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初夏，东非稀树草原上一个寂静的夜晚，细细的风声草语在空气中回荡。突然间，有声响传来，犹如遥远的惊雷掠过……
　　“刀疤”是玛莎狮群的首领。它溯风而立，仅有的左眼茫然地盯着黑沉沉的夜。在它那满是肌肉的脖子上，环绕着浓密的巧克力色鬃毛。它的两侧肋骨随着它的每一声低吼而起伏，桶状的胸腔迫使身体内部的空气挤压产生爆裂的声响。
　　“刀疤”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獅子之一，也是马赛马拉保护区的传奇。2020年，13岁的“刀疤”作为狮群的领袖已有整整8个年头。这8年中有6年，其统领的雌性狮群都没有变化，这对任何一头狮王来说都是无可质疑的成功。在其统治期间，“刀疤”完美体现了作为这片草原上的一头雄狮该有的模样，然而血腥的战斗、残酷的杀婴行为以及与牧民间的暴力冲突也时常打乱它的生活。不仅如此，它还见证了整个大草原所经历的巨大变化。

马赛马拉草原上的狮群

　　自1977年以来，研究人员一直在关注玛莎狮群的动向。那时，这个狮群由3只雄性、4只雌性和6只幼崽组成，另外还有一个由4只年轻雌性亲属组成的卫星群正跃跃欲试想要独立。
　　玛莎狮群的领地占地约40平方千米，但这个领地的范围并不固定，而是随季节性猎物的情况以及与邻近狮群的竞争，不时扩大或收缩。领地由狮群中的雌性占有，并通过祖母、母亲、女儿、阿姨及表姊妹进行母系继承。每个狮群的领地中都有一个核心区域，母狮们在这里生育后代。对于玛莎狮群来说，这个核心之地便是旱季里的姆西阿拉沼泽，以及比拉沙卡——一条绿树成荫的季节性河道。

　　这里也是争斗和保卫战最为激烈的地方。每隔两三年，流浪的雄狮便会入侵玛莎狮群，试图赶走狮王并杀死所有的幼崽，以使母狮重新进入发情期与之交配。和大多数大型猫科动物一样，杀婴行为在狮子社会中很常见。但幸运的是，两三年时间就足够一代幼崽成长为亚成年并分散出去。亚成年雌性有可能继续留在其出生的群体中，但为避免近亲繁殖，每头雄狮在成长到两岁半的时候，都会被驱逐出狮群，四处流浪。这些单身的“流浪汉”如果想要入侵其他狮群成为新的狮王，就必须与流浪的其他雄狮结成联盟。

　　马赛马拉草原上的狮群密度很高，这意味着不管到哪儿，流浪的雄狮总归是在别人的领地周围徘徊，因此它们必须谨慎地观察及等待，白日里躲在暗处，到黑夜才如影子般行动，和鬣狗争夺食物。直到有一天，这个流浪雄狮联盟终于瞅准机会发起进攻，开始冲击一个年老、病弱或规模较小的狮群。被冲击的狮群首领有的会落荒而逃，有的则会奋战到底。战斗残酷而血腥，领头的狮子会相互正面对峙，同伴则会在背后周旋，以期趁机扑上去咬住敌人的脊柱或腿。它们黄色的眼睛仿佛火焰般闪耀着凶光。它们满嘴是血，身上到处是撕裂的伤口。这一切都说明，获得交配权在狮子的生命中是多么重要。

传奇的开始

　　2011年，“刀疤”和它的三个年轻雄狮兄弟——莫拉尼、西吉奥和“猎人”入侵了玛莎狮群的领地。它们招摇过市，浑身上下充满了侵略性及雄性荷尔蒙。四兄弟长得极像，几乎无法区分，只有刀疤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令它有别于其他三兄弟。4岁时，它们纷纷长出了不太整齐的金色和姜黄色鬃毛。这些鬃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茂密。人们将它们称为“四个火枪手”。

　　“火枪手联盟”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时刻出现在2011年10月。那时，四兄弟与玛莎狮群的头领克劳德和罗密欧相遇了。当时，克劳德三兄弟只剩下了这两位，而且它们实在是太老了。成年雄狮在9岁或10岁时便被认为已过了壮年期。此时的克劳德已快14岁，而罗密欧也只比它小1岁左右。2对4，克劳德和罗密欧寡不敌众。罗密欧战败后逃往犀牛岭，后来有人发现罗密欧与鬣狗争夺食物残渣，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它。老克劳德战斗受伤，连蹒跚而行都有些困难。“火枪手联盟”在比拉沙卡附近追上了克劳德后，又狠狠地揍了它一顿。之后，克劳德勉强活了下来。饿得半死的它，又绝望地闯入了附近马赛人的家园，袭击一头牛。由于它的牙齿已经磨损殆尽，瘦弱的躯体也缺乏力量，导致它无法咬死牛。牛的叫声引来了牧民，牧民用长矛结束了老克劳德的生命，将它的遗体留给了鬣狗和秃鹰。虽然很残酷，但大多数狮子的归宿就是这样，死于形形色色的暴力冲突。

