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法墓天·立地成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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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残响,梦里刀光
  一、
  以一块石头为界,山路被分成了两条。
  石头有磨盘大小,黑油油的,泛着水光,上面还摊着一具鸟尸。那鸟尸约有半尺长短,黑头、白喙,被一支小箭穿颈而过。一双淡金色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天空。半张开的翅膀上羽毛凌乱,指甲盖大小的虫蚁正密密麻麻地在它身上爬来爬去,不时拖着它微微滑动一下。
  花浓站在石头前,忽然已经下定决心,对摇光道:“我要走了。”
  那一瞬间,四下里的虫鸣都仿佛静了一下。
  摇光惊慌失措,本能地向前面阴小五、杜铭、蔡紫冠的背影看了一眼。
  这时他们已经是在寿州眉山。山路崎岖,他们一行被拉成了长长的一个队伍:蔡紫冠和杜铭当先,已经在岔路的一边,渐行渐远。阴小五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而花浓和摇光落在最后,又在这里停下。
  复国军与伏羲宫暗中往来上百年,彼此刺探,自是知道地宫所在之处。二月时他们从阼州出发,一路行进,经过近两个的月跋涉,终于来到这人迹罕至的“万象极凶”之地。
  可是突如其来的,花浓却要走了。
  “你……要走?”摇光有些不知所措,却又早有预料。
  先前在阼州“阳春客栈”与袁天刚一战,因为阴小五的撮合,蔡紫冠和摇光的关系似乎近了些,可杜铭和花浓的关系却又远了些。
  “我留下来,又有什么用?”花浓哽咽道。
  阳春客栈一战,杜铭和她曾被一根红线绑着,解不下、挣不开,陷入窘境。关键时刻,杜铭挥刀断腕,才得以制胜强敌,可是自那之后,那人对她忽然就冷淡了起来。
  他们的感情一波三折,最开始时是杜铭追求她,而她心系师父雪飞鸿;后来雪飞鸿归隐,杜铭追着她天涯海角,花浓受缠不过,反而生了杀心;再往后,她终于被杜铭感化,想要接受那男人的时候,杜铭却又抛下她,要去为蔡紫冠赴死;再往后他们终于战胜镇国将军、重新面对了雪飞鸿……可等到一切大定,他们终于两情相悦之后,不过一个多月,却又生出了罅隙。
  ——而这一次,杜铭甚至连缘由都没有说出来。
  离开阳春客栈之后,花浓不知杜铭到底在生什么气,小心翼翼地多番示好,杜铭却一再爱答不理,一来二去,花浓也终于生了气。原本如胶似漆的两个人就此分开,一在队首,一在队尾,花浓忍到今日,终是忍无可忍。


  “我去跟杜铭说。”摇光道。
  “不必麻烦了……也没什么意思。”花浓叹道。
  虫鸣声又响起来了,先是远远的一两声,然后引来了四面八方的回应。一而再,再而三,也许他们两个终究是没有缘分的吧。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他们彼此过去的经历,那些经历就像一层层山峦,翻过一座,还有一座。
  花浓心灰意冷,沿着另一条山路就走了下去。
  她的背影决绝,在那芜杂、纷乱的荒野中,虽然仍是艳丽,但却倍感寂寞。摇光想要叫住她,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发出声来。杜铭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远处的树丛后,花浓也越走越远。
  石头上的那具鸟尸无声地望着这一切,忽然一滑,又被蚂蚁拉动,终于跌下了地。
  四月天气,眉山的荒野,静谧、疯狂。
  所有的生命都如脱缰野马,狂奔着、嘶吼着,长得粗糙巨大、似是而非。树木张牙舞爪,仿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节、生长,草木鱼虫、飞禽走兽,莫不肥硕斑斓,令人见之作呕。四下里传来令人疯狂的虫鸣声,喧嚣、混乱,如同翻滚不息的潮水。
  花浓沿着小路向前,两只彩蝶在她身前翩翩飞舞。绚烂的野花下,不知名动物的硕大尸体一半已化入地下。肥沃的土地黑得发亮,仿佛一脚踩下,都能挤出油来。
  花浓柔肠百转,心中翻来覆去,想的尽是自己这一生。
  她原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父亲是个教书先生,母亲慈爱有加,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十四岁时,也曾为她安排了一桩婚事。可恰在此时,有一相士过路,在她家借宿。一时兴起,为她算了一卦,说她“花香飞煞,无心伤人”,注定风流一生,而不能相夫教子。
  她父亲听此恶言,勃然大怒,登时将那相士赶走,而她躲在窗外,却见那相士风度翩翩,恍如神仙,不由为他的风采折服,竟紧随其后离家出走。
  那相士自然正是先前屠灭师门的雪飞鸿。花浓对他一见钟情,雪飞鸿自然因势利导,教了她媚术与蜂云术。自此之后,花浓凭借那浑然天成的天真媚态,为雪飞鸿刺杀、探信,无往而不利。她不是一个好人,就像她的师父也不是一个好人一样,数年来,为了要达成雪飞鸿的指令,折在她手上的英雄好汉,已不计其数。
  直到她遇上了杜铭。
  遇上杜铭的第一次,她就差点挖出了杜铭的镇定珠——那无异于就要了他的老命。
  可是奇葩之处在于,侥幸不死的杜铭竟因此而对她一见钟情,死缠着她不放。而之后雪飞鸿大败归隐,居然就将她交托给了他。她烦躁起来,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却在暗中颇下了几次毒手,要了结那烦人的东西。
  可是杜铭别的不说,有镇定珠在,真是活得长久,居然次次化险为夷。
  而在这过程中,她也终于一点点地打开了心扉,开始接受这看来样貌、品性、才学样样不如师父的男子。
  但却想不到,那仍然是步履维艰。杜铭那看来没心没肺的人,心里却像是永远藏着一个她触碰不到的秘密。他说着、笑着,死皮赖脸地嚷嚷着自己喜欢花浓,可是却又一次次地临阵脱逃。
  “师父,浓儿真的看不透他。”花浓哽咽着,喃喃自语。
  ——她该怎么办?
  没有了杜铭,可是她也已经没有了师父。雪飞鸿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他收留她、利用她,可是他的心里,只有那已经逝去的小师妹阴五。
  这世上的男人看到她,个个两眼放光,可是又有谁是真的喜欢她、心疼她呢?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媚术使然,她曾经迷倒过那么多人、害死过那么多人,作为报应,大概这一生真的无法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了吧。   虫鸣声如同一波波的海浪,将她淹没,又倏然退去,只剩下那些被翻卷起来的记忆。
  四野苍茫,天大地大,可是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万事皆空。花浓的脑中,一时只有这样的念头。
  眼前一片草坂,草坂上一片树林,树林前单有一棵大树,树杈上垂下一根饱经风吹雨淋的麻绳,绳子系成圆环,下方又垒着两块垫脚石头,高度……刚好可以用来……了却残生。
  ……那空虚、清冷、了无趣味的一生。
  “杜铭,杜铭!这就是你对我的心!”
  花浓万念俱灰,终于踏上石堆,两只彩蝶慌张不安,上下蹁跹,似要阻止她做那傻事。可是花浓双手把着绳环,终于将头伸入。
  “哗啦”一声,石堆垮塌。她身子悬空,两脚一阵蹬踏,终于不动。
  四下里的虫鸣声响成了一片,然后慢慢地又渐渐衰弱下去。
  有一个人,从树林中缓步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不足五尺的男子,约摸四十来岁,瘦小枯干,黑衣快靴,腰挎一口长刀,周身上下紧致利落,可是却面色阴沉,皮肤暗淡,一双眼睛灰蒙蒙的,似是已经发臭了的两潭死水。在他的脸上,眉毛、眼角、鬓角、唇角、微髭,都不堪重负似的向下垂去,令人一眼看去,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快要“垮”了一般。
  愁云惨雾,他一出来,天色都为之一暗。
  他一步步来到花浓投缳的树下,每一步都像深陷泥淖一般沉重。
  花浓悬在空中,一身华服,双目紧闭。两只一直盘旋在身边的彩蝶早已消失不见。唯有那两条软软垂下的衣带仍是亮如融金,在风中微微摆动,只觉分外凄艳。
  “花浓……”那瘦小的汉子在花浓的脚下站住,厌倦地道,“一个女人。”
  一面说,他已回手拔刀。
  长刀哑哑地自鞘中拔出,不威风,也不霸气。刀身狭长如同冰片,黄铜的刀锷因其厚重硕大,格外醒目。
  就在这一瞬间,花浓忽然睁开眼来。
  二、
  “嗡”的一声,树下蓦地腾起一片五色蜂云!
  一只只毒蜂飞起时,快得如同弹丸,会聚在一起,却似是慢腾腾的一片云雾。毒蜂黑头、黄腹、红翅、蓝针,早已潜伏许久,这时自草丛中飞出,一瞬间便已将那瘦小的黑衣汉子从头到脚地包裹起来。
  “你用虫鸣声,诱我自寻短见,固然防不胜防。可惜我用惯了蜂云术,耳边嘈嘈,对虫鸣声的忍耐力远胜常人。”花浓悬在空中,冷笑着开口道。
  在她的下颚上,一层蜂房所形成的茧皮,将那绳圈隔在了外面。那茧皮宽厚、松软,自花浓的下颚向上、向下延伸,分别攀上了树杈,又箍住花浓的肩背。由此才替代了绳圈,吃住了她的重量。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无疑是真的起了轻生的念头。直到双手握住了绳圈,才突然醒悟过来,可是心中的死志却仍然难以消除。
  危急之中,只来得及以蜂云术自救,可仍投颈缳中,也因此引出了敌人。
  “嗒”的一声轻响,她跳下地来。秀眉紧锁,心中一时颇有些矛盾:对手已落入她的蜂云之中,是杀是伤,自是一手掌握——可却难于决定。那人在此伏击她,指名道姓,自然是伏羲宫高手,可是她既已与杜铭分道扬镳,更退出了蔡紫冠的队伍,那么这一战,到底是要打到什么程度呢?
  可是旋即,她便发现,自己的矛盾是多虑了。
  ——因为她根本还没有控制住那个瘦小的汉子!
  翻滚的蜂云如同一团密不透风的云雾,可在那云雾中隐隐地终于有电光露出。
  一道道雪亮的电光刺破蜂云,在五色烟雾中一闪即逝。“叮叮叮叮”一阵微弱但连绵不绝的脆响隐隐传来,那是毒蜂的铁头撞在钢刀上的声音。那个瘦小的汉子在蜂群中舞刀,一刀刀将向他冲来的毒蜂——数不清的毒蜂,全给拨开!
  他没有杀伤任何一只毒蜂,花浓完全可以感应得到!
  他只是以狭长的刀身,将一只只毒蜂拨开、拍开、撞开。那无疑更激起了蜂群的怒气,“嗡嗡”的呼啸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蜂云越裹越紧,几乎就在那瘦小的汉子身外两尺之处,形成了一个完整厚实的圆球。
  ——可是却仍然攻不入!
  那一口长刀,藏头裹脑,前遮后挡,竟做到了真正的泼水难入,风雨不透!
  然后——就在花浓目瞪口呆的时候——刀势一转,闪电般的刀光已从蜂群中猛地钻出,翩然一转,一下子分影千道,像是张开了一张雪亮的网。
  刀网席卷,将那在瘦小汉子身外聚成一个圆壳的蜂群,整个地收入其中。
  蜂群大乱,左冲右突,那刀网却似充满弹性,随着它们的去势,不断改变形状,令它们没有一只能够逃脱。
  ——这样看的时候,那刀网又像一道扭来扭去的龙卷风。
  而龙卷风的底部——唯一不动的底部——就掌握在那瘦小汉子的手中。
  那瘦小的汉子在蜂群、刀网后,重新露出身形,手上挥刀,一双了无生趣的眼睛淡淡地扫了花浓一眼。
  一瞬间,花浓只觉彻骨生寒,竟似心中已中了一刀。
  然后那瘦小汉子轻轻一振腕,“沙”的一声细响,刀光尽敛,半空中那被“龙卷风”聚成一团的蜂云稍稍凝滞了一下,已重重坠地。
  那数不清的毒蜂,每一只都已被一斩为二。
  那潮水般的虫鸣声,又响了起来。
  像是涨潮的夜晚,海浪一波波拂过沙滩,喧嚣声越来越大,但却越来越静谧。
  “我的名字,叫做申屠城。”那瘦小的汉子轻抚长刀,有些傲然,却又有些黯然,那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种说不清的讥诮,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练刀,我的刀很快很快,以武通神,我的神通名为‘残响’。”
  花浓站在那里,因申屠城刚才看她一眼,而感到的寒意久久不能消退。
  “你刚才真的自尽就好了。至少,不用死在我的刀下,可以落得全尸。”申屠城冷笑道,随手虚劈一刀,发出了“飒”的一声。
  花浓倒吸一口冷气,微微耸起了双肩。   ——那令她有些像猫,像一只惊恐,而又蓄势待发的雌猫。
  “我不想和你打……我现在就退出眉山,再也不理伏羲宫和蔡紫冠的事,好不好?”
  “太晚了。”申屠城道,“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谁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伏羲宫,只允许蔡紫冠和摇光进入,而你、杜铭、阴小五,你们这些多余的人,都必须死。”
  他的话竟似颇有深意,花浓听在耳中,不由吃了一惊。
  在她吃惊的同时,申屠城已发动攻势!
  刀光一闪,已至花浓眼前。花浓急向旁一侧身,手臂上已掠起一道血光。
  “嘶”的一声,却是申屠城出刀时带起的风声终于传来,然后剧烈的疼痛才自伤处传来。
  ——刀先至,而声未到,这便是“残响”了?
  “我给你机会,你可以召唤杜铭。”申屠城极不耐烦地道,“他不是很喜欢你吗,你可叫他来,让他和你一起死。”
  他个子很小,这样面对面地站着的时候,还不及花浓肩头。可是以他的身形来说,却是手长脚长,这时随口断人生死,也有宗师霸主之感。
  “我不会叫他的。”花浓咬牙道,“如果你想杀我,那我就让你死!”
  她话一出口,申屠城便已忽然挥刀。
  那一刀斩在他身边的虚空之中,“嚓”的一声,落下来一只被斩为两段的银头小蜂。
  那是花浓在不动声色间,放出的剧毒杀人蜂。虽给申屠城一刀破去,但经此掩护,花浓也抓住时机,双袖连挥,香风过处,已放出一团毒蜂、一团灰蝶。
  毒蜂又与先前不同,飞速更快,毒性更强,更兼阵型混乱,连“蜂云”都无法维持;而另一边的灰蝶,飞速虽慢,但每一振翅,却都在风中留下点点磷光。
  蜂快蝶慢,令人顾此失彼。毒蜂个个不要命地进攻,灰蝶却在盘旋之际,便抖落翅上毒磷,更令人防不胜防。这一记杀招,先前被杜铭起了个不正经的名字,叫做“狂蜂浪蝶”。
  一想到杜铭,花浓的心中不由又是一痛。
  铺天盖地,这一次的攻势比之前的蜂云更广、更猛。
  可是这一招放出,仍然全无效果!
