纸上用笔画起鱼来。
爸爸在一边旁述：
“安仔的画细节很精巧，大家看，嘴、眼、鳍、尾都描上了花纹，涂上了颜色。还添加了未来的、科幻的东西和情景等到画面中去。它多有趣味：构图饱满、丰富;想象力非常强。它有个什么名字？”
安仔在画的空白处写上：
未来的海底世界
爸爸：
“小画家安仔通过绘画《未来的海底世界》，告诉我们现在美丽的大海正受到环境污染的威胁，需要我们共同来保护，让海底成为一个美丽的世界，让水下生物安全地生活。海洋有着巨大的宝藏，蕴含着丰富的资源，还有数不清的谜需要我们去探索呢……喜欢本视频的朋友，请给安仔一个爱心的赞哦。欢迎继续关注‘安仔’的作品，有什么好的建议，也请给我们留言。谢谢！再见！”
娃娘问安仔：
“是昨天拍的吗？”
安仔点点头。在董志诚的冷眼下，他真不想多说什么。
这时，学校开门了。大家都向学校大门涌去。
娃娘怕老师看见她的手机，赶紧收进书包里。
董志诚还是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先前是写信、网文，现在搞到出视频，骗人的方法都很立体啊！”
安仔没搭理董志诚，耷拉着脑袋走进学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