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飘动的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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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放亮。望云镇唯一的一条主街道,像条刚刚睡醒滑不溜溜的泥鳅又活蹦乱跳起来。望云镇毗邻县城。每年秋末,附近三村五里的农民总会在这里自发形成一个蔬菜批发集贸市场,马路两边的商家店铺门前挨挨挤挤排满了毛驴车、柴油三轮车、农用四轮车等,大大小小的摊子一直从镇子的东头蜿蜿蜒蜒伸到镇子的西头。譬如:豆角、葫芦、土豆、胡萝卜、秋白菜、玉蔓菁、大葱、小米、糕面等等,甚至农夫们在闲暇时赶制的扫把、棉门帘、鸡毛掸子,全都在这个时间段集中在望云镇。在城里闹市摆摊设点的小商小贩,以及机关工厂学校的食堂采购人员,往往会趁这个时机汇集到这里采购最称心最便宜的农货产品。望云餐馆的老板娘桂香摘下窗户上挂着的最后一块木板,抬手把乌黑的卷发向后捋了捋,放眼向街道上扫来扫去。马路两边已陆陆续续摆上了摊子。田村的麻五蛋卖的是尖椒西红柿,小坝子的秦结巴卖的是最后一茬小茄子,葫芦嘴的贾撇子卖的是旱地韭菜和莴笋,就连离望云镇十多里地的三板头也拉来了一车圆白菜,正撅起屁股呼哧呼哧地卸车。桂香几乎熟悉每一个赶早市的人。这些人经常光顾她的小店。更有些爱拈花的汉子嘴上说是望云餐馆的饭菜地道,眼里却是骨碌碌盯上了桂香的身段。桂香亦受用这样的眼光,迎着那溜圆热辣辣的眼珠子莞尔一笑,一双大眼甜甜蜜蜜地蓄满了幽深的水。
  一夜潇潇秋雨的积水还没有散尽。坑洼不平的路面闪闪的,映出大大小小一面面光亮亮的镜子。一面面镜子里又是一汪汪蔚蓝蔚蓝的天。那些一片片小小的蔚蓝,忽然被匆匆忙忙过往的脚步,以及杂乱的骡马牛蹄踏碎,翻卷起一股股浑浊的泥。少顷,那泥水又沉淀下去,一汪一汪的小水坑又复归为一小片一小片的蔚蓝。桂香看见望云镇税务所的所长韩振宇带着他手下的六个队员排成一队正在街上跑早操。韩振宇还是军人那股子卯劲,带头跑在队伍前面,边跑边响亮地吆喝着:全体跟上,一二一。他们一闪一闪地跨过一个个水坑,每跨过一个水坑时,那身藏蓝在水坑里闪一下,再跳,再闪一下。每闪一次,桂香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合一下,心上的那根弦也一绷一绷的,隐隐地有某些担心。担心什么呢?桂香责骂着自己。她很奇怪自己咋会有这样的感觉,打心里自己不是担心韩振宇会摔个马趴。可是,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总是觉得韩振宇像一块游弋的巨石一跃一跃地向她逼近。
  镇上早流传下这样两句话:
  烧牛粪,腌小蒜,炕上睡个病老汉。
  秤砣心,铁算盘,不偏不倚韩税管。
  桂香虽不是望云镇的人,但她自然也听过这两句话。这两句话说的是两个人。可是桂香就是想不通,这两个人为啥都是一根筋?烧牛粪的女人叫香草,她似乎很忌讳人们这样子说道她。街道上往往有几个顽皮的孩子见到她就溜溜地喊出几嗓子:烧牛粪,腌小蒜,炕上睡个病老汉。香草便在孩子的叫喊声中,一下子变成一株冻蔫了的草,耷拉着头,眼睛里满是无望的神情。韩税管却无所谓的样子,听到孩子们吼吼,他还拍着孩子们的脑袋,咧开大嘴嘿嘿直笑。韩税管就是韩振宇。他现在已经是望云镇税务所的所长,只是秤砣心依旧,铁算盘照打不误。
  韩振宇跑到望云餐馆门前时,向桂香挥一下手,并点头致意。桂香僵着一张笑脸迎合着,目送他们的背影向西跑去。那一身身跳动的蓝起起伏伏,像一簇簇跳動的火苗。怎么会是火苗?桂香很惊讶自己的想象。但是,她觉得他们的确就是火苗,那灼热的焰正逼近自己无法抗拒的临界点。