  虫鸣大作!在这树林中、草坂上,竟不知伏有多少鸣虫。刀光盘旋,申屠城如同一个冷气森森的雪球,贴地向花浓撞来。迎面碰上的蜂、蝶,全被他一绞而散。
  花浓大惊,伸指一引,大喝道:“去!”
  “轰”的一声,蜂蝶不论远近,一起向申屠城的头顶压下,如同乌云盖顶。
  可是申屠城依然向前冲来。一面遮挡防御,他向花浓冲来的速度,仍然快得如同一阵狂风。
  “呼——”
  狂风已经吹过,被狂风卷得七零八落的蜂蝶姗姗来迟,在花浓的视野中,遮蔽了天空。
  花浓抬起头来,仰天而倒。刀气纵横,她胸襟裂开,鲜血飞迸,在那皎白如玉的胸口上,已中了十字形的两刀。
  那些因她的咒文催生的蜂蝶,在她神志涣散的一瞬间,纷纷陨落,如同从天而降的雪花和粒粒冰雹落在她的身上。
  “叫杜铭吧。”在这片野草疯狂生长的草坡上,申屠城单手提刀,坐在一棵横倒的枯树上,“你们有秘密的联络方式吧?刚才那两刀,我没有下重手,所以你仍然可以发声,可以用你的蜜蜂。”
  那些落在花浓身上的蜂蝶翅膀开合,每只都像是叮着一滴蜜糖,将她整个盖住了。
  花浓在蜂蝶群下,无声无息,柔弱无依。
  申屠城冷笑着,提起刀来。刀锋上还残留一道血痕,那是花浓的血。
  申屠城骈指贴刀,将那血痕抹去。
  ——那艳红的血,仿佛还有那女子的体温……以及甜香。
  ——甜香?
  申屠城愣了一下,花浓的血甜香黏稠,不合常理——像是混合了极黏稠的蜂蜜。
  就在这一瞬间,伏藏在蜂蝶下的花浓蓦然一跃而起!
  可是申屠城已有警觉——
  刀光一闪,那白亮的长刀又已切入到蜂蝶群中。
  蜂蝶聚合的云雾散开,一道血光,一道黄光,几乎是同时溅起。“咕”的一声,延迟的钢刀破物的声音响起,花浓自蝶群中斜刺里狼狈飞出,而申屠城向后跃开,一头一脸,刀上手上,满是黏糊糊的胶糊。
  申屠城退开数步,只觉手上、脸上的胶糊,几乎在以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更黏、更沉。
  而另一边,花浓已在蝶云的包裹下,腾空而起,远远地逃走。
  花浓周身剧痛,人在蝶云的包裹之下,仍是胆战心惊。
  与申屠城对战三个回合,她已是伤痕累累。肋下一刀,更是痛彻心扉。若不是她先天媚术,无所不在,令天下间任何男子都难于向她痛下杀手,只怕这时便已遇害了。
  先前时她在衣内,以蜂巢为甲,挡了申屠城的两刀。那蜂巢甲是蜂云术在她衣下催生,轻薄松软,虽然挡住了申屠城的十字刀,却也在不少地方伤及皮肉。待到申屠城发觉,再全力一刀,登时令她重创。
  幸好,先前伏于蜂蝶群下的时候,她得机喘息,以蜂云术炼出蜂胶,这才又阻了申屠城一阻。
  她裹在蝶云之中,倒退飞走。透过蝶云缝隙,只见远处的地上,申屠城不及追击,正随手撕下一把把草叶,将身上、刀上的蜂胶擦掉。
  蜂胶黏稠,虽不伤人,沾上了却极为阻碍活动。花浓见他狼狈,心下稍安,也出了一点气。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鹰唳。
  然后骤然间,刀气侵体,灰蝶乱舞,她的后背上,已中了重重的一刀!
  花浓惨叫一声,坠下地来。
  人在半空,她努力回头上望,却见碧天空旷,哪有什么鹰,哪有什么刀?
  ——所以,那一刀到底是怎么回事?
  “扑通”一声,她终于摔在地上,总算在最后关头,用蝶群托了一托,才减缓了些势头。饶是如此,也已是摔得喉间一甜,而背上的刀伤更是溅出血来。
  申屠城仍在擦刀,一把一把的草叶扔了满地。   “你的残响神通……到底是怎么回事?”花浓挣扎问道。
  申屠城擦刀的手,忽然一顿。
  “快,就是快。”他心不在焉似的道,声音在此起彼伏的虫鸣中,显得单薄干涩,“习武之人,练的是超越极限的速度。以武通神,我的刀快到超过声音,也超越你们的所有反应。”
  “那你试试老子的刀?”忽然有人道。
  三、
  在赶赴伏羲宫的路上,杜铭的心越来越烦躁。
  “你和花浓怎么了?”蔡紫冠问,“好端端的,又闹什么脾气?”
  “没闹脾气。”他笑嘻嘻地道,“老子哪有脾气啊,老子连气儿都没有了。”
  “……还是因为镇定珠?”
  杜铭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挠了挠脑袋。他那么烦躁,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的头发都揪下来了。
  “蔡小贼你说老子现在到底是个死人还是活人?花浓要是嫁给了老子……她到底算是新婚还是新寡?”
  那个恶毒的笑话说得他自己都笑起来了。
  “还是放她一条生路吧。虽然不是人人都像老子这么高大威猛,但总也还有差不多配得上她的。到时候她嫁人,老子抠个镇定珠给她做嫁妆。”
  这个玩笑终于超出了蔡紫冠的忍耐限度。“砰”的一声,他抓住了杜铭的手臂。
  “你……你!”蔡紫冠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道理。
  “哎呀,‘你’什么‘你’啊!”杜铭不耐烦地将他甩脱,“老子不会那么随便死。水蛇腰都已经死了,老子当然偏要比他活得长。”
  就在这时,摇光和阴小五已急匆匆地从后面赶了过来。
  阴小五叫道:“冠冠、杜铭,花浓姑娘走了。”
  蔡紫冠愣了一下,杜铭却已大笑道:“走得好,走得好!”
  “杜铭啊,你糊涂啊,小两口闹别扭,怎么吵都可以,分手这种事,千万不能提。”阴小五唠唠叨叨地劝。
  “感情破裂了嘛!”杜铭笑道。
  “可是这件事有一点不对。”蔡紫冠忽然道,“花浓下定决心的地方,是路口那块石头?”
  “是啊。”摇光道。
  “糟糕。”蔡紫冠皱起眉头。
  “怎么了?”阴小五马上警觉起来。
  蔡紫冠看了看杜铭,道:“没什么。”
  “你看老子干什么?”杜铭瞪起眼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路口砌石,石上死鸟,鸟颈插箭,这个场景有点像一个阵法。”蔡紫冠皱眉道,“据广来峰的神通秘录记载,这个阵名叫‘歧路离心阵’。专门令故友分离,同伴陌路。所以恐怕花浓的离开,并非本心,而是受人神通控制。”
  这话一出,众人登时大惊。
  “那、那我们怎么没事?”摇光问道。
  “歧路离心阵,其实是激发人心中原有的想法,因此对不同的人效果不同。花浓心中恐怕确实已有离意,但那离意被放大之后,我怕她是中了敌人逐个击破的圈套。”
  “‘逐个击破’是啥意思?”杜铭森然道。
  “恐怕花浓已经遇险!”
  “妈的!”杜铭大骂一声,长身而起,身遭青影闪烁,十三道魂精放出,四面张开,此起彼落,宛如一道青轮,翻翻滚滚地带着他,风一般地向原路返回。
  “真的有‘歧路离心阵’?”阴小五好奇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说过。所以我说‘好像’嘛。”蔡紫冠望着杜铭远去的背影,微笑道,“反正他这样追下去,总能见到花浓吧?”
  杜铭冲向歧路,那路口的死鸟头颈已给蚂蚁拖进石下巨大的蚁巢。灰扑扑的沾满了灰尘的身子堵在洞口那仿佛是个恶兆,令杜铭的心里愈发不安。
  他向前狂奔,眉山那景物不断后退,可是他心中焦躁,却觉得每一步都慢了一点,每慢了一点,花浓就多了一分危险。
  他仿佛能看见她哀鸣倒地、血流如注、凄艳无助的样子……明明那女子神通过人,智计不凡,可是每次看到她的时候,他都只觉得她柔弱无依,仿佛是一个全天下最易于被邪恶所欺负、伤害,必须为他所保护的婴儿。
  远远地听见一波波虫鸣,正自惊疑不定,一声鹰唳,旋即是花浓的惨叫传来。
  杜铭心头大震,足下蹬地,用力之猛,“咯嘣”一声,腿上筋骨发出爆响。青影翻滚,转眼来到申屠城与花浓相斗的草坡,一见花浓负伤,早已目眦尽裂。
  “那你试试老子的刀?”
  长啸声中,杜铭已如怒龙投海,携十三道魂精之威,直扑申屠城。魂精各自凝出青色魂刃,断岳刀寒光闪闪,统帅一十三刀,一起向申屠城剁去。
  一瞬间,虫声大作,有如雷鸣!
  “青——杀——鬼!”
  十四刀如同一座倾倒的刀山,森森然,凛凛然,铺天盖地地向申屠城冲来。锋刃所向,或劈、或斩、或削、或刺、或剜、或剔,尽指申屠城要害。“镗”的一声大响,申屠城举手封刀,长刀如电,一瞬间已将“青杀鬼”挡住。
  ——在头顶、在肩头、在胸口、在下阴、在背后、在肋侧、在足底……
  他用一把刀,同时将青杀鬼的十四刀一起封住!
  那快到极致的残响刀,一瞬间竟似有了摇光的灭宙神通,暂停了时间,消除了一切动作!
  然后“哧”的一声,杜铭心口一凉,已给申屠城的一刀穿心而过。
  ——那是申屠城在接下十四刀的同时,所发出的第十五刀!
  “你!”杜铭闷哼一声,刚被拦下的断岳刀再度发力,继续斩落。申屠城收刀后撤,轻轻巧巧地一跳,来到了杜铭七尺开外。
  震耳欲聋的虫声迅速低微下去,像是飞入古井的虫群消失于黑暗。
  “青鬼杜铭?”申屠城恹恹道。
  长刀离体,杜铭踉跄了一下,以刀支地才没有跌倒。
  花浓委顿在地,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令她一时动弹不得。
  之前她一面努力和申屠城说话,一面在拼命以蜂胶粘合伤口,一面又暗食蜂浆准备一搏之力。分心三用,全神贯注,生死一瞬,可是忽然间,杜铭那魁伟的后背,又挡在她的前面。   一下子,她猛地放松下来,一双眼睛不觉间已被泪水模糊了。
  ——这是多少次了。
  这个莽撞的大个子,咆哮着、呐喊着,带着风、裹着火、从远方而来。觍着脸、咬着牙、飞着血、伤着心,为救她而战。
  在生人亡冢那烈火奔腾的墓道里、在屏风镇裁缝铺那黑暗的剪纸而成的牢笼里、在吉州飞僵树下那扑面而来的大地上……一次又一次,他在她最孤独、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们没有感情吗?他们的感情,岂容质疑。
  只见杜铭奋力一撑,又已站起身来,旋身扑击,十三道青魂裹上他的身体,收得紧紧的,令他整个人变成了一枚前尖、后阔的青色钻头。
  而钻头的尖端雪亮,仍是无坚不摧的断岳刀。
  青色的钻头向前飞出,一半是钻,三分是撞,两分是砸,“轰隆”一声,向申屠城袭去。
  “好刀。”
  申屠城在先前刺了杜铭一刀后,便已远远躲开。离奇地,他那死水一般的眼睛映出杜铭激烈迅猛的动作,忽而掀起了巨大的波涛。
  腥沫飞扬,仿佛有一头来自远古的狰狞海兽,在死水下猛然甦醒!
  “锵”的一声,申屠城已收刀。
  ——在大敌当前的时候,杜铭已如巨钻、如崩山一般袭来的时候,他居然收刀!
  收回了,那一直给他若无其事地提在手里、用野草擦拭的长刀。
  然后定势、虚步、弓身——骤然拔刀、后退!
  拔刀无声,因为那一声残响,已被申屠城的刀光远远地抛在了后边。
  顺着杜铭的来势后退,一道白亮、纤细的弧光,缠上了杜铭化身的青光巨钻,巨钻旋转,而白光也以更快的速度,追着巨钻旋转,绞入了巨钻的螺旋之中。如同一条白银的丝线深深地勒入钻头。
  “叮”的一声,申屠城刚才拔刀的声音,终于响起。
  在这一声轻悠的脆响声中,青光、白光、银光,同时消散。血光冲天,杜铭如同断线的风筝,斜飞而出,血肉模糊、周身破烂,在那一瞬间,竟已不知中了多少刀。
  虫鸣,若有若无,但却连绵不断。
  令人不由想要知道,那躲在树林、草丛里的,可以发出这么久、这么响鸣叫声的虫,到底有多么巨大、狰恶。
  申屠城轻轻收刀,残响刀的黄铜刀锷撞在刀鞘的吞口上,发出轻轻的“嗒”的一声。
  杜铭斜飞而出,申屠城便施施然地上前两步,变成了拦在杜铭与花浓之间。他的个子仍然那么小,可是挡在二人中间,却如一座高山,不可逾越。
  这个瘦小的,个子只到杜铭胸腹的男子,乍看起来,身形还像一个孩子。而他手中的“长刀”,其实也不过与断岳刀长度仿佛。他神情恹恹,无精打采,但交手数和,他却无疑已是杜铭和花浓所遇到过的最强的对手。
  此前他们与人相斗,武艺对武艺、神通对神通,相生相克,总归是互有攻防。
  但这一回的残响刀,却单凭一个“快”字,竟就将他们的神通、武功,尽数破去。他就像一口黑色的、锈迹斑斑的铁钉,无处不在、坚不可摧,将他们的蜂云术、青杀鬼,全都钉死了。
  杜铭咆哮喘息,终于又站起身,他血流披面,状如厉鬼。
  “三寸泼风刀!”他大吼道,“你是侑州申城!”