　　接下来的两年里，“火枪手联盟”的统治为玛莎狮群带来了稳定。然而，在2013年，“刀疤”在一场争夺牲畜的人狮冲突中受伤，它的腹部被牧民的子弹打穿。经过保护区兽医的治疗，“刀疤”康复。但该事件过后，“火枪手联盟”对于出没于其领地内的牧民便十分警惕了。 　　“火枪手联盟”掉头深入保护区内，抵达了被称为天堂平原的地区。它们在河西边的三角洲地带度过了一段时间，在夜间捕猎水牛和河马，最终巩固了对这片新领地的统治。河水没有阻挡住它们的野心，四兄弟继续前行，直到最后统领了近100平方千米的土地。

年纪渐长    风光不再

　　虽然右眼失明，但“刀疤”在与同伴的争执中显得更为霸道，为此，没有眼睛的右脸也时常挂彩。不过，它仍是一位宽容的狮王。当陪伴母狮时，“刀疤”会和家族的幼崽们一起玩耍，允许顽皮的小狮子钻到它的鬃毛里藏起来。随着年纪渐长，行动不便，“刀疤”渐渐放弃了与它的兄弟们一起巡逻，经常独自在领地中心休息，或陪伴着母狮们静卧。2019年10月研究人员见到它时，岁月在它的身上留下的印记更深刻了。它烟褐色的牙齿已经磨损，有的还折断，鼻子黑得跟煤球似的。它的嘴也松弛耷拉了下去，下巴上满是唾沫。总有一天会有更年轻的雄狮作为对手站到它面前。

　　在“刀疤”统治的鼎盛时期，它和“火枪手兄弟”总共控制了玛莎、天堂、塞雷纳和雷克罗四个狮群，后来还征服了龙盖狮群。但到了后期，它们逐渐将自己70%的时间都花在雷克罗及天堂狮群的领地内，并持续监控着龙盖母狮的情况。这与相邻的6只雄狮组——诺迟父子联盟的统治模式相类似。玛莎狮群老狮王诺迟在2007年被克劳德三兄弟赶下台后，联合其5名子侄组成诺迟父子联盟，并持续统治了大大小小好几个狮群，横亘马赛马拉中部地区。老诺迟于13岁高龄过世后，其领地中的狮群被联盟内剩下的雄狮所接管继承。同样，如果“刀疤”过世，其领地也会被剩下的“火枪手”们继承。
　　像这样为数众多的雄狮群体，如四个火枪手联盟、诺迟父子联盟，以及新近于2017年夺得玛莎狮群控制权的六勇士联盟，它们作为狮王的超长统治期并非完全得益于其联盟的成员数量。或许正相反，成员数量多表明马赛马拉的狮群现状出了问题。

环境变迁，狮群也在变

　　狮王的超长统治意味着，那些被原生狮群赶出去的年轻雄狮，并未像自己的前辈那样热衷于打败老雄狮进入新群体成为新的狮子王。它们直到4岁时还在外面游荡，并将保护区内出现的牛等牲畜视为自己的盘中餐。根据当地研究人员观察，这些年轻雄狮中有的因此而死于当地牧民之手。这样，随着一些年轻雄狮不再作为竞争对手出现，狮王们的在位时间变得更长。但这并不是件好事。因为老狮王最终有可能与自己的雌性后代进行繁殖，而这对于其种群的基因健康将产生不良的影响。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科学家认为，如今的情况是，年轻的母狮成群离开自己的出生地，到新地方找寻新的领地。它们只可能在成年雌性过多且资源不足的情况下才会这样做。另外，母狮被牧民杀害的情况同样存在。因此，现在马赛马拉狮群中成年母狮的数量都较少。
　　大型的雄狮联盟在其统治期间可能会生出许多幼崽，但雄狮们往往没有足够的时间与自己的母狮一起养育后代并保护幼崽的安全。相反，它们更倾向于在其治下的不同狮群间移动，交配然后离开继续前进。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研究人员观察到，雄性狮王在身边有幼崽时通常会保持足够的警惕，尽量靠近母狮并巡逻自己的领地。那时，流浪的雄狮数量也很多，尤其是当角马从塞伦盖蒂涌入时，甚至出现过多达9名成员的流浪雄狮团。而如今，流浪的雄狮已不多见。
　　事实上，不仅是狮群的社会结构在变，整个马赛马拉都在经历转变。仅仅从自然物理的角度来说，气候变化、牲畜、火灾、车辆以及大象等诸多原因，已導致玛莎狮群的领地发生了巨变。随着偷猎的减少，整个马赛马拉保护区内将近有3000头大象生活着。这些“巨人”在大草原上纵横穿梭时摧毁了金合欢幼苗——曾经靠近姆西阿拉沼泽附近浓密的森林变成了一片倒木的“墓园”。母狮们珍视的作为巢穴的灌木丛被毁坏，使得它们无法安全地养育后代。同样的，比拉沙卡也不再是绿树成荫的标志性地点。