  太阳爬出了望云镇东边那片秃了顶的杨树林。街道上那一汪一汪的蔚蓝变得更加明亮起来,就像桂香此时的心情,又塞满了一天新的希望。马路对面的一家店铺早已生起了炉灶,烟雾从店里漫出,再袅袅爬上屋檐,然后躬着佝偻的身子慢慢地消失在空中。店员们开始擦洗地面、桌子,收拾摆弄板凳,张罗着开摊前的准备工作。旁边卖土产日杂的二狗子鼻腔猛地倒吸一口气,张大嘴巴重重地吐出一口痰,然后把扫帚拖把簸箕箩筐等等杂货顺门外两侧摆放开来。桂香“呸、呸”唾了两口,扯起尖尖的嗓子骂道:好你个二狗头,你不怕吸塌了后脑勺?简直恶心得要死!赶快把你那乱箩筐扯到一边去,别堵了老娘的财路。二狗子嘿嘿嬉笑着,抹一把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看是怕堵了惦着你的那些贼花花的眼睛吧?桂香操起一把扫帚顺手砸在二狗子头上,说,你个乱嘴的狗头,看老娘收拾你!说罢,向里屋吆喝一声:大奎,叫上你妹妹,赶快给姨支炉生火,赶早市的人快上齐了,马上要来客。从里屋疯癫疯癫地跑出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一甩脑后的马尾辫:姨,不急不急,我在里屋已经烧开水了,等会儿哥在院里生起了火,就马上能开摊儿。随后,大奎也跟了出来,先望一眼望云街,然后响亮地打了两个喷嚏。桂香说,大奎,是不是你对象又念叨你了?大奎掏出手机,看看手机上的那个女孩,说,这贼丫头她能想我?大奎在城里的一家饭店学厨工,这些天望云镇正是集贸兴盛时,桂香店里人手不够,就把大奎接了回来,让他来临时帮些忙应个急。桂香说,大奎,你再帮姨几天,等你姨夫来了你就能回城里。你姨夫也真是个窝囊蠢蛋,怎么开了两个工资还让小偷给盯上了,要不是一个过路的好心“老汉”救了他,说不上现在还没命哩。桂香说起这事,还是不住地埋怨男人:人家舍命救了你,你咋不仔细问问人家是哪个单位的,叫个啥名,只是说是个身材高大的“老汉”。桂香一直纳闷,天下真的有这么好心而勇敢的老汉?多大岁数的老汉?桂香想起电视上古装武打戏中鹤发红颜身手不凡的老者,难道现在世面上真的有这样的奇人?这一切男人在电话中都没有讲清楚。男人只是说,他辞去了化工厂电工的公职,准备来望云镇和她一起开饭店。当天单位给他结算了工钱后天就黑了,他准备去赶最后一班望云镇的车,却不巧遇上了两个歹徒,当即把他打翻在地,不仅抢了他的钱,还在他大腿上扎了一刀。幸亏遇上个好人,三拳两脚就把那两个歹徒给打跑了。那人随后又把男人送进了医院,还给男人垫了一千元的住院费。男人问他叫啥名字,在哪里工作,他只是说,叫我“老汉”吧,也没留下个什么线索,随后就急匆匆地走了。男人还说,他的腿伤不要紧,让桂香不要担心,过几天他就来望云镇。桂香掐算了一下日子,男人住院已经八天了,按他的说法,这两天他应该会赶到这里。   望云镇的街道上已摆满了摊子。这些做买卖的,一色的黑脸膛,粗胳膊大手脚,说起话来嗓门洪亮。他们打第一天赶集市就各自找下了摆摊的地盘,很少有乱窜摊子的,也不去抢人家已占的位置。这事好办,摊主们在头天收摊后,总要在自己的摊子上再留下少许的物件。譬如:放几块砖头圈一下,或者是留下几块不起眼的小木板,或者是干脆把一大块编织袋固定在摊子上。实在没有可留下的东西也好办,第二天起个大早,趁人没来的时候,自己先来保住这个摊子。来早了,自然没有买家光顾,这些做买卖的摆弄好摊子后,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儿围在一起,或蹲着或坐着先抽一顿烟,边抽烟边闲扯些庄稼地里的事情。倘若人伙里插进个不着调的愣皮后生,还会侃些心痒肉麻的荤话,说久鼎盛的小姐如何细皮嫩肉,还说紫光阁的“野鸡”如何拴住了男人的心。有胆大的指指桂香,压低声音说,怕是再好也好不过桂香,她那身子骨才适合咱庄户人的胃口。众人一阵浪笑。也有人说,别看桂香嘴上甜腻,模样子看上去那么骚,那只是一种拉拢生意的手段,其实你根本摸不着她一根毛。