  四、
  那瘦小、疲惫的汉子愣了一下。
  之前接下杜铭那巨钻般的一记“青杀鬼”时,他的眼中掀起少有的巨浪,直到片刻之前,其实也犹留有涟漪。可是在这一瞬间,因为杜铭叫出的那个名字,那最后的一点波澜也终于再度消失了。
  于是那一双眼,又变成了暗淡、满是浮沫的死水。
  “侑州第一快刀,傅山雄当初多番招募而不得。”杜铭抬起头来,鲜血流入他的眼睛,他的一双眼鲜红惨白,令人心悸。镇定珠发挥作用,他的伤势已在飞快地痊愈着,“后来据说你跑去挑战海天会的罗英,结果个儿小、刀短,一招之差,输给了罗英的‘武化三灵’,自此之后就没影儿了——原来跑到了这里来!”
  这一番话,却比利刃穿心更为伤人。草坂上虫声呜咽,如泣如诉,申屠城死死地咬着牙,面上没有一点反应,握刀的手上却已经青筋暴起。
  那是他毕生的耻辱,想不到在此又被人提起:他自幼练刀,也只爱练刀,当这世上的许多人修炼术法神通的时候,他只是在侑州默默地拔刀、收刀,练成了天下无双的快刀连斩。因为刀快、个子小,而得名“三寸泼风刀”。
  成名之后,他百战百胜,将无数邪门歪道的神通异人都斩于刀下。
  直到,他去挑战了罗英。
  海天会罗英,号称武学天下第一,可是却也以武通神,炼成了“黑燕、赤马、白龙”的三灵——那无疑是背叛了武学,为申城尤其无法忍受。
  他与罗英鏖战于天光湖上,黑衣对白袍,快刀对三灵,申城只输一招,却一败涂地。
  他先天不足,身形宛如童子。虽然以勤补拙,练就令人咋舌的速度,但本身的劣势却实在无从弥补。和罗英一战,罗英连赢他三次,而三次只用一招:便是在斗到决胜一招之际,抛却神通与武艺,但凭本身的气力与臂长,与他以血换血、以伤换伤。
  他每换必胜,这流氓殴斗一般的打法,申城赫然竟破不了!
  那是命运与申城开的最恶毒的玩笑,令他在选择习武这条路的起初,就已输了一切。
  自那之后,申城折刀、归隐,后来又发生变故,入了伏羲宫。
  却不料,在今天、在这里,又遇上一个使刀的人,翻出了这一笔江湖旧账。
  “是我。”申屠城慢慢道,“不过我已改名,叫了申屠城。”
  加入伏羲宫,要改为复姓。他在原名中加一“屠”字,登时气象大变,惨烈决绝。
  林中、草丛里的虫鸣声谨慎地高涨着,仿佛场中的杀气,一触即发。
  杜铭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既然知道你是三寸泼风刀,那要赢你,就太容易了!”杜铭低吼道,沾血的牙齿森然可怖,“罗英早他妈告诉老子了啊!”   罗英固然没有机会和他说起这种事,但单凭传说,他也已经可以知道对手的弱点!
  “青——杀——鬼!”大吼声中,杜铭第三度出刀!
  在出刀的同时,他也迈步向申屠城狂奔而去。血气蒸腾,他如同一只冒着热气的身高腿长的怪兽,每一步踏出,都地动山摇。断岳刀给他握于右手,十三道魂精尽自他右肩探身,合力握住断岳刀刀柄。
  申屠城远远看见,已是脸色一变。
  杜铭的这一刀,意图如此明显,正是要集中他所有的优势,效仿罗英,凭气力、凭长臂、凭自己百伤不死,以血还血、以伤换伤,破开申屠城的快刀!
  申屠城脸色惨变,然后在愤怒与绝望中,蓦地露出了狞笑。
  ——他一直死气沉沉,无喜无悲,可是在这一瞬间,两眼圆睁,那笑容却似充满了疯狂。
  明明离杜铭还有很远,可是他已出刀——
  出刀却没有拔刀,而是将留在鞘中的长刀的黄铜刀锷,猛然一拧。
  那刀锷又厚又沉,状成五角,原本在那冰片一般的长刀上,就显得极为突兀,这时给他一拧,竟然“咯楞楞”地连转了几扣。
  一下子,整个草坂忽然热闹了起来。
  鹰唳声、马嘶声、狗吠声、虎吼声、龙吟声,一齐响起。
  ——像是有一只鹰、两匹马、三条狗、四只虎、五头龙,一瞬间从不同的方向,天上、地下、草丛、林中、远方,一起向杜铭啄来、踏来、咬来、扑来、撞来。
  “噗噗”声不绝,杜铭的身上蓦然已经中刀。
  不是一刀,而是十数刀!
  血雾喷溅,杜铭大叫一声,臂已断、腿已折、目已盲,整个人如血葫芦一般,重重跪倒在地。
  “杜铭!”花浓又惊又怒,挣扎一下,却又摔倒,叫道,“这才是你的神通!你‘残响’的真相!”
  先前时,她也是被鹰唳一刀所伤。那时她已在怀疑,究竟是哪里来的那凭空的一刀。可是现在,当这“残响神刀”的真相,真的大白于天日的时候,杜铭却已被击倒了。
  申屠城低着头,一刀取胜之后,他的肩膀低垂,背脊也像是更加弯曲了一些。
  他左手扶着长刀刀鞘,右手紧扣着长刀的黄铜刀锷。五指扣得那么紧,简直像是要将那厚厚的黄铜掰断一般。
  “是的……这就我的真相。”申屠城喃喃道,声音低沉,“我的快刀,始终无法胜过罗英。后来逼不得已,终于也以武通神,练出了自己的残响神通,可以将劈出的刀气凝在空中,一时三刻,都不消散。再后来我入了伏羲宫,得到了这口‘牧笛刀’,于是我又能将凝住的刀气,任意驱驭……我……我毕竟是背叛了我的刀了。”
  “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也会被伏羲宫收买!”
  “不,不是收买。”申屠城抬起头来,双眼又已恢复了恹恹如死,“只是他们许诺,会复活伏羲大神……所以我想看看,这世上最完美的肉身和最强大的力量,到底是怎样的。”
  那是他的心结。
  他这一生已经因为天资所限,未能登峰造极。
  就连自己最自负的武功,最后也能亲手背叛,转为神通、借用法宝,偷袭取巧。
  但若能亲自迎接那最强肉身、最强力量的复苏,那也算死而无憾了。
  树丛中的虫鸣声,微不可闻。像是生怕在这样的氛围中,打扰到他们。
  申屠城一步一步,来到花浓身边。
  “我们收到的资料,你和杜铭是一对?”
  花浓伤重难起,一双美目圆睁,只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申屠城看着她,花浓脸色惨白,一边的雪颊之上,还沾着几点鲜红的血。生死关头,她梗着脖子,修长的脖颈自碎裂的衣襟中探出,犹如一段光洁、易碎的瓷釉。
  申屠城的视线偏向一边,慢慢地拔出刀来。
  “真……羡慕……”他咕哝道。
  长刀离鞘,只要一刀,便可以将花浓刺死。可是就在这一瞬间,申屠城反倒感觉到了一点微妙的不安——花浓为什么毫无反抗,她为什么一直都站不起来?她所中的那两刀虽重,但资料显示,她的“蜂云术”可以以蜂浆补血,有在短时间内提升体能、起死回生之效。
  ——除非她没有把“蜂云术”用在自己身上!
  ——那么她用在哪了?
  “想老子了没?”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
  申屠城吃了一惊,猛一回身,不及细看便已是一刀回斩。
  “喀嚓”一声,刀锋入体,可是申屠城只觉腰身一紧,已给一双铁臂拦腰抱住。
  他这时已转至侧身对人,再扭头一看,近在咫尺的,果然是杜铭那张满是血污、胡须,与嚣张的一张大脸。
  杜铭弯腰抱他,这时猛一挺身,登时将他抱得双脚离地。
  “意不意外?开不开心?”杜铭狞笑道,“老子逮到你了。”
  申屠城右臂握刀,给杜铭一起抱在怀里。长刀嵌在杜铭的肋下,随着他的动作,刮在肋骨上“咯吱吱”作响。杜铭双臂一紧,申屠城胸肋剧痛,眼前发黑,一条手臂几乎断掉,登时握不住刀。
  ——以血还血、以伤换伤,最后他果然是折在了这一招上。
  “你真不该用什么神通啊,”杜铭嘲讽道,“直接用刀砍多好?砍得老子不要不要的,偏偏用什么鬼刀气?这下好了吧?连老子到底伤有多重都不知道。”
  树丛之中虫鸣大作,似有所图。
  但是旋即,那原本整齐的鸣叫声乱了起来。另一种“嗡嗡”声渐渐取而代之,嗡嗡声里,又传来一个女人的惨叫声。
  “你还有个同伴啊?”杜铭狞笑道,“吱儿吱儿叫得挺欢,有个屁用?”
  那草坂上一时不停的虫鸣声,动人心魄,早已引起杜铭和花浓的注意。但那“动人心魄”,却也只是小小地推波助澜,在遽斗中几乎毫无用处。这时杜铭一控制住申屠城,花浓立刻催动早已藏入林中的蜂云,瞬间取得两方面的胜利。
  “不关她的事……她是个没用的人……”申屠城挣扎叫道,“放……放了她……”   花浓坐在地上,愣了愣,收了一半蜂云。
  “你听他的干吗呀!”杜铭叫道,“把老子砍得这么惨,先整死一个再说!”
  花浓瞪着他,忽然一招手,把所有蜂云都收了。
  “哎呀!”杜铭气得又加了几分力。
  申屠城周身骨节爆响,喉头发甜,一口血“噗”地喷出。
  “去你大爷的!”杜铭忽而将他掷出,叫道,“就你会大方吗?”
  五、
  申屠城平飞出去,如一口破麻袋一般,摔在地上。
  落地时,已是人事不知。
  杜铭反手拔刀,将那嵌在肋下的牧笛刀拔下,双手一弯,将之折为两段。
  树丛中忽然跑出了一个极为胖大的女人,白皙、丰腴,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袍,白袍被她身遭的赘肉挑起,以至于腰部以下空荡荡的,像是一把张开的大伞。
  她掩着面,隐约露出的肥硕的下巴、脸颊上,全是给毒蜂叮起的红包。两袖褪下,露出的胖乎乎的藕节一般的手臂,各戴着一串银铃,在奔走时发出忽大忽小的虫鸣声。
  她在杜铭和花浓的注视下,跑到了申屠城的身旁。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哀婉得浑不似她那庞大的身躯所能发出。然后她发现他并没有死,登时又笑了出来。
  她毫不犹豫地抱起申屠城,那瘦小的男子在她的臂弯中,小巧得更似个孩子。
  “多谢两位不杀之恩。”她深深地鞠躬道,声音清脆,竟十分温婉,“我们会退出伏羲宫,不再于二位为敌。”
  道谢已毕,立时便抱着重伤的申屠城离去了。
  他们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只留下一片打得稀烂的草坂,证明刚才的恶战。
  杜铭挠了挠头,问道:“那是……申屠城的妈?呸,不可能。”
  那胖大的女子怀抱申屠城时,眼中的关切与心疼,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非关亲情,乃是发自于男女情爱。
  花浓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一时竟是痴了。
  ——那瘦小的男子和胖大的女人;
  ——那心高气傲的刀客和几乎毫无用处的女人。
  可是当申屠城为她求情,以及她抱起申屠城的时候,他们的感觉却是如此和谐。
  “总算打赢这一场了。”杜铭嘀嘀咕咕地道,一边把衣下的一大片蜂巢给撕下来。那正是他为申屠城的残响刀气所伤之前,花浓牺牲蜂云术的灵力,在他身上布下的暗甲。
  花浓坐在地上,两只彩蝶飞来,落在她的肩上。花浓默默疗伤,心里在等着他。
  “呃……你怎么样?”杜铭终于问道。
  彩蝶像是被他的口气惊着,重又飞起,在花浓耳边萦绕。
  “话说,你怎么会走这条路的,你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杜铭问道。
  花浓猛地抬起头来,火气“腾”地撞上了顶梁:“我为什么不能走这条路?我本来也不是你们的同伴,我就是要和你们分道扬镳!”
  杜铭往后退了一步,看起来简直像是被她的凶狠吓了一跳。
  “哦,那也行。”他体贴地说,“那你知道出山的路不?我真不能再送了,你千万小心。”
  03分心,破宇灭宙
  “是时候了。”伏羲宫主看着眼前的两人说,“破宇、灭宙已至,是时候去迎接他们了。”
  他面前的两人,一个病、一个盲。
  听他这样说,一个一个,全都露出解脱的笑容。
  “宫主,那我去了。”病弱的那个人道,“万请宫主,复活伏羲大神。”
  “我们会成功吗?”伏羲宫主的声音中有了笑意,面具下的眼睛望向那盲者。
  “我看不到。”盲者微笑着说。
  一、
  蔡紫冠等了一会儿,发现杜铭迟迟没有回来。
  “我们先走。”他说。
  “不等杜铭了吗?”摇光有点意外。
  “没什么好等的。”蔡紫冠望向他们的来路,在杂草和乱石的尽头,那粗莽的男子和美艳的女子离开后,仿佛是被这疯狂的世界吞掉了,一点回响也没有。
  ——在这一瞬间,他竟有了再也见不到他们的感觉。
  ——就仿佛百里清愤然离去,罗英挥手作别,叶天师将他逐走……
  “祸害遗千年……”他终于说,“那家伙活得长着呢。”
  于是他率先转身,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摇光和阴小五愣了一下,也只好跟上。野草丛生,古木参天,脚下模糊的野径像是注入浓黑墨汁的一股清水,终于消融在荒野之中。但他们却越来越清楚前路的方向——一种越来越强烈的灵力在远方吸引着他们,令他们的皮肤麻酥酥的,仿佛全身浸泡在热水之中。
  偶尔蔡紫冠抬起手,发现自己刚刚修剪过的指甲已经长长了很多。
  那无处不在的、满溢的灵力,令整个寿州肥沃丰饶,令眉山的一切生命都疯狂生长,也令他们这些贸然进入的外地人,开始了加速代谢。
  沿途为杜铭留下标记,再走两个时辰,莽林之中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坑洞。
  那突兀的巨坑直径足有数丈,周围百步之内,寸草不生。洞口黑沉沉的,无底一般,只在表面散发着氤氲的、仿佛女妖长发般的黑气。视野所及,远处的草木、近处的山石,甚至是光线,都仿佛向那坑底倾斜、泄下。
  “‘眉山问天,伏羲睁眼’——那就是伏羲宫的密址‘天眼坑’。”摇光道。
  “真邪门。”阴小五说,“说得神乎其神,我还以为是缥缈云间、不食烟火的世外神宫,居然是地老鼠似的藏于地下。”
  虽然伏羲宫是在地下这个消息,他们早已听摇光说过。但真的看到这样的巨坑时,还是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天眼巨坑前,笔直地正对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有两个人,一坐、一立,背对巨坑,等着他们。
  虽然和巨坑比起来,人形渺小,但那二人不慌不忙,气势所向,却令人不能不在意。
  蔡紫冠远远地看见了,更不回避,笔直地向他们走去。
  坐着的那个人,满脸病容,眉毛稀疏。在初夏的天气中,犹裹着厚厚的毛裘,又在膝盖上搭着一条羊毛毯子。虽然坐在椅子上,但他的身形看起来很是高大,肩膀宽阔,在衣服下平平地支起来,只是人实在很瘦,以至于显得他的人,几乎是“扁”的。   站着的那个人,岁数已然很大,手持一根长长的竹杖,一身灰袍洗得发白。他枯发萧疏,面色黑黄,一双眼睛向上翻起只见眼白,似是永远带着古怪的笑意——却是他们认识的!