狮群与牧民的冲突

　　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2003年时，玛莎狮群的群体数量曾创下历史新高，达到了29名成员。狮群不得不分裂成几个分别由两名或三名雌性组成的新群体，分散到不同的区域养育自己的后代。它们在比拉沙卡与姆西阿拉沼泽之间移动，而且都尽量避开对方。但现在，狮群的规模已经大大缩小，与此同时，游客数量却在逐年增加。各种营地及旅馆的新建，意味着总有多达100辆汽车挤在河岸边观看动物迁徙，这不仅阻碍了角马和斑马的安全通道，也让车辆处于掠食者的视线范围内。

　　数以万计的家养牛在夜间被放牧到保护区内，有时这一场景在白天也能看到。因此每年都有狮子因为马赛牧民的报复性杀戮而死亡。其实，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此的马赛族人，与当地的野生动物之间的关系一直还算和谐。马赛族人将马赛马拉视为自己的土地。但在过去的十年里，情况不知为何升级到了有些不可理喻的程度，保护区内本该受到保护的狮群却遭到牧民无情的打击。
　　2015年，类似的人狮冲突达到顶峰。当地牧民的一头母牛在保护区内被吃掉后，玛莎狮群的8头狮子被投毒，造成3名成员死亡。此后，情况有所改善。环保专家呼吁，如果要认真进行野生动物保护，必须将家养动物完全拦在保护区之外。为了防止悲剧事件再次发生，当地开始颁布并执行保护规则，并为当地牧民提供奖励，让他们相信狮子如同游客，是可以从保护它们的行为中获得经济回报的。

马赛马拉狮群的未来

　　幸运的是，情况真的开始好转了。马赛马拉的14个保护区已经联合起来，与马赛当地的土地拥有者以及旅游开发公司进行合作，在部分区域为野生动物设置了宝贵的缓冲区。大型猫科动物在缓冲区内会比较安全，而作为游客，在这些区域观测豹子和猎豹的行踪，感受很棒！
　　目前，肯尼亚政府为该国160个野生动物保护区的拨款近1000万美元（约6500万人民币），而且，一些当地组织开展的马赛马拉掠食者动物保护计划也在加强与当地的社区合作，鼓励牧民为牲畜安装安全围栏和夜间闪烁的太阳能灯，以阻止狮子等掠食者的捕食。同时，肯尼亚正在期待马赛马拉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指定为世界遗产，以期得到更好地保护。

　　期待着，未来的岁月里，马赛马拉壮丽的草原上还会回荡着野生动物们的低吼与呼唤……

马赛马拉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

　　马赛马拉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位于肯尼亚西南部与坦桑尼亚交界地区，与坦桑尼亚塞伦盖蒂动物保护区相连。该保护区始建于1961年，面积达1800平方千米。保护区内约有95种哺乳动物和450种鸟类，是世界上生物多样性最好的野生动物保护区（禁猎区）之一。
　　马赛马拉是动物最集中的栖息地和色彩丰富的荒原，狮子、斑鬣狗、豹、角马、羚羊、大象、长颈鹿和斑马等野生动物生生不息。这里的马拉河是众多尼罗鳄和河马的家园，也是野生哺乳动物的生命线。在这里，每年发生着世界上最壮观的野生动物大迁徙，即“马拉河之渡”。

角马与水资源的衰落

　　自1980年以来，随着人口的迅速增长，肯尼亚已经失去了将近70%的野生动物。闻名世界的动物大迁徙见证了这一变迁。每年，近130万只野生角马，以及数十万只斑马和瞪羚围绕马赛马拉保护区及相邻的坦桑尼亚塞伦盖蒂国家公园开始史诗般的大迁徙，以寻找新鲜的牧草及水源。
　　马拉三角洲地带正好占据了迁徙环线的最北端。过去，大约有一半的角马会穿越其边界，7—10月的旱季，它们会在保护区内逗留长达4个月之久。如今，由于与牲畜争夺牧草、围栏以及农田和人类定居点的开发，进入三角洲地区的角马数量已经锐减至15.7万只，而且其停留时间也缩短了。与此同时，来自洛伊塔平原的本地小型动物迁徙路线也已崩溃，其动物数量已经从1977年的12.3万只骤降到今天的2万只。
　　在大迁徙过程中，角马会反复穿越马拉河，但这正是另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水源保护。随着水源地源头的森林遭到砍伐，马拉河已出现季节性干涸的现象。对此，肯尼亚和坦桑尼亚都提出修建水坝作为解决方案。但考虑到水坝建设可能对沿途生态造成影响，两国正在协商解决方案。如果水没了，野生动物也会随之消失。
　　同时，坦桑尼亚还计划将塞伦盖蒂的西部边界延伸至维多利亚湖，为非洲草原上口渴的食草动物提供另一个永久的淡水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