  临着桂香店铺两丈远的一个大门口,突出了一间简易小房子。这家单位过去是个饮料厂,门口安置的这间小房曾经是厂门卫的值班室。现在这个厂子歇了业,小小的门卫室被漆成了天蓝色,成了香草摆摊设点的凉粉店。这房子也实在是小,刚好容纳一个人在里面工作,吃凉粉的人得坐在小房外面的板凳上。听说,香草占用这房子没花一分钱,原因是韩振宇和这家厂子的头头打了招呼。桂香很奇怪,这凉粉妹一副病态恹恹的样子,韩振宇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桂香总喜欢把香草叫作凉粉妹,说话时声音刻意提高八度,给人尖辣刻薄的感觉。
  骚货!名字叫得好,什么香草,一定是故意装作那种可怜相,以此来骗取男人们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桂香看见那蓝色的小屋就生出一肚子怨气。再想想,又怨不得香草,屎壳郎爱爬驴粪蛋,他韩振宇天生就长了那么一块贱骨头。
  望云镇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渐渐热闹起来。从城里赶过来的商贩大多数开着电动三轮车。他们把车泊在空旷地方,便开始沿摊询问各种蔬菜的价格。倘若是大买主,一下子能包销了主家的蔬菜,那是断然不能明着问价的。买主和卖主的交易价得在暗地里成交。望云镇有个规矩,卖主先把一只手伸进衣襟下比划出一个价,买主再伸手进去搬弄手指给出另一个价,直到双方成交。市场有市场的潜规则,你站在那里明目张胆地嚷嚷着砍下了价,自然会乱了整个市场的行情。
  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桂香发现唯独少了香草,那间小屋的门上还挂着一把小铜锁。往常这时候,香草早和她的闺女挑一担凉粉颤颤悠悠地走过来,韩振宇还会紧走几步上前帮着挑一挑。今天这个凉粉妹哪去了?桂香的脑子里忽然跃出一个人: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头罩一块湖蓝色手帕,身穿一件湖蓝色底料缀白点的布衫,那蓝色像极了天空的蔚蓝明亮清澈,那白点仿佛是挂在她身上的千万个星星。自打两个多月前桂香开了这望云餐馆,她很怕看到韩振宇那身藏蓝,慢慢地又怕看到香草那身湖蓝。可是,韩振宇几乎每天盯着自己的餐馆,那身湖蓝又始终不离桂香的眼帘。有时,桂香就想,要是没有那身湖蓝守在这集市上多好,或许韩振宇那棵秤砣心会慢慢地被她柔化,或许她再不用担心韩振宇来收她的税。今天这个凉粉妹没有来,会不会是不再来市场了?或者是凉粉妹出了什么事?桂香一时有种说不出的释然和兴奋。
  散了早操的税务人员也不急着回所里,他们分散开来沿着街道店铺挨门通知各个商家按时交税。现在是月初,每个月初他们做完早操必定要去做这项工作。顺便问问各商家临时有什么困难,或者是征询一下商家们对所里有没有什么意见。
  韩振宇呆头呆脑地站在那间蓝色小屋旁,还不时地向远处张望。桂香瞬间又来了气,“呸”地吐了一口唾沫:瞎眼的骚货!老娘哪里比不得那个病娘好?只懂得每天盯着老娘要税钱。桂香一闪身躲进屋里。她知道,韩振宇一会儿就会像个催命鬼来自己的店。
  自打望云餐馆开业后,韩振宇隔三差五到望云餐馆吃早点。桂香明白韩振宇的意图,他名义上是来吃早点,暗地里是来查看她店里的营业额,最主要的是督促她交税。起初,桂香也不想当什么欠税钉子户。她和韩振宇说,交税就交吧,我也不能屈了韩所长的脸,咱们远近不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们挣点钱也不容易,能否少交点税意思一下就行。可是,韩振宇果真是个火烧不化锤打不动的秤砣心,必须要桂香按照真实的营业额去交税。问题是,营业额的多少不是桂香说了算,韩振宇那双眼睛一天到晚瞅着,怎么能逃得过他那把铁算盘。
  桂香正思忖着该如何应对韩振宇时,没留神他已站在了自己的跟前。
  桂香,你开业两个多月了,早该交税了。
  桂香虽说打内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是她很快扮作一张笑脸。她知道,自己气归气,这个韩振宇可得罪不起,得想个办法笼络住他。