  “胡九公?”摇光惊道。
  那正是先前复国军安插在辛京、后来却擅自脱逃的“天眼”胡九公。
  胡九公微笑着,道:“公主。”
  复国六姓,“神算”胡家的神通专司读心、预测一道。胡九公的“天眼”更是其中翘楚,预知推演,无所不中,几乎就是无敌的神通。可是却在十年前被派去刺杀霹雳皇帝之后,忽然失去了联系。之前摇光带领商思归、孟浩天再闯辛京,找到他时,这人语焉不详,只说自己“想要看这一场好戏”。
  ——那是什么“好戏”?
  ——后来,他们刺杀霹雳皇帝失败。
  ——后来,傅山雄暴露真身,旗门大开,死于火二之手。
  那一场“好戏”,天崩地裂,可是胡九公却仍是不足。摇光等人返回回天沼时,他执意留下。却不料,在这里居然又见面了。
  “你不是要看戏吗?”摇光气鼓鼓地道。
  “那里的戏,已经看完了。真正的戏,才要刚刚开始。”胡九公笑道,脸上的笑容抽搐着,可是却像是从心底里笑出来,“我这一生,了无新意。所有的戏都是上演了千遍的春秋旧事。只有这里将要发生的一切,才将是新鲜热辣,我没看过的好戏。”
  “你是说,这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是你的‘天眼’也无法预测的?”
  “正是这样。”胡九公微笑着,“所以,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来迎接你们这一对主角。”
  “你并没有投靠伏羲宫,对不对?”摇光正色道。
  胡九公愣了一下,也收敛了笑容,道:“胡九公必会恪守看客本分。”
  “那么,是我们来上演这台戏的时候了。”那坐着的,满面病容的人道,“蔡公子请了。”
  蔡紫冠既然行迹暴露,早已索性大方了,微笑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伏羲宫淳于滩。”那病容的人咳嗽一声,声音沙哑,道,“区区不才,奉宫主之命,在此领教蔡公子和摇光公主本领。”
  “是胡九公泄露了我们的形迹么?”蔡紫冠微笑道。
  “冥冥之中,伏羲大神早有定数。”淳于滩沉吟一下,微笑道,“所以蔡公子千里迢迢,来找伏羲宫,其实也是伏羲宫在此久等天下第一的盗墓贼。”
  辛京一战,昔日扬名天下的四大贼王尽殁,蔡紫冠则因拔除了六大尸王,已被称作是天下第一盗墓贼。
  “那我这盗墓贼,今天就来挖一挖伏羲宫的真相!”蔡紫冠冷笑道。
  他那漫长的冒险里,处处有伏羲宫推波助澜:广来峰覆灭,源于火二发疯;而火二发疯,却源于复国军制造尸王;复国军制造尸王,又是受伏羲宫蛊惑——于是那诸恶的源头,现在终于近在咫尺!
  ——可是伏羲宫却又在等他?
  “胡九公,我们与这位淳于先生的胜负,你能看到吧?”
  胡九公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站在淳于滩的身后,而再往后,在他们的背后,巨坑的边缘上,一道石阶螺旋而下,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之中。
  “好,那么,便不用多言了。”蔡紫冠微笑道。
  对蔡紫冠来说,人生仿佛就是一场又一场的战斗。
  还未出生,母亲便已死去,他挣扎出生,背负着“棺材仔”的诅咒;童年时,被人活埋入土,他反而因此获得了“破宇”神通;长大后,走南闯北、恶战连连,斗梁王、战兵圣、智取雪飞鸿、恶战九大尸王……他百战百胜,百无禁忌,可是心底里的阴翳却越积越重。
  在一切成竹在胸、少年老成的表象下,他会觉得很疲惫。
  因为是棺材仔,他对生命的看重,远比一般人为甚。多年来他锦衣玉食,风流多情,就是为了好好地占有生命、享受生命。他几乎是贪婪地咀嚼着生命的每一滴甘露,生怕一死之后,再也抓不住什么。
  可是在心底的更深处,他却越来越迷茫。
  百里清死了,那个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决不想死的人,终究是死了。生命到底是什么呢?只是上天赐予的一段时间?只是终将熄灭的一团火焰?只是被一些人挥霍的光阴?只是令人不断追悔的旅程?
  他一直在为了活下去而战,伏羲宫的出现令他愤怒而又恐惧。如果能够解决伏羲宫,是不是他就已经为那些在这场阴谋中丧命的百里清、傅山雄、罗英、叶天师、阴五……报了仇?
  ——而如果他报了这个仇,他接下来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冠冠,冠冠!”阴小五跳着脚地请战说,“这一战小妈来!”
  “你别给我找事了。”蔡紫冠回过神来,把她摁住,“你那么脆,又散架了怎么办?”
  阴小五是傀儡成形,一身神通虽然不俗,但手脚却极易断折,修补不易;更兼头脑不清,时常莫明奇妙地涉险,蔡紫冠哪还敢让她乱来?她给蔡紫冠按下来,嘟着嘴不说话。
  那满面病容的淳于滩坐在那里,双手怕冷似的放在毛毯下,一双虚弱、涣散的眼睛望着蔡紫冠和阴小五吵闹,眼神似乎很复杂。
  然后,他慢慢地从毛毯下拿出一副小小的弓箭。
  几乎与此同时,胡九公向旁横跨一步,手中的竹竿竟然微微有些发抖。
  “看客?”蔡紫冠冷笑道。
  “接下来这一幕,”胡九公翻着眼睛,微笑道,“我百看不厌呢。”
  “那么,我就更荣幸了。”淳于滩微笑着,笑容里,有几分嘲弄,更有死意。
  “蔡公子,虽然不曾见面,但我对二位的本事却已是久仰。破宇灭宙,天下无敌,我身体虚弱,只好抢攻了。所以,请你们小心。”
  他说得斯文有礼,蔡紫冠便也只凝神戒备。
  只见那小弓通体赤红,长约一尺,如同一条跃在半空的小蛇。而搭在弦上的箭,漆黑如墨,长仅七寸,如同一截枯枝。
  淳于滩用左手拇指、食指、中指张弓,又用右手拇指、中指拈箭,将弓弦拉开。黑亮的箭镞颤颤巍巍地对准了蔡紫冠。   他的动作缓慢,而小箭纤细,看来简直连一枝花、一滴花上的露水,都无法射落。
  在这样的攻势面前,似乎连闪避、抢攻都嫌小题大做。
  ——但是蔡紫冠却全然不敢大意。
  ——神通斗法,不靠筋骨之能。越是这样虚弱的对手、玩笑一般的攻势,在这紧要关头,就越显得诡异非常。
  “嘶——”淳于滩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身体里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像是在拉动一口破风箱。
  随着那口气吸入,他颤抖的双手终于稳定下来,黑亮的箭镞稳稳地瞄准蔡紫冠的心口。与此同时,他涣散的眼神开始汇聚、变亮,仿佛是那一口气,经风箱鼓动,终于吹开了蒙在他身体里厚厚的灰烬,令他生命的火种重新燃烧起来。
  在这一瞬间,蔡紫冠忽然感到,视野中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他已来不及细看——“哧”的一声,淳于滩已然松手,一箭射向蔡紫冠!
  电光石火,罡风呼啸!那一箭扑面而来,蔡紫冠一伸手,“哗啦”一声,两手掌心中蹿出两杆青竹。十字交叉,向外一封,青竹枝叶茂盛,抖动之际,宛如两张绿色的网交叠在一起。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稍稍侧头,凝神戒备那小箭是否会转折、变向、爆炸、再生……
  一切的变化,他都可以及时应对!
  ——可是没有!
  “唰”的一声,小箭飞越绿网,从蔡紫冠的头上飞过,竟是射高了,不知飞向哪里。
  与此同时,身后衣袂声响,摇光、阴小五一起有所动作。
  而金风贯体,心口剧痛,蔡紫冠却似已中了一箭!
  二、
  “笃笃笃笃”!那是胡九公不由自主,竹竿点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在那一瞬间,淳于滩的小箭一箭射出,摇光、阴小五站在蔡紫冠身后,也都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因为蔡紫冠居然没有拦住那一箭!
  他双手握竹,以“萌蘖术”在身前封了一下。可是那一股破空飞来的金风杀气,却好像根本没有受到阻碍,而是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继续向她们袭来。
  ——那么蔡紫冠是已被那一箭重伤?
  “冠冠!”阴小五在百忙中大叫道。
  她们同时旋身闪避——摇光甚至还用灭宙神通,暂停了一下时间——却都闪了个空。
  ——并没有箭!
  但离奇的是,她们却又同时都觉得自己中了这一箭!
  一箭穿心,她们的胸口剧痛,一阵凉意彻骨,而又生出了一阵快意。
  轻松、解脱、舒畅……
  仿佛郁结许久的心中大石,忽然落了地。
  “沙——嗒”的一声,蔡紫冠脸色惨变,将两杆青竹远远扔开。他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前心——那里并没有伤口。
  刚才的一瞬间,射中了三人的那一箭,并不来自身前,而是来自地下。
  ——是那小箭的影子。
  ——巨大的影子!
  在淳于滩彻底张开那一尺小弓的一瞬间,他的脚下,他的影子张开了一张三丈七尺长的巨弓。他射出那一支七寸小箭的一瞬间,他的脚下射出了一道二丈九尺长的巨箭的影子。
  那影子的直径足有三尺余宽,铺陈在草木丛生、乱石嶙峋的地下。射出的时候,地上的草茎突然都是一伏,零星的碎石也“咯咯”滚动,像是被巨箭卷起的狂风压得低下了头去。
  小箭落空,斜刺里从蔡紫冠的头顶飞过。
  那小箭的巨影却笔直地自蔡紫冠的脚下穿过,掠过摇光的左脚影子、阴小五的右手影子。
  于是虽只一瞬,虽只是射中了影子,却也“重创”了他们。
  ——虽只射中了“手”、“脚”,却也正中了“心脏”!
  “这……这也太难看了。”蔡紫冠皱眉道。
  他的前心毫发无伤,但却发生了离奇的变化:那里的衣服纤毫未损,材质未变,只是颜色已然与先前不同。原本淡青色的长袍,这时忽然已变成了粉红色。
  ……怯怯的,带着些暧昧和骚情的粉红色。
  “冠冠……你……你的样子变了!”阴小五叫道。
  “淳于先生……是想羞辱我么?”蔡紫冠抖了抖粉红色长袍的下摆,有些哭笑不得。
  “非也非也。”淳于滩笑道。
  他瘫坐在椅子上,射出那一支小箭竟像是花费了他好大的力气,“我知道蔡公子的‘破宇’神通无敌,再加上摇光公主的‘灭宙’相助,岂是区区在下可以螳臂当车的?只是我听说,每个人最大的敌人都是自己,于是我只好请出了我手上的法宝。”
  他扬了扬手上鲜红的小弓,却也重得抬不起手来,只稍稍抬了一下,便又放回在膝上。
  “这法宝名为分心小箭,它的本事便是形神颠倒,令被它射中的人分心两用。”
  “原来是要令人三心二意,无法全力应战的法宝么?”蔡紫冠口上冷笑,心里飞快地算了两道术数题目,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影响。
  “不。”淳于滩笑道,“要更直接、直观一些。”
  “不错!”有一个声音忽然在蔡紫冠的身后响起。
  那声音极其熟悉,却在一瞬间,已令蔡紫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仿佛那是世界上最不该出现的声音。
  ——音色似曾相识,却又那么怪异,音调那么自然,却像是恶魔的呢喃!
  有一个人从蔡紫冠的身后施施然转出来,冷笑道:“你这个人就是自作聪明,想得太多,总要去揣摩什么深意。别人说话,有一说一,你就不能只看字面意思么?”
  只见那个人,一身深蓝色长袍,头戴玉冠,丰神俊朗,满面桀骜之色。
  那,正是——蔡紫冠!
  与此同时,摇光也发出一声大叫。
  她的衣裙已变成一片雪白,而在这时,却在她的背后出现了一个鲜红衣裙的摇光。
  阴小五身形一转,她的服饰未变,只是在她的身旁,却出现了一个倒提九尺长刀、长发敷面的女人。   场内突然变出了两个蔡紫冠,一个粉红、一个深蓝;两个摇光,一个纯白、一个烈红……以及一个阴小五、一个魔刀姬。
  “我的分心小箭,毫无伤人之力。但却能在一箭之地里,将被它射中的人一分为二。”淳于滩笑道,“从性格,到能力、神通,将一个人分成两个。而我便只需坐山观虎斗,也就是了。”
  天下神通,术、武、通、御。伏羲宫以“御”字诀著称,尤其擅使法宝。一直以来,蔡紫冠见多了他们奇奇怪怪的神兵异宝,可是这般“硬弄出个自己,然后让自己打自己”的法宝神通,还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我们为什么要自己打自己?”红色摇光插口道。她红衣红裙,热烈如同火焰、明媚如朝霞,“我们两个……六个,一起打你,不是更好?”
  “对。”蔡紫冠——身穿粉色长袍的那个——道,“我们不会自相残杀。”
  “一个人,往往对外人宽恕,却对自己人苛责。关系越近,越要求对方完美和谐,而一旦出现分歧,立刻便如鲠在喉,片刻难安。爱人成仇,兄弟反目,莫不如此。而这世上,又有谁是比你自己,和你更亲近,更是自己人的呢?”淳于滩笑道,“我用分心小箭,先后对付过十几个顶尖高手,忠勇者有之、智慧者有之,却从未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能够忍受这世上有另一个自己存在。似你而非你,他知道你的一切秘密、一切欲望,把你最丑陋的一面,活生生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蔡紫冠脸色大变,忽然纵身向淳于滩扑去。
  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了“分心小箭”的可怕之处!他想起了他刚听到那蓝色蔡紫冠的声音时的感受:恶心、震惊、嫌弃、抗拒,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不自然、最不应出现的恶咒。
  ——因为那确实不该出现!
  ——因为那本来应该是他自己的声音,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听得,只有他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真的听过。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厌恶它?
  也许这个世界上,人最无法面对的,真的便是自己吧。他现在实在后悔自己没有先发制人,将淳于滩的攻势封锁在未动之前。
  但先机既失,一切神通的破解方式,最简单、最直接的自然是解决施展神通的人。
  ——那病倒在座椅上的人。
  ——那看起来,连扬起手的还手之力都没有的人!
  他人在半空,一伸手,袖中已蹿出几道长藤。人向淳于滩扑到,而长藤却分兵两路,比人更快地向淳于滩缠来。
  藤如蛇信,广来峰的萌蘖术被蔡紫冠以鞭法使出。
  可是忽然间,蓝光一闪,淳于滩的身前却已经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射向淳于滩的长藤,又横伸一手,将另一条潜行的长藤拦住。
  毒蛇般的长藤,刺上这个人的身体和手掌,可是甫一接触,无论是在蓝袍衣角还是空空的掌心上,却都毫无滞碍地消失了。
  就像是浸入水中,一瞬间看不见了一般,那几根拇指粗细,乌黑坚韧的长藤,在那个人的身上急遽地缩短。不是切断、不是撕碎,而是“消失”,长藤与他接触的那一点,无论是身上衣料,还是掌心血肉,都像是出现了一只只细小、却深邃的嘴巴,将探入的长藤毫无滞碍地“吃掉”了。
  ——那是那“蓝色的”蔡紫冠。
  ——蓝得像是无底的深渊、剧毒的刀锋。
  ——而“吃掉”碰到自己的一切,正是他的能消灭一切空间的“破宇”神通。
  ——可是,他怎么能将“破宇”如此自如地用出了?
  “若说我们的能力也被一分为二的话,似乎你分到的是广来峰的法术;而我,分到的是破宇神通。”蓝色的蔡紫冠微笑道。
  他站在那,熟悉而又陌生、自然却又怪异,像是两人中间多了一面大镜,镜中映出了另一个恶意的自己。那诡异的情景,令粉色蔡紫冠像是被迎面被一柄淬了剧毒的长枪,刺入腹中,一瞬间毛骨悚然,冷汗涔涔而下。
  “恭喜。”粉色蔡紫冠努力道,“不过,你若真是我的一个分身,便应该和我同心协力,一起将敌人打倒才对!”
  “敌人?什么敌人?‘破宇’天下无敌,谁配做我们的敌人?”那蓝色蔡紫冠冷笑道,“而且谁是你的分身?也许,你是我的分身才对!蔡紫冠本就该是一个潇洒坦荡、快意恩仇的人。”他说着,随手一挥,虽然相隔两丈有余,却将蔡紫冠袖口射出的长藤,齐根斩断。连接他和蔡紫冠的藤条“沙”的一声掉落,如同死蛇。
  然后他转过身来,挑衅地望着淳于滩。
  这样看来的时候,他和蔡紫冠的样子其实差异极大:他的瞳孔隐隐泛金,且神色之中,少了慈悲与温柔,多的是桀骜和凶悍。
  淳于滩喘息着,迎上他的视线;而胡九公微微低头,向旁让了一让。
  “你刚才说我们是在一箭之地,分身为二?”那蓝色蔡紫冠道,“那么若是离了一箭之地呢?”
  “以这一箭之地为直径,方圆之内,都是分心小箭的有效范围。分身的两人在范围内可以自由活动,使出神通,但出了这范围,先出去的人,就会被抹杀。”
  “若是杀了你呢?”
  “杀了我,或者折断伤心小箭,都可以中止小箭的神通。可是在那一瞬间,杀我的那个你们也会死。”
  “死了会怎样?”
  “死了,他的性格、神通,便会回到另一个分身的身上去。”
  “回去又怎样?”
  “回去了,便永远听从对方的支配。”
  “最后一个问题,”蓝色的蔡紫冠问道,“我和他,谁是真的?”
  淳于滩瘫坐在椅中,看看蓝色的蔡紫冠,看看远处的蔡紫冠,微笑着,道:“分心小箭,把一个人分裂为不同的个体,从那一刻起,二者便已不分主从。只有死了,回去了,才会成为对方的从属。”
  淳于滩用低微、但却清晰的声音总结道:“所以,以伏羲大神起誓,谁活下来,谁就是真的。”
  这一句话出口,只一瞬。
  只一瞬,便已发生了许多事!
  蓝色蔡紫冠猛一回身,相隔两丈,已一把扼住粉色蔡紫冠的咽喉。随手一扣,粉色蔡紫冠的咽喉便已被他的虎口“吃掉”。   粉色蔡紫冠的尸身坠下,轻飘飘的,宛如蝉蜕。
  而在那“一片”尸体的背后,另一个粉色蔡紫冠正急速向后退去!
  ——那正是广来峰的“桃僵”之术!
  ——蓝色的蔡紫冠虽然骤下杀手,粉色的蔡紫冠却像是早有准备!
  可是破宇施展开来,一切空间全无区别,急速飞退拉开的距离毫无意义。粉色蔡紫冠的身后,蓝色蔡紫冠凭空出现,一掌向他的背后按去。
  破宇的神通下,蓝色蔡紫冠的身体无疑已成为天下间最为锋利的武器。独占空间,“吃掉”碰到的一切——他的一指一掌,皆可开山裂石、分金断玉。
  可是这一掌按出,粉色蔡紫冠却消失了。
  并不是被“吃掉”,而是突兀地、整个的,在他的身体像离弦之箭一般根本来不及变势的时候,在蓝色蔡紫冠的一击之下,他消失了。
  ——“来不及”?
  距离蓝色蔡紫冠十步开外,白色的摇光与红色的摇光一左一右地架着蔡紫冠的胳膊,惊魂未定。刚才的一瞬间,“灭宙”发动,黑白世界降临,时间停止,她们两个已经赶了过去,救下了蔡紫冠,又来到了安全的所在。
  然后——
  “你放手!”红色的摇光皱眉道。
  白色的摇光吃了一惊,连忙放开了蔡紫冠。
  三、
  ……情况忽然变得有点复杂。
  蓝色的蔡紫冠骤下毒手,而粉色蔡紫冠仿佛早有所料,即时逃走。蓝色的蔡紫冠再度追击,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却又为白色摇光和红色摇光所救。
  胡九公哈哈大笑,道:“是了。每次我看到这一幕,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蓝色蔡紫冠回过头来,冷笑道:“你们两个,决定要帮他?”
  “话都没有说清楚,你就要杀人?大敌当前,你这个蔡紫冠,未免太狠毒了!”红色的摇光柳眉一扬,怒道。
  蓝色的蔡紫冠仰天打个哈哈,狂态尽显。
  “我早已受够了他了。”他低下头来,瞪视着粉色蔡紫冠,道,“我唯一的敌人,就是蔡紫冠而已。这么多年,他谨小慎微,优柔寡断,被人欺负了,也不敢打回去,喜欢人家,也不敢说出来。有话说一半,做事留三分,不痛不快、不清不楚,处处压着我的神通,偶一施展,还要发疯变相,丑也丑死了!”
  粉色蔡紫冠一时哑口无言。他的“破宇”一向时灵时不灵,唯有在被封闭的绝境之中,才能施展;而一旦施展,又必是神志尽失。可是现在,分身而出的这个蓝色蔡紫冠,却能自由使用破宇术,反应也比他更为敏锐。
  ——原来是他自己压抑住了那神通的功用吗?
  “分心小箭,这法宝好啊。”蓝色的蔡紫冠仰天叹道,“我只要杀了你,便可自由了。”
  ——原来他的分身——他自己的心里——竟是这般厌恶自己?
  忽然“唰”地一刀,魔刀姬在一旁挥刀怒道:“那个新来的蔡紫冠,你别太过分了!满口的打打杀杀,你吓唬谁呀?”
  “哎呀,你别这么说他。”阴小五马上制止自己说。
  蓝色蔡紫冠愣了一下,居然没有回话。
  粉色蔡紫冠看着那蓝色蔡紫冠,心中有些恍惚。
  若是蓝色蔡紫冠分到的是破宇、果决、凶悍、骄傲的话,他这个粉色的蔡紫冠,又得到了什么呢?
  被迫去审视自己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竟是那么陌生。
  “我不是新来的,”那蓝色的蔡紫冠忽然一闪,已出现在阴小五和魔刀姬的身边,道,“我一直都是我,小妈。”
  阴小五与魔刀姬愣了一下,都是身躯大震。
  与蔡紫冠、摇光不同,阴小五因是傀儡化身,本身体内就住着魔刀姬、妖月姬、神药姬三人,因此这一分身,居然是实打实地分出了截然不同的形象。
  “冠冠!”阴小五声音都哽咽起来,“你终于叫我了。”
  “心里早就叫过你很多次啦。”蓝色的蔡紫冠笑道,“只是那个人腼腆,一直压着我不让叫而已。我从小没见过我的娘,你是照她的样子做出来的,又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不认你?一点一滴,都放在心上呢。”
  粉色蔡紫冠目瞪口呆,想不到对方还分走了“直率”和“嘴甜”。
  “冠冠。”阴小五叫道。“有你这句话,小妈什么都值了。”
  那母子二人执手相望,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阴小五又哭又笑,魔刀姬拄着长刀,冷冷望向粉色的蔡紫冠。
  “那也是你的……伯母?”白色摇光道。
  粉色蔡紫冠张口结舌。他对阴小五的感情,确实如蓝色蔡紫冠所说。虽然一直嫌弃那神经兮兮的偶人小妈,但在心底里,他其实早已把她当成了亲人了。
  可是心里想是一回事,当众说是一回事。他都这么大了,还叫人“小妈”,未免也太丢人了——肯定是要被杜铭之流嘲笑的!
  “看看人家。”红色摇光在一旁不屑道。
  那边被称为“人家”的蓝色蔡紫冠,在阴小五的耳边说了句话,“扑哧”的一声低笑,那小女人已是破涕为笑。
  “至于吗?”粉色蔡紫冠气得说不出话来,“这辈子没听过笑话?给她说两句好听的能笑成这样?”
  “你要真这么厉害,倒好了。”远远的,阴小五对蓝色蔡紫冠笑道。
  “那你喜欢哪一个?”蓝色蔡紫冠笑道。
  阴小五捂着嘴,笑得眼睛都没了。
  然后她终于在那蓝色的蔡紫冠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蓝色蔡紫冠一回身,一双金色的眸子便望向了粉色蔡紫冠这边。
  粉色蔡紫冠心头一凛,瞧来那蓝色的蔡紫冠竟是在怂恿阴小五在他们二人中选定一个。登时怒火上撞,正要迎战,蓝色蔡紫冠的视线一转,已落在他身旁的白色摇光、红色摇光身上。
  施施然地,蓝色的蔡紫冠向红色、白色摇光走来。
  中途他的身子似有一闪,手上已经拿了一大捧野花。堂堂的破宇神通,居然被他用来打破空间,一瞬间同时在周围采来花束。粉色的蔡紫冠和白色摇光、红色摇光一起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他走了过来。   “公主。”蓝色的蔡紫冠双手一分,将花束分别递到两个摇光面前,笑道,“辛京一见,已为公主惊艳;千里同行,更对公主倾心。山间野花,林里春风,如此良辰美景,能与二位共赏,蔡紫冠三生有幸。”
  粉色蔡紫冠大吃一惊。他和摇光关系尴尬,想不到这蓝色蔡紫冠竟然厚颜无耻,说出了那心事。
  白色摇光猝不及防,一张脸涨得通红,万万没想到大敌当前的紧要关头,居然收到表白!
  红色摇光冷笑着,全然没有接花的意思。
  那蓝色蔡紫冠嘴角微翘,笑容邪魅狷狂,张口正要说话……
  ——可是突然间,他已消失不见。
  施施然地,蓝色的蔡紫冠向白色摇光的方向走来。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拿着一捧野花。在粉色的蔡紫冠和白色摇光、红色摇光的注视下,踱着方步走了过来。
  似乎有哪里不对,蓝色蔡紫冠的脸上神情有点惊疑不定。可是不及多虑,他已来到两位摇光的身边,双手一分,将花束分开,笑道:“公主,山间野花,林里春风,都不及你们的剪水双眸,嫣然一笑。”
  白色摇光深吸了一口气,剪水双眸快要迸出火来;红色摇光冷哼一声,嫣然一笑眼看要变成冲冠一怒。
  蓝色蔡紫冠不料她们竟是这样反应,脸上笑容不由有些尴尬。
  ——可是突然间,他已消失不见。
  阴小五捂着嘴,笑得眼睛都没了。
  蓝色的蔡紫冠回过身,一双金色的眸子便望向了粉色蔡紫冠这边的白色摇光。
  他有些恍惚,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捧野花。阴小五在他耳边低声道:“红的你随便,我觉得白的斯斯文文的,不能丢了。”他“嗯”了一声,旋即屁股上被拍了一下,给阴小五推了出来。
  这一幕实在有些似曾相识,蓝色的蔡紫冠手捧野花,走了两步,心中惊疑不定。脚下一慢,后边阴小五已经叫起来,道:“冠冠,小妈支持你!”
  蓝色蔡紫冠脚下绊了一下,抬起头来,只见对面粉色蔡紫冠、白色摇光、红色摇光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心里没底,口中发干,还没准备好,便已来到白色摇光的面前,双手攥着花束,竟递出去。
  “给谁的?”旁边红色摇光忽然道。
  粉色蔡紫冠、白色摇光都像吓了一跳似的,一起望向她。
  “给……”蓝色蔡紫冠犹豫一下,双手攥着花束,战战兢兢地向白色摇光递去。
  “朽木难雕啊。”红色摇光叹息道,一伸手,已将野花抢了过来,从中摘出一朵小的,其他的随手一丢,扔到了一旁。
  “她斯文,她贤惠,”红色摇光指着白色摇光的鼻子,道,“你们喜欢她,是吧?可惜!”她白生生的手收回来,大拇指反指着自己纤巧的鼻尖,道,“可惜,摇光对蔡紫冠的那点好感,偏偏是被分在了我这里。”
  白色摇光脸通红,粉色蔡紫冠脸通红,蓝色蔡紫冠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以及,”红色摇光笑吟吟地把那朵小花别在衣襟上,道,“原来我分到的‘灭宙’神通,是令时间倒流。”
  四、
  原来在刚才的一瞬间,时间,已经被退回了三次。
  ——为的,只是让蓝色的蔡紫冠重新选择送花的对象。
  先有蓝色的蔡紫冠以破宇采花,后有红色摇光以灭宙夺爱。粉色蔡紫冠单手捂脸,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就在这一瞬间,大变骤起!
  白色摇光忽地一旋身,已一刀向红色摇光斩去。
  黑白世界降临,她所获得的“灭宙”的能力,是令时间停止!
  白衣白裙,如同一朵无瑕白花,看上去最温柔的人,是最早动手的人!她的短刀自袖中挥出,那窄窄的刀身在黑白世界中画出一道金虹,猛地向红色摇光的咽喉抹去。
  下手无情,因为她真的已经忍耐了这个人太久!