  韩所长啊,你又不是黄世仁,怎么一见面就逼债?税的事好说,咱先吃早点。
  大奎,你过来。桂香说,你给韩叔叔先来一碗面,外加两块卤肉,注意火候,别给你韩叔把面煮黏了。
  韩振宇说,卤肉就不要了,照这样吃下去,恐怕我都不敢回家了。
  桂香轻柔地挽着韩振宇的腰部扶他坐下。哎哟,韩所长,咱家嫂子有那么厉害吗?吃块肉就不敢回家了?那你要是照着那些拈花的臭男人们在外面偷吃了哪个小妹的奶,还不让嫂子扒你一层皮?
  韩振宇笑了笑,说,为了保住我这层皮,所以,我绝对不能胡来。开玩笑归开玩笑,说真的,卤肉就不要了,我可真的吃不起。
  算我请客,你就随便吃,想吃啥就吃啥。桂香说。
  那更不行了,我怎么能白吃商家的东西。我知道你们做点小生意也难,谁来了都白吃白喝,还不把摊子吃塌了?
  桂香娇滴滴地说,既然韩所长这样体贴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那税收的事也应该给予我们些照顾。
  韩振宇说,该帮助和照顾的,我们一定会尽自己的全力。只是,稅收法规是国家制定的,作为税收工作人员,理应依法办事,我们没有权力随意改变一个经营户纳税的多少。   韩所长在说笑话吧?我怎么听着这话就那么别扭。桂香说。
  韩振宇笑呵呵地看着桂香:看来,你对我们的税收工作意见还不小呢。说说看。
  桂香却故意绕开了话题:今天凉粉妹怎么没有来?
  你说的是香草吧,我也正纳闷。韩振宇说,这女人要强着呢,会不会她被久病的丈夫拖垮了身子?
  哟、哟、哟,我听韩所长的话音里怎么这么心疼这个凉粉妹?桂香把一盘瓜子推给韩振宇,自己也抓了一把,咔吧咔吧地嗑起来。
  韩振宇严肃地说,你不要瞎说,我怎么心疼了?我只是说她受的罪真够大。
  桂香慢条斯理地说,听说这个女人命不好,刚有了一个女儿,丈夫就患重病瘫了。这十三年里,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吃好吃赖咱先不说,受多大的苦咱也不说,这十三年守活寡可不是一般女人所能承受的。
  韩振宇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有某些触动,又似乎陷入了沉思。
  桂香又说,镇上流传的那话是真的吗?
  韩振宇叹息一声。唉,也真苦了香草了。这些年,她为了保住瘫痪丈夫的生命,为了那每天高额的医药费,她过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生活。直到现在,她家里烧火做饭用的还是骡马牛的干粪便。女儿因此也辍学了。香草为什么赶早市来得那么晚?因为她每天要早早起床,去外面捡拾柴草和动物的粪便。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还会有人家用这样的东西生火做饭。更可悲的是,她除了给丈夫适当地调剂一下生活,她和孩子舍不得吃一点新鲜蔬菜,一年四季几乎以咸菜为主。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只是,现在的世道人心变了,不仅少有人去帮助她们,而且编出些顺口溜去戏弄她、侮辱她。要知道,香草每听到这样的顺口溜,她的心都在滴血。香草愿意用干牛粪去生火做饭吗?香草和她的孩子愿意一年四季吃那个腌咸菜吗?不愿意。可是,不愿意有什么办法?她炕头上那个垂死挣扎的病人每天需要大量的营养药品维持他的生命,香草和她的孩子不能没有他。
  桂香显得很尴尬。想不到自己随便说出的一句话,竟让韩振宇如此感慨。桂香说,想不到香草真的这样苦命。今天香草没有来,或许她以后也不来集市上了。
  韩振宇再次陷入了沉思。
  桂香抬手轻轻地摘掉挂在韩振宇裤子上的泥点,甚至手指有意无意地触摸着韩振宇的大腿。她声音轻柔地说,香草不来也没关系,韩所长要是闷得慌,可以来我这里消遣消遣。
  大奎端来一碗面放在桌子上。问桂香:姨,还加不加卤肉了?