  ——那红色摇光,大概是所有复国军最爱戴的公主吧?勇敢、开朗、做事果断、神通惊人,明亮得像是一片朝霞,如果是她一直在领导复国军,大概大茉朝早已光复,而商思归、孟浩天他们也不会反叛吧?
  ——可是,那么好的领袖,却被自己拖累着。
  白色摇光深切地感受到,分心小箭将她们一分为二,她所分到的,恰恰是软弱、犹豫、逃避、懒惰。当公主的这些年里,她其实一直不开心,她不喜欢自己被复国的重担束缚,也不喜欢每天练习灭宙神通。在回天沼的大营中,面对着一干复国的猛将装模作样,那令她累得连做梦都像是在沼泽中跋涉。
  一直以来,有一个秘密,她不敢和人说:她的“灭宙”越练越差,甚至早已不如童年时偶一发挥的威力。便是因为她的心不静吧?越是练习,越是无法全力以赴。
  ——现在,报应来了!
  那个一直为她拖累的英姿飒爽的摇光,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红似火、艳如霞,可是她在看到她的时候,除了愧疚之外,更强烈的,竟然还是恨!
  ——恨自己不争气!
  ——恨她将自己衬得如此不争气!
  白色摇光一刀挥出,心中最大的感觉,是堕落里的解脱。
  黑白世界中,蓦然亮起一团幽蓝的火光。
  蓝色蔡紫冠熊熊燃烧,被灭宙激发出的“破宇”,令他瞬间无处不在、无所不在。长发飞扬,他的双眼金光四射,一双打破了空间存在的手,如同白热的、能够消融一切的利刃,分别向白色摇光、粉色蔡紫冠挥去。
  在静止的时间里,那张开的双臂同时出现在他的身前、肋下、体侧、肩上,像是鸟儿张开的翅膀,车轮飞速旋转时产生的虚影。
  又像是天神幻化出的千手千臂。
  他要斩断白色摇光的短刀,但是更要杀死粉色的蔡紫冠。
  在讨厌那个懦弱、妇人之仁的自己之外,其实他喜欢两个摇光,白色摇光典雅、红色摇光泼辣,白色摇光温婉、红色摇光直接。最早在辛京里见到她的时候,她高高在上;后来在回天沼见到她的时候,她虚弱倔强。他刚好喜欢这两个她,那令他甚至无法割舍。   但是他清楚,只要粉色蔡紫冠在一天,他就无法和她们在一起。
  那见鬼的家伙,他的心里有那么多多余的情绪,他会担心摇光的国仇家恨,他会担心自己的出身宿命,他会担心摇光不喜欢他,他会担心自己没有那么喜欢她,他会担心时机不对,他会担心趁人之危,他会担心前途坎坷有负所托,他会担心一帆风顺味同嚼蜡……他什么都怕,简直就剩了怕天塌下来。
  不光是和摇光,平日的衣食住行也都是如此。
  他是自己的拖累、自己的赘痈,他二十来年不曾真心快活过,可只要没有他,自己必可自由。
  并掌如刀,一刀斜抹,他最大的感觉是挣脱时的轻松。
  蓝色蔡紫冠的手,眼看就要“吃掉”白色摇光的短刀,和粉色蔡紫冠的脖子。白色摇光匆忙变招,回刀防御。而粉色蔡紫冠受制于灭宙神通,却呆若木鸡,任人宰割——蓝色蔡紫冠那无处不在的手指甚至已经触到了他的衣领,并将它“吃”掉了一块——可是突然间,那只手又退了回去,原本消失的衣领一角,也重新填满了布料。
  仿佛下雨了,不,是他们的身上仿佛有雨下到了天上。从蓝色蔡紫冠、粉色蔡紫冠、白色摇光的肩上、头上,忽然扬起了一道道灰痕。像是炭条画成的黑白画,线条又被看不见的手指搓开。
  蓝色蔡紫冠的手,从肩上慢慢经体侧、肋下,收回到身前;白色摇光的短刀,在红色摇光的颈前,飞快地向回收去,按照原本的轨迹,收回到她的袖子中。
  然后,灰痕散去,一切都有一瞬间的凝固。红色摇光清叱一声,已从袖子里掣出一柄一模一样的短刀,猛地向白色摇光砍去。
  旋即,白色摇光出刀,与此同时,蓝色蔡紫冠两掌分袭!
  ——可是,机不可失,再来一次的先机,当然已经被红色摇光抢得。
  “破宇”的时间倒流,停止的时间,被强行逆转,像是泥潭中黏稠的漩涡,被硬生生地反转过来,再度回到了对战之初。那是红色摇光的神通,是摇光之前都没有用出来的奇怪功法。
  红色摇光两眼放光,她那双冷冽清澈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竟比刀光更加明亮。一刀挥落,她的心跳得飞快!
  ——来得及!
  她清楚地知道,摇光施展灭宙神通,停止时间时的习惯。
  挥刀、凝神、瞋目、发力……
  ——在白色摇光再度停止时间之前,自己的刀,会先砍中她!
  而只要能将白色摇光一刀斩于刀下,她立刻就可以解脱。摆脱那些令人不快的性情,永远快快活活的。
  可是就在这时,粉色的蔡紫冠突然眨了眨眼睛。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他却做到了!
  四人之中,蓝色蔡紫冠独得破宇神通,白色摇光得到灭宙的时间停止神通,红色摇光则得了灭宙的时间倒流神通,唯有粉色蔡紫冠,只得了广来峰的法术。
  ——可是他甚至连那些法术都没有认真修炼,单凭一流法术的三流修炼,又怎么能敌得过天下神通之首的破宇、灭宙?
  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白色摇光停止时间、蓝色蔡紫冠消除空间、红色摇光逆转时间……时间和空间被切碎又搅乱,一切的一切,原本粉色蔡紫冠应该是完全反应不过来的。
  ——便如那不远处的阴小五和魔刀姬一般。
  ——即便是现在!在灭宙神通的空当,他能来得及惊恐便已经难得了,如何还能好整以暇地挤眉弄眼?
  在这一瞬间,红色摇光的心蓦然一慌。
  那一刀落下,便慢了些。
  只毫厘之差,白色摇光的目中,已是光华一闪,黑白世界降临!
  停止时间的灭宙神通生效,两相角力,一下子红色摇光、蓝色蔡紫冠的动作都变得有些迟滞起来。
  而白色摇光的动作则仍是那么快。
  在黑白世界中,她的动作本来就应该是唯一不受影响,因此最为快速的。
  可是现在,却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粉色蔡紫冠骤然出手。
  他的出手干净,并无在灭宙的范围内,施展破宇时所带出的重影。一拳挥出,利落轻快,先打蓝色蔡紫冠!
  在灭宙神通停止的时间中,蓝色蔡紫冠的破宇稍显迟滞。他那碧蓝的身影,伏纵之间,像是一层层海浪,通过了不懈的叠加,向着目标出手。
  而粉色的蔡紫冠,就相中了这一点!
  只是信手一挥,一拳“飞打”蓝色蔡紫冠的面门。
  蓝色蔡紫冠叠影重重地一闪,粉色蔡紫冠一拳落空,化拳为掌,猛地在他面前一晃。
  红色摇光在一旁挣扎。在被停止的时间里,她的灭宙术缓缓发动,双目一瞬,被白色摇光凝固的时间,再次被她强行搅动,向后倒流。在她身遭五尺之内,灰雨猛地扬起!
  可是粉色蔡紫冠的肩头却还是干干净净。他那向前的一拳,还是向前,而并未退回。手伸到了红色摇光的近前,灵力一吐,一大蓬荆棘已自红色摇光的身上生出,将她双臂捆住。
  与此同时,蓝色蔡紫冠大叫一声,翻身栽倒,双手抱头,痛苦不已,破宇神通也给破去了。
  剩下一个白色摇光大吃一惊,还来不及反应,挥刀想要抵抗,却给粉色蔡紫冠双手一磕一扣,用小擒拿的手法,轻轻巧巧地夺下了短刀,顺势一比,停在了她的颈侧。
  “收了。”粉色蔡紫冠笑道。
  白色摇光目瞪口呆,闷闷地收了灭宙。
  “啊,冠冠……”另一边的阴小五、魔刀姬只是一个愣神间,忽见场内局势大变,不由吃了一惊。
  而就在这时,“哧”的一声,一道巨大的箭影猛地贴地向他们袭来!
  五、
  第二支箭!
  分心小箭,居然还有第二支箭!
  淳于滩歪坐在椅子上,胡九公两眼翻白。他张弓搭箭,一箭放出。若说第一支箭,是用尽了他的气力,那么第二支箭,简直像抽光了他的神采。
  一箭射出,巨大的黑影,猛地向粉、蓝蔡紫冠,红、白色摇光穿去!   粉色蔡紫冠猛地一推白色摇光,两人同时向后跃出。与此同时,红色摇光忽地一个踉跄,也向粉色蔡紫冠身边抢来。
  三个人同时离开立身之地,便只剩了蓝色蔡紫冠,因头疼而扑地不起,被那黑箭的影子在脚下穿了个正着。
  “哧”的一声,那分心小箭的本体,从半空飞走,不知落向何处。
  蓝色蔡紫冠就地翻滚,而在他滚过的地方——在他的影子里——倏然坐起一个新的蔡紫冠。
  这个蔡紫冠的身上的颜色,又与先前的两个不同:一寸见方的格子,布满他的衣衫。格子是黑白两色,令人震骇的是,它们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他的身上游走着,仿佛是活的。
  在那不正常的活跃的黑白格中,这个蔡紫冠苍白、呆板的脸,显得格外怪异。
  他的一双眼瞪得圆圆的,却极为空洞。
  他坐在那里,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掰开了自己的头颅。
  双手掰着颅顶,左右一分,从左额经眉梢,过鼻梁,沿唇角而下——他把自己的头忽然掰成了两半。裂痕曲折如尺,仿佛是“格子”裂开,而创口平滑,不见半点血。
  他的眉眼突兀地分开,样子极其骇人。然后他把手伸入颅内,翻翻捡捡,从中掏出了一株……蘑菇。
  那正是粉色蔡紫冠用来制服蓝色蔡紫冠的秘密——在他们面对之初,最早动手的并不是白色摇光,而是粉色蔡紫冠。他在空气中布下蘑菇的孢子,蓝色蔡紫冠吸入之后,任何时候,只要他以灵力催发,立刻便可令之在蓝色蔡紫冠的脑内生长。
  蓝色蔡紫冠的破宇术,因此失效。
  可是现在,在被分心小箭射中第二次之后,忽然间,新出现的这个蔡紫冠,却在举手投足间,又破掉了粉色蔡紫冠的广来峰法术。
  那花蔡紫冠两手一合,“嘎巴”一声,他分成两半的头颅,重又合在一起。
  在他那斑驳的脸上的空洞的双眼,冷冷地望着粉色蔡紫冠。
  一股森然冷意,蓦然涌上心头。只是被他看了一眼,众人竟觉得似毛骨悚然。这花蔡紫冠的恶意扑面而来,竟似是顽童看着小虫儿。
  “大家小心!”粉色蔡紫冠叫道。
  可是却已迟了,花蔡紫冠一伸手,抓住了蓝色蔡紫冠的脚踝。突然之间,蓝色蔡紫冠从脚踝开始,衣衫上漫起了一层层的黑白格子。仿佛是花蔡紫冠身上的花格,“流”到了他的身上。
  蓝色蔡紫冠张大口,整个身子僵在那里,竟然动弹不得。
  “哧”的一声,粉色蔡紫冠手一挥,已将手中短刀掷出,射向花蔡紫冠的肩膀。
  花蔡紫冠抓着蓝色蔡紫冠,侧对短刀来势,仿佛不知躲闪。“咯”的一声,那一刀刺中的他的左肩。左肩上的格子蠕动,忽然裂出空当,那一刀余势未消,磕磕碰碰地钻入他的体内——不,是被“吞”入体内。
  “咯当”一声,短刀被从他的右肋下“吐”出时,锋卷刃崩,已成一片废铁。
  与此同时,原本伏在地上的蓝色蔡紫冠,周身已被黑白格子覆满。“哗啦啦”一阵脆响,黑白格蓦然又流向花蔡紫冠。只是这一回,黑白格却已不是流于衣衫表面了。
  连同衣衫下的血肉,蓝色蔡紫冠化为黑白格子,一起流向花蔡紫冠——那是破宇的全新用途,可以将空间打碎和重组。
  花蔡紫冠的身上,黑白格子疯狂滑动,重新排列。
  那诡异的情景,几乎令人作呕。
  蓝色蔡紫冠终于消失,花蔡紫冠站起身来,身体变得比原先魁梧了一倍。
  ——他竟是能把别人给“吃掉”的!
  “噗噗”声响,粉色蔡紫冠的身上,一瞬间爆出数不清的伤口。血雾萦绕,伤口不大,但却极为密集。瞧来,竟似与蓝色蔡紫冠身上的流动的格子相仿。
  ——那么,分心小箭的真意,其实是让一个人,分身数人之后自相残杀,而无论谁胜谁负,最后的胜者,都会累积之前死者的伤势。
  这神通之诡异恶毒,直令人无所适从。
  “大家小心!”粉色蔡紫冠忍痛,再次叫道。
  在他身后,忽然一道锐风响起,魔刀姬叫道:“后面!”
  粉色蔡紫冠猛然回头——一回头,他已觉得眼前一空,阳光刺眼,原本应该站在他身后的两个摇光,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不见,令他觉得一片空旷。
  “蔡紫冠!”在他视线下方,忽而有人叫道。
  粉色蔡紫冠低头向下望去,只见身前两个少女,一红一白,约摸与他的腰齐高,粉雕玉琢,冰雪可爱。
  ——原本高挑的红色摇光和白色摇光……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十来岁大小!
  蔡紫冠大吃一惊,与此同时,耳畔风声一响,魔刀姬已纵身扑至,一刀向他的身后砍下。
  ——蔡、紫、冠!
  魔刀姬手持长刀,在一旁观战的时候,心里在反反复复地默念着这几个字。
  那于她而言,是非常微妙的经验。
  作为藏身在阴小五体内的另一具傀儡,这种突然独立出来的情形,与她而言,从未有过。
  广来峰阴五,喜怒无常、善恶难断。在她死后,她的师兄林三,制作了她的傀儡,为了要抓取她那“难测如阴”的性格,将傀儡制成了四副面貌、四种神通。
  魔刀姬一直只是阴小五的一面,万万没想到,中了分心小箭之后,她竟也被独立了出来。
  独立成人之后,似乎连心态,都有了一点变化。
  以对蔡紫冠的态度而言,阴小五更喜欢那个热情、嘴甜、主动的蓝色蔡紫冠,而她在一旁站着,却似乎更心疼那个一上来就被蓝色蔡紫冠在气势上压制的、穿着丑得要死的粉色长袍的、一个人可怜巴巴站得老远的蔡紫冠。
  所以当几个瞬间,时间停止、逆流、跳跃之后,粉色蔡紫冠忽然反败为胜,一举击败其他三人的时候,她的心中莫名骄傲不已。
  然后就在这时,分心小箭的第二箭,又向他们射来。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粉色蔡紫冠、白色摇光同时躲开了那一箭的影子,而蓝色蔡紫冠被箭影穿过,身后出现了花蔡紫冠。另一边,红色摇光一个趔趄之后,在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新的阴影。   ——在最后的一瞬间,她脚上的影子,终究是被分心小箭的巨大影子穿过了。
  新的摇光:仿佛透明一般,飘荡在空气中。她的衣衫、身体、五官,都像是水、是冰,剔透晶莹,折射着点点粼光。她仅以足尖点地,轻盈得像游魂一般。无声无息地,她逼近了红色摇光。
  一瞬间,红色摇光的身形,蓦然缩小了下去——那高挑俊俏的妙龄女子,忽然变成了黄发少女。
  红色摇光对面的白色摇光看见了这一幕,大吃一惊,猛地施展灭宙!
  时间停止,黑白世界降临。白色摇光向前一冲,想要攻击透明摇光时,忽然发现自己的身子,也一下子缩小了。
  ——灭宙术的第三种用途:返老还童!
  就在这时,另一面的花蔡紫冠杀死了蓝色蔡紫冠。
  “大家小心!”粉色蔡紫冠周身喷血,踉跄后退,而后心迎上的,正是透明摇光。
  “后面!”魔刀姬大吃一惊,纵身跃起,越过蔡紫冠,一刀便向那透明摇光斩去。
  刀锋破空,可是空气却似忽然变得黏稠起来。
  距离透明摇光七尺,魔刀姬只觉劲风割面,挥向身前的那一口长刀,忽然间已经变得暗淡起来;距离透明摇光五尺,长刀的锋刃已然变得又钝又厚,刀面斑驳不平,仿佛变回了刀坯。魔刀姬忽然发现,自己握刀的双手,已失去了神通赋予的血色;距离透明摇光三尺,长刀蓦然解体,刀身飞走,而刀柄是一根光秃秃的木棍。魔刀姬握刀的双手,手指不见,宛如两团糊在木棍上的泥巴。
  魔刀姬大骇,想要抽身后退,却已来不及了,眼前一黑,一下子失去了光明。
  “蔡紫冠!”魔刀姬叫道,可是她的嘴却已经发不出声了。
  六、
  就在粉色蔡紫冠的面前,魔刀姬死了。
  冲向那透明的摇光的时候,她整个人开始迅速地褪色。先是前伸的刀的光华,然后是她的头发、衣裙,短短数尺之内,她变成了灰白色,连身上的轮廓,都模糊了起来。
  “嗖”的一声,她手中的长刀裂开,刀身飞走。她站在那里,长发干枯,面目模糊,皮肤呈现出泥土的颜色。
  “蔡……紫……冠……”那干裂的嘴唇翕动,喃喃道。
  然后那透明的摇光,又向前走出一步。
  返老还童。一下子,魔刀姬的身体崩裂开来。她的身体碎成泥块,竹做的骨骼散落一地,变回了制造傀儡的最初的原料。
  “你……”粉色蔡紫冠目眦尽裂。
  可是他却来不及停留,一手一个,他拖起红白色摇光,向后疾退,疾退之中,他们的身体滑入地下,潜入到深深泥土中。
  而在他们的头顶上,阴小五已经冲向了花蔡紫冠。
  蓝色蔡紫冠一死,阴小五只觉得心都碎了。
  那是她的孩子,已经叫过了她“小妈”,可是却就这么眼巴巴地被那个疯狂的蔡紫冠给“吃”掉了。她纵身提剑,不顾一切地向那巨大的、黑白格子的花蔡紫冠冲去。
  那花蔡紫冠身高在一丈一尺以上,和她相比,早成庞然大物。
  半空中,阴小五长发下的脸庞急转,已化身为神药姬。
  ——这样进行人格转换的时候,她的心中空落落的,才发现一直住在她身体里的魔刀姬和妖月姬没有了!
  分心小箭的一击,将“她”一分为二。现在她和神药姬在一起,而魔刀姬和妖月姬在一起。
  她的视线扫过,正看见魔刀姬被透明摇光打成了碎块。神药姬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长剑挥出,带出赤红色的毒烟,如同狂龙,向花蔡紫冠席卷而去。
  那花蔡紫冠平视着神药姬,在她跳起来之后,他们之间的高度刚好平齐。他的眼睛巨大、无情,左眼处于白格子中,右眼处于黑格子中,森森然,空空然。
  迎着神药姬,他只一招手,神药姬和她放出的毒烟,突然间便已发生变化——
  对折!
  跃在半空中的神药姬忽然一个侧弯。
  以她的腰为中线,她的上半身忽然向侧面弯折,左肩贴上了自己的左踝。由于弯折太过厉害,她的右肋“咯嘣”一声,已然裂开。
  连同她挥剑放出的毒烟,也沿着她的腰线,忽然齐齐地向下一折。
  平折之后,以她扭曲的身体为起点,毒烟形成的龙头为中点,居中连线,再竖着一折——原本已经逼近花蔡紫冠的毒烟,一下子又已经折回,全都笼罩在了神药姬自己的身边!
  然后是第三折、第四折……
  神药姬和她的毒烟,仿佛一幅长画,被一双无形巨手,粗鲁地折成一个方片。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中,神药姬笼罩在越来越浓的毒烟中,腿断臂折。随着那无形巨手的最后一折,终于整个人被彻底撕裂。
  而在毒雾中,阴小五掉了下来。
  在这生死一瞬的最后关头,淳于滩终于射出了他的第三箭!
  ——他果然还有第三箭!
  可是那一箭,却不是他本心所发,一经射出,射中的,却也不是他本来的目标。
  接连分出两个蔡紫冠、两个摇光,越往后分出的人,越是疯狂狠辣,他的第三箭,原本是要再射中蔡紫冠和摇光!
  只要巨箭的影子穿过他们的影子,分心小箭就可以将目标分裂为二。连续穿过几个人的影子,威力也不会衰减。所以那一箭射出,就应该一箭双雕、一箭三雕,越多越好。
  淳于滩张开小弓,扣箭瞄准了透明摇光和花蔡紫冠中间的一条通道。
  ——从这里射去,小箭的巨大影子,刚好可以擦过二人的脚底!
  第四个蔡紫冠和第四个摇光,他们身上的破宇和灭宙,又会出现怎样恐怖的效果呢?
  血从淳于滩的唇角汩汩而下,分心小箭因其威力惊人,而生出巨大反挫之力,多年来早已令他深受内伤,这时连射两箭,更是五内俱焚。
  ——再一箭。
  ——再一箭一定可以令最恐怖的破宇、灭宙现于世上。
  他挑衅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胡九公。
  可就在这时,粉红色的蔡紫冠忽然从地下跃出!   仿佛飞鱼出水,他从地面上一跃而起。
  单手一扬,一条藤蔓已向淳于滩卷来。淳于滩两眉一皱,眼前已出现了另一条分心小箭的轨道。
  ——穿过粉红色的蔡紫冠,再掠过神药姬,射中花蔡紫冠,于是,虽然损失了第四个摇光,但却可以引出第四个、第五个蔡紫冠!
  ——第五个!
  淳于滩哑喝一声,已经松弦。
  这一箭射出,淳于滩七窍流血,但第三支分心小箭发出一声低啸,带着强烈的风和巨大的影子,猛地向粉色蔡紫冠穿去!
  可是蔡紫冠大叫一声,瞬间又沉入地下。
  他的攻势只是佯装,一切的力量都早已准备在了闪避上。一沉入地下,分心小箭和它的影子,便以毫厘之差,从他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不仅如此,那支小箭的偏向竟比淳于滩的预计,更大了一些。
  “嗖”的一声,那支小箭没有掠过神药姬,而是笔直地射入了包裹神药姬的那团浓雾中。
  那被不断折叠,越来越小、越来越浓厚的毒雾中,立刻传来“噗”的一声。
  ——中了。
  ——分心小箭未能飞远,而只射中了一个目标。
  “咕咚”一声,淳于滩从竹椅上摔倒在地,竹椅倾斜,不知为何两只椅脚已深陷入地。
  另一边,被分身而出的阴小五,扎手扎脚地自毒雾中掉出。
  几乎就在同时,“喀嚓”声响,她头顶上的神药姬被那无形巨手再一次折叠,终于粉碎。
  地下伸出一只手,将阴小五一捞,拽下地去。
  蔡紫冠的土遁术。
  最简单的术法,在这种时候,却及时保护了他们。
  地下世界,一片昏暗。红色摇光和白色摇光,像两个漂亮精美的布偶,老老实实地呆在一圈藤蔓之中。
  “这是……”阴小五颤声道。
  “穿心藤。”粉色蔡紫冠道,虽然周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但他看起来却已恢复了几分神采,“神通往往有其效力范围,但多数可以通过身体接触,将其范围扩大。比如土遁术,我就可以通过手拉手,将人带入地下。广来峰的秘笈中记载,甘州有一种植物名为穿心藤,几乎可以没有损耗地将各种神通灵力传递出去。我收集了它的种子,用来和叶天师的‘萌蘖’法术结合。”
  他扬了扬手,在他的袖口里,果然一直有一根长藤伸出,与围绕红白色摇光的长藤相连。
  “所以我即使离开,她们也可以留在地下。而刚才,也令淳于滩的两只椅脚陷入地下,令他一箭射偏。”
  “你破了我们的‘灭宙’,也是用它!”红色摇光怒叫道。
  “没错。”粉色蔡紫冠微笑道,“只要在动手之前,先用它们攀上你们的脚底。你们的时间停止也好、时间倒流也好,不影响你们,也就不影响我。”
  ——原来最早动手的,反而是他。
  “卑鄙!”红色摇光闷闷不乐道。
  “关键时刻,还能用它们拉你一把,救你一命呢。”
  “呸,根本没用!”
  那时第二支穿心箭射来,红色摇光曾经一个踉跄躲避,正是被蔡紫冠用穿心藤拽了一把。可惜,却还是被巨箭的影子扫到了自己的影子,以致放出了第三个摇光——那透明的摇光。
  “那两个东西……是魔鬼。”阴小五颤声道。
  神药姬死了;妖月姬在魔刀姬的体内,也一起死了。阴小五的身体里,原本住着四个女人,但这时,却只有她了。
  “那个一格一格的我,和透明的摇光确实都很难对付。”粉色蔡紫冠皱眉道,“穿心藤根本无法靠近他们。靠近一格一格的我时,藤条莫名地就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小丁。而靠近透明摇光的时候,到了一定距离,它就无法生长,甚至会反倒缩短。”
  “靠近她,就会被她变小。”白色摇光道,“停止时间也没有用。”
  停止时间也没有用的灭宙,和将一切都折叠、分解的破宇,无懈可击的对手,令地下的四人,一时一筹莫展。
  “小箭!”粉色蔡紫冠忽然道。
  就在这时,他们居然见到了阳光。
  七、
  在地面上,巨大的花蔡紫冠和漂浮的透明摇光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兀立在这一片荒滩之上。
  一个带着天真无邪的恶意,一个洋溢着漫不经心的残忍。
  粉色蔡紫冠一行人隐入地下之后,失去了目标的他们似乎不知所措地转了两个圈,才又重新站定。两人“对视”一下,似是对彼此亦有忌惮,不约而同地又转开了视线。
  以花蔡紫冠的立足之处为中心,大地忽然翻滚起来。像是一锅热水,终于烧开,从锅底涌起巨大的气泡。地面坟起,格子似的方形土块,从地下不断涌起。
  有的黑,有的白,汹涌奔腾,涌出地面以后,又被下面的土块远远推开。转眼间,像是已将地下由内而外地翻了个个儿。并且,继续向深翻去!
  人影一闪,粉色蔡紫冠和红色摇光、白色摇光同时跃出地面。
  他们人在地下,忽然被翻起的土块带得浮上了地面。蔡紫冠几次催发土遁术向下再潜,却如逆水行舟,一再被“托”上来。
  最后一次,他们索性跃起!
  一跃出地面,迎面碰上的,就是透明摇光——
  她漫不经心地飘来荡去,速度却快得风驰电掣。透明摇光,裹挟着一股清新的甜甜的杀意,猛地向他们扑来。
  首当其冲,距离她最近的白色摇光身子蓦然一矮,已变至七八岁大小。
  “灭宙!”白色摇光双目一瞪,眼中神华大放。
  黑白世界降临,透明摇光凝在空中不动,粉色蔡紫冠一把抱起白色摇光,飞快地后退。
  时间重新开始。时间停止与返老还童交接的短短一瞬,白色摇光的样子已变成五六岁大小的幼童。而红色摇光也变成十岁上下,粉色蔡紫冠则变成十五六岁大小。
  “淳于滩!”粉色蔡紫冠厉喝道,生音响亮,也变回了少年。
  ……事实上口上叫得凶狠,他一手抱着白色摇光,一手拖着红色摇光,简直像拖家带口一般,跌跌撞撞地向淳于滩冲来。   淳于滩摔倒在地,挣扎着撑起了身子。他咬着牙,面带微笑,血从他的齿缝间不断溅出。迎着蔡紫冠,他几次试图举起分心小箭,却终于力有不逮。
  胡九公手拄长竿,在一旁站着,两眼翻起,脸上也有了悲悯之色。
  “收了‘分心小箭’的神通!”粉色蔡紫冠一掠身,已经来到了淳于滩的身边,劈手将那病汉揪了起来。
  “杀……杀了我……”淳于滩大笑道,“然后你就死了……蔡紫冠从此以后,变成魔鬼……”
  “我不用杀了你!”粉色蔡紫冠的脸色变了变,忽然怒吼一声,拖着淳于滩就往花蔡紫冠与透明摇光的方向而去。淳于滩离了椅子,身子往下一沉,已是瘫倒在地。
  “你别想让我越过他们……”淳于滩大笑道。
  “分心小箭”的神通,是在一箭之地之内,将被箭影穿过的目标,进行分身。这一箭之地,是以淳于滩为起点,射出的箭支为终点。有越界的分身,即会被神通本身所抹杀。
  ——那么,若是将淳于滩拖过花蔡紫冠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不是,也算他们“越界”呢?