  加,怎么不加了?你这孩子,简直就是个死心眼!
  一碗面下肚,韩振宇额上就有了汗。桂香从兜里掏出一块芳香四溢的手帕,说,韩所长,我来帮你擦擦汗。说着,便把身子贴了上去。
  韩振宇伸出胳膊,一下子就把桂香挡了回去。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块餐巾纸擦擦脸,说,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桂香不禁有少许的愠怒。她板着脸说,说正事就说正事,关键是看这个税该不该交,该交多少。
  一定得交,而且得按照你店里的营业额据实交税。韩振宇果断地说。
  桂香说,既然韩所长口口声声称,你们是依法收缴税款,那我倒要问问韩所长,这满大街摆摊设点的,谁交税了?
  韩振宇说,我想你还是说街道上这些卖杂粮蔬菜做小买卖的吧?我已经和你解释过很多次了,这些农民所卖的东西都是自产自销的农副产品,国家规定是免税的。
  桂香啧啧嘴。他们卖的是自产自销的,难道我就不是自产自销的?我虽然开的是一个小餐馆,但店里的米面蔬菜哪一样不是产在我自家地里,怎么偏要收我的税?
  韩振宇说,这个道理我也和你讲过。街道上那些摊子卖的是初级农产品,也就是没有经过再生产再加工,而你桂香开的是饭店,自然是把初级农产品进行了加工,加工后的食品一经出售,会产生远远高于原初级农产品的增值,所以你得交税。
  桂香说,我是一个农妇,我不懂得什么增值不增值的,我只认准一个理,我卖的东西产自我家农田里,他们不交税,我就不交税。
  韩振宇爽朗一笑。你不懂得好说,我再来告诉你。咱们就拿你卖的这面条说吧,街道上农民们卖一斤豆面粉是两块五,你桂香加工成面条后,按照你现在餐馆这种碗的定量,你最低可以卖两碗面条,一碗面条你卖三块钱,这样一斤豆面粉经过餐馆的加工后变成了至少六元钱,也就是比豆面粉的初级阶段多出了三块五的增值。根据税法的相关规定,你就得交税。按照我的统计,你开业后第一个月营业额为一万两千元左右,第二个月的营业额为一万九千元左右,这么大的营业额怎么能不交税呢?
  桂香惊愕地呆立在那里。难怪人们叫他铁算盘,他是怎么知道餐馆的营业额的?桂香稍作镇定,说,韩所长一天到晚不在我的店里,你是怎么得出我的这个营业额的?
  韩振宇说,这个其实你比我清楚。你店里的食客都是咱望云镇这些做买卖的,我是通过对他们的走访调查才估算出了你具体的营业额。不会有错吧?
  桂香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想不到韩所长平日里是这样关心我啊。那好吧,既然你们走访调查,我当然也能打探消息了。我想问的是,凉粉妹该不该交税?