  淳于滩死死抱住蔡紫冠的一条腿,大笑道:“你消灭不了他们……”
  粉色蔡紫冠连拖几次,却终于拽不开他。
  不仅拽不动他,甚至还被他拖着,向伏羲宫的天眼巨坑,又靠近了几步。
  在他的后方,那巨大的花蔡紫冠忽然伸腿,向他们这边迈步而来。
  “我去挡一下,你快把他弄过来!”红色摇光叫道。那十来岁的少女,眉宇间尽是稚气,可是这时一语既毕,忽一转身,却极见坚毅。
  “等等。”粉色蔡紫冠一把拉住她。
  红色摇光回过头来,在这一瞬间,那孩童的脸上,依稀闪过了摇光公主的冷艳与妩媚。在不远处,花蔡紫冠与透明摇光,一左一右,向他们逼来。
  “……不要死在他们的手上。”粉色蔡紫冠犹豫一下,终于松开了手。
  红色摇光最后看他一眼,微微一笑,猛地向前迎去。在花蔡紫冠和透明摇光之间,她瘦小的身躯挡在了他们的去路上。
  花蔡紫冠歪了歪头,似是对她有了些兴趣,前行的路线,又向她偏了一些。
  透明摇光仰天发出一声尖啸,也向红色摇光扑来。
  红色摇光伸出双手,掌心对准二人。
  遥遥一推——
  时间倒流,花蔡紫冠远远地歪了歪头,似是对她的挑战之势有了些兴趣,前行的路线,又向她偏了一些。
  透明摇光在远处仰天发出一声尖啸,也向红色摇光扑来。
  红色摇光已不足七岁,伸出双手,掌心对准二人。
  遥遥一推——
  时间倒流,花蔡紫冠远远地歪了歪头,似是对之前发生的事,有点迷惑,前行的路线又向她偏了一些。
  透明摇光在远处烦躁起来,仰天发出一声尖啸,加速向红色摇光扑来。
  红色摇光已不足五岁。且左臂上,已浮现出一层层黑白格子。
  “没用的……”淳于滩在粉色蔡紫冠的脚下喘息着,大笑道,“他们两个,是你们心中最纯粹的恶、最恶毒的恨。你自幼为人所抛弃、她自幼为人所约束,虽然拼命想要当那仁人君子、复国领袖,可是你们对于世人的怨恨,才是你们神通最大的力量来源!”
  粉色蔡紫冠正和他撕巴得尘土飞扬,忽然之间,却放松了下来。
  “是么?”他微笑道。
  一道人影忽地从透明摇光的身后出现——阴小五从那危险的女子左侧迂回,全然无视倒流的时间,一阵风似的,跑到了她的身前。
  透明摇光飘忽的身影,忽然被定住了。
  然后,她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透明的身子飞快地模糊,终于消失不见。
  几乎就在同时,笼罩全场的返老还童的神通被终止。粉色蔡紫冠、白色摇光、红色摇光的身形,见风而长,都恢复了原貌。
  那花蔡紫冠黑白分明的脸上,忽然涌现出了一阵恐惧。他猛地向前跑去,长腿每一步迈出,地面纷纷碎裂,如同蹈海翻波。
  可是他往前跑去,粉色蔡紫冠却也往前跑去。
  粉色蔡紫冠一把夹起淳于滩——身形变大的他,力气自然也已恢复——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
  一瞬间,粉色蔡紫冠夹着淳于滩向着巨坑的方向冲去,白色摇光紧跟着他,也向巨坑冲去;花蔡紫冠如同一座移动的大山,在后面发力追赶他们;那突然出现的阴小五,再在他的后面,标着他也向巨坑冲去。
  只有那刚刚恢复了身形的红色摇光,半边身子已爬满了黑白格子,再也难于移动分毫,只迎着花蔡紫冠,又伸出了手。
  ——时间倒流!
  花蔡紫冠又退了回去!
  “啪”的一声,红色摇光的双臂化为黑白格子,纷纷粉碎。
  花蔡紫冠大喝一声,纵身跃起,如同挑山逐日一般,一个大步,从红色摇光的头顶上迈跃了过去。
  黑白分明的格子,在红色摇光的脸上清晰浮现,眼看就要裂开……
  就在这一瞬间,阴小五也终于穿越了她!
  红色摇光仰面向天,秀丽的脸庞块块碎裂,在她倒地之前,终于消失不见!
  八、
  阴小五大喝一声,将手中的一支短箭掷在地上。
  ——那是淳于滩先前射出的第一支分心小箭,它将粉色蔡紫冠和蓝色蔡紫冠分开、白色摇光和红色摇光分开。
  当它被阴小五移动,红色摇光被“排除”在它的“射程”之外,登时被强行消失。
  ——那甚至与灭宙神通的强弱无关!
  分心小箭的射程,这就是他们这一战能否取胜的关键!蓝色蔡紫冠在最初无意间问出的问题,其实已经暴露了分心小箭的离奇弱点:它的威力只局限于“一箭之地”内,而这“一箭之地”,其实只由淳于滩和射出的分心小箭决定。
  刚才粉色蔡紫冠与淳于滩缠斗,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而分身早已全部牺牲的阴小五,则是潜到了远方,偷偷地捡回了那两支箭。   ——分心小箭射出之后,再移动它的位置,是否还可以改变它的“射程”?
  ——实验的结果是,可以!
  阴小五取回了两支分心小箭,第二支分心小箭,直接抹杀了透明摇光。
  而第一支分心小箭,则帮助红色摇光在死亡之前解脱。
  剩下的花蔡紫冠,在被第二支箭追上时,也将是他的死期!
  “快呀!”胡九公大喝一声,白眉倒竖,也不知是在为谁鼓劲。
  花蔡紫冠尖叫着,身形一闪,蓦然消失。
  可是他的去路上,还有一个人。
  白色摇光——在红色摇光、透明摇光都已被分心小箭抹杀之后,她已是唯一的摇光。
  时间停止、时间倒流、返老还童……有关灭宙的所有神通,重新集合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黑白世界降临!
  被强行停止的时间里,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
  消失的花蔡紫冠重新闪现。吞食了蓝色蔡紫冠的他,无疑也拥有了消灭空间的力量。被灭宙凝固住,他宛如一支巨大的、顶天立地的火炬,依靠破宇的力量,强行创造了前进的势头,拖着一条长长的残影,向粉色蔡紫冠疾驰而来。
  而被穿心藤在灭宙中解放了的粉色蔡紫冠,则抱着淳于滩,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前方巨坑拦路,粉色蔡紫冠毫不犹豫,猛地跳下了巨坑。
  ——分心小箭在这个方向上的“射程”,被拉长了!
  花蔡紫冠尖啸着,追着他,也跳了下去。
  闪现、静止。
  倒退、溯流。
  时间被绞碎,空间被撕裂,凌空坠下的粉色蔡紫冠回头上望,金光熊熊的花蔡紫冠在坑壁上狂奔而下。
  神通撞击,摇光被花蔡紫冠的巨力扯动,立足不稳,也在坑道边缘上摔落。
  如巨蟒盘旋的坑壁石阶,纷纷断折,巨石凌空,被凝固在灭宙的黑白世界中,仿佛失却了重量。
  人影一闪,阴小五也猛地跳了下来。
  粉色蔡紫冠连在她脚上的穿心藤,帮助她轻易穿过了摇光的黑白世界。穿心藤收缩,拉着她飞速追近花蔡紫冠。与此同时,也令花蔡紫冠与粉色蔡紫冠之间的距离加速缩短。
  逼近,逼近,阴小五和第二支分心小箭逼近花蔡紫冠……
  逼近,逼近,粉色蔡紫冠的后背上,已经有了黑白格子的印记!
  千钧一发之际,阴小五猛地挥手掷箭!
  “唰”的一声,第二支分心小箭脱手而出,终于在花蔡紫冠的手,快要触到粉色蔡紫冠后心的一瞬间,从他的腋下穿过。
  那只乌黑的小小箭支穿过花蔡紫冠,穿过粉色蔡紫冠,穿过淳于滩,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啪”,花蔡紫冠的大手终于触到了粉色蔡紫冠的后心。
  可是那恐怖的黑白格子,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终于没有流上粉色的人形。花蔡紫冠瞪大眼睛,半空中,他布满黑白格子的脸上满是惊恐与愤怒。
  下一瞬间,他自己分裂成数不清的黑白小块,砰然散开,小块继续分解,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下坠的风中。
  蔡紫冠、摇光、阴小五轻轻落地。
  天坑深达里许,可是花蔡紫冠为分心小箭抹杀后,他的破宇神通全部回到蔡紫冠的身上,空间既都已不复存在,这下坠的距离,又如何能伤得了他们一分一毫?
  蔡紫冠左手挽着摇光,右手挽着阴小五,与此同时,破宇术化出的第三只手托住了淳于滩。他长发飞扬,瞳孔隐隐泛出金色,平生第一次破宇神通在他全然清醒的时候,被随心所欲地使了出来。
  澎湃的力量在他的身上激荡着,令他前所未有的轻松。即使身上衣衫破碎、重伤未平,但蓝色蔡紫冠的愤怒、坦率,花蔡紫冠的残暴、孤僻,在被击败、被收回之后,已混合粉色蔡紫冠的温和,变成了自信充溢于他的胸襟,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扑通”一声,他将淳于滩扔在地上。
  “小妈、公主,你们没事吧?”他微笑道。
  阴小五身子一震,眼泪簌簌而落。摇光微微一笑,双目灵动,那过去冷若冰霜的女子,气质上也已发生微妙的变化。
  淳于滩倒在地上,咳嗽着,血沫飞溅,扁平的身子像要向内塌陷进去。忽然身子一僵,竟就此死去。
  那三支分心小箭,竟像是真的燃尽了他最后的生命。
  蔡紫冠微微吃了一惊,对这病弱的对手竟莫名有些恻隐。淳于滩的分心小箭,虽然全无杀伤力,却将他们三人逼至绝境。可是最后胜利之后,他和摇光竟似颇受到了好处。
  ——所以,这个人真的是他们的敌人吗?
  “沙”的一声,又有一人从天而降,落在他们眼前。
  两眼上翻,面如枯木,连最后的表情都已消失,那正是一直在旁边观望的胡九公。
  蔡紫冠微微一凛,对这人着实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掉以轻心。
  可是胡九公翻着两眼,弯下腰,摸索着查看了一下地上的淳于滩,然后他直起身,最后将竹竿在地上顿了顿。
  “过关。”他简单地说道,然后他长出吐了口气,“请跟我来。”
  “去哪里?”蔡紫冠不悦道。
  “伏羲宫主在开战之前,和我有一个约定。”胡九公面如枯木,连声音都像干得快要裂开,“你们若是能杀死淳于滩,并将破宇、灭宙提升至全新境界,就由我将你们带入宫中。”
  他的话说得极其直白,蔡紫冠冷笑道:“为什么我们要听你的。”
  “至少到目前为止,你们的一切都未出我‘天眼’的视野。”胡九公淡淡地道。
  他伸手延请,随着他的动作,洞穴一旁,忽然亮起光来,一条幽长宽阔的隧道从旁横出,又向地下深处延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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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皇家宝库,通天阁?”听到这个消息,司空有些吃惊。  “是。”高大的男人肯定地点头。  “这个恐怕……”  “怎么?害怕了?”  “害怕倒不至于,就是……”司空沉吟。  男人打断她:“我们在做的,是怎样的事业?”  “是拯救天下苍生的事业。”司空低声答。  “这样的事业,能唯唯诺诺,裹足不前吗?”男人追问。  司空只得摇头:“不能。要成大事,就要有大担当,有为之付出的觉悟和心胸……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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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雷驹正骑马穿过山谷。  波浪般的长草不断延伸至天边,草地两旁群山环绕,嶙峋的山石在夕阳映照下透着一丝狰狞。  雷驹在马背上挺直背脊,按辔徐行。他身穿一件发旧的粗布麻衣,头戴一顶宽大笠帽,遮住了面容。腰畔悬挂的羊皮水袋,随马背颠簸轻轻晃动。  空中时有几只飞鸟掠过,在艳丽的霞光下伸展双翅,自由盘旋。  望着这些鸟儿,雷驹忽然忆起三个月前同武林名宿——浪花道人在山中比武时,也有几只鸟在天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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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扶柳镇上的梨花开了,于是远在巴蜀的杨逊欣然东下,去赴一场必死之约。  (一)  那天峨眉山下的云罗茶肆坐满了南来北往的旅人,堂中茶香氤氲,阵阵水烟似被起伏的人声催得鼎沸。  众人各自谈论行路见闻,有个江南客商道了句:“前一阵打扬州过,见扶柳镇上的梨树竟抽出了花骨朵,似又要开花了……”  众人讪笑:“梨树开花,最寻常不过,有什么好说的?”笑音未落,坐在角落里的一名青衫茶客忽然站起。  那青衫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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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是第几个了?  易晚秋在黑暗中伸出手,摸了摸被自己刻花的墙壁,一、二、三……八,加上新来的,一共九人。她想多画一道上去,奈何指甲早被磨得露出根部,双手镣铐沉重,抬不得许多时。  “咔啦”,对面的笼子打开了,易晚秋模糊地感觉到什么东西被扔了进去,紧跟着的一声闷响还伴随着男子细微的呻吟。  “嘿嘿,你也有今天……”语声沙哑,并不如何悦耳,这句话过后,那人便趿拉着鞋子渐行渐远,四周唯留下金属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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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映枫桥  黄昏,姑苏城外春草乱摇,眼看着雨要落下来了。一个年轻人走着走着,忽然就地盘膝,坐在了郊野间。他腰身挺拔,膝上横剑,整个人像云中蓄势待发的雷。行人三三两两,以为他是拦路的劫匪,都绕开了他。  只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远远地直冲这剑客而来,在他跟前作揖道:“请教这位侠士,枫桥可还远吗?”  那剑客低头看着膝上的剑,片刻后忽一笑:“萍水相逢,你不怕我是歹人?”  书生道:“太阳尚没落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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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父亲战死沙场,讲武堂高材生顾岳遭仇家追杀,只得离开学校,回到家乡李家桥。李家桥世代习武,让顾岳感到熟悉又陌生,却始终无法放下从军报国之念。而在前往长沙祭奠督军蔡锷的路途上,他又有了一番新的经历和感触。  一  日头已落山,暑气却还未消,顾岳站在衡州火车站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向送他来车站的计二掌柜告别。计二掌柜是八桥镇人,论起来顾岳还得叫他一声表姑父,此行是替东家贩粮到衡州,顾岳便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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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子,性喜静,电影音乐图书无所不爱,咖啡太苦,而茶则刚刚好。喜欢夏天的风,春天的细雨,一番伤春悲秋后,该天天向上还是得蹦蹦跳跳的天天向上。写字不勤奋,有感而发,故而常写一段,搁置良久,忽想起时,再次执笔,写得嘻嘻哈哈,不亦乐乎。  每逢入暑,烈日炎炎,酷热难耐。  梅家的人便要举家迁往莫干山下的避暑山庄里,小住几月,待得暑气消散,初秋来临,这才启程返乡。梅家从上几代老太爷开始经商,生意涉及丝绸、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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