  韩振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甚至他的喉结也有些哆嗦。
  所长大人说话呀,凉粉妹该不该交税?桂香显得很得意。
  该,该交。韩振宇低沉地说。
  可是,据我了解,凉粉妹开摊五个月,并没有交过一次税。这集市上的大小摊子,谁家交税了,谁家没交税,谁家交了多少税,我都一清二楚。我已经打问过凉粉妹的女儿了,她说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妈妈交过税。这个证人的话,应该没有错吧?桂香说。
  韩振宇一下子震怒而起,你胡说什么?香草没有逃过一次税,她女儿不清楚这件事。
  桂香再啧啧嘴:啊呀,韩所长的脾气可不好,哪句话不对可以慢慢说,别动不动生气,容易伤肝啊。凉粉妹一分钱恨不得分成五瓣花,交稅那么大的事,她女儿会不知道?不过,韩所长说交税了,那就一定是交了。能不能让我看看交税单?   韩振宇顿时又缄默无语。此时,打门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一个男人。在男人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还独自站着一个女孩,女孩头罩一块湖蓝色手帕,身穿一件湖蓝色底料缀白点的布衫,那蓝色像极了天空的蔚蓝明亮清澈,那白点仿佛是挂在她身上的千万个星星。韩振宇一看,那女孩是香草的女儿,便从兜里给桂香留下十元饭钱,赶忙走了出去。
  女孩的眼睛有些红肿。她抖抖索索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包,打开包后,里面包裹着五张交税单,和五百二十六元钱。女孩说,韩叔叔,我爹死了。我妈昨晚上才告诉我,我们开摊这五个月里,是您一直替我们垫付的税款。现在,我爹死了,家里再不用着急筹集救命的钱了,我妈让我把这些税钱还给您。谢谢韩叔叔了!女孩说完,给韩振宇深深鞠了一躬,把钱猛地塞进了韩振宇的兜里,撒腿跑了。韩振宇回过神来,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便向女孩追去:孩子,等一等,这钱你得拿回去。
  男人激动地拉着桂香的手说,我看清楚了,这个“老汉”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桂香吃惊地看着男人:什么?是老韩?
  望云镇的街道上,一前一后跑着两个人。他们像两片清澈的蔚蓝,在缓缓地向前飘动。
  二零一八年第九期《鹿鸣》作者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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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古族,中国作协会员。短篇小說散发于《民族文学》《青年文学》《天涯》等刊,多篇小说被选刊选载。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两部,诗集一部,作品曾获第十届内蒙古索龙嘎文学奖,第三届内蒙古敖德斯尔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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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广西文学》《南方文学》《诗探索》等,作品人选多个选本,多次获奖,《交通旅游导报》特约插画师,2014年第七届中国·星星诗歌夏令营学员。现供职于《广西文学》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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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名许春善,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马鞍山钢铁股份公司高级经济师。在《芙蓉》《雨花》《长江文艺》《福建文学》等杂志发表长篇小说一部、中短篇小说三十余篇。曾获首届冶金文协小说创作一等奖、连续三届马鞍山市政府太白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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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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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同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大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诗集《打开夏天》,长篇传记文学《赵武灵王传》等。有短篇小说刊于《红豆》《黄河文学》《山西文学》《椰城》等文学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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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到一个日子和一个微笑,那是纪念  我知道一张纸写满了故事和抱歉,那是紀念  我记得一方书桌旁边有一个灿烂的秋天,那是纪念  我依然看到一个人渐渐走远的背影模糊,那是纪念  这样的日子像所有的日子一样重叠成了纪念的叶片  这样的纪念像所有的回想把生命风景依次打开铺展  这样的激动像所有的阳光把体温一次次地提升起来  这样的渴望像一双手把时间一片片编排成生命围墙  纪念日是一个引信,会把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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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鸣声从树上跌落的时候,我吃了一惊。不多不少的三声,两短一长,清澈,圆润,欢快,婉转,第三个音节特别水灵地往高里绕了个弯;那不期而至的声音,不像落入耳里,倒像落在心尖。距立春还有两天,可小家伙的声音天真稚气,汁液饱满,听起来仿佛已是春天。  我抬头看了看,没看到小鸟藏身的地方。树是天竺桂,枝叶稠密,四季常青。因为不断填海造城,这个地方早就没了渡口也没了木棉,但“木棉渡”这个地名却还保留着,成了木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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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穿梭,斗转星移,《鹿鸣》文学月刊已经出刊500期。作为一个本土老作者,对《鹿鸣》有着深厚的感情,衷心祝愿她兴旺发达,越办越好,遠景辉煌!  在《鹿鸣》文学创刊500期之际,我想起了我来包头读到的第一本诗集——《春到包头》。《春到包头》伴我走过岁月,走过沧桑,如今已经58载。  上个世纪60年代第一个春天,我离开故乡鲁西平原,来到大建设中的包头参加了工作。一个星期天,我在新华书店购买了一本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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